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姑娘,姑娘你醒了啊,太好了,孩子他爸……」
琥珀緩緩睜開眼眸,只覺得全身酸痛,她並未受傷,卻像是全身筋骨都被重新拼裝了一回一樣陌生。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圓臉的村婦。
村婦招招手,一名三十開外的粗壯漢子馬上擠了進來,扶著村婦的肩膀,樸實的黝黑面孔上是相似的喜出望外。
琥珀的視線,無聲打量著眼前的住所,這不是上官家,而是她陌生的村屋,她身下躺的床,是木板拼湊出來的,素色的被褥鋪在上頭。
「我怎麼會在這兒?」
琥珀的眉眼之處是淡淡疲憊,她詢問,輕柔的嗓音之中,翻卷著莫名的不安。
「你都忘了啊?你在夜裡敲我家的門,然後就昏倒了——」村婦爽朗笑著,那一夜琥珀穿著一身白衣,卻滿身污泥,濕漉漉地站在門外的場景,可是嚇壞了她呢。
不過定睛一看,發現是個嫩生生的小姑娘家,還不曾等她開口詢問,琥珀已然倒下。
村婦的話,依稀勾起了琥珀的回憶,她那一夜是冷極了,怕極了,才會跟無頭野鬼一樣遊離,甚至分不清東西南北,盲目的雙眼只是跟隨著那黑夜之中一點點亮光而追隨。
琥珀漸漸清醒了,沉默地聽著村婦侃侃而談。「我讓孩子他爸把姑娘背進屋子,才發現姑娘在發燒,燒的可厲害了,天一亮我們就把村頭的郎中請來了。」
琥珀低頭,身上換上了一身灰白色的素色棉衣,沒有繁瑣的花樣紋理,這不是她的。
她抬起眉眼,眸光落在村婦臉上,村婦遞過來一杯溫水,解釋道。「姑娘睡了快三日了,一直說著胡話,我們可真怕姑娘醒不過來,這下可放心了。對了,那衣衫是姑娘發燒出虛汗之後我給你換的,你的衣裳我看破了好幾處……」
村婦愚笨,沒看清那白色綢衣不是袍子,卻是琥珀的裡衣。
聞言,琥珀的心口,像是扎了一根針,那一夜發生了什麼,歷歷在目。
突然,她的眸光大亮,一把抓住村婦的手,生怕自己遺漏了最重要的那點。「你說我,睡了三天了?」
村婦沒有察覺到琥珀的痛心,默認著點頭。
新娘子無故失蹤,更是宰相的親孫女,怎麼可能這麼平靜?
誤了拜堂成親的良辰,睿王府怎麼無人找尋她?
不會的,臨近村舍至少也要翻找幾遍吧。
不對勁。
胸口一片灼熱,像是火舌一般,洶湧蔓延至上,幾乎灼傷了琥珀的喉口。
這種異樣的感受,是陌生的,也是不安的。
「我要走了。」琥珀一把掀開身上的棉被,神色倉促,從脖間取下佩戴的珍珠鏈子,放置在村婦的手心,「多謝你們的照顧。」
「姑娘——」村婦的臉色有些窘迫,拽住琥珀,琥珀驀然回首,眸子之內,卻早無任何笑容。
村婦其實想問,她替這位小姑娘換下貼身衣裳的時候,居然發現……發現裙子上面,沾上血跡。
回想著這小姑娘深夜來訪的情景,輕峽山附近很少有人走動,雨夜她面無血色,衣衫不整,難道是……被混蛋強了不成?如果是真的,那麼這麼小的姑娘家,豈不是人生都毀掉了?
琥珀驀地臉色一沉,棕色眼瞳之內,劃過一抹凌厲,這種不容置疑的拒絕,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不是冷酷決絕,但不給人多話的半點餘地。
村婦驀地呼吸一滯,什麼話都不敢說了。
琥珀的步伐,越走越快,最後她奔跑著,走出村舍,那條必經之路,就是她的陰霾。
空氣之中,似乎還瀰漫著那一日,被雨水沖刷也沖不幹凈的,血腥味道。
緊握雙拳,她一步步,走向前方,琥珀色的眸子,覆上一層冰冷顏色。
天,已經開始放晴。
彷彿那一日的雨夜,那一日的強取豪奪,都是她的錯覺罷了。
琥珀愣在原地,輕峽山的山腳下,沒有任何的痕迹。
若說她發病昏睡了三天,第二日就該有人發現這裡的屍首,但……她環視四周,翠色的草皮,依舊成為裝飾秋日的風景線。
沒有屍體,沒有狼籍,花轎憑空消失,被撕裂的嫁衣金鳳紅裙,連一塊布料都找尋不到。
蒼茫天際,飄著白雲。
她不清楚自己站了多久,這裡原本就鮮少有人經過,這日卻湊巧,看到有一個柴工,正要上山砍柴。
「大叔,你知道三天前宰相府的喜事嗎?」
中年漢子點點頭,理所應當的態度。
「這裡……是不是死過人?」
琥珀聽得到,自己的聲音,帶著不被控制的顫抖和哽咽。
柴工回頭望著,一句帶過。「誰都知道啊,好好的一場婚事,半路殺出了殺人如麻的賊人,被錢財急紅了眼,在這裡殺了幾十個人呢。」
錢財么?
她見過的那個黑衣男人,似乎並不是為了錢財而來,想到此處,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之內,臉色愈發慘白。
「睿王爺說了,懸賞千兩,一定要把賊人擒住,以儆效尤。」
柴工的這一句話,卻讓她的心,稍稍平復下來,欣慰萬分。
她未來的夫君,當然絕不可能放過濫殺無辜的賊人,他或許也急得焦頭爛額,派人四下尋找,也許其中,只是出了小紕漏。
她愣了愣,蹊蹺,為何非但沒有消失,還擾亂她的心呢?
她急著返回原路,趕回上官府,要來的更快一些,她很想馬上見到爺爺,爺爺是一朝宰相,再麻煩的事,他也可以解決。
這麼想著,她奔跑的更快了些,汗水滑落她的額頭,落入她纖細的脖頸,爺爺總是教導她,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女孩子家家最好是蓮步輕搖,跑跳可是禁忌。
可是,她顧不得這麼多規矩了。
宰相府。
「我找錯了地方么?笨琥珀,連自己家都認不得了么?」她裹足不前,想要走向前去,卻又不自覺地退後兩步。
她的眼底,突地蒙上一層輕霧,她不敢置信,抹掉眼淚,笑自己的庸人自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