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日曆

早上出門的時候媽媽發了一個微信鏈接給我。我以為媽媽又要跟我灌輸「震驚」言論，只看個標題我就把微信退了。

自從媽媽學會用微信，她的唯物主義思想逐漸被「震驚」文章動搖。尤其是媽媽的那些同學群，每一個老年人交流群都是「震驚」文章發酵群。

走進實驗室的時候，黑板上幾個七零八落的中國字給我一種穿越回國的感覺。

「米茲！」山本水藤又朝我招手，她指著黑板上的中國字問：「Yamamoto用中國話怎麼念？！」

我把實驗冊鋪開，隨意回了句：「山本。」

「噗嗤！」旁邊傳來幾聲竊笑，笑得山本水藤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山本水藤不信邪，她跑我跟前問：「你再說一遍，我的名字用中國話怎麼說？」

我把漢語拼音寫在草稿紙上說：「詩安Shān，波嗯Běn，山本！」

「哇哈哈哈！」李美絲走過來把山本水藤擠到一邊說：「米茲，我的名字用中國話念也是李美絲對不對？」

「對！」我點點頭。

李美絲頓時得意起來，她揚起下巴對山本水藤說：「我會用中國話念我的名字，而且我知道我的名字是美麗的絲綢之路的意思！」

山本水藤不服氣，她也揚起下巴說：「我雖然沒念對，但是我知道我的名字是山腳下的意思。」

眼看時間已經逼近八點，兩個女孩還在為自己的中國話說得有多標準而糾結。我安撫兩人說：「你們沒必要為了中文名字爭吵吧？」

我話音剛落，李美絲就從口袋裡撈出錢包，然後把她的韓國身份證拿出來貼我眼前說：「我身份證上寫著李美絲三個字，我必須知道這三個字用中國話怎麼說！」

我愣了三秒鐘，感覺哪裡有點不對：「美絲啊，你祖上是中國人？」

李美絲：「我是韓國人，但是每個韓國人都有自己的中國名字。我剛出生的時候，我爸爸到取名店去求先生給我賜中文名，然後父母帶著這個名字去警察局幫我登記身份。」

「剛出生的時候？」我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那你是先有中文名還是先有韓文名？」

李美絲：「我是先有中文名，先生告訴我爸爸這個名字用韓語怎麼說，然後我才有了韓文名。」

「哼！」旁邊冷不丁傳來一句不屑聲。

所有人轉頭，見伊朗大叔莫森（Mohsen）冷著一張臉走進門來。

莫森大叔是實驗室里年紀最大的一個，他以前是伊朗一所大學里的化學老師。同樣是為了追求科學夢，現在他跟我們一群小姑娘匯聚在這個實驗室里。

「你好呀莫森！」一群女孩向莫森大叔打招呼。

莫森大叔卻回過頭說：「我覺得所謂中國強大論，只是歷史書里的文字。你們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中國古代真的很強大？尤其是在科學領域！」

實驗室里頓時安靜下來，或許是因為實驗室里的東亞女孩比較多，所以一半以上的人都對中國文化感興趣。但我不能否認，古代的波斯帝國同樣是一個擁有鼎盛文明的國家。

直到今天，當我遇到伊朗人的時候，很多人並不會說他來自伊朗，而是說他來自波斯。

原本輕鬆的氣氛瞬間沉悶下來。莫森大叔眼裡染上挑釁，他下巴一揚，嘲諷之意再是明顯不過。

眼見氣氛不對，山本水藤小聲在我耳邊說：「我聽說火藥是中國發明的。」

我微微勾了勾唇，中國人常常把四大發明掛在嘴邊，但外國人早就有了諷刺四大發明的段子。如果我說四大發明，莫森大叔一定會找出一百個西方國家在大航海時代反超中國的例子。

我定了定神，說：「世界上有兩種常用的日曆，分別是月亮歷(LunarCalendar)和太陽曆(SolarCalendar)。早在三千年前，也就是中國的夏朝，中國人就同時使用這兩種日曆。

「中國人把月亮歷稱為陰曆，月亮每繞地球一圈為一個月，大約是28天。中國人又把太陽曆稱為二十四節氣，地球繞太陽一圈四季不同，農民可以根據二十四節氣種植農作物。」

我打開手機上的日曆說：「直到今天，中國人依然同時使用這兩種日曆。我們已經用了三千年，三千年從來沒有差錯過任何一天。」

整個實驗室的人都睜大眼睛湊到我的手機屏幕前，每個人都想看個究竟。

山本水藤指著陰曆上的中文數字說：「我知道這個！天哪！原來中國人三千年前就知道月亮和太陽的運行規律！」

「我也知道！」阮風敏說，「越南也一直在用這兩個日曆！每年陰曆第一天，我們叫春節，是越南最重要的節日！」

莫森大叔的眼神從不屑變成震驚，又從震驚變成崇敬！

最後莫森大叔釋然一笑：「中國人真的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民族，你們從那麼古老的年代就推演出月亮和太陽的運行規律。而且你們到今天還在使用這兩種日曆，世界上這麼堅持傳統的民族已經不多了。」

見到莫森大叔露出笑臉，我心裡多少鬆了口氣。莫森大叔是出了名的恩仇必報，要是他因為這事記恨上我，可能博士還沒畢業我就能被他從這間實驗室擠兌出去。

我看一眼時間說：「市中心有個中國人開了一家餐廳，我吃過一次，特別地道。周末你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

「我要去！」這回連對桌的奈及利亞女孩辛迪（Cindy）都舉手說，「我最喜歡吃米線了，我想吃米線！」

「還有誰想去？我請客！」莫森大叔突然站起身說，「去吃中國菜的，我請客！」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莫森大叔。三分鐘前他還對中國文化嗤之以鼻，為什麼現在他會主動請客去中國餐廳吃飯？

莫森大叔對我笑了一個：「為慶祝中國的太陽曆和月亮歷連續三千年沒有出過差錯。」

我回給莫森大叔會心一笑。

在這個大佬雲集的地方，我逐漸意識到科技競爭是一種純粹的戰爭。不同的科技大佬之間幾乎是完全按照達爾文進化的規律來發展，殘酷到物競天擇，無情到優勝劣汰。

只要一門技術跟不上時代的發展，這門技術會迅速被歷史洪流淘汰。退休人員尚且能向政府領取養老金，但沒有任何一個消費者會為過時的科技埋單。

所以，科技競爭變得非常殘酷。

這裡的每個人都希望能夠學習到最先進的科學技術，絕大多數人將來都會回到自己的祖國。

不同國家的人之間，競爭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是競爭的同時，每個人都會尊重強者。

從實驗室出來以後，我從儲物櫃里拿出一顆酸角糖。只要還能吃到酸酸甜甜的味道，再孤獨的心情都能找到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