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 修養
()杏花春館。
庭院中的杏樹綠葉婆娑,有青色的小小杏子綴在枝上,迎著風搖晃不定。
「當時情況很危急,侍衛眼看著要頂不住賊人的衝擊,皇阿瑪拿出火銃,被她要了去。」四阿哥沒有看坐在對面的李言,仰起臉,眯起了眼睛。
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行成一個個光斑,打在他得臉上,讓他常年冰冷的神色看起來有些溫和。
「沒想到她火銃打的那樣的好……後來她像是魔怔了,也不管自己的身體就那麼一直開火……」四阿哥繼續說道:「賊人很多,我們之前都沒有發現她的異樣。然後救援的侍衛趕到,我們喊她,她都沒有理會……沒有辦法,所以打暈了她。」
她前世雖然槍法很不錯,但卻從未傷過人……李言心中微微作痛,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喬喬她因為幼時身體不好,一直都有在習武。又覺得貴女舞槍弄棒的名聲有些不中聽,所以一直都在房間內偷偷的練習。尤其是匕首的準頭……臣想當時情況危急,她定然又超常發揮了吧。」
有投擲匕首所連出來的準頭,當時賊人又離的異常的近,南喬那樣看起來很驚人的槍法也就有了解釋……四阿哥緩緩點了點頭,過了半晌才開口道:「那些賊人,足底都有刻字,可以證實是天地會的餘孽……」
兩人說起了朝中之事,多是四阿哥在說,李言在聽。但他每一開口,所言都正中問題的核心,或是有不同的卻有力的見解,倒也不讓人覺得過於自大之類。
一個時辰之後,兩人步行出了院子,迎面碰見蘭兒,李言禮貌了見了理,與四阿哥分了手,繞上右邊的林蔭道,轉向南喬所住的麴院風荷中的曲水軒走去。
——南喬在那裡,他想儘可能地多陪陪她。
「蘭兒?」四阿哥輕輕地喚了一聲。
蘭兒手中一緊,忙回神道:「阿瑪,女兒想問……」
四阿哥揚手打斷她的話,緊緊注視著蘭兒的眼睛,沉聲道:「蘭兒,你是我唯一的女兒……你若是真喜歡,阿瑪會幫你。」說罷,抬眼看了看李言遠去的身影。
「阿瑪……」蘭兒臉一下子漲紅起來,手緊張地握成了拳,將絲綢的手絹兒擰的亂糟糟的。
「阿瑪,」時間彷彿過了很久,她才堅定地搖搖頭,低聲道:「女兒心中不清楚是否喜歡,或者只是因為只認識他一人的緣故……但當年靜瑜碰了壁……女兒不願意讓阿瑪為難,不願意讓他為難,不願意讓喬喬為難。」
南喬與李言之間,或許燕寧年紀小尚不明白,但她和南喬做了這些年的朋友,又如何不知?他那樣安靜地待在不遠的地方,等待著南喬的成長……想一想,便讓人覺得溫暖和難言的感動。
更主要的是,她不認為她相對於靜瑜來說,對他是特別的。所以,她不想明知前面是牆也要去碰一下,然後將現在的一切破壞掉——破壞了她阿瑪和他之間的主僕情誼,破壞她和南喬之間的友誼。
想到這裡,她面上的紅雲褪去,神態重新從容起來,心中更是彷彿輕鬆了許多。
蘭兒這樣的態度,讓四阿哥愣了一下。
他抿唇道:「若是就此放棄,不會覺得可惜么?」
「怎麼會。」蘭兒微笑起來,罕見地露出一絲俏皮,道:「女兒相信阿瑪給女兒許的,定是最合適的。」
四阿哥也難得地開懷笑了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承恩候曹家長子曹顒,年二十有一,謙和有度,少年有為,原為御前一等帶刀侍衛,今救駕有功,兼任兵部員外郎……」
蘭兒的臉再一次紅了起來,道:「有阿瑪做主就好。女兒還有事找燕寧,就先走了。」說罷逃一般地繞過四阿哥,匆匆走掉了。
四阿哥看著蘭兒的背景,笑容漸漸凍結起來。蘭兒都知放棄,他難道不如自己的女兒?
但她又是那樣的與眾不同……不同的讓人舍不下,忘不掉……
……
聽不清楚的這段日子裡,南喬的世界十分的安靜。
前幾日幾位阿哥輪流來看過她,瞧見十六阿哥走動的時候有些瘸,有些幸災樂禍地樂和,卻是牽動了肩膀的傷勢,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又見南英興奮地在紙上寫下由於他這次立功,受了褒獎,本人的官位雖沒有提,但卻給寶柱贏了一個一等騎都尉的爵,那是正四品,並陳氏也有了四品的誥命,連帶著晴蘭也有了個誥命在身。
就連曹顒也來了一次。南喬觀察到曹顒來的時候,蘭兒神色羞澀地躲了他,那曹顒也有三分不自在……追問之下才知道兩人正在議親,立即高興起來,連聲說著恭喜。而她因為自己聽不見,所以說話聲格外地高一些,這種動靜聲又引起了眾人一陣的喧鬧高興。
更多的時候,李言會陪著她,安靜地坐在曲曲折折的水面迴廊上,看荷花結成蓮蓬,看蜻蜓在黃昏中輕盈地飛翔……
七月初的時候,她行走早已無礙,肩膀也慢慢地完全好了起來,只是聽力依然有礙,依舊要喝很難喝的葯汁。
這個時候,聖駕一如既往地前行木蘭草原,四阿哥十三阿哥十七阿哥,以及蘭兒燕寧,加上南英都有隨行,李言也不得不返回保定,只留在南喬一人,安靜地住在圓明園中,索性開始畫畫。後世圓明園被毀,原有的勝景僅能想象憑弔,那是多麼的令人痛心……
日子安靜下來,卻也度過的不知不覺。待到七月底的時候,她聽人說話時候依然會有隱隱刺痛,但好歹已能聽的清楚尋常的說話聲……
十六阿哥送來溫泉莊子的設計圖,憂心忡忡。
「怎麼苦個臉?地皮的價格升不上去?」南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安慰道:「行宮才有動靜呢,加上很多有錢人都跟著去打獵去了,你急什麼。聽我的,那些地皮你一定先緊緊地攥在手中,只待火候差不多了,感覺買主比地皮多很多了,才將他們聚到一起,弄個拍賣,保管你到時候收銀子收到手軟……」
「不是這個事兒……」十六阿哥揉了揉太陽穴,沉痛地道:「四哥病了,聽說是時疫。」
「時疫?」南喬重複道。
「就是瘟疫。」十六阿哥低聲道:「四哥這會兒生死不知三天了……都不敢近身,怕傳染。」
反正他這會兒不會死……南喬實在頭疼於自己參合皇家的事情太多太多——她之前明明是抱定主意不離這些數字大軍遠一點兒,一點不參合的啊……
但自打懸而又懸地挽救了十八阿哥的小命之後,一切似乎都控制不住地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啊……啊啊
福兮禍兮,難說啊……
胡亂感慨的功夫,南喬又想起曾在電視中瞥過一眼的故事,彷彿未來的乾隆皇帝就是這一次懷上的,呃……既然有人去救,也就不事……但還是問道:「王府中哪位去侍的疾?」
十六阿哥臉色一黑,搖搖頭,道:「四哥帶去的兩個格格都說自己不舒服,像也染了疾病蘭兒丫頭倒是要求近身侍候,但皇阿瑪沒答應……消息傳到京城的王府,四嫂和其它的小嫂子們,都受不了打擊,暈倒了……」
多半是逃避……十六阿哥第一次覺得,人是如此的虛偽。
但南喬卻是很理解,畢竟是瘟疫,是要命的疾病……但是,不對啊,那富察家的應該就是這一次去了,然後得了寵愛才對啊……她皺眉問道:「都暈了?我記得見過一個富察家的格格,也沒有任何錶示?」
十六阿哥不知道南喬為什麼問起富察氏的格格,搖頭回道:「你說的那一位,她倒沒有暈,但卻是懷了身孕,不可能走動的。」
南喬突然也很想暈,心中喊道:不帶這樣的……難不成就因為她去年救了十八的命,所以今年就讓四阿哥沒人侍候,然後收了他的命?
一命抵一命?
不能啊
南喬苦惱地扯了扯頭髮。
十六阿哥見狀,反而安慰道:「四哥吉人天相,定能挺過來。我今日來,只是要跟你打一聲招呼,一會也是要啟程去承德的,就算幫不上忙,離近點也心安。」
南喬猶豫一下,抬頭道:「十六爺,你且等一等。」
說著讓十六阿哥坐了,回到後堂,找來這一個月侍候她的巧玲巧雲兩人,再次猶豫了一下,一狠心道:「你們兩個,可還有什麼親人?」
兩人也是心眼靈活的,見南喬如此慎重,對視一眼,都跪了下來。
這一次,南喬沒有攔著。
「回主子話,奴婢有一母親在田莊養病,有一幼弟在如意工坊做學徒,受主子收留之恩已有五年之久。」巧玲說道。
「奴婢有一妹妹,今年才七歲,在莊子上學習,受主子收留之恩三年。」巧雲答道。
兩人說完自己的情況,又道:「身受活命大恩,無一回報。主子但有差遣,萬死不辭。」聲音不大,卻滿是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