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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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多禮。」楚國公主輕咳一聲,虛扶了一把,「都是自家人,我以前也沒少聽玲玲提起你。」

陳宜玲得意一笑,沖韓濯纓擠了擠眼睛。

韓濯纓回之一笑。

一行人先後進了韓宅。

楚國公主粗粗掃了一眼,心內驚訝於韓家的簡陋,但並未在臉上表露出來。她接過韓濯纓呈上來的茶,輕啜一口,滿臉讚賞:「是雨前龍井吧?不錯。」

陳宜玲補充一句:「嗯,比我們家裡的也不差。」

韓濯纓心想,確實不錯,這是家裡最好的茶了,還是他從宮裡拿出來的。

楚國公主只當沒聽見女兒的話,溫柔而慈愛地與韓濯纓敘話,簡單問一些名字、年紀、興趣愛好等尋常話題。

韓濯纓一一答了,心裡的緊張情緒,也漸漸淡了一些。

如果說一開始楚國公主走這一趟,是因為顧及太子謝澤的情面,那麼在跟這位準太子妃真正接觸以後,她自己也覺得這小姑娘挺不錯的。

相貌出挑、進退有度,同她說話時,恭敬有禮,不卑不亢。既無一絲寒酸之氣,也沒丁點的驕矜之態。

想到准太子妃跟自家女兒相仿的年紀,卻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楚國公主心裡不由地生出絲絲憐惜來。她輕輕嘆一口氣:「可惜了……」

陳宜玲好奇地問:「可惜什麼?」

「可惜纓纓是我未來的侄媳婦,不然我都想認她作乾女兒了。」楚國公主瞧了女兒一眼,又是一聲嘆息,「比我家玲玲強太多了。」

這話是客套還是真心實意,都不重要,韓濯纓能明顯感覺到對方釋放出的善意。她笑了一笑:「長公主說笑了……」

陳宜玲笑嘻嘻道:「就是,娘說的什麼話?怎麼是比我強太多?我也很好的啊。」

正說著話,門外忽然一陣喧鬧,是納彩的使者到了。

天家納彩,與尋常百姓家不同。所謂的媒人都由使者充任。他們今早從宮裡出發,得了皇帝與太子的吩咐,攜帶納彩禮前往清水巷。

整個清水巷都幾乎沸騰了,大家何曾見過這種陣仗?街坊鄰居不敢近前,都只在家門口看熱鬧。

正副二使以及陪同的侍從們一個個面容嚴肅。

而楚國公主卻輕輕拍了拍韓濯纓的胳膊:「你不宜出面,先和玲玲一起迴避一下,這裡交給我就好。」

「是。」韓濯纓頓時緊張起來,和陳宜玲一道暫時迴避。

楚國公主站起身,親自招待納彩的使者。

今日納彩的正使是錢大人,一眼就認出了充任女方家中長輩的楚國公主,匆忙上前行禮。

楚國公主微微一笑:「不必多禮,開始吧。」

錢大人揮手,令人奉上納彩禮。

活雁一對、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另有各色納彩禮共三十種。

每呈上一種,副使劉大人便要高唱一種贊文。

韓濯纓事先了解過,知道所唱的贊文是納彩禮所代表的吉祥意義。

楚國公主含笑聽著,而門外看熱鬧的鄰居們早就嘖嘖稱奇,連連感嘆天家果然與尋常百姓不同。

「竟然是真的雁?」

「不止呢,還有許多見都沒見過的。」

……

大家也不敢離得太近,一個個遠遠站著,探了身子看熱鬧。

普通人家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能結束的納彩禮,竟然花了整整三刻鐘。

納彩禮成,意味著女方家裡同意議婚了。

韓濯纓在暗處瞧著,心想,明明婚期都已擬定了,還要似模似樣的,從提親開始。

不過確實顯得很重視這場婚事。

「列位辛苦了。」楚國公主輕笑著,命人奉上茶點。

「長公主言重了,分內之事,不辛苦。」

旁人倒也罷了,身為副使的劉大人是真的渴了,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納彩結束,他們自然也不會在韓家久留,除了要帶走放生的活雁,其他納彩禮盡數留下。

使者們完成任務,告辭離去。

門口看熱鬧的人卻久久未散。

齊應弘沒穿青雲衛服飾,只做尋常打扮,默默地站在人群中。

他今天告了假,早早就來了清水巷,卻沒有直接現身,而是隱在暗處。

納彩的使者來了,他就在門外,和普通鄰居一起,看著她的納彩禮。

楚國長公主坐鎮,皇帝欽定的正副二使。整個納彩禮盛大、圓滿,是他生平所見中最完美的。

齊應弘懸著的心漸漸放下。

昨天伯父齊天德不知從哪裡聽說,今天納彩,提出讓齊家出面幫忙招待,被他拒絕了。

果然,不需要他,她也可以很好。

他若貿然出現,反而顯得多餘。

過了許久,圍觀的街坊鄰居散了,齊應弘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后,才轉身離開了清水巷。

納彩的正副使者剛一離去,陳宜玲就拉著韓濯纓走了出來,嘆道:「娘,原來納彩禮這麼麻煩啊。」

楚國公主輕笑:「你才知道啊。」

陳宜玲吐了吐舌頭,心想,我又沒有成過親,不知道也不奇怪啊。

「太子大婚,繁瑣一點。至於平常人家,則要簡單很多。納彩的時候,許多人家為了省事,不用活雁,只用雞或者鵝代替,還有用木雁的。再者,也有人家將納彩與問名都放在同一日……」楚國公主放下茶盞,略頓了一頓,看向韓濯纓,出聲提醒,「對了,你的姓名庚帖得早些備下了。」

韓濯纓抬起頭來,眸里盛滿笑意。她輕聲回答:「多謝長公主提醒,已經備好啦。」

當初欽天監要合八字時,她就準備好了姓名、八字、生身父母等,全在一張貼上寫了,頗為齊全。

楚國公主滿意地點一點頭,笑道:「果然我來只是撐個場面。」

雖說答應了侄子來撐場子,但是准太子妃懂事、辦事周到,她也能省不少事。

婉拒了韓濯纓的留飯,楚國公主略坐一會兒后就帶著女兒以及侍衛從容離去。

韓濯纓送她們出了清水巷。

公主出行,閑人避讓。

然而楚國公主一行人剛一離去,就有熱心鄰居冒了出來:「韓姑娘,那真是公主啊?」

韓濯纓點一點頭:「對,是楚國長公主,當今皇上的親妹妹。」

眾人雖不曾看清公主的相貌,但仍讚不絕口:「遠遠看著就知道,那是個尊貴人。」

韓濯纓只是笑。

眾人一時又不停地恭喜:「還得給韓姑娘道喜呢。」

韓濯纓道了謝,回到家中,同翠珠一起清點這納彩禮。

有的東西她認得,有的她從未見過,根據單子才能對得上號。

兩人好一通忙活。

韓濯纓輕輕嘆一口氣,心想,若是他在,他肯定認得。

————

謝澤今日也不曾閑著。他清晨早早起床祭拜祖宗,又親手將活雁等物交於納彩的使者。

隨後他又同父親一起,單獨祭拜生母林氏。

他的妻子定下了,總該親口告訴母親。

太子納彩是一樁大喜事,皇宮裡也甚是熱鬧。

剛隨著四皇子進宮的宋雁回對此事卻不太清楚。

四皇子讓她做女官,可周圍的宮人內監她都不認得。好在四皇子指了兩個小宮女給她。

這兩個小宮女,一個叫做紅雨,一個叫做綠痕,皆是十五六歲年紀,看著機靈可愛。

四皇子不在,宋雁回也不敢往外走,只試探著向小宮女打探東宮。

五月份的時候,她見了太子殿下一面,可惜沒多久她就被關進了郊外的莊子。

時隔四個多月,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還記得她。她如今人在宮中,要見他,應該比先時方便很多吧?

「東宮?」兩個宮女對視一眼,「宋女官是想去東宮嗎?」

宋雁回不敢直接回答,只含糊說道:「是有些好奇。」

綠痕給她指了指東宮的方向:「不過皇宮裡規矩多,咱們不能隨意走動的。」停頓了一下,她笑道:「說起來,今天東宮有件大喜事。」

宋雁回忽的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來:「什麼大喜事?」

「納彩啊。」

宋雁回倏地瞪大了眼睛,以前在韓家時,她也讀書認字,自然知道成婚的六禮中,納彩就是第一步。

「什麼納彩?誰要成婚了?」她的聲音不自覺顫抖起來。

綠痕不解:「太子殿下啊,女官你問的不就是東宮嗎?」

宋雁回只覺得一顆心急速下墜,眼前黑了一下,扶著桌子才勉強穩住身形:「太子大婚?他要娶誰?娶的是哪一府的小姐?」

「不是哪一府的小姐,是先時教導六公主習武的韓女傅。」

「韓……濯纓?」宋雁回胸膛劇烈起伏,嘴唇顫抖,以為用了很大的力氣,卻只發出了很小的聲音,「怎麼會是她?為什麼會是她?」

「女官!宋女官!」紅雨和綠痕意識到不對了,因為這位宋女官臉色煞白,神情怔忪,雙目無神。

宋雁回感覺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腦海里反反覆復只有一個聲音:她還是嫁給太子!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她就是一個沒爹媚娘的孤女!憑她的出身,怎麼能嫁給太子?她憑什麼啊?」宋雁回眼淚汩汩而流,似是質問,又像是喃喃自語。

她心內滿是絕望和悲傷,她都重活一輩子了,還什麼都改變不了嗎?

兩個宮女嚇壞了,綠痕連忙道:「宮裡都說,選太子妃並不看出身家世,只看姑娘人品相貌。這是皇上賜的婚,是太子殿下親自求的賜婚旨意……」

宋雁回越聽越難過,心中酸澀而又憤恨,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沿著腮邊滑過下巴,落在她的衣裙上。

她重活一世,最大的目標就是跟韓濯纓完全將命運換回來。她要做堂堂正正的宋家小姐,她要嫁給太子做太子妃,可怎麼到頭來又是這樣呢?

又是太子親自求的賜婚!雖然很多地方都變了,可這一點還跟上一輩子一模一樣!

宋雁回不停地自我安慰,只是納彩而已,六禮里才行了納彩,韓濯纓那西貝貨也未必就能成功嫁給太子呢。

畢竟這世上的意外可太多了。

如此這般自我安慰了許久,她才稍微平靜了一些,讓小宮女打水給她凈面。

過得片刻,紅雨打了熱水過來,並奉上香胰、面巾等物。

宋雁回洗了臉,用熱毛巾敷面。她方才流淚,眼睛多半腫了。

熱毛巾敷在臉上,全身的毛孔似乎都舒張開了,她稍微舒服了一點,但並未舒服太久。

因為背後有一隻手按著她的腦袋,將她按進了盛著水的銅盆中。她不識水性,被嗆了好幾口水。窒息感傳來,她漸漸呼吸不暢。

宋雁回伸手去阻攔,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響,難受而懼怕。

可那人力氣極大,緊緊按著她的腦袋。她雙手去拉他的胳膊,根本拉不動。

她渾身冰涼,四肢無法抑制地發抖,絕望和窒息感一起籠罩著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終於獲得自由。她大口大口地喘息,也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人。

是四皇子謝浩。他面無表情,就那麼盯著她。

宋雁回踉蹌著後退了兩步。

四皇子卻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動作極其溫柔地用毛巾擦拭掉她臉上的水漬,慢條斯理:「你打聽太子做什麼?還聽說太子大婚就痛哭不已?」

宋雁回雙目圓睜,嘴唇打著哆嗦:「我……」

她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就因為打聽了太子的事,就因為她哭了,就要被這樣嗎?

「為什麼總想著逃離呢?我對你還不夠好嗎?」四皇子收了手上的力道,改而撫上她的嘴唇,倏地降低了聲音,「別想著輕易離開,姐姐。」

宋雁回瞳孔一縮,聽著他有些陰惻惻的聲音,感覺像是有條蛇爬過脊背,令人毛骨悚然。

她忽然覺得,她跟著這個四皇子進宮,或許並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

今日太子納彩,行六禮中的第一步。

皇帝感慨萬千,與兒子一起祭拜了林皇后之後,他同謝澤一道,在暗衛的陪同下,微服前往懷恩寺。

懷恩寺的建成,是為了懷念林皇后。然而自建成后,這還是皇帝第一次來這裡。

謝澤之前來過,還曾在此地親自為母親祈福。是以對這裡還有些了解。

每到一處,謝澤就給父親細心介紹。

皇帝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認真聽著,偶爾點一點頭。

有眼尖的小沙彌認出了太子,匆忙告知住持。

住持聞訊趕至,陪同著這父子二人在懷恩寺遊覽。

身邊突然多了人,皇帝有些興緻缺缺。父子二人在寺中逗留了約莫一個時辰后,皇帝沉聲道:「看也看過了,回去吧!」

「好。」謝澤並不反對。

因是微服出行,是以他們父子二人共乘了一輛馬車。

回宮途中,皇帝一直雙目微闔。

馬車快到皇宮之際,皇帝忽然睜開了眼睛,目光炯炯望著兒子。

謝澤察覺到父皇的視線,輕聲問:「父皇?」

皇帝沉默了一瞬,似是做了一個決定:「今年冬至,你代朕祭天吧?」

冬至祭天是大事,歷來祭天都是皇帝的專責,代表其至高無上的地位。

除非皇帝老幼體弱,無法親自完成,否則絕不可能找人代替。

謝澤微怔了一瞬,很快問道:「父皇這是何意?」

莫非是身子不爽利么?他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皇帝拂了兒子一眼,忽然笑了起來,眉目舒展:「沒別的意思,放心,你老子身體身體好的很。就是想著你也大了,都是快成親的人了,也該替你老子分憂了。你以為祭天很容易?很麻煩的啊,先得齋戒三天,還得帶著文武百官吹著冷風去祭拜。你說,老子這麼辛苦,你這做兒子的,該不該代祭?」

謝澤聞言悄然鬆了一口氣,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近來父親確實經常把政務丟給他。

他微微一笑:「嗯,身為人子,的確該為父親分憂。」

「這才對。」皇帝抬手在兒子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

皇帝沒有告訴兒子的是,他今日從懷恩寺出來,驟然萌生出了退位的想法。略一思忖后,他又有點猶豫了。

太子現在處理朝政的確得心應手,讓他滿意。但畢竟年紀小一些,他還不能完全放心。不過他現在已在慢慢放權了,再過兩年,估計就能徹底享清福了。

皇帝想著想著,不由地生出了幾分期待。

太子殿下剛一回到東宮,長壽等人就齊齊道賀。

想到納彩一事,謝澤先時的那些低落情緒漸漸散去。他眉梢輕挑:「賞。」

「多謝殿下。」長壽率先謝恩。殿下果然大方。

旁人退下后,長壽上前稟報:「殿下,四殿下帶回來的那個姑娘身份查出來了。」

「嗯?」

「姓宋,自稱是臨西侯府的二小姐。」長壽忖度著道,「不知道怎麼會遇見打獵的四殿下,還被四殿下給帶回來了。四殿下留了她在自己宮中做女官。」

謝澤拿筆的手微微一頓:「宋二小姐?」

他想起來了,宋佑安真正的二妹妹。當初懷恩寺建成,他去為母親祈福時,宋佑安的母親曾帶著這位二小姐去見過他。

對那個姑娘,謝澤印象不深。宋佑安所有的「妹妹」里,他在意的也只有纓纓了。

只是宋佑安的親妹妹怎麼會以這樣的方式進宮做女官?怎麼看怎麼詭異。

謝澤皺了眉:「這事兒佑安知道嗎?」

「還不知道宋公子是否知道。」

謝澤略一沉吟:「找機會去跟他說一聲。」

「是。」

長壽退下后,謝澤低頭繼續落筆,但不知怎麼,腦海里時常浮現出纓纓的面容來。

她笑意融融望著他,勾得他的心痒痒的。

謝澤乾脆擱下了筆。

明明前天才見過面,可他感覺彷彿許久未曾見過了一般。

謝澤看了看外面,唔,天還沒黑,手上事情也不算多。今天還是納彩的大日子,何不去看一看她呢?

他撫掌一笑,心情莫名暢快許多:「長壽,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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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個太子當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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