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
太子是韓雁鳴,那他是誰?
齊應弘知道,當日纓纓為了保住房產,曾讓人假扮成他。那個假的「韓雁鳴」記憶全無,在宮中做事。
他後來曾細細打探,但並未發現完全符合條件的人。他覺得此事疑點重重,就數次告誡纓纓遠離那個假兄長。
然而纓纓對此似是不以為然,並未應下。時間過去數月,他沒再聽她提起過那個假的「韓雁鳴」,還以為是她終於聽了話,與那人斷了聯繫。卻不想今日親眼看到,有人直呼太子殿下為「雁鳴」。
難道那個假的竟是太子么?纓纓和殿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馬大娘匆匆忙忙回家。
而齊應弘卻漸漸回過神來,眼見太子殿下朝韓宅方向而去,他心念如潮,下意識便要伸手阻攔。
謝澤睨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齊大人這是何意?」
齊應弘深吸了一口氣:「臣有一事不解……」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謝澤打斷,「我還有點事。」
雖然此地有暗衛,但他並不想直接暴露了身份。
謝澤越過齊應弘,直接走向韓宅。
齊應弘猶豫了一瞬,跟了上去。——他原是想直接離開的,但現下心內滿是謎團。
他覺得他必須要弄清楚。
纓纓知道太子的身份吧?那她對太子究竟是什麼態度?
韓濯纓正在收拾剩下的香燭紙錢,聽到敲門聲,只當是親哥去而復返,她擱下手頭的事情,前去開門:「哥,你……啊,哥哥?」
待看清面前的人,韓濯纓忽然沒來由地一陣局促。第一反應便是,也不知道她眼睛現下還腫不腫?是不是很難看?
果然,謝澤瞧了她一眼,直接問:「你哭了?」
「哪有啊。」韓濯纓脫口而出,帶著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親昵自然,「你怎麼來啦?」
站在謝澤身後不遠處的齊應弘瞬間臉色微變。
——儘管早就隱約猜到,可親耳聽見還是心中一震。
韓濯纓側身想將謝澤讓進去,卻一眼瞥見了立於他後方的親哥齊應弘。
她眼皮一跳,所以這倆人是撞上了?
「過來看看你。」謝澤抬腳進入,甚是自然地走到了院中石桌旁,在自己的藤椅上坐了。
韓濯纓手扶著門框,沖親哥勉強笑笑,笑容里有掩飾不住的尷尬:「哥,你是不是東西落下了?」
齊應弘定定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韓濯纓也不清楚他知道了多少,就含糊道:「他有時候會過來,你還要進來坐坐嗎?」
她雖然這麼問著,可內心深處是希望對方拒絕的。
然而齊應弘卻遲疑了一下,輕輕點一點頭:「好。」
兄妹兩人的互動,謝澤盡收眼底,輕嗤一聲。
韓濯纓聽在耳中,雪腮緋紅,心裡更覺尷尬。但她又不能真的將親哥拒之門外,就退後兩步,讓他也進來。
齊應弘入內,順手掩了門。他瞥了一眼氣定神閑的太子殿下,乾脆開門見山:「我方才在門外,聽到有人喚殿下為雁鳴。」
韓濯纓一怔,下意識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只見他正似笑非笑望著她,也不說話。
再看一眼神色凝重的親哥,韓濯纓只得道:「啊,對,鄰居是這麼以為的。」
「你不是說那個人記憶全無,在宮中做事嗎?」齊應弘皺眉。
所以她一直沒有對他坦誠?
「那,我以前也是這樣以為的啊,但是此一時彼一時嘛。」韓濯纓略一思忖,覺得到了這個時候,也沒什麼可心虛的,就半真半假道,「我那時以為他失憶了,就哄騙他說他是雁鳴。他心地善良,沒有戳穿,順勢幫了我,還照顧我很多。怕我知道真相後接受不了,就一直費心瞞著我。」
她尋思著,他既然在他父親面前有意無意美化她,那麼她禮尚往來,自然也要把他摘得乾乾淨淨。
一旁的謝澤唇角一勾,眸中漾起笑意。
他可真喜歡她維護他的樣子。
韓濯纓繼續說道:「說起來這真的得要謝謝他,若不是當時有他在,我可能現在已房產被奪,流落街頭了。」
當然,她也不會真的就任由那些韓氏宗親擺布就是了。
齊應弘深深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心地善良?那是國朝的太子,再心地善良也不會為了這種事情假扮旁人。多半當時另有原因。
但他此刻並不能說什麼。因為太子幫了纓纓,這一點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否認的。
然而想到事到如今,纓纓仍與太子相從甚密,街坊鄰居甚至以為太子殿下就是真正的韓雁鳴,齊應弘不免心緒複雜。
齊應弘唇線緊抿,沖太子殿下拱手施了一禮:「多謝殿下了。」
說起來上次纓纓出事,也是這位殿下施以援手。儘管他與東宮不太和睦,但也得承其情。
謝澤笑笑:「過去的事不必提了,齊同知原本是要離開的吧?如果沒有其他的事,可以回去了。孤還有些事要同纓纓講。」
他語氣自然,彷彿他才是此地的主人一般。
韓濯纓不由地瞪了他一眼。
謝澤挨了她一記眼刀,也不惱,只是回之一笑。
齊應弘心念轉了幾轉,他方才的確是要離開。但現在太子在這兒,他反倒不太想走了。
他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兄長,此刻卻顯得像是個外人。這感覺讓他很不舒服。明明他才是真正的韓雁鳴,是她唯一的親人。
齊應弘定了定心神:「殿下請自便,臣先不走。」
他並不動身離去。
韓濯纓幾步走到謝澤身邊,借倒茶之際,沖他使了個眼色,將聲音壓得極低:「你怎麼……」
她跟這個親哥相處著確實比較尷尬,但這裡畢竟是韓宅,是他們父母留下的宅院,也算是他的家。
其實不只是親哥,其他人上門拜訪,只要不是惡意,她都不會直接下逐客令,而是等對方主動告辭。
謝澤抬眸,神情有幾分無辜:「可我真有事跟你說。」
韓濯纓聲音更低:「那你也不能……」她悄悄指了指不遠處的親哥。
這兩人說話時,雖然沒有親密的行為,但無形之中給人一種親近感。
齊應弘移開視線,忽然改了主意:「算了,纓纓,我改天再來看你。」
也不等妹妹回答,他直接大步離去。
「誒……」韓濯纓扭頭,放下茶盞,看向謝澤,「你剛才幹嘛趕他啊?他好歹是真正的雁鳴。這是韓宅,也算是他的家啊。」
謝澤卻只是笑:「沒有趕他,他本來就是要走的。再說,都沒認祖歸宗,哪裡算是他的家?我們家還差不多。」
韓濯纓小聲反駁:「他雖然沒回歸本家,可也承認自己身份,願認我這個妹妹,也說好了三代還宗。我爹娘二叔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不捨得趕他出去。」
————
齊應弘大步走出韓家。
他思緒極亂,腦海里浮現的儘是方才的場景。
這個妹妹跟太子的關係,他看不分明。或許是兄妹情?可太子殿下自有兄弟姐妹,又哪裡缺纓纓這個妹妹了?但若說是別的……
那日纓纓斬釘截鐵的那句「我沒想嫁他」倏地在他耳畔響起。
齊應弘緩緩闔上了眼睛。
等他回到齊家,天已經黑了。
剛進家門,就有長隨上前,低聲稟告:「有貴客在書房等候。」
齊應弘心中一凜,拋卻雜念,直奔書房。
天色已晚,書房裡點了一盞燈。
書桌前坐了一個人,正低頭翻看著一本書。聽到腳步聲,這人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年輕俊秀的面容。
是四皇子。
齊應弘問:「殿下怎麼會在這裡?」
燭火跳動,四皇子眼下有些青黑,他站起身來,聲音略顯嘶啞:「表哥,我聽說宋女官出事時,你就在當場?她的屍骨還是你帶回來的?」
齊應弘心頭一跳,當日宋大小姐聲稱幕後黑手是四皇子時,他還不太相信。但此刻聽到四皇子的問話,他不自覺竟多信了幾分。
「是。」
四皇子緊緊盯著他,眼睛眨也不眨:「她是真的死了?」
「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嗎?」齊應弘神色不變,「倒是個烈性女子。」
「砰」的一聲響,竟是四皇子拳頭狠狠錘在了桌面上。他臉頰肌肉抖動,聲音極低:「她怎麼會死?她怎麼會死?!」
「殿下對這件事,似乎格外關注。」齊應弘眼睛微眯,緩緩說道,「連人帶車翻下澗底,絕無生還可能。」
「她真的死了……你為什麼不救她?你既然在現場,為什麼不救她?」
齊應弘心念如潮,口中卻道:「黑衣人實在厲害,脫不開身。那絕對不是普通劫匪,應該是訓練出來的死士。」
停頓了一下,他繼續道:「我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能讓人出動這麼厲害的死士。」
四皇子眸子沉黑。
齊應弘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臉狐疑地問:「那些人不會是四殿下派去的吧?」
四皇子雙目緊閉,臉色極其難看。過了良久,他才說道:「我沒想殺她。」
他只是想讓她留在他身邊。
「真是殿下?」齊應弘上前一步,神色凝重,「殿下也太糊塗了,怎麼能做這樣的事?她是重臣之女,萬一給人查出來,殿下該如何自處?」
「不會查出來,死士之所以是死士,就是因為他們不論活著還是死了,都無法出賣主人。」四皇子對此一向引以為豪,但他沒想到他的死士害了她的性命。
齊應弘沉聲道:「這樣的死士殿下有多少?恕我直言,殿下該多替貴妃娘娘想一想。如今東宮穩固,你是皇子,真有異動,只怕去封地就藩都是奢望。」
四皇子有些不耐:「我沒想跟太子爭,你也不必教訓我。」
他現在對那個位置興趣不大,他想要的只有一個她。
可他害了她的性命。
自責、懊惱與憤恨一起蠶食著他。她死了,他派出去的人全軍覆沒。
他悄悄去看過屍首,血肉模糊,已辨不清原本模樣,但是她手腕上的手串,他絕不會認錯。
可他仍是不願意相信她就這麼死了,他的人只是要強行留下她,把她帶回來,怎麼就把她給逼死了呢?
她就那麼討厭他?討厭到寧願死都不肯留在他身邊?
四皇子沒有在齊府久留,彷彿他此番前來,只為了向表哥求證,她是不是還活著。得到了答案后,他就失魂落魄離開了齊家。
而齊應弘卻久久不能平靜,初時想著四皇子的事,後來想的卻是東宮太子。
他忽的想起一件事來。根據他以前打聽的結果,纓纓找人冒充他,是在去年的十月十一月。那個時候,太子殿下應該在皇陵思過才對。
但是正如他要替四皇子瞞下宋小姐之事一樣,太子在不正確的時刻出現在京城且頂替了他身份一事,他同樣不能對任何人講起。
————
齊應弘離開之後,謝澤略一思忖,再次問纓纓:「我來之前,你因為什麼而落淚?」
他今日一見她,就發現她眼眶通紅,眼睛也有一點點腫。
「沒什麼。」韓濯纓眼睛轉了轉,「就是突然有一點傷感罷了。」
雖然信任他,可長姐假死一事,應是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還是不告訴他好了。
謝澤垂眸:「是因為齊同知?」
「不是啊。」韓濯纓想也不想,直接否認,並試圖換個話題,「對了,四殿下跟你關係怎樣啊?」
「老四?」謝澤有些詫異,「怎麼忽然想起他了?」
「這不是想著,他是齊貴妃的小兒子么?會不會跟你作對什麼的?」
謝澤沉默了一會兒,回答:「他比你小了一歲,性子有些悶,作對倒不至於。」
可能是因為他地位穩固,也可能是因為留在京中的皇子年紀尚小。他的幾個異母弟弟,平日里都極老實,並不像已經就藩了的大皇子二皇子曾經那樣明裡暗裡小動作不斷。
細算起來,做了十來年兄弟,他對老四印象最深的一幕,竟是老四那次在荷塘拉著宋女官不肯鬆手。
宋女官出事,老四這兩天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頹勢,黯然神傷。
不過纓纓既然提出來了,少不得要多多留心一下。
韓濯纓點一點頭。
而謝澤卻慢慢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輕聲問:「纓纓,這幾天,你有沒有想我?」
他冷不丁冒出這一句,韓濯纓霎時間紅了臉。她直接搖頭,毫不猶豫地否認:「沒有,不想。」
謝澤視線自她通紅的耳根上掠過,他眸中閃過笑意,臉上卻浮現出明顯的失望之色,慢悠悠道:「不想嗎?可我想你了。」
他音色本就動聽,此時飽含深情,彷彿是寒冷冬夜裡煨過的一壺酒,讓人熏然欲醉。
韓濯纓聽到自己驟然變快的心跳聲,暗暗惱恨自己的沒出息,怎麼就因為他這句話就有這麼大反應?但她毫不猶豫地「不想」好像真的有點傷人。
輕輕咳嗽了一聲,她只當沒聽見,匆匆丟下一句:「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看看後院還有沒有葡萄。」
她腳下生風,走得極快,心裡卻越發明了,她對他是真的有意。
就像他喜歡她一樣,她也是喜歡他的。所以才會因為他的話,在心內掀起波瀾。
但她不能就這麼稀里糊塗的回應他的感情。
至少得暗暗試探明白,他打算將她置於何地。
韓濯纓人到後院時,已經冷靜下來。
葡萄架上還剩了幾串葡萄,可惜都半青不紅,還未熟透。她站了一會兒,就又回去了。
謝澤剛一聽到腳步聲,就轉頭向她看去,眉梢眼角俱是清淺的笑意。
夕陽西下,他容色俊美,笑容溫暖。
韓濯纓有一瞬間的恍惚,但很快就又回過神來,盡量神色如常:「還有兩串葡萄,但都不熟,估計不好吃。我們去外面怎麼樣?」
「嗯?去外面?」謝澤眉梢輕挑。
她這是不躲他,還主動邀他外出?
韓濯纓點頭,神色不改:「對啊,好久沒去東市了。」
謝澤略一頷首:「好。」
沖翠珠打了聲招呼后,韓濯纓便偕同謝澤一起出門了。
「我請你喝茶吧。」韓濯纓有意無意與他保持著一臂的距離,「東市新開了一家茶肆。」
「他們家茶水很好喝?」
「好喝不好喝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家請了個說書先生,故事講得特別好。」韓濯纓笑笑,「昨天傍晚聽小吉說,正講到高祖皇帝的故事,你不去聽一聽?」
聽故事倒在其次,她主要是想藉機試探他的心意。
高祖皇帝的事迹,謝澤幾乎一清二楚。不過這種茶肆酒樓講的,多半是他祖宗的野史逸聞。若在平時,謝澤肯定嗤之以鼻,但纓纓開口邀請,那就不一樣了。
謝澤微微一笑,態度甚好:「也好。」
就當是了解一下民間故事。
東市熱鬧,人來人往,也有小孩子跑來跑去。
韓濯纓躲側身避身後跑過來的小孩時,被謝澤伸手一帶,直接攬進了懷裡。
七月份衣衫不算厚重,雖然隔著衣衫,韓濯纓依然能感覺到他那與她體溫不同的熱度,她的心驀的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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