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隔石有耳
今日這場宴集雖則中心內容是替五大王相看姬妾,不過一般相看都得提防著沒相中的結果,所以就需要掩示,讓這場相看表面上還像個普通宴集,羅夫人不是單獨前來赴宴,她還帶著幾個兒郎,要說她帶女眷赴宴才更加合適,奈何羅夫人沒有女兒,唯長子娶了妻,兒媳婦剛剛診出身孕,不適合出席宴會。
羅夫人嫁的是鄭國公,可今日除了鄭國公府的三個兒郎隨同赴宴之外,又另外邀請了兩個親族子弟。
其中一個是沂國公府的晏三郎,名遲,字無端。
大衛的貴族行宴,已經講究男女分席,郎君們的酒宴設在澄池上的攬月亭,但晏遲卻對無邊樓「慕名已久」——相邸的古樓園之所以得名,就是因為有無邊樓這座古樓,它原本就是臨安城中的古迹,為多少文人墨客必當一游,無邊樓第一層的四壁,留下不少遊客的詩文,其中一首詩就是晏遲的故人所留,但晏遲現在想看故人的墨跡卻不容易了,因為無邊樓已經成為相邸的私產。
澄池,無邊山色,被官家隨手一圈,都划給了覃遜擴建宅邸。
晏遲提出這要求,鄭國公世子也替他相求主家予以方便,今日負責招待男賓的東道主二郎覃淵一想,羅夫人和自家伯母的宴廳設在無邊樓頂層,而晏遲去的只是一樓而已,彷彿也不礙什麼事,就很乾脆的點頭同意了。
攬月亭距無邊樓,一望的距離而已,晏遲也不需要別的人帶路。
這個時候他已經從無邊樓出來了,但暫時還不打算去擊鞠場,因見澄池邊柳蔭之下,靠著假石建的一座小亭還是舊跡,立時讓他想起了多年之前,和好友最後一次在這裡推杯換盞的情境。
晏遲突然就想在這裡坐一坐。
怎知剛坐下來十餘息的時間,就聽一聲「哎喲」,一個女子的聲氣,像不慎崴了腳,但不知為何聲氣裡帶著笑意。
「四妹妹這麼大力氣,差點就把我推石山上去了。」「哎喲女」的聲氣繼續說:「三月,你先和胭脂站在那邊,別過來,我和四妹妹好生說說話。」
「覃芳期,你這娼妓生的下流貨色,一邊沖彭六郎秋波含情,一邊又想擋我姻緣,你就看不得我好,沒長著人心肝!」
晏遲挑眉:這位「四妹妹」應當就是羅夫人相看那位,聽起來很暴躁啊。
但他卻沒聽到「哎喲女」發火,聲氣仍是笑意:「四妹妹,我哪想擋你姻緣,我可是一心為了你好。」
晏遲又挑另一邊眉:被罵的這個女子城府倒深,這般年歲的高門貴女,就沒幾個聽人口出惡言還能心平氣和的。
他只繼續聽「四妹妹」的應對。
「你少花言巧語,你哪裡為我好了,明知道羅夫人今日是為相看我,你偏來攪局,有你在羅夫人眼裡根本就看不見我了!」
恩?這兩姐妹看來相貌相差懸殊?
「四妹妹怎不想想,羅夫人今日是替五大王相看,但我們兩個可都是庶出,可有庶女貴為正妃的理?羅夫人分明是給五大王挑姬妾。」
「姬妾又如何?五大王日後是會被封親王的,便是姬妾,也有孺人的品階,那也比你嫁給彭家這破落戶強!覃芳期你就是眼紅我能攀上五大王的高枝,想搶我的好姻緣!」
恩?還有說自己攀高枝的?晏遲覺得「四妹妹」的頭腦著實堪憂。
「周小娘就是這樣跟四妹妹說的?官家還沒下旨賜婚,五皇子妃的人選未定,羅夫人為何急著替五大王相看姬妾?我若料得不差,定是官家已經擇定了正妃的人選,但密而未宣,且未來王妃又定不合貴妃心意,所以才想著挑個姬妾牽制正妃,貴妃可不僅僅是五大王的生母,還是太子殿下的生母!這裡頭的門道深了去,四妹妹真有自信被裹挾進去還能應付自如?」
「我不能應付,你就能應付了?你分明是拐著彎罵我腦子不如你!」
是這意思,難得「四妹妹」也有聰明的時候。
「我跟四妹妹說句實話吧,大夫人絕對不會贊同我嫁去五大王府邸做孺人的,四妹妹別不信,聽我慢慢給你分析,羅夫人今日待我這般熱忱,無非是看中我的容貌……哎喲,君子動口不動手,胳膊上的肉都被你擰下來了。」
「覃芳期你不做人,你這話就是說我頭腦不如你,容貌也不如你,橫豎和你比起來我就是一無是處唄!」
晏遲微笑,四妹妹擰得好,你那姐姐就是這想法。
但他竟聽「姐姐」居然也承認了——
「四妹妹怎麼就聽不得實話呢?行了啊,我今天脾氣好卻也是有限度的,你再這樣我可就還手了!」
得,這下「四妹妹」被徹底氣哭了。
「我今日這些話,四妹妹不信,大可說給周小娘,再問周小娘覺不覺得有理……我可不是大夫人親生,要真進了親王府得了孺人品階,大夫人哪裡還控制得住我?我那時要對二姐姐不利,大夫人能奈我何?所以大夫人才幹脆撇開我,今日讓羅夫人相看四妹妹呢,四妹妹日後雖然不能依靠容貌得寵,但還有覃家撐腰,或許尚能起到牽制正妃的作用,四妹妹既然不能失了娘家為憑仗,豈不是只能對大夫人言聽計從?
大夫人利用四妹妹,既賣了羅夫人一個人情,更重要的是可以攀交上貴妃!可憑大夫人的手段,四妹妹一旦得了這姻緣,是萬萬不容周小娘的!四妹妹和我可不一樣,周小娘除四妹妹之外,膝下可還有庶子呢,大哥哥的身子骨,四妹妹心裡有數,便是不至於……今後也怕不能入仕勞心的,四妹妹若只嫁給普通門第,周小娘與三弟對大夫人而言還不能稱為威脅,可只要四妹妹攀上五大王這高枝兒,便是大夫人一時不敢對三弟動手,必定也會先除了周小娘。」
晏遲聽到這裡,也就覺得沒必要往下聽了。
這姐妹兩個,未知容貌相差如何懸殊,論起頭腦來那就是判若天淵的程度,橫豎是,這場相看不會有讓貴妃滿意的結果了,想不到魏王擔心的事,竟然會因覃遜家裡嫡母和庶女的爭鬥無形化解。
晏遲起身,卻蹙了下眉,彎腰揉了揉自己的膝蓋,才緩緩地往擊鞠場走去。
擊鞠場仍然是在古樓園的南向,這裡曾經也對公眾開放,但現在因為相邸私有,周邊新建了可供遮陰的游廊,更加方便看客觀賞球賽了。
晏遲剛剛進進球場,便見覃淵迎面而來。
幾句寒喧客套,晏遲就隨覃淵往西側游廊落座,他今天是受羅夫人長子趙圖相邀,正好也有自己的目的,不過這目的可不包括和相邸子弟進一步交往,據他看來,覃遜現在運數雖旺,卻不像能得善終的命格,覃遜一垮,這堂堂相邸就是樹倒猢猻散,完全沒有相交的必要。
倒是那被覃淵喊來做陪的徐明溪,眼下的氣運旺得很呢。
兩位夫人未到,擊鞠賽一時半會還開不了場,今日另一個陪客李遠帆卻找上了晏遲鬧騰著要對賭。
「都說晏三郎賭運好,和人關撲竟然未有敗局,這我可不信,早前趙世子說要尋人對弈,不如我就和晏郎賭上一賭,徐二郎雖然不如趙世子在棋弈一門名滿臨安,我卻敢賭他勝出。」
李遠帆說完這話就想回頭攛掇死黨徐明溪和趙圖手談一局,怎知只看見徐明溪飛奔而去的背影。
李遠帆:……
徐二郎不至於這麼慫吧?!
晏遲眯著眼睛往徐明溪飛奔而去的方向一看,喲,來了兩個閨秀,一個盛妝打扮卻未施脂粉,顯得特別不協調,應當就是那位「四妹妹」了,該是早前被她那姐姐氣得大哭一場,脂粉被眼淚沖糊了,許是那當姐姐的雖然嘴巴夠毒心還不黑,不想讓妹妹在外男跟前丟臉,乾脆把妹妹糊掉的脂粉擦拭乾凈后才拉著往球場來。
下意識的,晏遲當然也看了一眼「姐姐」。
隔這麼遠,竟能看出眉眼嫵麗,卻也不像精心描畫的模樣,的確是副好姿色,難怪能讓徐明溪拔腳飛奔沖她而去呢,可惜了,是個庶出,怕沒法過徐家夫人那關。
晏遲也就收回了關注。
他問李遠帆:「看來棋弈的關撲得作罷了,不如咱們對賭接下來的馬球賽吧,剛才我就似乎聽說徐二郎無意下場?」
「是,徐二郎今日的確不想下場。」
「那我就賭趙世子一伍獲勝了。」
「可是晏郎,等會兒我是得下場參賽的,怎能和晏郎對賭?」
「這有什麼關係?我賭的橫豎不是李郎獲勝,也不用擔心李郎作弊。」
李遠帆:……
居然有這麼囂張的人,這不是明晃晃的在鄙夷他的球技么!
晏遲斜挑著眉:「怎麼?李郎如此不自信?」
媽的,李遠帆頓時被激將了:「賭就賭,就算徐二郎今日不下場,我和覃二弟搭檔也能配合默契,我賭我這隊獲勝,下注五十兩!」
「我跟注。」晏遲胸有成竹。
他是見李遠帆今日的氣運,完敗給鄭國公世子趙圖,只要徐明溪不上場李遠帆這一伍絕無可能獲勝,可才五十兩銀,彷彿覃淵的這位出身名門的表哥不夠財大氣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