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魘著?
陽春三月,春風送暖。滿院的玉蘭開得如火如荼,風吹得枝頭亂晃,潔如細瓷的花瓣落入草叢,無聲無息。
花下支著一張軟椅,軟椅上躺著一嬌小女子,輕袍緩帶,紅衣朱曝,緋色衣帶逶迤堆疊在軟椅下,看上去恍若畫中所繪,旖旎無限。
「哎呦,我的祖宗啊!」嬤嬤遠遠地瞧見,忙不迭跑過來,將少女臉上蓋著的書掀下。
書上積了不少玉蘭花瓣,看樣子已經睡了不短時間。
「姑娘醒醒!」
嬤嬤連著叫了幾聲,也沒見盛採薇有搭理她的意思,只好上手輕輕推她,「姑娘別睡了,醒醒。您怎可在這裡就歇下了,趕明生了病,夫人又要責備奴了。」
盛採薇這才緩緩睜開雙眸,然而她眼眶中盈滿的淚水卻讓嬤嬤一怔。
「嬤嬤?」盛採薇含淚望著眼前的婦人,像是抓住什麼救命稻草一樣伸手一把撈住婦人的袖子問道,「敏哥兒呢?」
「少爺被夫人叫到書房去了。」嬤嬤忙蹲下,給盛採薇抹淚,「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被魘著了?」
「魘著?」盛採薇低聲喃喃了一句,她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淚水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趨勢,吧嗒吧嗒地落在她手心。
這怎麼可能是噩夢?
那些事都是真的,關於過去的是真的,關於未來的,如果不出意料,也都會一件一件的發生。
她打小就知道,自家承蒙祖上庇護,家大業大,若說京城中最財大氣粗的貴女,莫過於盛家嫡女盛採薇,祖母是當今皇上的嫡姐,固倫大長公主。
祖父是驍勇善戰的鎮國將軍,父親襲了祖父的爵位,為永*康侯。
奈何父親生來紈絝,志向更不在仕途,這些年於功績二字上一直無所作為。
但也正因如此,皇帝對他稱得上放心。
太平盛世,皇帝自然巴不得讓他一生碌碌無為,好讓自己居廟堂而高枕無憂,這些年對盛家的恩賜就沒有斷過,加上盛採薇有張討人喜歡的臉,在皇帝面前混的如魚得水,反觀他皇帝自己親生的幾個女兒,都未必有盛採薇過得好。
所以從小時候開始,就算盛採薇以驕矜聞名京城,也斷不了想和她訂婚的世族。
在她六歲那年,盛夫人跟自己年少時的手帕交參加花會,也不知哪句話說的對了頭,半是戲謔半是鄭重的同溫家夫人交換玉珏,同其長子溫亦甯訂了親。
盛夫人自有自己的考量。
盛採薇心眼不壞,但打小沒人約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性子去了婆家難免不討好,高嫁將來恐會吃苦,倒不如嫁到溫家,溫*夫人小時候同她玩的很是要好,也會對盛採薇照拂一二。
再加上溫家家世,底蘊,名聲,財力,在這京城都算排的上號的,綜合考量之下盛夫人像是打趣兒一般向溫*夫人提了此事,哪料溫*夫人也有此意,半推半就,二人當場就訂了親。
可惜盛夫人考慮的是周全,老天爺卻不作美,溫亦甯十一歲那年生了場大病,不幸殞命,這樁婚事就不了了之了。
皇帝聽聞此事,直接賜婚盛採薇和聶家二公子,聶安州。
聶安州在京城素有美名,同小蕭大人並稱為京城雙傑。鮮衣怒馬蕭景昭,風流俊朗聶安州,基本上佔全了京城未出閣女子心中的良配之位。
恰巧皇帝想牽制謝家這些年來不斷膨脹的勢力,讓聶盛二家聯姻一舉多得——聶家因為多了這麼一個鍍金的兒媳婦而歡喜,盛家因為多了這麼一個名滿京城的世家公子做女婿,也算是滿意,皇帝也滿意。一箭三雕,何樂而不為?
但是諸君和樂,公子並不樂。訂婚第三年,聶安州以不喜歡盛採薇為由,硬是退了婚。
聶家打小就寵聶安州,好說歹說沒能勸阻聶安州,只能硬著頭皮去退親,卻被永*康侯棍棒打出。
縱然永*康侯府上下瞞著盛採薇,最後這事兒也還是被盛採薇知道了。
盛採薇自知強扭的瓜不甜,將婚事很乾脆的退了。
基於聶家的做派,聶盛兩家因此事結仇,在朝堂上盛柯也處處針對聶明遠。
盛柯甚少過問朝堂之事,上朝的時候基本上都在打瞌睡,但只要聶明遠上奏,他就會立刻跳出來反對。
以盛柯為首的徒有家世的紈絝也紛紛將矛頭對準了聶家,自此二家仇越結越深,儼然到了不可化解的程度。
那邊盛夫人也沒閑著,風風火火的入宮,訂了新科狀元給盛採薇。
不過盛夫人這決定看似下的快,也是經過多番考量的。
這次總不會出錯了吧?
盛夫人哪敢再打包票,一有空便帶著盛採薇去白馬寺求神拜佛去。
或許是因為舟車勞頓,盛採薇今日從白馬寺匆匆趕回,不勝勞累,在玉蘭花樹下小憩,卻做了這麼一個夢。
近來,京城中有人散播自己驕縱任性,驕奢yin逸的流言蜚語。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屆時新科狀元就會提出退婚。
他平步青雲,但可苦了盛採薇。
這樁退親鬧的很是不愉快,整個京城上下都知道,盛採薇從出生到現在被退過三次婚。
雖然盛採薇只有十五歲,雖然永*康侯府上下都不在意盛採薇被退過多少次婚,可奈何盛採薇身份敏*感,她自個兒不在意的事情,總有人來替她在意。此事經有心人添油加醋,一傳十十傳百,人云亦云,成了京城上下的笑柄,直到盛採薇出事之前,也無人再敢娶。
反觀自己曾經的未婚夫們,聶安州自請去邊疆歷練,五年歸來,新帝登基,他成了新帝面前的寵兒,和那位新科狀元一樣,個頂個的混的好。
盛採薇自那件事後就歇了訂婚的心思,但是禍事並未就此止步。
永*康侯府被查出了結黨營私,私自買賣官位,被皇帝抄家查懲,曾經皇帝有多麼偏愛永*康侯府,在這件事之後永*康侯府就被打壓的有多麼慘。
敏哥兒落水,當場殞命;父親被斬首,全家被流放河西走廊,最後自己的手,成了滿目瘡痍的模樣,哪有現在這般嬌*嫩?
夢到自己死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似乎是被人從河西走廊急招回京,而京中早已改朝換代。
是太后,想要在臨死前見她一面。
她已經記不清太后和她說了什麼了,只記得夢裡太后比現在要憔悴許多,嘴裡一直念念叨叨:"作孽,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