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瀛樓辯政(二)
徽宗皇帝接過羊皮,一股膻味撲面而來,熏得他不自主地津津鼻子。
顯然這是一封國書,上面也是用漢字所寫,意思和完顏宗弼口述的差不多,只不過更加詳細了。大意是,大金國五年前建立,短短几年時間內,破遼軍七十餘萬。去年,攻佔遼國東京。今年四月,攻佔遼國上京。以目前的形勢看,破遼已是時間早晚的事。但是遼國國土廣大,大金國人丁稀少,獨自滅遼力有不逮。因此,大金國懇請同大宋結盟,南北夾擊,共滅大遼。滅遼之日,平分疆土,熄滅烽火,永結盟好。
徽宗皇帝看罷這封國書,心裡不由得五味雜陳。
自有宋以來,大遼和大夏的存在就是宋朝邊境最嚴重的的威脅。尤其是,燕雲十六州一直霸佔在大遼國手中,汴梁以北幾乎是無險可守。只要大遼有侵犯之意,便可長驅直入,旬月便可到達大宋國都。
太祖皇帝趙匡胤和太宗皇帝趙光義時期,大宋的軍力達到鼎盛,可幾次旨在奪回燕雲的伐遼戰爭,均是慘敗而歸,更是損失了楊業這樣的名將。可以說,燕雲十六州握於敵手,已經成了歷任大宋皇帝心中的痛。但以大宋的武力而論,想奪回燕雲,又是有心無力。
徽宗皇帝上任以後,也沒忘了這燕雲之事。好容易等到政和四年,女真人崛起,大遼國後院起火,而且火勢愈演愈烈,遼國五座都城已經有兩座落入女真人之手。遼國傾覆,已是史之必然。這可真是天賜良機啊!遼國的土地要不要沒關係,只要收回燕雲十六州,那就是不世之功,那可是太祖和太宗皇帝都無法完成的偉業啊。
所以,平心而論,徽宗皇帝是非常想接受金國的建議,聯金滅遼、收復燕雲。
但是,看完顏宗弼今天遞交的國書,徽宗皇帝也不禁生出一絲隱憂。那大遼軍力何等強盛?居然在短短几年時間裡,被女真人打的喪師失地、狼狽不堪,足見新生的大金國何等驍勇善戰。這樣的虎狼之國,可以為友么?
耶律延拓一看徽宗皇帝面露遲疑之色,心下稍安,趕緊搶步跪倒,山呼萬歲道:「皇帝陛下,絕不能與金國結盟啊。自澶淵以來,百十年間,遼宋從無戰事,邊界寧定,百姓安居,實為唇齒,榮辱與共啊。金國,虎狼之國也,其野心非一二十城可足。若陛下一念之差,聯金伐遼,則大遼危矣。遼亡,宋亦不能久存,必為虎狼所滅,此乃唇亡齒寒之故也。萬望陛下三思,聖裁決斷,萬民幸甚,遼宋幸甚!」
言罷,耶律延拓以頭觸地,聲聲見血,在座眾人,無不動容。
完顏宗弼真沒想到這番外交之爭居然如此激烈,更沒想到就和死敵大遼的使者同對大宋天子、這麼面對面的唇槍舌劍。再看耶律延拓,這是以命相搏啊,這哥們實在是玩的太過了吧。
可你打感情牌,我打心理牌,咱們各使絕活,看哪個管用。想到此處,完顏宗弼冷笑道:「皇帝陛下,如今燕雲十六州唾手可得,你卻不取,他日拜入太廟,有何面目見太祖、太宗耶?」
這完顏宗弼當真了得,不僅武藝高強,更是滿腹珠璣,入宋以前,早把宋遼之間的恩怨、大宋皇帝內心的痛點摸了個清楚,這一下一針見血,讓徽宗皇帝頓感心頭一顫。
徽宗皇帝這麼左右搖擺,契丹使臣心裡更沒底了,馬植等三人也坐不住了,紛紛走到耶律延拓身後,一齊跪倒,這是要憑人數優勢,讓徽宗皇帝妥協。再看徽宗還在猶豫,馬植索性一扭身子,直奔完顏宗弼抓去。完顏宗弼也不躲閃,反手抓住馬植的衣領子,二人這就在皇帝面前撕扯起來。
徽宗皇帝不由得勃然大怒,猛地將手中茶杯摔在地上,沉著臉道:「全都給我出去,再也不要讓朕瞧見!」
這就是下了逐客令了,在官方,這就叫驅逐外國使節。
皇帝是誰啊,金口玉言啊。可今兒不是在後宮,也不是在金鑾殿,徽宗這道旨意,居然沒人聽。
徽宗皇帝怒氣更勝,大叫道:「蔡攸,你貴為大學士,還不速速替朕分憂!」
這一聲喊,於風和劉英又是一驚,這麼說除了熏熏和額古納,徽宗皇帝帶來的另外一人就是蔡攸,他就是大學士!昨夜,二人追趕馬植,不正是追到了大學士府么?而那個惡賊蔡十一,不也正是從大學士府里出來的么?這麼說,馬植、蔡攸、蔡十一,肯定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關聯!
更值得人注意的是,蔡攸、蔡十一,都姓蔡!
而且,別忘了,蔡京也姓蔡!
蔡攸心說,陛下啊陛下,你讓我替你分憂,你以為這是在我家呢?我一個文人,我趕得走這幾個彪子么?無計可施之際,他只好嘴上不住應承,暗下不住給李師師遞眼色。
李師師心領神會,嬌喝道:「將這五人,速速趕了出去!」瀛樓四婢連同十幾個下人一起下手,這就連拖帶拽地將五人往外拉。
那耶律延拓本是極為血性的一條漢子,今日為了國事,這才委曲求全、磕頭見血,可就是這樣也沒能打動徽宗皇帝,反而被人下了逐客令。
耶律延拓心中氣惱,看來宋遼澶淵之約,十有八九是守不住了,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想到此處,耶律延拓霍然站起,也不告辭了,扭頭就走。自己也是大遼國堂堂皇族,還真的讓人家趕出去啊?自己走吧!
耶律延拓這一走,另外兩個副使也都緊跟在他身後,臉上全都充滿了憤怒。
最後一個跟上去的是馬植,可就見他剛剛走出幾步,猛地回頭看了看大學士蔡攸,蔡攸朝他微微點了點頭。似乎是從蔡攸的眼神里得到了什麼,馬植這才跟上耶律延拓,大踏步走出了瀛樓。
完顏宗弼一看,事已至此,自己再留在此地也是無益了。雖說徽宗皇帝沒有明確表態同意宋金結盟,但至少和大遼是起了隔閡了,自己的目的就算基本達到。
既然達到了目的,那就走吧。完顏宗弼給徽宗施了個禮,轉身也朝門外走去。可就在他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時候,一個孱弱的聲音,病懨懨地傳了過來——
「陛下,殺了他,他是金兀朮!」
徽宗看了看於風,一頭的霧水,啥?
母豬?你饞肉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