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嚮導
守將府書房,裴正低頭看著腳跟的線頭,臉上浮現一抹愁意,這麼舒適的鞋,怎麼就這麼不經穿呢?
當初他買這雙鞋的時候,可是花了足足二十個銅板。
奸商,連軍爺都敢坑,不要讓小爺在新安城再看到你,這事沒有一兩銀子,不,沒有五兩沒完。
「咯吱」
趙固推開門,帶著冷冽的寒風走進書房,望見老老實實站在那裡的裴正,不禁有些訝然:「你小子今日竟然提前來了?」
裴正笑了笑道:「將軍有召,卑職豈敢懈怠?倒是將軍,不去陪幾位大人,召卑職前來有何吩咐?」
趙固大大咧咧往那一坐,隨意說道:「沒啥,使團急於回京復命,因大雪封路有些認不清方向,想借幾個嚮導。」
「放眼整個新安城,有誰比你小子更會認路,本將當場就向他們推薦了你。」
「你挑幾個機靈點的弟兄,收拾一下,準備跟隨使團上路。」
上路?
裴正臉頰抽搐,你才上路,你全家都上路,能不能說點吉利話?
「卑職武道低微,才疏學淺,實在難以擔當如此重任,還請將軍另選能人。」
趙固聞言身體微微前傾,瞪著裴正反問道:「不堪重任?本將可是看著你長大的,從沒見你什麼時候這麼謙虛過。」
「五年前你頂替你兄長的軍籍,本將念你年幼體弱,將你丟進了相對安全的斥候營,誰知這五年胡人轉攻為守,很少大規模南下,探子卻沒少派,斥候營反而成了傷亡最大的一支。」
「未料到你小子居然是個當斥候的好苗子,這些年來,和你同隊的那些人,或死或傷,前後換了三五茬,你不但活的好好的,還累功升到了隊正。」
「不出意外的話,下一任斥候營旅帥非你莫屬。」
「整個新安城還能找到比你更優秀的斥候?要是連你都不合適,莫不是想讓本將親自出馬?」
裴正低著頭,搓了搓有些冰涼的手,說出了一個理直氣壯的理由:「卑職只是鍛骨境。」
大夏武道之風盛行,上至皇室,下到販夫走卒,無人不喜愛武道。
正所謂人無骨不立,骨無節不活,武道入門第一關,便是鍛骨。
武者可通過修習武道功法,輔之血食藥物淬鍊骨骼,增強體質。
理論上而言,但凡修鍊過武道的人,最低都是鍛骨境,再往後是易筋境和換血境。
新安城斥候營滿編百人,其中不乏易筋境和換血境,旅帥和另一名隊正更是達到了換血境大成。
若不是因為軍中首重戰功,裴正立下的戰功又遠超他人,單論實力,隊正之位哪輪得到他一個鍛骨境?
如今裴正提出這點,正是他經常被他人詬病的硬傷。
趙固聞言不禁微微動容:「你小子為了推掉這門差事,這是連臉都不要了?」
臉值幾個錢?
裴正眼觀鼻鼻觀心,語氣平穩道:「卑職只是實話實說,幾位大人向將軍借人,將軍挑來挑去挑了個鍛骨境,幾位大人恐怕非但不會承將軍的情,反而會怨恨將軍陽奉陰違。」
「卑職斗膽提議,將軍若想賣人情,索性大氣一點,將孫里推給對方。將軍若不想賣人情,大可以邊軍不可隨意調動婉拒,沒必要刻意噁心對方。」
孫里是斥候營那名換血境大成隊正,因為某種原因,和裴正有些不對付。
趙固冷笑道:「可惜本將看好的是你。」
裴正微微皺眉,剛想回答,卻被趙固打斷道:「別跟老子提武道修為,你那點小心思,真當大家都眼瞎看不見?」
「你哥天賦絕佳,修行武道不到三年便換血境大圓滿,若非功勞不足以兌換突破練氣境的資源,早就成了練氣境的高手。」
「你和你哥骨子裡都流淌著裴家的血脈,你就武道廢材,五年連個鍛骨境都過不去?」
「你以為別人都是傻子,看不出刻意藏拙的小把戲?大家只是心照不宣罷了。」
裴正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道:「我哥死了,捨身為國,力戰而亡。」
趙固剛剛聚起的一點威勢,瞬間蕩然無存,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那個年輕人,本是他最鐘意的接班人,能接替他鎮守邊城,防禦胡人南下的最佳人選。
奈何天妒英才,年紀輕輕便已陣亡沙場。
想起傷心事的趙固,突然沒了和裴正鬥嘴的心情,面色嚴肅道:「說吧,你為何不願做這個嚮導?」
裴正沉默了半響,低聲說道:「昨日使團入城,卑職恰好看到馬車上有箭痕。」
其實不是恰好看到,而是馬車上的箭痕又多又顯眼,裴正實在無法視而不見。
趙固惱道:「這算什麼理由?本將問了,使團歸途中遇到了馬匪襲擊,一時大意折損了幾個護衛。」
「眼下使團已入大夏境內,別說馬匪不敢放肆,就算他們敢來,難道你小子還會怕了他們?」
裴正有些無奈道:「哪家馬匪敢襲擊大夏使團和胡人單于之子?使團說的鬼話將軍也信?」
趙固瞪了裴正一眼:「就你聰明,就你能猜到是胡人當中有人不願歸附大夏,派人假扮馬匪襲擊了使團?」
裴正嘆了口氣道:「若只是胡人假扮馬匪襲擊使團,卑職還不至於這般抵觸,畢竟胡人再怎麼囂張,也不敢繞過新安城,深入大夏境內追殺使團。」
「卑職擔心的是,大夏有人參與其中。」
趙固臉色大變,暴怒道:「裴正你閉嘴,接受胡人歸附是陛下的旨意,誰敢陽奉陰違,暗中搗亂?」
裴正神色極為認真道:「這可不好說,朝中主張踏平金帳王庭的好戰派,西北道摩拳擦掌準備建功立業的二十萬將士,一直以來和胡人私下交易、即將因為開市而利益大損的權貴世家,可不見得願意看到胡人歸附大夏。」
「前二者多半只是嘴上發發牢騷,後者才有可能動刀子掀桌子。」
「卑職篤定使團已經意識到了這點,正常出使藩國,考慮到情況複雜,一般不會規定期限必須回京。」
「使團寧可冒著風雪,也要急著南下回京,未必沒有借著大雪躲避追殺的想法。」
趙固冷笑道:「這就是你不願意擔任嚮導的真實原因?笑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誰敢冒著抄家滅族的風險追殺使團?」
裴正微微嘆了口氣道:「世家大族,樹根盤曲,枝節交錯,此事就算暴露,有的是替死鬼,根本不會傷筋動骨,他們為何不敢?」
「贏了大賺,輸了小虧,世家大族最擅長權衡利弊和取捨,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卑職都不會覺得奇怪。」
趙固揶揄道:「本將差點忘了,你也是出身世家大族,難怪如此清楚。」
裴正倍感無奈:「卑職祖父被逐出裴家時,卑職只有兩歲,哪記得什麼?倒是將軍,卑職有些不能理解,為何非得淌這趟渾水?」
趙固故作不悅道:「你小子膽子見漲啊,連本將的閑事都敢管?」
裴正面帶憂鬱之色:「若非卑職祖孫三代都受過將軍恩德,卑職只當瞎了看不見,哪敢冒著被將軍責罰的風險說這麼多?」
「說句冒犯一點的話,您一個正五品牙將,在西北道或許還有點話語權,放到整個大夏,怕是連浪花都掀不起來。」
趙固被裴正一番話說的有點拉不下臉,惱羞成怒道:「就你小子機靈,且不說此事有大夏世家大族參與只是你的猜測,就算他們參與其中,本將只是借幾個嚮導,難道還會被卷進去?」
「就因為這點事,他們還會與本將這種邊疆實權將領過不去?就算過不去,本將背靠西北道邊軍,還會怕了他們不成?」
「要本將說,你小子就是因為小心思多,不肯耐下心思錘鍊武道,才會五年還停在鍛骨境。」
裴正低著頭,小聲說道:「這不是小心無大錯嗎?您根本沒必要卷進來。那些人當然不會明目張胆去對付一個正五品的帝國將軍,但日後您遇到升遷或其他事時,人家記起今日之事,給您暗中使個絆子,夠您吃個悶虧的了。」
裴正一邊說著,一邊用餘光打量趙固的臉色,放在往日,無良將軍按理不會說這麼多,早就一句「軍令不可違」強行結束談話,今日居然還能耐著性子和他探討,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趙固恍若不知自己在屬下眼裡今日轉了性子,反唇相譏道:「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不好得罪,禮部侍郎和禁衛中郎將就好得罪了?」
裴正嘆了口氣道:「禮部侍郎和禁衛中郎將當然不好得罪,可他們的勢力和關係在京都,手伸不到西北道這麼遠。」
「況且將軍一句邊軍不得輕易調動,任誰都無法指摘。」
趙固面色古怪道:「你怎知他們的手伸不到西北道這麼遠?」
裴正兩手一攤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嘛,若能伸這麼遠,怎麼還會被人追殺?」
趙固斟酌著說道:「禮部侍郎文烽,曾是本將在演武院的老師。」
裴正微微訝然,隨即正色道:「您當卑職什麼都沒說。」
心裡卻在哀嘆,難怪無良將軍會淌渾水,原來有這層關係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