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忍相負鮑螺球
穿州過府的績溪商賈,一個接一個的詭異死亡,連接死了十來人。
於這年頭也許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死的又不是文臣武將讀書種子,報個暴斃也就是了。
但這些死者裡面,卻是有人的親戚不是商人。
「不是商人,是官。」霍長覺說起來,就有些頹廢。
胡宗憲盯著他,就這麼看了他兩息,開口道:「不單是官,而且是文官;只怕不單是文官,還是御史?」
「胡兄弟,你怎麼知道的?」
霍長覺一下就懵了,看著胡宗憲,一臉的不敢置信:「這縣衙里都沒有人知道的內幕啊!」
他不說還好,他這麼一說,胡宗憲當場就「撲哧」笑了出聲:「大約就你覺得沒人知道吧?」
如果是實權官吏,那必定會自行派手下或是啟用各種關係去查案;如是沒權的那也使不動錦衣衛。那就很簡單了,只是雖無封疆之名,但認真起來,所轄「道」的行政區域里,什麼都能管的御史,才會把這事捅上去,以至於讓錦衣衛不得不派人下來查案。
一道多大?大明總共也就分十三道啊。
至於霍長覺說衙門裡沒有人知道,別說能做到一縣明府的知縣,只怕是公門裡的老吏,腦袋稍活絡些的,都能盤得出來這道理。
若不是御史,那就是宮裡大太監、貴人之類的,無非這麼一路推下去。
不過胡宗憲不打算在這問題上,跟霍長覺浪費口舌。
他願意跟霍長覺聊這麼會天,那是因為不忍見霍家姐姐落淚罷了。
「你去京里當差,怎麼就沒點長進?連叫人都不會,胡兄弟?霍家大郎啊,要不你還是滾蛋,明年我給你燒多幾個紙人?」胡宗憲說著把手裡摺扇抖開晃了晃,望著霍長覺那是一臉的嫌棄。
後者被他氣得站了起來,霍長覺絕對當得起高大威猛這四個字的,他這麼一站直,胡宗憲也就勉強到他肩膀,怕真得有七尺了:「不叫你胡兄弟,叫什麼?那叫你胡秀才?」
「那多俗?稱人,可以用籍貫的,比如柳河東,對吧?你稱我一聲胡績溪就可以了,我這人不好排場。」胡宗憲很認真地對著霍長覺述說。
結果霍長覺眼珠子盯起來跟牛眼一樣,戟指著胡宗憲,狂笑道:「你這廝,比老子還不要臉!你有這績溪一縣地望?到了京師,提你名字能給績溪增色?我呸,你還真敢想,胡績溪,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他人高體壯,笑得走廊下那屋檐上的灰塵都震下不少。
胡宗憲似乎早有所料,早早向外邁了兩步,避開那紛揚的灰塵,等著被灰塵嗆得咳嗽的霍長覺消停下來,才皺了皺眉道:「為什麼不笑死呢?笑死我就不用想辦法救你了。行了,閉嘴!我當然有辦法救你,要不我去跟家裡那條看門黃狗聊天,也不會過來跟你說一句話。」
「可是案情……」霍長覺就再次愣住了,因為他還沒仔細說案情啊,就算是胡宗憲真的天縱其才,那也得聽他把案情說完,才能幫他想出破局脫困的主意吧?
胡宗憲搖著扇子,扇開身邊的灰塵,望著霍長覺:「你出門要小心,現在世風日下。」
「哼,怕什麼?老子一個能打二十個!」霍長覺捏起那拳頭,赳赳武夫這四個字,他是當得起的。
胡宗憲皺起眉頭:「我是擔心,你被驢騙去替它拉磨了。對,一頭驢我看都比你聰明。」
「放屁!你信不信老子一拳擂扁你!」霍長覺一步搶過來,一座山也似的,把陽光都遮掩去了。
在他面前如是孩童的胡宗憲,用力的直起腰,直起腰,死死瞪著這個巨人的眼睛,一點也不退讓。
「快來、快來,快來吃鮑螺!文廟那邊來了個賣鮑螺的攤子,我好不容易才排到三串!」卻是霍曼殊清脆的聲音,她持著三根竹籤,上面串著一個個如鮑魚一樣的零食,當然這和鮑魚沒有一文錢關係,是用牛奶和糖灌入酥皮當中做成的零食,只不過形狀像鮑魚罷了。
然後她就看到了針鋒相對的一大一小,霍曼殊對著霍長覺叫道:「哥!你別鬧了!」
「哼,是他要跟我比瞪眼,比瞪眼我就沒怕過誰!」霍長覺寸步不讓,得意洋洋。
胡宗憲卻橫邁一步走開,接過霍曼殊手上的竹籤,咬了一顆鮑螺在嘴裡嚼著,搖頭道:「行了,理會他幹什麼?他就是個比驢還傻的傻子。」
很快胡宗憲就吃完了他竹籤上的鮑螺,卻看見霍長覺只吃了一顆,便向他伸出手:「把那串鮑螺給我,我就給你這傻子一條活路。」
霍長覺當然知道全無進展,回京師之後,背後沒有靠山的自己,會落得什麼下場的。
就如胡宗憲所說,反正都沒路了,他真就把那串鮑螺遞過去了。
「讓你下來查案,不過是南鎮撫司那邊的高官,給那位御史一個交代罷了,你呢,比驢還蠢,找你來背這個鍋,簡直是天衣無縫、舍你其誰!放心,你回京了不會進詔獄的,肯定先打一頓,再讓你查;你接著又查不出來,再打一頓。如此拖上兩年,把你打殘,也就差不多能跟那御史老爺交代過去了!」胡宗憲不慌不忙地跟霍長覺說道。
後者開始自然是不服,但越聽到後面,卻就臉色越沮喪。
因為他腦袋不靈光,但是的確見過類似的事啊,的確就是胡宗憲所說的這麼處理。
「看在鮑螺的份上,我給你找條生路吧,你回去,就報是白蓮教乾的,白蓮教要讓這些商人出錢出人造反!那些商人不肯從逆,白蓮教就殺死他們以立威。嗯,你再去街上找個替人寫家書的,讓他幫你寫幾封死掉的商人的遺書,這差事,就交代過去了。如果上峰不肯如此作罷,還要往下查,那至少也派個試百戶或是總旗下來,這黑鍋,就不是你來背了。」
誰知道說到這裡,霍長覺卻一下子又站了起來,那牛眼也似的雙目,瞪得混圓:「天日昭昭!浩氣長存!我霍某人頭可斷,血可流,卻絕對不辦假案!你不要再提這種餿主意,要不然連鄰居都做不了!」
胡宗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天底下,竟有蠢成你這樣的?」
邊上霍家姑娘剛要開口,胡宗憲卻就截住她話頭:「行了曼殊姐姐,我幫他就是,我不幫他,你又要哭。那破了這案子便是。」
「你還有幾天期限?」胡宗憲向霍長覺問道。
「四天。」
胡宗憲以扇子打了掩護,用舌頭把嘴角鮑螺殘渣卷進嘴裡,清咳了一聲:「夠了,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