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曹應田招呼著人轉身欲走,她卻輕聲叫住他。
「曹總管。」
曹應田驚得猛地回身,拂影只頭也不回的淡淡道:「對他尊重些。」曹應田忙訕笑道:「夫人放心,到底是個王爺,奴才一定安排的體體面面。」
那夜卻是狂風大作,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只聽窗外風聲如鐵騎呼嘯而過,吹得窗紙鼓動,嗡嗡有聲,夜半時分卻是似有人叫門,瑾萍披著衣服去開門,只覺冷風迎面撲來,吹得身上的衣服都落到了地上,卻見眼前立著一個人,看不清那人面目,唯見明黃的衣擺隨風狂舞,在身後發出獵獵聲響。一時又驚又羞,忙跪了下去,皇帝卻帶著滿身寒氣徑直進了屋子。
拂影早已聞聲下了床,見皇帝面無表情的進來,只把瑾萍支開,詫道:「怎麼了?」皇帝這才抬眼看她,見她臉色蒼白,知她也是無法入眠,這才道:「陪朕喝一杯。」拂影不說話,隻身拿了兩個酒杯過來,將屋內燈火調亮,卻見皇帝眉宇間掠起淡略的疲憊。皇帝眼眸一閃,只手將那火苗捏息了,屋內頓時夜色直灑,唯聞窗外風聲呼嘯。隔著夜色,倒是誰也無法看清對方的臉,拂影起身為他倒酒,映著窗子,只見細微的流光隨著酒液閃爍,皇帝望著那流光喃喃低語:「三更時分,曹應田告訴我,流景的屍體已焚燒完畢。」拂影的手不覺一滯,卻是坐到位子上淺淺抿了口酒,皇帝端著酒杯似笑非笑的望她:「你果真那般輕易的將他殺了不成?」拂影指尖微抖,卻語氣平靜道:「你是不信我,還是不信你自己?」
皇帝微微一笑,飲酒不語,似是喝得多了,便覺那酒氣合著涼意一起上涌,涌到臉上,只覺灼燒,他才道:「我認識的軒轅菡,從來沒有敗過,他想要的就一定會得到,他不想要的,任別人苦求他都不會去看一眼。可是這一次,他那般輕易的就消失在了我面前,總覺得,太過不真實。」
拂影低低道:「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他卻笑了:「是,朕要穩固江山就必須要殺他,自從朕登上那個位子,朕就一直想著如何殺他,可是如今他果真死了,朕竟高興不起來。」
酒杯似是空了,許久都未倒出一滴,正巧門外傳來敲門聲,她起身開門,便見子玉端著酒立在門前,見她出來,子玉輕輕對她一點頭,她方才鬆了口氣,關上門,端著酒進了屋。
皇帝隔著酒杯對她掠起笑意,那目光卻似越過她,落到她所觸及不到的虛無處:「朕從母妃薨的那天就發誓,要讓欠著朕的每個人一條一條的償還,他軒轅家便是最後一個,如今,朕的心意竟是了了。」
拂影只不說話,但見夜色越窗而過,落到桌上,形成斑駁淺影,卻是笑了:「樓家不欠你,二哥不欠你,被你餵過奴蠱的所有人自也不欠你。」他酒意漸濃,唇角半諷半譏:「你錯了,天下人都欠著朕,父皇自小便不喜歡朕,母妃被黜,又有誰曾為母妃說過情,只為著軒轅家的一句話,父皇就改立別的妃子為後,將母妃打入冷宮!」他手上重重用力,只灑出零星酒液來,「就算是你樓拂影,也同樣欠著朕。」拂影聞言只指間一緊,不由握緊了杯口,卻抬起頭來淡笑看他:「你醉了。」
皇帝在拂影那裡一直睡到日頭當空,曹應田早早過來,卻又被皇帝轟回去,早朝未上,便有摺子積了滿案,他向來勤政,如此倒是不同尋常了,拂影在偏房睡了一夜看他未起,只以為他又病了,探手在他額上一撫,並不見發熱,不覺笑道:「皇上鳩佔鵲巢了一晚上,倒還不想起么?」皇帝這才睜眸看她,隨即又闔上,別過頭似笑非笑:「拂影,你恨不恨朕。」
拂影一怔,只道:「你先歇著,我去叫他們準備為你更衣。」
放出的殿,只見子玉悄悄對她打眼色,見左右無人,便問道:「怎樣了。」子玉笑道:「夫人放心,主子無事,昨晚藍姐姐引開曹應田等人,將主子換了出來,銀魄大人為他處理了傷口,並不傷及性命。」拂影方才鬆了口氣,子玉又道:「主子派了一個人來探望夫人,夫人隨奴婢來。」她微微點頭,只隨著她去了,卻見那去處只似軒轅菡喬裝的苗疆谷主的殿宇,到得殿前,子玉輕輕對她一福,徑自退下。
她開門進去,只見殿宇之中娉婷立了一個女子背影,碧衫白裙,映著殿外打進來的光,只如籠了一層青煙,她不覺止住步子看她,腔中隱隱某種情緒涌動,卻是不知為何,那女子方才緩緩回過頭來看她,卻是那日曾見過的柳娘,她眼底含淚,只激動的雙唇發顫,見拂影一臉怔訟,卻是不覺哭著笑出來:「傻孩子,竟連自己的娘親也不認得了不成?」
拂影身形猛然一震,迎上她的目光卻是像極了母親,可是這相貌……
柳娘只過去將她環在懷裡,喉間亦是隱隱哽咽:「那日兵變,我本想與你爹爹同歸於盡,我懸樑自盡,尚有一口氣吸之時卻不想院內起了大火,醒來時全身已燒得面目全非,幸得王爺將我救出,又韓大夫救我性命,他醫術高明,為娘親挽回容貌,雖不是年輕時候的樣子,倒還是有幾分相似,娘親此生能在見你,也是多虧了他們。」拂影才如夢初醒,心中悸動不已,卻是不知是何滋味,緊緊抓了她的衫子,哽咽道:「娘親不恨么。若不是他,我們樓家哪會慘遭此禍。」
柳娘眼中含淚,卻是笑了:「傻孩子,為娘只要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