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章圈套
唐突也是無語,心說小娘皮這迷魂湯灌得……有點突如其來,令人措不及防啊。
唐突當然只能表現感動。
他想了想,覺得在這個時候他應該另外有所表現。這年頭也沒有辣椒粉,索性就趁朱薇不注意狠狠揉了揉眼睛,硬是弄紅了眼,生生擠出了兩滴乾枯的眼淚。
紅眼,更咽,抽鼻子……還是個男人嗎?
朱薇皺了皺柳眉:「你別難過,那紙婚約不當什麼。眼前且是如此,將來慢慢再說。」
「凡事自有轉圜之餘地,一個月後是嚴公壽誕,你若能前往拜壽討得嚴公歡心,有他庇佑,至少在青州府內,沒有人敢再動你的。而日後若有嚴公薦舉,將來得個一官半職,你我兩人終歸還是可以……可以破鏡重圓的。」
於情於理,朱薇的話都很有道理。
聲情並茂,不過是為了循序漸進、引君入瓮。
破鏡重圓嗎?
唐突表現得更加感動,差點涕淚交集:「娘子,你的深情厚意……我感激涕零。你放心,我已經答應了夫人,一定會在嚴公壽宴上公開聲明,退婚是唐突的想法,並不是你們朱家主動悔婚。」
朱薇幽幽一嘆:「阿突,你別介意,那是我娘的心思。一切如你心愿,退婚之事,說與不說其實都是可以的。我想讓你去嚴家拜壽,主要還是為了你的前程著想。」
唐突聽了這話,忍不住暗暗翹大拇指。
同樣的目的,不同的說辭和手段,朱薇顯然要比她的母親薛氏高明多了。
唐突欲言又止。
他旋即瞥著地上的兩壇酒:「拜壽是沒有問題的,只是為什麼非要給嚴公送兩壇酒呢?太寒酸了吧?隨便送兩壇酒,會不會顯得我故意怠慢無禮呢?我手裡還有幾百貫錢,我這就去給嚴公置辦壽禮。」
朱薇連連搖頭:「不必這麼興師動眾,那些錢你還要留著過日子。這兩壇酒作為壽禮,是我為你準備的,你帶著就好。」
唐突心頭一動。
他覺得很奇怪。
他突然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朱薇不惜親自過來攛掇他去給嚴休復拜壽,似乎並不是為了讓自己借嚴休復壽宴公開退婚保全朱騰官聲那麼簡單。
見唐突似有疑惑,朱薇又循循善誘娓娓而談:「嚴公貴為本鎮節度使,給他賀壽送禮的人車馬不絕,各種珍稀寶物比比皆是,也不缺你這點禮物……嚴公好酒,這兩壇劍南陳釀是我耶的珍藏……你投其所好,或許能獲得嚴公青睞。」
朱薇的神色自然、真誠。
但朱家能對自己有這般良苦用心,打死唐突也不信。他是職業玩心眼的人,朱家玩這種心眼他怎麼能上當。
他決定往深里試探一下。
面上故作猶豫狀,又裝作有點害怕的樣子小聲道:「娘子,讓我只送兩壇酒,萬一讓嚴公覺得怠慢,我是萬萬吃罪不起的。萬一……萬一嚴公發怒,責罰我可怎麼辦?」
唐突將少年畏縮畏懼的形態表演得入木三分,還恰如其分地又抹了幾把眼淚,這幅不堪的樣子,看得朱薇打心眼裡厭惡。
她忍不住跺了跺腳,嬌聲嗔道:「阿突,我最討厭你這幅樣子了,畏首畏尾、畏畏縮縮,男兒大丈夫有淚不輕彈,你卻動不動就抹眼淚?!你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國公後裔,唐伯父是嚴公的舊友相識,你好意去拜壽,他怎麼能輕易怪罪一個後輩子侄呢?怎麼會責罰你?」
唐突被朱薇一陣控制不住情緒的斥責搶白,數落得垂頭喪氣。他低著頭,不再吭聲,心裡的疑惑卻更重了。
朱薇定了定神,趕緊又放緩口氣安慰了著:「好了,我的話你還不信嗎?我到時候帶你去拜壽,一定會博得嚴公歡喜就是。」
唐突哦了一聲,這才又慢吞吞抬起頭來望著朱薇,小白臉上滿是漲紅。他明鏡般的深沉眸光已經窺探到了朱薇掩飾極好的焦急。
肯定有鬼。
……
唐突表現得如此瞻前顧後、猶豫不決,朱薇不由急得香汗津津。
這是真急。
她越急,唐突越覺得裡面有圈套。
昨日突然翻臉,爾後朱家母女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打著公開退婚的幌子,不遺餘力攛掇自己去給嚴休復拜壽……朱家到底意欲何為?
朱薇決計想不到,眼前的少年已經不再是過去任由她揉捏操弄的窩囊廢了,現在的唐突城府之深沉,如履薄冰之謹慎,非常人所能及。
唐突突然想起了嚴休復。
歷史上的嚴休復歷任膳部員外郎、吏部郎中、杭州刺史、司封郎中、給事中等職。大和四年,由華州刺史調任右散騎常侍。大和七年出為河南尹,旋以檢校禮部尚書充任淄青平盧軍節度使。
從嚴休復的履歷來看,他非牛黨也不是李黨中人,跟死鬼李訓、鄭注一樣排斥牛李朋黨,是朝中資歷頗深的中間派。
這就意味著,嚴休復雖未參與去年的甘露奪權事變,但骨子裡與李訓等人一脈相連,主張誅宦保皇。因其掌握地方藩鎮的兵權,所以一貫是宦官頭目的眼中釘肉中刺。
更重要的是嚴休復從地方調任京城,旋即又從京城調任藩鎮,在時間上顯得很倉促,唐突覺得嚴休復極有可能是年輕皇帝在登基之初就埋下的一枚伏兵。
今上李昂勤勉聽政、厲行節儉,革除奢靡、胸懷大志,從登基開始就致力於大唐復興,可謂是為此殫精竭慮夙夜在公。
牛李黨爭與宦官當權一樣為禍大唐,皇帝深受其害、深惡痛疾,這說明他必定會跟嚴休復這些中間派走到一起,重用李訓鄭注就是例證。
既然李訓、鄭注是世人公認的小人,才疏學淺,成不了什麼大氣候,皇帝能不知道?未必。
但他沒有辦法,只能、也只有選擇中間派來信任和倚重。
功敗垂成,也是皇帝的宿命啊。
有心殺賊,卻無力回天。
經甘露事變,掌權宦官與皇帝之間的最後一層窗戶紙已經被捅破,為了保住權勢和身家性命,以仇士良為首的大閹宦圖窮匕見,向中間派中嚴休復這種掌握地方軍權的人下手,似乎就順理成章了。
又想起城外撞上的「雜家平生就好這一口鮮魚」的錦衣太監,難道……
唐突悚然而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