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
不等她開口,齊應弘就道:「我家的馬車就在旁邊。家玉騎著我的馬走了,把馬車留下了。」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們家馬車應該沒走遠,我自己過去找就是了。」
「我跟你一起。」齊應弘神色淡淡,續道,「這是家玉闖的禍事,我不能不管。」
他並不喜歡她的拒絕,明明一開始她剛見到他時,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她怕他,卻還是大著膽子同他說話,看向他時,雖也怯生生的,但嬌憨天真,眼睛里滴溜溜的閃著光。並不似現在這般,客氣疏離。
這讓他莫名有些煩悶,心裡隱隱有個聲音:她對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韓濯纓見他態度堅決,也不再與他爭,乾脆隨他去。她大步向家的方向走去,同時留神觀察著,看自家馬車是否在附近。
齊應弘就在她身邊不遠處,隨著她的步調,不緊不慢走在她右手側。
馬大伯果然沒有離開太遠。
韓濯纓行出了約莫一里地,遠遠看到自家馬車。馬大伯就在馬車旁邊四處張望。
看見了她,馬大伯立時喜出望外,搓著手上前:「韓姑娘,我,我今天到的早,可是有個很厲害的姑娘,說不讓咱們的車在那邊等,還讓人來趕我。我只好先挪到這兒……我也不認識人,她又趕得急,我沒法讓人幫你帶個口信。你沒在那邊等太久吧?」
馬大伯平頭百姓,很少有達官貴人打交道,見那小姐厲害,不敢不聽從。這會兒看見韓姑娘,也難免尷尬慚愧。
韓濯纓知道這不能怪他,是以對他態度頗好:「還好,沒等太久。」
「以後是不是都不能在那邊等了?」馬大伯小心翼翼地問,「要是在這兒等也太遠了一些。我倒沒事,就是怕韓姑娘你……」
韓濯纓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似笑非笑看向同行的齊同知:「這我不知道,不過你可以問問這位齊大人。趕走你的厲害姑娘,就是他的堂妹。」
齊應弘本能地不喜歡她這態度語氣,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聲音沉沉:「只要不在皇宮門口,不阻擋來往車輛,不有礙觀瞻,都可以。此事是舍妹做的不對,我回去自會說她。」
韓濯纓微抬起頭,眸中映著清淺笑意:「那就是說以後馬大伯可以在原地等我,不必等特意跑這麼遠了?」
「嗯。」齊應弘頷首。
「那就多謝齊大人了。」韓濯纓含笑點頭致意,「我先回家去了,再會。」
她拎起裙裾上了馬車,迅速放下車簾。
「韓姑娘坐好了么?」馬大伯照例問了一聲,得到肯定答覆后,就揚起馬鞭,驅車前行。
韓濯纓今日有些累,也不知道齊家玉以後會不會繼續來找事。她不怕齊家玉,這姑娘武功不濟,手段也差點,但是齊家玉身後有個貴妃姑姑。這就有些棘手了。
所以她私心裡還是希望齊同知能約束好自家堂妹。
馬大伯一邊趕車,一邊同她說話:「韓姑娘,這位大人跟你很相熟?」
「也沒有很熟,只是見過幾面。」韓濯纓笑了笑,「我在京城熟人不多。」
「是嗎?那可惜了。」馬大伯嘆一口氣,「我還以為韓姑娘能有個當官的熟人,做事會方便許多呢。我看他倒是比他妹妹強一些。」
韓濯纓只是笑笑,沒有應聲。
馬大伯不過是隨口問幾句,打一個哈哈就將此事給揭過了。
馬車一直駛回清水巷,直到韓濯纓下車之際,馬大伯才一拍腦袋,說道:「哎呦,我想起來了!」
韓濯纓正要跳車,冷不防聽見他這句感嘆,嚇了一跳。還好她身手利落,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聽到馬車的聲響趕出來迎接的翠珠剛好看到這一幕,當下便有些急了,匆匆去扶小姐,問:「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啊。」韓濯纓擺了擺手,她自忖反應還算迅捷。
翠珠皺眉看向馬大伯,忍不住出聲埋怨:「大伯,你說話那麼急,嚇著人怎麼辦啊?」
「我這不是沒被嚇著嗎?」韓濯纓只是一笑,「怎麼?連我的身手都信不過?」
馬大伯則尷尬極了,一張臉微微發紅。他撓了撓頭,訕訕一笑:「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不管想起什麼,都不該這麼急,專挑小姐下車的時候說。」
「翠珠!」韓濯纓拂了她一眼,「我真沒事。」
翠珠這才噤聲。
韓濯纓定一定神,有意緩解尷尬,就問:「馬大伯想起什麼了?」
馬大伯撓了撓頭,訕訕一笑:「沒嚇著姑娘吧?我,我是說啊,你有沒有覺得,那個齊大人有一點神似你二叔?」
「啊?」韓濯纓訝然,「我二叔?像嗎?」
她這麼一問,馬大伯就有幾分不確定了,小聲嘀咕:「可能也像你爹?我也說不準。鼻子下巴那裡,你不覺得嗎?」
韓濯纓沉默了一瞬:「我沒見過我爹,也沒見過我二叔。」
她是在韓二叔過世后,才知曉身世回到韓家。至於父親和二叔的模樣,她也只在書房裡看過畫像。
畫像到底不能完全還原人的相貌。
難道真的很像?會不會他和韓家有什麼關係?
「算了。」馬大伯擺了擺手,有點尷尬地補充,「我也就這麼隨口一說。再像能像過雁鳴去?雁鳴跟你爹娘,那才是像呢。」
他收拾好了馬車回家。
韓濯纓卻仍站在原地,心裡閃過一個又一個的念頭。
馬大伯剛說齊同知像二叔時,她還隱約懷疑那會不會是真正的雁鳴。待聽他說一句「雁鳴跟你爹娘,那才是像呢」,她就沉默了。
馬大伯口中的「雁鳴」是怎麼來的,她比誰都清楚。那幾分相像,還是她當時化出來的。
由此可見,馬大伯的話並不十分靠譜。
而回到家后,翠珠卻湊到她耳邊,小聲問:「小姐,馬大伯說的齊大人會不會是真正的少爺啊?」
韓濯纓抬眼看著她,沒有說話。
「馬大伯說的嘛,說有點像。萬一是呢?」
與翠珠的明顯激動不同,韓濯纓要鎮定許多:「可是,馬大伯也說雁鳴更像。所以我覺得馬大伯的話不是很靠譜。」
「啊?」翠珠面露失望之色。
韓濯纓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微微一笑:「不過,如果有機會了,還是可以驗證一下的。」
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啊。雁鳴還在人世?且就在京城?他們還認識?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啊?
翠珠卻眼睛一亮,瞬間來了興緻,拉著她問個不停:「怎麼驗證啊?滴血認親么?我聽說話本里都是講的。」
「不是啊,石神醫說過,滴血認親不準的。還不如看痣、看胎記看信物。」韓濯纓邊走邊道,「好翠珠,我餓了,咱們晚上吃什麼啊……」
聽小姐說餓了,翠珠才轉移了注意力,匆忙去準備晚膳。
韓濯纓則去書房看了看生父的畫像,再想想齊應弘的容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覺還真有一點點像?
齊應弘直到韓家馬車遠去后,才轉身回去。
等他回到齊家,天已經快黑了。
他剛進家門,就有小廝迎了上來:「大少爺,老爺找你。」
齊應弘只「嗯」了一聲,並不意外,直接去書房見了伯父齊天德。
齊天德四十多歲,個頭不高,微胖。看見侄子過來,他招一招手,問:「你怎麼得罪家玉了?她一回來就告你的狀?」
齊應弘簡單說了今日之事。
「原來是這樣,那確實是她不對。」齊天德笑一笑,「她說你為了一個女人欺負她。我還以為你真有了相好的姑娘呢。」
「不是。」齊應弘下意識否認。
不過齊天德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停留太久,他很快皺了眉:「家玉這丫頭凈胡鬧,貴妃娘娘先前還有意讓她進宮,今天竟讓人帶話回來,說教我好生約束她。唉,早知她養成這麼個性子,就該好好管束她,而不是由著她性子胡來……」
齊應弘默默聽著。
齊天德說了好一會兒,才轉了話題:「算了,我們不說她了。你爹娘的忌日下個月就要到了。我前些天還夢見你爹來著,我想今年給他們做場法事,你意下如何?」
提到父母,齊應弘神色微微一頓:「好。」
齊天德望著侄子,恍惚了一瞬,才道:「真快啊,一晃都十五年了,你也長大成人了。」
齊應弘胸口一滯,輕輕「嗯」了一聲。
「你去忙你的吧,我再看一會兒字。」齊天德揮了揮手。
「是。」齊應弘施禮告退。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陰沉沉的,偶爾有風吹過,帶來陣陣涼意。
時間如流水般轉瞬即逝。
初時韓濯纓還擔心齊家玉會再來找麻煩,後來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聽說齊家玉回到齊府以後,就被其父母給拘在家中,跟著一個宮裡出來的嬤嬤學習,不得出門。
當然,這跟韓濯纓關係不大。只要齊家玉不來找她的麻煩就好。
至於齊同知的身世,她旁敲側擊打聽了一下,也沒聽說任何異常。
也是,如果不是骨肉血親,齊家又怎會扶持重用他?齊貴妃的娘家侄子里,他可是最受重視的那一個。
但馬大伯的那句話到底還是在她的心裡留下了印象,如果有機會了,肯定要驗證一番的。
只不過那日過後,她並沒有再遇見齊應弘。
她依然每日教公主習武,倒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六公主武功上沒太大長進,人卻是看著精神不少,飯量也比以前大些。
對此皇帝甚是滿意,二月底韓濯纓領俸祿時,還意外得到了皇帝賞賜的布料。都是京城流行的花樣和顏色,韓濯纓很喜歡。
這天結束了學習后,六公主一面拭汗一面輕聲道:「女傅,再過幾天就是上巳節了……」
韓濯纓聞弦而知雅意,瞭然一笑:「公主想告假?」
「嗯。」六公主點一點頭,眼中有些興奮,聲音卻有意壓低了,「二姐姐和陳表姐約我出去玩,出宮去。」
韓濯纓並沒有直接答允,她略一沉吟:「公主要在上巳節出宮的事,皇上和貴妃娘娘知道么?」
「知道。」六公主雪腮緋紅,「我跟父皇說了,他說,你自己找女傅商量。所以我就來找女傅了。」
見皇帝已然知曉,韓濯纓放下心來:「那行,到時候你注意安全。宮外和宮裡不一樣的。」
「我知道的,有二姐姐呢。」六公主想了想,又問,「女傅一起去嗎?人多熱鬧一些。」
「我不去了。」韓濯纓自然拒絕,教導公主武藝是她職責所在,但其餘時候,她就沒必要硬湊上去去了。
「為什麼啊?」六公主有些不快,「女傅是不想跟我一起去玩嗎?」
韓濯纓自然不會承認,她輕笑著搖頭:「因為那天是我的生辰啊,今年的三月三,我及笄,要跟家裡人一起過的。」
及笄禮是一個女子極其重要的日子。
果然她這話一說出口,六公主便不再邀她同行,而是與好友宋凈蘭對視了一眼:「三月三及笄嗎?」
韓濯纓點頭一笑:「是啊。」
雖然今年不會有盛大的及笄禮,但是兄長答應了她,屆時會想法子回家。到時候,有親人,有翠珠,也很好了。
待韓濯纓離去以後,六公主才問好友宋凈蘭:「女傅及笄,我們是不是該送點東西作為賀禮啊?」
宋凈蘭沉默了一瞬,輕輕點頭:「該的。」
這段時日,她跟著這個曾經的二姐姐學武,幾乎都要忘了對方也剛到及笄之齡。以前接觸不多,沒什麼感情。這一個多月相處下來,她不免有些唏噓。
其實這個曾經的二姐姐,也挺好的。
可惜宋家只能有一個二小姐。
上次回家時,母親王氏說過,等二姐姐生辰,會為她大辦及笄禮。
至於這個曾經的二姐姐,現在的韓女傅……宋凈蘭覺得,或許她可以在其生辰賀禮上下些功夫。
於是,宋凈蘭這次回家后就翻出了自己的百寶箱,精挑細選后找了一個純金吊墜。
這個吊墜並無明顯徽號,款式模樣也不算出挑,但是純金打造,分量十足。不論是留著自用,還是熔了重新打造,或是換成銀錢都可以。
她記得她有次曾聽韓女傅不知是有意還是開玩笑說了一句「當女傅好啊,待遇堪比太子少傅呢」,隱隱猜測韓女傅在金錢上可能不是十分富有。
那這塊吊墜就或許有用了。
「幫我找個好看的匣子給裝起來。」宋凈蘭頭也不抬吩咐丫鬟,「我可是要送人的。」
「什麼匣子?」
二姐姐宋雁回的聲音驀的響起,宋凈蘭心裡一慌,下意識就要將純金吊墜給藏起來,卻遲了一步。
宋雁回眼尖,已經看到了,噗嗤一聲笑了:「這隻金豬看著憨憨的,不算漂亮,你打算送給誰啊?就不怕人家嫌棄?」
她原本是聽說三小姐回家了,就想過來敘敘話,親近親近。沒想到卻意外撞見了這一幕。
母親吩咐過,宋家只有一個二小姐,至於那個名字,是絕對不能被提及的。如今在真正的二姐姐面前,宋凈蘭難免有些心虛,她含糊說道:「一個朋友,她應該不會嫌棄。」
宋雁回沒有錯過妹妹神情的異樣,一個人的身影驀地浮現在她眼前。
「是不是哪個男子?」宋雁回有意試探,含笑問,「你不會是跟誰私定終身了吧?」
「私定終身」可不是小事,宋凈蘭下意識否認:「沒有,不是男子,是我女傅。」
「女傅?」宋雁回心口一縮,上次無意間聽到的事情瞬間湧入腦海。果然是她!
肯定是韓濯纓!那天晚上她聽說韓濯纓做了女傅,還多半是在宋佑安的幫助下。
至於這個宋凈蘭,對著她一口一個二姐姐,但私底下,還是念著韓濯纓。
這讓她覺得不平而又噁心。
二姐姐是否知道女傅是誰,宋凈蘭不太清楚。但她還是連忙改口補救:「啊,我是說是女的。我要送禮物的,是個姑娘。」
宋雁回勉強扯了扯嘴角:「這樣啊……」
她明面上算是認可了妹妹的說法,但心裡卻基本篤定了,就是給韓濯纓的。
韓濯纓和她同一日出生,再過幾日,也該及笄了吧?
宋凈蘭常年待在宮中,相熟的朋友並不多,除了韓濯纓,她又能把這金豬吊墜給誰呢?
宋雁回忽然牽了一下嘴角,眼中盪過一絲笑意,如釋重負一般:「不是男子就好。」
「嗯嗯。」宋凈蘭點一點頭,打算將此事揭過,卻並沒有注意到二姐姐眸中一閃而過的冷意。
見姐姐不再追問,宋凈蘭悄然鬆一口氣。家裡既然做出了選擇,那就要堅持到底。她並不想跟這個二姐姐生嫌隙。
雖然準備好了離去,但宋凈蘭並未立刻帶著進宮,而是先留在了府里,打算屆時偕同公主那份一起,讓人直接送到清水巷去,也算是盡了情誼。
她這邊輕輕鬆鬆就備好了禮物,而六公主卻在一堆寶貝中挑花了眼。
「蘭蘭,我看這個也好,那個也好。你倒是幫我選一個啊。」
宋凈蘭對這種事情並不陌生。因為從小到達,她不止一次幫助公主在面對衣衫首飾時做選擇。
「這瑪瑙手串不行,玉鐲也不成……」宋凈蘭直接道,「女傅兩手腕上空空,應該不戴手環手串。你多看看別的吧。」
六公主一聽,覺得有理:「那這把匕首行嗎?雖然是匕首,但是鑲滿了珠寶。」
宋凈蘭端詳一陣,鄭重點頭:「我覺得可以。」
「那就它了。」六公主一錘定音,命人先收拾起來。
禮物備好,她心中的一塊兒石頭也落了地。
認真為韓女傅準備生辰賀禮的,並不只有這兩個小姑娘。
從剛得知她今年三月三及笄起,謝澤就開始準備了。畢竟他作為她最親近的兄長,也不可能在這件事上不用心。
謝澤自小長在宮中,見識過不少奇珍異寶,但他挑來挑去,都覺得不太滿意。後來心念微轉,便想自己親手做一枚發簪。
她上次贈他一個荷包,那他還她一枚簪子好了。
不過玉石好挑選,可玉簪的製作並不十分容易。饒是謝澤有玉匠指點,也花了不少的功夫才製作出了一枚他勉強滿意的玉簪。
這段時日,兩人都在宮中,卻不曾碰面。這次她生辰,可要好好聚一聚了。
三月初二的傍晚,韓濯纓拿著腰牌走出皇宮。
行了數十步后,她就看見了自家馬車以及倚著馬車站立的馬大伯。
馬大伯看別人家馬車外都有代表身份的徽記,就讓妻子也綉了個「韓」字,縫在車簾上。
乍一看去,還頗像模像樣。
韓濯纓沖他打了招呼,就先開車簾上車。
人剛進馬車,她就怔了一瞬,眼中的笑意便盈盈地溢滿出來:「哥!」
馬車裡端端正正坐了一個人,眉目俊朗,身姿清逸。
正是她的兄長「韓雁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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