十九想一夜變老的曾經
顏谷音也不再說話,她翻看那個手機上的內容,仔細想想,很快就得出了結論——生母。
「謝然,這是我生母發來的,她……和我認識的一個叔叔有婚外情,我發現這件事之後,其實一直就有被威脅。」
「啊……你生母么?那……她是你媽媽啊,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為什麼要發給我呢?她怎麼知道我的?難道她不希望我和你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她知道我喜歡你,所以就要毀了你,讓你消失,我就痛苦了,我痛苦,她就高興了。」
「不可能吧,怎麼說都是母女,有必要做這種事情嗎?!」謝然很難相信。
「……」顏谷音的臉拉下一條條黑線,「謝然,我要走了,你不相信我。」
顏谷音開始穿衣服,不再向他解釋,臉上也沒有表情,原本赤裸如伊甸園夏娃的女子開始穿上了人皮,正正經經之後她背起自己的包,走出酒店,一個人進入深冷的夜,連謝然也不相信自己嗎?她木木地走出酒店,一個人終於到了寬大昏黃的馬路邊,要過人行天橋,她走在行人寥寥的樓梯上……
看著眼前兩排路燈交織成的平行線,在很遠的地方匯成一個點,遠處的平行線為什麼看起來是交織在一起的呢?明明相差很遠很遠,永遠不會有交集。她又是一個人了,流淚本來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過去的一幕幕總是在自己的心臟無法承擔的時候跳出蒙太奇。
生母,見到自己的第一面,沒有笑容,只是囑咐了一句話——「你不要出門,就呆在家裡!」那時候的顏谷音13歲,她不懂為什麼陌生的母親要這樣說,沒有解釋,也沒有關懷。顏谷音就當耳邊風,出去買吃的……結果再回到他們的家裡,生母就大聲吼——「不是跟你說過不準出去嗎?!你怎麼不聽話!」顏谷音聽著,只是不回答。在心裡,她還根本不承認眼前的女人是母親,從來沒有承認過。生母卻不知道,以為,自己的女兒接受自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畢竟那年代出生的朱玉也沒念過書,不懂心理學,當然更不能理解13歲少女的心情。況且,她要賺錢,她沒時間,或許她根本不喜歡眼前土樣子的小女孩兒。
從養父母身邊離開之後,去了生父母身邊,雖然是重複單調的初中生活,但一點也不會讓顏谷音厭煩,因為真正的學習生涯真的就是從這個M城的初中開始了。但是這個班上的孩子都比自己小,顏谷音很不喜歡這一點。所以她平常不喜歡說話,偶爾只和同桌說幾句。同桌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名叫陳穎。有時候顏谷音會把自己不開心的事情告訴一部分給她,顏谷音只是說自己寄住在親戚家裡,他們對她不是很好,所以顏谷音常常也不開心。
陳穎就覺得顏谷音很委屈,常常安慰她,給她帶點小吃。
有一個星期天,陳穎想去把顏谷音叫出來玩,她走到顏谷音寄居的文叔家樓下,喊——顏谷音,很大聲,顏谷音跑到窗戶那裡看,是陳穎。然後顏谷音突然感覺到背後陰森森的目光,是文媽。
文媽惡狠狠地說,「你成績有多好?星期天還想出去玩,還故意讓別人叫你出去,你真是一肚子壞水!沒見過像你這麼壞的丫頭……」
顏谷音:「不是我讓她來的,只是她也住的不遠,我們是同桌而且她的成績很好……」
文媽:「那又怎麼樣,不準出去,給我進去看書!不準管她了」
顏谷音望著窗戶,走過去,做了一個揮手的樣子,讓陳穎回家。陳穎看見顏谷音的好似在哭,心想自己反而害了顏谷音,懊惱不已同時更加討厭文家人。
就這樣顏谷音初中每一個周末都是自己在房間里看書或者畫畫度過。從來沒有出去和朋友玩的自由。初中畢業,也沒有一個要好的朋友,常常獨來獨往……到了高中也只認識鍾恆。
從來都沒有零花錢,顏谷音自己想吃的東西想買的筆都沒有錢買。多少次眼巴巴望著文具店的櫥窗上那個藍白相間的小筆袋,或者有小機器貓的筆,又或者蛋糕店的精美蛋糕……其實都很便宜,可是自己就是連5元錢都沒有……於是也只能看一看,然後背著書包悻悻離開。
顏谷音最難過的是自己中學一直都沒有錢吃早餐,她也不願意找文媽要,寧願自己餓著,心想餓死了最好,不要活著,活著就是痛苦,甚至有時候很想一下子被汽車撞死在馬路上就這樣消失吧,反正自己一生下來就是多餘的,既然是多餘的死了也無妨。
後來初中每個學生髮餐票,弟弟也在那個學校,文叔就一起買了。顏谷音這樣還可以吃點學校做的饅頭。長期不吃早餐,再加上每天生活如同身背枷鎖,顏谷音常常生病,感冒、著涼、鼻塞、頭痛總是連綿不絕地跟著她,用陳穎的話來說,顏谷音總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一點精神也沒有。
原本鄉下長大的顏谷音,皮膚有點黑,但在這個小城由於沒有了自由,每日不是呆在教室就是呆在房間,所以再也沒有見過太陽,即使是上學或者放學也見不到太陽。中國的中學生是一群見不到太陽的人,因為父母們太希望他們成為龍鳳了,認為艱苦的學習是必須的。6、7年來,顏谷音都是早上6點起床,晚上8點到10點回家。見不到太陽只有一個好處,就是皮膚慢慢蓄白凈了,她慢慢清麗起來,這是她自己都不曾明白的。
初中的時候,他們一家人就是那個樣子。那時顏谷音的成績一般,班主任覺得顏谷音成績不均衡,尤其是數學不好,所以在顏谷音的代家長文海那裡稱她為「跛腿子」,把顏谷音甩在教室的後幾排,可是座位到後面就常常看不清黑板,也不知道老師講的是什麼,很長一段時間都很苦惱,學習變得很困難。
回到「家」,跟文叔說看不到黑板,座位太靠後了,能不能給自己配個眼鏡呢?
文媽聽了大聲怒吼,「你還想戴眼鏡,我看你就是想學別人戴眼鏡,你是不是覺得戴眼鏡的都是知識分子,自己也跟著學,你在想什麼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一肚子壞水,還要這要那,不知道羞恥……」
顏谷音已經麻木了,對於文媽這些噁心又愚昧的話語已經有了一點點抵抗力,但是仍然會傷心,到底是誰以為戴眼鏡的就是知識分子呢?其實是文媽自己!顏谷音班上一半的同學都是近視眼,配個眼鏡就是想學知識分子?完全是見過知識青年下鄉的老一代人之陳腐想法。顏谷音覺得這個家庭有文媽的存在就出不了一個人才。做父母的沒有文化並不可怕,如果他們還要讓自己的子女也按照自己愚昧的想法活一輩子那才真是生一個害一個。
文媽這些話讓顏谷音很絕望,也就是說他們連眼鏡都捨不得給她配了,就連這點東西也捨不得花在自己身上,時間一長她就越來越消極以至於成績一直下降,可是問題是中考之前的大考不知道為什麼顏谷音考的出奇的好,一看就是可以考重點中學的分數。其實到了初三,顏谷音成績越來越差,一方面自己已經被文家折磨的身心疲憊,另外就是自己生病加上看不到黑板,得不到老師的重視。
這一切讓顏谷音如同淹沒在了淤泥之中,難以逃脫,似乎就要死在自己的絕望里。
當時的語文老師總是喜歡理科強的學生,把數理化的好學生編排到最好的座位,還有一些學生因為家長送了禮送了錢,所以即使成績不好也得到老師的重視。顏谷音屬於家長根本不想管,老師又覺得中考沒戲的,顏谷音真是恨透了那個不公平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
長期的壓抑,讓顏谷音性格越來越悲觀。悲觀地認為,人活著就是痛苦,自己活著就是為了受苦,一輩子都會痛苦,因為父母是自己無法選擇的。可是,作為孩子不應該違背父母的想法吧?即使父母傷害自己也應該忍住,這才是孝道,她在年少時期由於膽怯有一種愚孝。自己這樣想,可是眼淚又很不爭氣的往下掉。每次放學走到家樓下,她就想著,「我太痛苦了,如果我現在已經白髮蒼蒼該多好!如果我現在已經是一個老人,每天只需要坐在藤椅上搖著扇子該多好,真希望自己一夜變老。」
多少次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前,看著夜空摧殘難以入眠?多少次躲在衛生間,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那張悲劇的臉?多少次偷偷在被子里哭泣,沾濕了枕巾?自己也不記得了,是真的不記得了。
站在初三的關口,顏谷音感到窒息,這樣壓抑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即使自己真的喜歡鐘恆又如何?鍾恆只是一個孩子和自己一樣勢單力薄。
有一次顏谷音做夢,夢見鍾恆突然衝到文家,要帶顏谷音逃走。
夢中顏谷音看到了鍾恆很驚喜可是又慌張問,「你怎麼來了?你來這裡幹什麼啊,快回去啊!」
鍾恆:「你喜歡這個地方嗎?你要是不願意呆在這裡,我們走吧!」
顏谷音:「去哪裡呢?
鍾恆:「你跟我走就行了,什麼都不用怕。」
顏谷音:「不行啊,我怕啊,我怕……」慌張之中顏谷音醒了,一臉的汗,原來只是自己的一場夢,如果能真的是夢中的情景該有多好?
顏谷音後來只考上了次一點的高中,雖然也是個重點但是升學率並不高,卻是文海所就職的高中,糾葛似乎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