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 35 章

當念善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見她睜開眼,一直都在留意她的映月才鬆了口氣,還沒來及說話,映雪正端了一個小巧的黑漆托盤走進來,上頭放了碗還冒著熱氣的葯。

「姑娘,您醒了?」映月見念善有些茫然的環顧四周,忙上前把她扶起來。「這裡是偏殿,您方才在皇後娘娘的寢殿昏倒了。」

念善這才回過神來,忙抓著映月的衣袖問:「小姑姑怎麼樣了?」

「您先別著急!」映月拿過大迎枕替念善放好,扶著她靠了上去。「皇後娘娘昏睡過去了,這會兒還沒醒。」

聽說小姑姑還活著,念善才緩緩長出一口氣。

「我,我方才怎麼了?」她只記得自己小腹疼得厲害,幾乎站不住。她最後模糊的印象是有人抱住了她,再後來就完全失去意識。

映雪把葯端到了念善面前,恭聲道:「您昏倒了,是皇上將您抱了過來。」

最後抱住她的人是宋驍?

「太醫說了您情緒起伏過大,又勞累著了,有小產的徵兆。」

念善簡直能想象,他是怎麼冷著一張臉,那雙墨色的眸子里定然是厭惡和不耐的……

她抬手輕輕撫上小腹,雖是有些鈍鈍的疼,但孩子還在。

算日子快到三個月,她自己已經能摸出一些不同來,這個孩子從未強烈的昭示過他的存在。

自己不算一個好的娘親,沒有期待過他的到來,甚至還想過將他扼殺在腹中——

「姑娘,您別擔心,太醫說只要靜養就無礙的。」映月見念善神色不對,忙柔聲勸道:「小主子好端端的,您要多保重身體。」

念善輕輕點頭。

見狀映雪忙把葯碗送上來,可念善才聞到了味,就覺得有些受不住。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在皇後宮中能來去自如且不必通傳的除了宋驍再無第二個人,念善不由輕顫一下,盡量讓自己表現得鎮定些。

果然門帘被掀起,一身玉色帝王常服的宋驍走了進來。

「臣女見過皇上。」念善雖是沒有下床,卻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

宋驍淡淡的應一聲,目光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因她動作有些急,被子從身上滑落。她只穿著貼身小衣,柔軟料子貼在她的小腹上,已經能隱約看見一點兒弧度。

在侯府里養了近一個月,她身上倒見了些變化,可臉上卻並沒有跟著圓潤些。

念善見他正打量著自己,想到方才聽映月說自己有小產的徵兆,心裡有些不安。宋驍不會認為自己又想打掉這個孩子罷?

這樣想著,她才想要硬著頭皮解釋,卻聽宋驍先開口了。「好些了嗎?」

從上次她意圖流掉這個孩子被宋驍撞破后,頭一次他這樣平和的跟她說話。

「臣女無礙。」念善小心翼翼的看著宋驍的臉色,怕他誤解。

宋驍看到映雪手中端著的葯碗,便走到一旁坐下,示意念善先把葯喝了。

這股子藥味著實聞了不舒服,念善自認為很能吃苦,盯著面前黑漆漆的湯藥,還是犯了愁。

末了,她還是強忍著不適,自己接過了葯碗。

沒關係,她記得八歲那年生病,娘用了土方子給自己熬藥,那味道才難聞,她也能捏著鼻子喝了下去。

這樣想著,念善索性不用湯匙,端起碗就往下灌。

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

才喝了兩口,她本就蒼白的臉色似乎更白了兩分。

映月和映雪礙於宋驍在,怕貿然插手反而會令皇上和五姑娘間有誤解。

宋驍自然也看在眼中,從念善臉色發白的灌藥時,他已經皺了眉,見她喝了一口竟還沒停下,宋驍起身準備去制止她。

江念善總是能惹怒他,難道他真的如此冷漠不近人情,她喝不下還會逼著她強喝下去?

還沒等宋驍把葯碗從她手中拿走,念善再也忍不住,方才喝下的葯盡數吐了出來,胃裡還一陣陣翻湧。

映月和映雪嚇了一跳。

念善不小心摔下了葯碗,湯藥大半潑在了宋驍身上。

她難受極了,也頭疼得厲害,淚眼朦朧中強打起兩分精神,沒看到自己的「傑作」。

宋驍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注意力都在念善身上。

「皇、皇上……」念善還來不及苦笑自己的霉運連連,她忙解釋道:「方才喝得有些急了……」

這是她第二次在宋驍面前吐得如此狼狽。

上一次是在商量回府的事時,這一次又是在小姑姑性命垂危時,宋驍不會覺得她是故意用苦肉計罷?

「不必勉強。」宋驍不自覺的皺了皺眉,她也太肯逞強了。見念善面上一閃而過的不安,宋驍難得多解釋了一句:「不舒服直說便是,不必勉強自己。若是喝不下,讓太醫再換方子。」

念善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皇后正睡著,還沒有醒。」宋驍見她神色稍微緩和了些,才沉聲道:「在接你來之前,皇后曾說過,見完面就立刻送你回侯府。」

小姑姑不肯讓她陪在身邊?

念善不敢置信,可宋驍著實沒必要騙她。

小姑姑最後的心愿,宋驍定會照辦。

「若是皇后等會兒醒來,朕會告知她你已經回府。」雖是彼此都有了默契,到底還沒捅破最後的窗戶紙。宋驍對念善道:「等你的胎息安穩了,就先回侯府。」

念善有點驚訝,她原以為宋驍會直接把她送去什麼地方。

「臣女知曉。」念善隱隱覺得方才就是跟小姑姑見得最後一面了,可她不願相信自己的直覺。

「皇上——」待宋驍要走時,念善主動叫住了他。「小姑姑會沒事的對吧?」

她那雙漂亮嫵媚的桃花眼中充滿了乞求之色,執拗的望著他,彷彿他的一句話就能斷定生死。

宋驍竟有些不敢直視她,含混的應了一聲,離開時心中竟升起了一種落荒而逃的離奇感覺。

***

江皇后並非一直在沉睡,她曾短暫的醒來過兩次,每次都是宋驍趕來后,她早已又昏睡過去。

宋驍坐在江皇后的床邊,久久沉默無言的望著她。

他對髮妻是愧疚的,在自己最難的時候,她以一個女子柔弱的身軀,苦苦的支撐著王府,還變賣了所有的嫁妝折成糧草,輾轉託人送到了前線。

當自己終於有能力時,封了她為皇后,也給了榮寵,可她竟要凋零在自己面前。

兩人相敬如賓,宋驍以為就這樣過完一生。

因宋驍預備對外用兵,邊關的軍機要函隔兩日就送一次,他不能時時在此處守著,只能暫時的離開。

三妃宮中全都查過,三人都沒查出問題來。

尤其是柔妃的慶福宮,被檢查的時候最長。

她宮中的香料和藥材都是有記錄的,記錄跟她庫存的數量能對得上。太醫們在一起討論,把跟皇后所服用的葯,有任何相剋可能的藥材都想了一遍,還是沒發現線索。

當初柔妃送給皇后的香囊,也並沒有這樣的成分。

太醫也說,皇后的病情當時好得就有些古怪,如今再度複發,也不一定就是被下了毒。

宋驍再一次想起了早殤的女兒,還未來得及出生的兒子。

有體弱多病沒養活的,有不小心流產的,還有確是王府後院爭寵所致——樁樁件件都有明確的解釋,犯下罪惡的人也伏法了,可宋驍總覺得有一層陰霾籠罩著。

這次輪到江氏了,她也是真的病重所致么?

「皇上,貴妃娘娘說想來侍疾。」衛吉勝見宋驍已經出神良久,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上前回道:「還有慧妃娘娘也在福寧殿外候著……」

宋驍抬起眼,眼中的紅血絲清晰可見。

自從皇后發病,他已經兩天兩夜沒合過眼。

「准了。」宋驍擺了擺手,神色間有些疲憊。

衛吉勝忙親自去傳話。

雖是宋驍沒準她們進去,可得到這個肯定的回話,張貴妃和慧妃都鬆了口氣,忙趕去了鳳儀宮。

等到了鳳儀宮時,發現了慶福宮的空青和忍冬都在外頭候著,這才發現柔妃竟沒去福寧殿請皇上示下,自己就到了。

張貴妃當即就有些不悅。

「娘娘,柔妃也太僭越了罷?」慧妃還沒忘了煽風點火。「整個後宮就她一人關心皇後娘娘?您可——」

她話音未落,張貴妃已經冷靜下來,不動聲色道:「柔妃關心則亂,也在情理之中。」

慧妃見挑撥不成,倒也沒有揪著不放,跟在張貴妃身後匆匆進去。

不過柔妃來早了毫無用處,江皇后在昏睡中還未曾醒來。

見張貴妃和慧妃來,柔妃忙過來見禮。

兩人敏銳的發現,她眼睛紅紅的,似是哭過了。

到底是真的姐妹情深還是做戲全套?

左右張貴妃面上也是滿臉關切的問起了皇后的情況,慧妃在心裡嗤笑一聲,她更傾向於後一種可能。

既是皇后沒醒,三人是有勁兒無處用,只能枯坐著。

鳳儀宮中的氣氛很是沉悶,蘭心端著茶來奉上,張貴妃問道:「怎麼不見五姑娘?」

她們得到的消息是江念善已經進宮,卻不見她在皇後身邊守著,著實有些奇怪。

「五姑娘回侯府了。」蘭心垂著眼,神色恭順的道。

聽了蘭心的話,她們更是覺得疑惑,這關鍵時候江念善怎麼會走?

莫非皇后的病沒有傳說中那樣重?

她們還在心裡猜測著,只聽內殿里傳來了細細的說話聲,三人忙挺直了脊背。

內殿。

江皇后醒來時,腦子昏沉得厲害,一時間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娘娘,您醒了!」蘭蕙在一旁,雖是難過至極,卻並不敢哭。她端來了溫水,送到江皇后唇邊。

待到溫水潤喉,江皇後方才緩緩的開口:「善善走了?」

蘭蕙點點頭,道:「照著您的吩咐,已經讓人送五姑娘回侯府。娘娘,張貴妃她們來了。」

江皇后神色仍是悲喜難辨,她示意蘭蕙扶她起身。

「去請皇上,也讓她們進來。」江皇后吃了兩丸補氣的葯,感覺精神好了些。

很快張貴妃三人就到了,見著病榻上的江皇后,也暗暗吃了一驚。

難怪皇上要徹查後宮,皇后的病來勢洶洶,幾乎要奪取她的性命——

「妾身給娘娘請安。」張貴妃帶著慧妃和柔妃行禮。

原來榮寵不衰、人人羨慕的皇後娘娘,如今也只是一個可憐的將死之人。

江皇後面上露出淺淺的笑意,她溫聲道:「起來罷。」

前些日子她整治後宮,分了張貴妃和慧妃的權,如今見了面,兩人仍是得恭恭敬敬的,心裡卻想著天意終究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娘娘,您且放寬心,方才妾身們進來時,太醫還在商量方子呢。」張貴妃上前,勉強說著安慰的話。

只是這勸解的話實在太無力,江皇后也不戳破,只彎了彎唇角。

慧妃絞盡腦汁也不知說些什麼好,她倒是有心替皇后照顧身後事,可皇后還有一口氣在,她這就是大不敬,是咒皇后。

倒是柔妃沒說什麼,接過蘭蕙手裡的杯子,給皇後送了兩次水,就默默無言的坐著。

「今兒就是你們不來,本宮也想派人去請你們。」江皇後面上全是倦色,她說話的聲音極低,要很留心才能聽到。「正好來了,就多留一會兒罷。」

張貴妃有些狐疑,她不會覺得江皇后糊塗到跟她們姐妹情深要告個別,那留下她們的用意是什麼?

三人忙應了一聲,直到不久后宋驍進來。

「妾身見過皇上。」三人齊齊起身行禮,宋驍只抬了抬手,直接朝著皇後走去。

江皇后揚起臉,看著他淺淺一笑。「皇上,您來了。」

宋驍知她情況不好,心中難受得厲害,在她身邊坐下,握住了她枯瘦冰涼的手。

「妾身自入王府時,就得到您的頗多照拂。妾身回首的一生,不敢說從無偏頗私心,卻始終都想替您管好王府後院、管好後宮……」

見她虛弱得似乎隨時都會昏過去的樣子,宋驍聲音乾澀的艱難開口:「何必自謙,你做的甚好。賢淑大度,當是后妃典範。」

江皇后笑笑,神色黯然。「妾身最大的遺憾,便是宮中至今還無小皇子、小公主誕生。」

聽皇后的意思,這是要向皇上說身後事了?

張貴妃等人在心裡猜測著,都屏息凝神的聽著。

「這怎麼能怪你?」宋驍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輕柔溫和。「別多想這些,好好養病。」

江皇后搖搖頭,道:「是妾身的失職。無論後宮中誰有了身孕,妾身都能瞑目了。」

聽了她的話,宋驍眼神驀地變了。

她這是想讓江念善肚子里的孩子,變成合情合理的存在。

皇后竟猜到了自己的安排么?

「皇上,正好三位妹妹都在,妾身想請她們做個見證。」江皇后勉強支撐著道:「妾身有一心愿,想請您答應。」

張貴妃三人都豎起耳朵,想聽著心愿究竟是什麼。

「您能先答應么?」向來穩重賢淑的江皇后,竟也難得耍賴了一回。

宋驍遲疑片刻,終是點了頭。

「皇上一言九鼎,妾身便放心了。」江皇后漸漸有些撐不住,竟從大迎枕上歪了下去。

宋驍忙扶住了她,抱住她在自己懷中。

「皇上,妾身的心愿是……」江皇后的聲音越來越低,縱使三妃停住了呼吸,可跟帝后二人隔著距離,也聽不到。

雖是皇后請了她們見證,可宋驍在她們又不敢圍上去聽,只得干著急。

「皇上,待妾身死後一年,讓善善進宮罷。」江皇后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到,她用氣聲道:「把善善託付給誰,妾身都不放心。」

宋驍微愕,細想卻也在情理之中。

江念善本就再無可能嫁人,進宮是她最好的出路。

她這是擔心自己留子去母?

宋驍眼神幾經變化,終於還是點了頭。

「朕答應你。」宋驍沉聲道。

***

江皇后再度昏睡過去,醒來時蘭蕙和蘭心正守在她身邊。

「本宮睡了多久?」江皇后倦容滿面,低聲問道。

蘭蕙忙回道:「娘娘,您睡了大半天。」

實則江皇后已經昏過去近一天一夜,皇上來看過兩次,陪著皇后坐了好半天才離開。

皇上已經三天三夜沒合過眼了。

江皇後點點頭,示意兩人扶她起來。

「讓她們都退下。」

蘭心蘭蕙忙讓采屏等人退下,只有她們兩個陪在身邊。

「娘娘,奴婢去跟給您倒些溫水罷?」蘭蕙才要離開,卻被江皇后叫住。

「不必了,咱們說說話。」

蘭蕙聽這話不好,眼中酸澀得厲害,卻不敢哭出來,怕更惹得皇后傷心。

「你們兩個怕是也不能出宮了。」江皇后說一句話就要歇上一會兒,她緩緩的道:「但善善身邊,你們也無法留下。」

聽皇后在病重之際,還在為她們謀划,蘭心的淚水再也忍不住。

她們作為皇長子生母的知情者,自然不能隨意放出宮。可有了那一夜的事,意溪和銀星一定告知了當夜的情形,她們跟念善也有了隔閡,不便留在身邊服侍。

「我會給你們安排個去處,看在我的面子上,善善也不會為難你們。」江皇后輕聲道:「這鳳儀宮自我死後,皇上定會封宮。而這裡的所有財物已經登記造冊,你們留一份,日後給善善,也是功勞一件。」

「以善善的聰慧,她定然能將這一切拿到手中。」

蘭心和蘭蕙一面聽著,早就淚流滿面了。

皇后未出閣時,待她們就很親切,如同姐妹一般。此時又恢復了往日的稱呼,像是已經脫開了皇后的身份!

「我另外給你們留了些護身用的。」江皇后細細的叮囑:「你們小心收好。」

兩人哭得泣不成聲,江皇后卻愈發平靜。

「你們都要替我高興才是。」

她微微的笑了起來。

「我終於能隨心做一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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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肥章昂,四捨五入算我雙更了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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