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將死之人
從文烽中毒到他說服駱寧和林興離去,看似漫長,實則發生在極短時間內。
為了刻意避免打擾文烽宴請晉州刺史,李家在偏院門口守著,隨時等待傳喚的人,只有李河以及帶的兩男兩女。
駱寧與林興剛出院門,李河便迎上來問道:「駱大人怎麼出來了,可是有何吩咐?」
駱寧擺了擺手道:「無事,本官與文大人相談甚歡,想起府中有件寶物,準備取過來給文大人觀賞,馬上回來。」
能坐到刺史的人,區區睜眼說瞎話,自然信手拈來。
李河望著駱寧身後的林興,不免有些疑惑:「林將軍為何會跟駱大人一起?」
駱寧面不改色道:「本官與林將軍一見如故,打算送他一件上等寶兵,但不知他喜歡什麼,故帶他去本官密庫挑選,怎麼,不行嗎?」
李河連忙行禮道:「小的不敢,只是兩位大人突然離去,小的認為該知會我家公子一聲。」
駱寧聞言臉色大變,翻臉喝道:「放肆,本官堂堂晉州刺史,論品階,僅差你家老爺、李家家主半籌,你家公子在本官面前不過是後生晚輩,本官怎麼做事,還得經過他許可不成?」
「本官懷疑你這狗奴僕在惡意挑唆本官和李家的關係,走,帶本官去找你家公子,本官要當面問他一句,李尚書在京為官,他是管教的下人?」
說完駱寧一把抓向李河,就要帶他去找李遠。
李河退後一步,不著痕迹避開駱寧的手,微微躬身一禮道:「駱大人息怒,此事是小的不對,還望大人寬宏大量,饒過小的這次。」
駱寧雙眼微眯,臉色陰沉沒有說話。
旁邊林興眼中浮現一抹震驚,不動不知道,一動嚇一跳,一個李府管家,居然是丹田境武者。
震驚過後,並不妨礙林興出言解圍:「駱大人身份尊貴,何必和一個下人置氣?待會回來您將此事告知李家公子,讓李家自行處置這刁仆,既出了氣又免得髒了手。」
「您不是要帶末將去挑選寶器嗎?時間緊急,莫要在此地耽擱太久。」
駱寧惡狠狠瞪了李河一眼,冷哼一聲:「走。」
李河退到一旁,默然不語。
沒了李河的阻攔,兩人一前一後快速離去。
李河望著兩人背影,心中滿是疑惑,對身後一人吩咐:「速將此事通知公子。」
……
大堂內,躺在地上的文烽,神色不悅看向裴正:「還不快扶本官起來?」
裴正紋絲不動,語氣平靜問道:「大人何至於如此?」
文烽臉上浮現一抹訝然,扯動嘴角笑道:「你若真的聰明,就不該問緣由。」
裴正微微嘆了口氣道:「卑職只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文烽想笑,卻因牽動傷勢,忍不住咳了兩聲:「你死不了,扶本官起來,趁著還有點時間,跟你聊兩句。」
裴正想了想,將他扶上椅子,背靠坐著。
文烽挪動了一下身子,換了個最舒服的方式,慢悠悠道:「中毒身亡的世子其實是假冒的,真正的世子,本官早就安排了其他人秘密送往長安。」
「本官沒死,世子不死,你一個小小的斥候隊正,又怎會死?」
裴正不動聲色問道:「那大人為何要設下這場苦肉計?」
文烽反問道:「你可知一路上追殺我等的賊人是誰安排的?」
裴正順著他的話回道:「難道是李家?大人如此做,是想讓李家從暗害世子轉為保護世子?」
說到此處,裴正臉上故意露出驚嘆之色:「假世子中毒身亡,李家要想洗脫嫌疑和罪名,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讓真的世子安然抵達長安。」
「如此釜底抽薪之計,著實讓卑職佩服。」
然而出乎裴正意料的是,文烽搖頭否認道:「對也不對。」
裴正訝然道:「那是為何?」
文烽臉上交雜著虔誠與瘋狂,沉聲道:「本官既是為了能讓真的世子回到長安,亦是為了打壓李家。」
裴正進一步問道:「不知大人與李家之間有何深仇大恨?」
文烽冷笑道:「深仇大恨?國恨家仇算不算?」
裴正臉上浮現一抹錯愕,大夏立國兩百餘年,雖然這些年來一直往外擴張,但頂多逼迫四方納貢稱臣,不曾有過滅國啊?
況且你不也是大夏臣民,家仇好說,這國恨從何而來?
文烽許是看出裴正的疑惑,幽然道:「建安十八年,胡人十萬鐵騎南下,帝國表面不動聲色,傳令西北大將軍韓原嚴防死守,暗中調集三十萬大軍,分批北上合圍。」
「合圍即將完成之際,有人暗中給胡人通風報信,以至於功虧一簣,十萬胡人鐵騎劫掠一番逃回草原,總計死傷僅數千人,而帝國那戰由於被動防守,死傷過萬,平白耗費人力物力無數。」
「陛下為之震怒,安排專人追查此事,抓獲報信三人,夷其三族,以泄心頭之恨。」
「蹊蹺的是,報信三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家族勢力,不足以接觸到如此機密。」
「諸如此類的事,還發生過在建安三年,建安五年,建安十年,建安十二年,乃至先帝和太宗皇帝。」
「裴正,你出身邊軍,你當清楚,奮勇殺敵被自家人背後捅一刀的痛苦。大夏建國兩百餘年,因此死在胡人鐵騎下的將士何止數十萬?你告訴本官,李家不該被打壓嗎?」
「為了陛下,為了大夏,為了西北道百萬將士和百姓,李家必須衰落,哪怕滅族都不值得可憐。」
裴正頓時什麼都明白了,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真正想要打壓李家的,哪裡是文烽,分明是當今大夏至尊建安帝。
文烽說的什麼國恨家仇,全都是扯淡。
裴正敢篤定,在文烽離開長安出使草原之前,建安帝或其他人私下給他開了令他難以拒絕的條件。
不然文烽一個禮部侍郎,大夏正三品高官,又不是滿腔熱血毛頭小子,憑什麼拿命去拖李家下水?
退一步說,若無建安帝或者朝中某位大佬支持,文烽憑什麼篤定自己能陷害李家成功?
要知道李家家主可是刑部尚書,李家與其他世家大族世代聯姻,家族勢力既廣且深,哪裡是一般人能誣陷成功的?
當今皇帝也是個心急的人啊,剛解決外患,令胡人稱臣歸附,接著就著手解決內憂,也不怕步子太大扯著蛋。
裴正思考良久,忽然問道:「大人為何要推心置腹與卑職說這些?」
話已說開,文烽不再掩飾,直言相告道:「本官想讓你配合本官促成此計,自然該坦誠相待。」
裴正神色微動,微微躬身問道:「請大人明示。」
文烽伸手摸了摸鬍鬚道:「李家發現此事後,必然要想方設法洗脫下毒嫌疑,本官身為朝廷命官,又有駱寧和林興在外,李家不敢對本官輕舉妄動,如此一來,你便是唯一的突破口。」
裴正微微皺眉:「大人是想讓卑職緊咬牙關,寧死不鬆口?」
文烽搖頭:「當然不是,你應該如實招供,李家問什麼你答什麼,包括本官剛剛和你說的。」
「然後活著等朝廷調查此案的特使前來,再當場翻供,咬死李家逼你作假,屆時本官會向特使說明,你是得了本官的指使忍辱負重。」
「唯有如此,李家在劫難逃。」
裴正臉上露出一抹惆悵之色,如此一來,我恐怕離死不遠了吧。
就算李家下毒暗害朝廷命官和藩國質子,被牽連的也只是一部人,李家根深蒂固,不可能因此倒下。
你文烽敢往死里得罪李家,是因為有建安帝護著,我跟你一起陷害李家,事後李家能放我活著?
說到底,我在你眼裡,不過一顆隨時可以捨棄的棋子罷了。
文烽見裴正遲遲不應,語氣不善道:「怎麼,你不願意?」
裴正臉上浮現一抹堅定之色,似乎下定了決心,沉聲道:「卑職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