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遇
「啊,你就是侄女吧!」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她們,大步走過來。
為首者四十來歲年紀,一面疾行,一面自我介紹:「我是你三伯伯韓竣。你的事情我們已經知道了……」
韓濯纓哂笑:「什麼侄女?什麼伯伯?我只有個已經過世的叔叔,今日剛祭拜過,還從沒聽說過有個伯伯。」
韓竣臉色一僵,不自然地笑了笑:「你沒聽說過也正常,不獨獨是我,今日隨我來的這幾個都是你的叔叔伯伯。此事說來話長,站在門口也不方便,不如咱們進去細說。」
「有什麼話就在這兒說。」韓濯纓面露警惕之色,「我家裡只有兩個弱女子,實在不宜招待男客。如果沒其他事,各位還請回吧。」
她客氣疏離,口中也不稱叔伯,分明是不認他們。韓竣尚能忍得,隨他前來的男子卻有忍不了的,出聲喝道:「你這是什麼態度?還以為自己是侯府的嬌小姐嗎?怎麼跟長輩說話的?」
韓竣連忙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他看向韓濯纓,看起來慈愛極了:「侄女,你九叔性子直了一些,但也沒有惡意。你爹娘去世的早,你又一直在外邊,對咱們韓家的事情不太了解。這宅院是韓家所有,你爹和你二叔走後,你住著就不合適了。房契是不是在你手上?你今日就把它拿出來,還給族裡吧。」
他話音剛落,原本站在他身後的五個兄弟也一起走上前來:「是啊,拿出來吧。」
六個男子並排而立,自然而然形成一種威懾。
面對這樣的場景,韓濯纓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意,她氣定神閑:「我父親留下來的東西,我為什麼要給你們這些不相干的外人?讓一讓,我要回家。」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先前那個被稱作九叔的中年男子暴喝一聲,「你爹姓韓,這就是韓家的東西!乖乖拿出來,大家面子上都好看。難道還要我們動手不成?」
韓濯纓並不理會,面無表情,徑直往前走。
九叔氣急,向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伸手,一左一右,要去捉她胳膊。
韓濯纓眼角餘光注意到他們的動作,身體微動,巧巧避開。
那兩人來不及收勢,先後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九叔惱羞成怒,臉色鐵青:「不用給她留臉面!先把她按住!」
他以為是自己剛才沒使力的緣故,難道幾個大男人還制不住一個小丫頭?
韓竣雙眉緊皺,怒斥韓濯纓:「跪下,向你九叔道歉!」他抬腳踢向韓濯纓的腿心,其他人也伸手去按她肩頭,想迫使她跪下。
翠珠低呼:「小姐!」
韓濯纓彷彿腦後長了眼睛一般,也不回頭,她身形晃動,出手迅疾。翠珠甚至都還沒看清具體動作,就見韓竣摔倒在地,試圖按肩頭的兩人捂著胸口「哎呦」出聲。
韓竣被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落了面子,氣急敗壞:「還愣著幹什麼?快拿下她啊!」
幾人不再遲疑,紛紛擼起袖子動手。
韓濯纓又怎會把他們放在眼裡?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當然,天子腳下,她也沒下重手,卻成功地讓這幾個人暴跳如雷。
韓濯纓活動了一下手腕,慢條斯理:「還來么?」
韓竣顫著聲音罵:「家門不幸,家門不幸。韓家怎麼出了你這樣的後人?蠻橫無理,不敬尊長!」
翠珠氣急,跟他對罵:「什麼不敬尊長?明明是你們欺凌……」她本想說欺凌弱小,但親眼見識到方才小姐以一對六后,及時改成「強搶民宅」。
韓濯纓輕輕拍了拍翠珠的肩頭:「別理他們,咱們回家!」
兩人走至門口開鎖,身後卻傳來韓竣的聲音:「以為自己會點功夫就不把韓家宗族放在眼裡了?你爹和你二叔沒有男丁,就算說到天邊兒,你也得把這房子給歸還韓家!」
韓濯纓腳步微微微頓,卻沒回頭,打開門就直接進去了。
那個九叔在門口罵了好一會兒,想直接撞門去搶,卻又不敢。他轉頭問韓竣:「三哥,怎麼辦?就這麼算了?」
「算了?怎麼能算了?」韓竣冷笑,神色陰狠,「這一棟宅子,你捨得就這麼算了?沒聽說嗎,她是被侯府趕出來的,沒有倚仗,還能跟整個韓家作對?咱們先回去慢慢商議。」
直到他們六人離去好一會兒,鄰居馬大娘才拍著胸口從牆角出來。她輕輕搖了搖頭,說一聲:「作孽呦。」略一思忖,她走到韓家門口,抬手扣門:「翠珠,韓姑娘,開開門,是我!」
翠珠聽到響動打開門,將馬大娘迎了進去。
「可把我擔心壞了,原來你學過功夫啊……」馬大娘驚嘆連連,「侯府出來的姑娘,就是不一樣。」
韓濯纓沒有接這句話,而是問道:「大娘,關於韓家舊事,你知道多少?可否詳細地告訴我?我今天去墳前祭祀時,墳塋不多,不像是人丁興旺有宗族庇護的樣子。」
「你問我算是問對人了。」馬大娘一拍大腿,因著現下也有時間,她索性從頭講起。
原來韓濯纓的祖父因為妻子之死而與韓家決裂,自立門戶。是以他們死後也不入韓家祖墳。韓靖考中秀才之後,老宅那邊試圖和解被拒。前不久,韓二叔過世。雁回在街坊四鄰的幫助下置辦後事。在韓二叔的葬禮上,韓家老宅的人再次露面,要雁回交房契。不過當時街坊四鄰都在,雁回一直哭,韓家老宅的人不知因何故爭吵起來,此事才暫時作罷。
兩天後宋雁回成了侯府千金,韓家老宅那邊的人也不輕舉妄動。這些天可能是得到風聲,知道韓濯纓只帶了個丫鬟搬回清水巷,就又動了心思。
聽馬大娘說完,韓濯纓心點點頭,再無一絲疑慮。她輕笑一聲:「照此說來,豈不是跟他們一丁點關係都沒有?他們哪來的臉面和膽子來搶房產?」
「因為他們姓韓啊!」馬大娘神態焦急,「這種事常見的很!他們就是見你沒父母叔伯,也沒有個兄弟傍身,所以才來欺負你。你和翠珠回家以後,他們還在外邊罵了好一會兒,還說什麼商議了以後再來,肯定是憋著壞要欺負你呢。」
韓濯纓眼皮輕抬,唇角微勾:「他們想欺負我,也得看看有沒有這個本事。」
馬大娘重重嘆一口氣:「可你畢竟姓韓。」
「那又怎麼樣?反正我不求宗族庇護,也不會任由他們欺負到頭上。」韓濯纓端起茶杯,飲了口茶,「我記得朝廷律法,在室女可以繼承家業。」
馬大娘呆愣了一瞬:「我不通律法,可要是律法真的有用,就不會有那麼多孤兒寡母被搶奪家產後哭訴無門了。真對簿公堂,人家說這是家族內部的事,官老爺也未必多管。再說,要是他們打著想過繼嗣子的名頭來搶呢?我以前就見過這樣的……」
韓濯纓久居邊關,對這些宗族之事還真不太了解。聽完這番話,她長眉微皺,心想:看來這事還真沒她想的那麼簡單。
「說來說去,都是你爹和你二叔都沒留下子嗣的緣故。」馬大娘惋惜極了,「唉,要是你哥還在就好了。」
韓濯纓沒有說話。她看過生父手札,知道她曾經有個兄長,叫韓雁鳴。十四年前,北斗教入京作亂。當時韓家娘子身懷六甲,韓靖護著妻子,韓二叔帶著侄兒,在人群中走散了。十四歲的韓二叔受傷,瘸了一條腿,侄子也不見蹤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韓家尋找多年,沒有絲毫線索,基本上已經默認韓雁鳴不在人世了。畢竟當年那場混亂中,有人.妻離子散,有人失去性命。一個三歲的孩子,失去庇護,又怎能在戰亂中存活呢?
馬大娘坐了好一會兒,又說了好幾個家裡男子離世后,妻兒被欺負的例子,才起身離去。
翠珠心裡害怕,小聲問:「小姐,怎麼辦啊?」
韓濯纓站在窗邊,此時陽光灑在她身上,她整個人宛若被鍍了一層金光。她回頭看了一眼翠珠,眉目舒展,神情平靜:「不用驚慌,有我在呢。到時候見機行事就行。」
大概是被她的鎮定所感染,翠珠也漸漸平靜下來。
到了夜裡,韓濯纓再次翻開生父的手札,仔細查看跟兄長韓雁鳴有關的部分。
如果他還活著,那他今年應該十七歲了。
望著跳動的燭火,韓濯纓不知怎麼,竟生出絲絲凄涼之感。她按了按眉心,緩緩闔上眼睛。
房門外忽然傳來動靜,緊接著是翠珠的低呼聲。
「翠珠!」韓濯纓一驚,立時起身,隨手抄起燭台,就往房外沖。
黑夜裡,一盞燈落在地上,燈罩里的燈猶自亮著,映著不遠處翠珠蒼白驚懼的面容。
韓濯纓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因為她看到一個男子站在翠珠身後,而他手裡鋥亮的匕首正對著翠珠白皙柔嫩的脖頸。
夜靜得可怕。
與此同時,一陣猛烈的拍門聲打破了寂靜:「開門!快開門!」
門外聲音嘈雜,顯然不止一個人。
翠珠身後的男子開口,聲音微啞:「你知道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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