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龍頭
西頭鬼市的市坊平息了,王換貨倉小院,也平息了。老瞎子不肯走,非要和大啞巴把棋下完。大啞巴和小啞巴有幾分相似,該是親兄弟,他很憨厚的笑笑,咿呀了幾聲,表示這盤棋下不過老瞎子。
「既然認輸,那便不下了。」老瞎子拿起盲杖,顫巍巍的站起身:「老斷,給開開路,咱們要走了。」
老斷二話不說,起身攀爬到房頂,沒入黑暗中。過不多久,房頂那便傳過一陣啾啾的鳥鳴,老瞎子耳朵非常靈,示意眾人離開。小啞巴攙著瞎子,從小院出來,又轉出了眼前的衚衕。
老瞎子這幫人離去時,麻皮他們也從西頭城東門走出,幾輛馬車呼嘯而過,死傷的手下都在馬車裡,該治傷的治傷,該埋的拉去埋掉。
「血鬼!我咒你八輩祖宗!」麻皮心中窩著火,原本覺得十拿九穩的事,而且血鬼事先踩了盤,誰知道這麼多人來劫貨倉,居然還吃了大虧:「你踩盤踩的是個屁!」
「老子怎麼知道這些鬼東西是從哪裡鑽出來的!」血鬼很不服氣,又疼的呲牙咧嘴。他右手上三根手指被削掉一半兒,每根斷指都用細線緊緊的束縛住,又上了葯。
「血鬼,去跟龍頭交差吧。」曾虎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掌腫的厲害,他哼了一聲,說道:「你們倆信不信,跟我動手那人,手掌腫的只會比我更厲害些。」
三個人一路走,一路說話,劫貨倉這件事,是血鬼與曾虎出面,找龍頭談的。如今事情搞砸成這樣,他們就不知該怎麼去和龍頭交代了。
「這事,總透著蹊蹺。」麻皮皺著眉,說道:「劫貨倉的事,只有十三堂的領堂知道,你們不覺得,王換那貨倉,今天明顯有了防備?」
「是啊!」血鬼痛的說不出話,聽到麻皮開口,也急忙憋著一口氣說道:「老子派人踩盤時,貨倉就沒什麼人,等我們一來,那些怪裡怪氣的鬼東西就一個一個冒出了。」
三個人相互對視一眼,遇到這樣的情況,拿腳後跟想想也明白,是有人將消息透了出去。
他們走到眉尖河南邊的七孔橋,在河岸邊蹲下,各自清洗掉臉上身上的血污。
「會是誰?」
「十三堂的領堂里,平日也只有花媚姐和薛十三,跟那小子有些交往。」
「花媚姐,那是成了精的狐狸,她會做傻事?你們信么?」
三個人又相互對視一眼,花媚姐的精明,人盡皆知,無論做什麼,花媚姐起碼還有一條線,怎麼做也不會越線。但薛十三就不同了,西頭鬼市的人都知道,若是搬了足夠的錢過來,薛十三連他爹也敢殺。
「薛十三現在在哪!?」血鬼一想到這兒,三根斷指彷彿連著心,碰一碰便痛到骨髓里,他死咬著牙,問道:「現在就去找他!」
「他該在賭檔。」曾虎咧嘴一笑:「他在賭檔佔一成股,唯恐我的人會做黑賬,每天只要閑著,就會在賭檔那邊盯著看。」
三個人進了西頭鬼市,朝賭檔那邊去。到了賭檔,曾虎去把薛十三喊了出來。薛十三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等看見血鬼和麻皮的臉色,薛十三便感覺不妙。
「你們?」薛十三擠出一絲笑意,跟十八歲的姑娘頭次入洞房一般,怯生生的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
「我們去辦了點事,多半是遭人給賣了,老子還少了三根手指。」血鬼舉著自己的手,笑著問道:「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不?」
「我不知道。」薛十三立刻把頭搖的撥浪鼓一樣:「不知道。」
「知道或不知道,不用跟我們講,去跟龍頭講吧。」
曾虎和麻皮一人一邊,架起薛十三就走。
西頭鬼市最大的勢力是十三堂,十三堂最大的頭領就是龍頭,但龍頭極少會來鬼市,他平時住在西頭城旁邊的一處大院。
薛十三見過龍頭,不過次數不多。龍頭不常見人,薛十三也不願見龍頭。他每次見過龍頭之後,總要做幾次噩夢。若不是被曾虎和麻皮硬架著,薛十三死都不會到龍頭這裡來。
龍頭家有一間大屋,專門造的,龍頭沒事時就呆在大屋裡,一呆可以呆上一兩天不出門。那間大屋,麻皮他們沒有進去過,也不知裡頭到底有什麼好玩的,能勾住龍頭。
大屋門前,有一個老頭兒,這老頭兒叫阿七,從龍頭父親那一輩起就跟著做事的。阿七坐在大屋門口,時而望望天,時而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七爺,我們要見見龍頭。」曾虎在西頭鬼市出名的橫,只是到了阿七跟前時,就很恭敬。這種跟了家主一輩子的老人,說話是很有分量的。
「有什麼事?」
曾虎暗暗吸了口氣,每次來見龍頭,先要將事情跟阿七說了,阿七去告訴龍頭,龍頭肯見,他們才能見到龍頭。今天這事,說起來有些丟人,但曾虎不敢說謊。
「七爺和龍頭講一下,不是兄弟們不出力,這是出了內鬼,事先將消息透露了出去,人家有了防備,我們才會吃虧。」
阿七點點頭,轉身打開大屋的門。門一打開,便聽到了一陣委婉的琵琶聲。龍頭喜歡聽琵琶,麻皮趁著阿七開門時,暗中朝裡面望了一眼。
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正在彈琵琶,瞧起來,姑娘的模樣是很端正的,只不過還沒瞧清楚,阿七就從裡頭關上了門。
「我真沒有!」薛十三慌了,先看看曾虎,又看看麻皮,最後才看看一臉猙獰的血鬼:「我是十三堂的人,怎麼會賣了自己兄弟。」
沒人理會薛十三,他們信不信薛十三,這都不要緊,關鍵的是,龍頭只要不信薛十三就好,那樣的話,今天的事,大部分責任都會攤到薛十三頭上。
等了片刻,阿七打開了門,叫他們都進去。麻皮他們突然有一點興奮,這個神秘的大屋,以前還從來沒有進過。
「龍頭在大屋最裡面,魚塘旁邊。」
「魚塘?」
阿七不答話,側身讓開一條路。四個人依次進了門,彈琵琶的姑娘依舊在彈,目不斜視。
大屋確實很大,長寬均有七八丈。等四個人進了門,才看到大屋裡其實空蕩蕩的,竟然什麼都沒有。
龍頭坐在大屋盡頭,背對著他們,四個人走近之後,隱約看到,龍頭是坐在一個兩丈方圓的水池邊兒。
龍頭什麼都沒有說,靜靜望著水池。無論麻皮,血鬼,還是曾虎,不僅在西頭鬼市有名有姓,即便放到外頭,也算一號人物。
只是站在龍頭背後時,他們都感覺心口壓著一塊石頭,沉重的要死,壓的自己喘不過氣。
麻皮的嘴皮子還算利索,被曾虎和血鬼推到前頭,把今天的事說了一遍。都是老江湖了,該怎麼說,麻皮自然知道。劫貨倉的過程並不要緊,要緊的是把有人提前告密的情形著重說出,只要龍頭信了,劫貨倉失手這件事,就能說得過去。
「十三堂的領堂,會有人透風出去?」龍頭聽完,沉默許久,在魚鉤上掛了一條蚯蚓,又把釣竿放到魚池,說道:「那是吃裡扒外,會被點天燈的。」
「一定有人透風出去,否則不會遭人打的這麼慘。」麻皮看了薛十三一眼:「至於是誰透的風,那還不好說。」
「不是……不是我……」薛十三頭上汗如雨下,臉上的五官都擠到一處去了。
「現在可不是前清,聽人說,現在判案子要和洋人學,什麼都得講證據,沒有證據,是不好定人罪的。」龍頭穩穩的握著釣竿,說道:「你們有證據,是薛十三透出的風?」
「這個……這個倒是沒有的……只是他平時……」
「什麼事,要自己看到才作數,不要憑猜,你既然沒看到薛十三給人透風,就不能冤枉他。」龍頭打斷麻皮的話,說道:「薛十三,以前西頭鬼市十三堂若出了內鬼,你知道是怎麼點天燈的嗎?」
「不……不知道……」
「點天燈也有講究的,從頭上點起,那是點天燈,從腳上點起,那是點地燈。內鬼都要點地燈,為何?點地燈,死的慢一些。我小時,見過一次,把人綁了,倒掛起來,兩隻腳纏緊,腳趾縫裡放一根浸了油的燈芯,用火點了,看燈芯慢慢的燃。從腳燃到小腿,人說不準還沒死,你和他說話,他還會同你眨眼睛。」
薛十三的臉,比死人還要難看,麻皮他們三個,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兒,可聽見龍頭慢條斯理的講,三個人都覺得牙根子在發癢。
「薛十三,你來瞧一瞧,我養的魚,你若中意,就送給你。」
「不……不……」薛十三隻覺得自己尿急,快要尿褲子了。
「龍頭在叫你!」麻皮和曾虎一起壓著嗓子,不約而同伸手將薛十三給推了過去。
薛十三和打擺子似的,哆哆嗦嗦走到龍頭身後,龍頭拉起釣竿,魚鉤上的蚯蚓不見了,卻沒有魚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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