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言不達意真諦
只是眼凈了,心卻不靜,懵懵然,徹夜都睡不著,想要翻轉又怕擾了身旁的人。天明時,歸結出一個道理:即使不是孤枕,也會難眠。
默聲穿衣服起身,去洗手間梳洗時,小白在腳邊打轉,拿頭拱著我的小腿,提醒我該出門散步了。於是我收拾了下就牽著小白出門了,一圈逛了回來,磨磨蹭蹭到九點多,進門一愣,這門前的男式皮鞋居然還在,他沒出門?
手一松,小白跑跳著奔進了裡面,等我換好鞋去找,發覺客廳不見其影,而卧房的門卻虛掩開了一條縫。哀號一聲,急匆匆衝進門,正待一聲震吼把它給喊出來,結果「小白」兩字生生壓在嗓間。瞪大了眼看著卧榻上的身影,他還在睡覺?覺得有些不對,走過去一看,發現他的臉色有著不正常的嫣紅,身子似在輕顫。
悄悄探手到他額頭,滾燙的溫度說明了一件事:他在發高燒!
一聲悶哼傳來,只見他星眸微眯,已是醒來。
我連忙跑去外面醫藥箱里找出退燒藥喂他喝下,再去絞條冷毛巾打算給他敷在額頭。可等我再跑回來時,他又昏睡了過去。冷毛巾換了一趟又一趟,直到他的額頭開始冒汗,細細的汗珠也在他周身泛起,我才鬆了口氣。
見他可能是汗出多了不舒服地動起來,打了盆溫水過來,撩起袖子絞毛巾給他擦臉和手。可很快他身上的睡衣也黏在了身上,略遲疑了下探手去解他胸前衣襟的扣子。哪知解到一半時,他突然抬手按住了我的手,驚愣抬眼,發現他仍緊閉著眼,不見有蘇醒跡象。
嘗試掙動,他握得更緊了,這是什麼情況?防狼?我這可是為公而屈,沒半點豺狼心思。而且,就算我有賊心,也沒那賊膽啊,有賊膽,也有心無力啊。
我能對個病秧子上下其手,然後吃干抹凈嗎?
反掌擒拿,扣住他的手腕提到一邊,繼續我的解扣工作。嘿,總算讓我小佔了回便宜,拳腳切磋上就沒贏過他,乘著此時他昏沉之際,三下五除二把他上衣給剝了下來。
早知衣服底下有料,也看了不止這一回了,仍然會看著那健碩的胸膛而忍不住面燒。尤其是指尖觸在他皮膚上那觸感……嗯,很有彈性。為他擦拭身體委實有些煎熬啊,胡亂擦過一遍后迅速轉身,一抹額頭,全是汗。
進到洗手間,先拿涼水撲臉,等到熱燙消去后,深吸了口氣出門。見他已經安定下來,就去廚房先自己隨便糊弄了點吃的,然後熬粥,給病員熬的。粥裡面只加了點菜沫和鹽花,據說生病的人要吃得清淡,幸好他平時吃東西也不重口味。
全程緊守,等到我端著粥從廚房出來,小白跑腳邊起鬨。這才想起忘給它餵食了,拿腳小踢了它下道:「你等等啊,今兒你家大人不行,不對,是生病了,咱先把他給料理了,然後再來伺候你。」
推開卧房的門,迎面撞上一雙深漆的眼,那裡頭還冒著危險的火花。
「我不行?嗯?」聲音是沙啞的、好聽的、性感的……
我滿臉春風笑意走上前,驚喜慢了好多拍:「你醒了?太好了!我摸摸,嗯,熱度退了。來,給你煮了白粥,看上面還撒了蔥花,很香吧。」滿滿一大碗粥遞到他跟前,連我聞著那香味都不覺流口水。
可是,他卻不依不饒:「你還沒解釋剛才那話呢?」
我眨了眨眼,假裝迷糊道:「剛什麼話?我在門外沒說話呀,你一定是睡糊塗聽錯啦。」
深眸看著我不語,我也淡定而對。
終於,「我這樣躺著怎麼吃?扶我坐起來。」暗舒了口氣,總算過關。把碗放下扶他坐起后,他突然道:「我沒有說門外,你在不打自招。」僵化中……此地無銀三百兩,說的就是我。
黯然遞粥,他卻不動,疑惑間他道:「調羹也沒,要怎麼吃?」
原諒我一時大意,趕緊道:「你等等。」放下粥,噌噌跑了出去,然後又噌噌跑了回來,調羹遞上的同時還問了句,「需要我喂你嗎?」結果得了個飄忽的眼神,看得我背脊發毛,這還不是體諒他病體初愈嘛。
在他舀了一調羹送進嘴裡咀嚼后,我滿是期待地問:「怎麼樣?味道如何?」想著總能得他一句半句讚美吧,哪知他卻丟了兩個字:「一般。」我立馬悲憤!怎麼會一般?這人就是不實誠,也不會說句好聽的。
他吃得不快,細嚼慢咽,倒是最後也把碗見底了。等到放下碗時,他又給了句差評:淡而無味。我也不悲憤了,心中埋汰他口是心非,端著空碗傲然轉身。哼,還有小半鍋呢,我自個兒吃,你丫別想了。
進到廚房,拾掇那小半鍋粥時,嘴饞舀了調羹嘗嘗,然後自我安慰了,其實也沒那麼難吃嘛,米粒細膩,濃稠度剛好,只是忘放鹽花了,不是淡而無味,是根本無味。這不是體諒我家大人病弱,要吃清淡的嗎。
回頭再進卧室時,發現他已躺下閉著眼,這情形不太樂觀啊,實在不習慣他這病怏怏神色委頓樣。要不還是上醫院吧,人不能諱疾忌醫。於是上前輕喚,他眯開了眼,星目迷離,把我看得有些撲簌了,趕緊把建議提出來。他卻又閉了眼,沙著嗓子咕噥道:「不去。」
氣勢上要比以往弱了很多,但語氣還是斬釘截鐵的,我把這態度定義為孩子氣。男人固執起來就像孩子,尤其是生病的男人,且行且讓之,是為上策。
跑去菜場整合了些東西匆匆回來,進門就放下袋子,先跑去卧室看了眼,見他仍在睡,也就放了心。回到廚房,我擼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
中午的粥得了個差評,晚上這頓怎麼也得扳回一城才行。於是衝到菜市場,買了做餃子皮的麵粉,又買了青菜、豆腐乾等素菜準備做餡。全部親手製作,方顯誠意!
哪知雄心壯志是可取的,實踐起來是艱苦的。餃子出鍋時,個個都是巨無霸,徒自安慰:賣相一般,口味純良就好。滿腹盛情地端著成果進卧室,發現子傑已醒了。這一覺睡下來,似乎他精神大好,能自個兒坐起來了。
此時不表現,更待何時?我趕緊把剛出鍋的巨無霸餃子送上前,嘴裡還問了句:「餓了吧?」得了個飄忽的眼神,手上一空,碗就被端走了。這次我比較機敏,來時捎帶了筷子。在看他吃下一個餃子后,小有忐忑地問:「味道如何?」
他咀嚼了下滋味,回我同樣兩字:「一般。」表情酷酷的,語氣涼涼的,頓時把我一腔熱血給撲滅了。灰頭土臉間,他又加了一句,「比中午那粥要強多了。」此話一出,我又滿血復活了,有比較就是好,儘管我這餃子賣相不咋的,那滋味可是杠杠的。
見他吃得麻麻香,一摸肚子,也餓得慌,於是跑廚房把剩下的餃子都下了,也端了個碗進房,拉張椅子坐他跟前,呼哧呼哧地吃起來。暖融融的熱湯下肚,真是舒服,那頭目光掃過來了,我抬頭一看,不是看我,而是看著我碗里的餃子。
不由得問了句:「你不夠?」
哪知不問還好,一問之後,他就用沙啞的嗓音開始數落了:「有你這麼照顧病人的嗎?自個兒碗里的比病人的還多。拿過來!」最後那聲成了命令式,我條件反射就將碗遞過去了,只見他把碗里剩餘的餃子全倒在了他的空碗里,然後繼續呼哧呼哧吃起來。
淚牛滿面……可憐我剛才統共就吃了三個!對,又是三個!勾起我沉痛的回憶了,上回是小白,這回是某位病患。
懊惱地端著空碗轉身,這肚子總還得填吧,進廚房轉了圈,最終把那中午吃剩下的粥熱了熱,加了點鹽花,搗弄著吃了。沒辦法,誰讓他是病患呢,不讓著我還跟他搶食啊。
等我走出廚房門時,就見他從室內走出來了,不由得驚問:「你怎麼起來了?」他哼了聲,漫不經心地說:「都躺一天了,再躺下去身子都麻了。」
我點點頭,這倒也是個理,既然他睡了一天能起身了,應該是差不多快復原了吧。走神間忽聽他飄來一句:「蘇敏,幫我洗澡。」
「啊?」
「啊什麼啊,幫我拿下乾淨的衣服和放水啊。」
哦,原來是這事啊,真是的,講話講得太有歧義了,人家會誤會的啦。放完水后我就扭頭進卧室。「蘇敏。」一聲輕喚,回頭間見他神色莫名,心下一驚,他莫不是要舊事重提?
強裝笑臉,快速拿了他乾淨的衣物,一邊推著他進浴室的門一邊道:「快進去洗吧,水都要涼了。」臨關門時又多加了句,「要是有啥困難,嚎一聲就行,我立馬趕來救駕。」門拉上,裡頭傳來惱怒之言:「蘇敏,你當我是小白?你才嚎一聲呢!」
我在外嘿嘿兩聲笑,踢踏踢踏跑出了卧室。坐進沙發里,臉上的笑就綳不住了,如今的情形,就只能進行那拖延與裝傻的招數了嗎?萬一他洗完澡出來硬要我給個答案呢,我能說昨晚夢遊了,然後胡言亂語了嗎?
最終還是做了鴕鳥,謊稱家裡沒幹糧,去超市買,沒等他洗澡出來就匆匆下樓了。
想著他病體剛有好轉,應該挺虛弱的,也容易累,會很快就睡吧。也沒去遠,就在公寓底下徘徊,出來時忘穿外套了,沒想到夜裡還挺涼的,於是我繞著馬路邊的花台一圈圈慢跑起來。這種程度的運動,於我來說是小CASS,那時候十公里負重都跑過來了。
沒過一會兒,身上就開始出汗了。不知道跑到多少圈,兜里的手機開始振動起來,我停下來一看,竟是子傑發給我的信息。心裡一寒,不會是沒當面逮著人,然後喊我回去對質問話,或者直接就在這簡訊里說了?
我頓覺握在掌心的手機炙燙無比,心中哀號:要不要這樣趕盡殺絕啊。遲疑間,又是一條簡訊發過來,我磨蹭了小半分鐘,又來一條!手一滑,點了進去,留在他名下一共三條簡訊,從上到下排列著,語句那叫一個精練,字數越來越少!
第一條信息:蘇敏,東西買完了沒?第二條信息:還不回來?第三條就簡單了,兩個字:回來!我思慮著要不要把這手機「不小心」給丟了,然後再等兩小時上去,他居然到這時都還沒睡!手機上時間已經直指十一點,我這都在外面流浪兩個小時了。
仰頭看了看自家公寓的那間窗戶,然後定格、風化……
不是我視力太好,而是我們住的那層不過才五樓,窗口佇立了個身影,無須太多聯想力,就知道那是誰了。側過視線看了看旁邊敞亮的路燈,這燈怎麼這麼亮啊。我在樓底下磨嘰著跑步,全都被他給看到啦,這不是明晃晃地拆穿了我之前那蹩腳的借口嗎?
心中忐忑地回到樓上,屋內一片昏暗,大燈已經關了,只留了盞小壁燈。推開卧室的門,頎長身影躺在那,聞了聞身上的汗味,悄悄拿了睡衣又退出了房。
鑽進浴室沖了涼,在沙發里窩了會兒,這才輕手輕腳走進卧室。聽到男人清淺的呼吸聲,心終於鬆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他可算是睡著了。躺下后,頓感全身各處酸麻襲來,折騰了一天早已累得筋疲力盡,很快就會周公了。
一覺睡到天亮,轉頭間身旁已無人影。忐忑著梳洗完畢出房門,外頭靜悄悄空無一人,我把屋子裡裡外外找了個遍,沒發現他。只在桌上找到了張便條,他給留字了:晚上不回來吃,不用等我,你先睡。
他這是出門了?到底是指揮官出身,身體素質就是精幹!昨兒是病貓,今兒就成猛虎,能外出辦事了,深表佩服。
這日,我在與小白相互慰藉里度過了整整一天。雖然孤單了點,寂寞了點,卻從未有過這般獨處的踏實。與小白窩在沙發里看看電視,上上網,倒也愜意。晚飯糊弄過了后,上網下載了部電影,把筆記本搬床上看,很快就入夢了。
迷濛中,似感覺有人把壓在腿上的筆記本電腦拿走了。
再睜眼,又是昨天一樣的光景,摸摸旁邊的位置,已經涼了,但是被躺過的褶皺在。了悟了個事:子傑如了我的願,也開始避著我了。他每天起早貪黑,我每日睡到自然醒,晚上在他回來前又早早入睡,這作息大有更年期的趨勢。
平安無事,各自錯開時間近一周,到了這日我莫名醒早了,耳旁還傳來穿衣的窸窸窣窣聲。聽到腳步聲移動時,偷偷眯開一條縫,正好看到他的身影走出卧室,然後轉首狀似要輕帶上門,在他回身的剎那間,我閉上了眼。
心底憋悶,我和他怎麼就到了如此地步?明明那些滿載溫情的日子都還近在眼前,明明前幾天他病倒關係也稍有緩和,明明每夜同榻而眠,卻因為一個不敢面對的問題而逃避開來,成了如今這種悲情的氛圍。
「咔」的一聲傳來,應該是他又出門了,我沒精打采地爬起身。在刷著牙時,忽然想到一個事,今天好像是一周后審判要出結果的這天。也沒漱口,跑到客廳里去翻日曆,果然是今天,再看衣櫥,他的那套西裝被穿走了。
腳不受控制地走到法院門口,我抬著頭逆光看那肅穆之地,原來心中再彷徨,還是想要親眼見證他的成功。摸出手機發了個消息,很快小叔叔從裡面出來。小叔叔將我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欲言又止想問什麼,最終只拍拍我的肩膀道:「跟我進來吧。」
坐在最後一排門邊的位置,因為隨時可以藉機閃人。目光凝在前面第一排子傑的後腦勺上,嗯,髮型挺正的,頭髮長短度剛好,板刷頭太過冷硬,這樣子的他更添俊逸。
晃神間他突然迴轉頭,視線碰上,心中一咯噔,糟糕,被發現了!急忙貓著身子拉開一條門縫,哧溜鑽了出去,幸虧我明智,選了個好位置。可跑出門沒兩步,就聽到身後腳步追來:「蘇敏。」
我停下來,回過頭,睜眼說瞎話:「嘿,子傑,原來你也在啊。」
他走到我跟前,默了下后開口:「幫我個忙。」
「啊?」在驚愣中被他握住了手牽著走,一直到他那輛越野車邊,他才鬆開轉去了駕駛座。車子啟動后,一路沉默,我幾度想問,都見他一片肅色,最終疑問變成了:「我們去哪?」
他側目看了我一眼,只道:「到了再跟你說。」
一句話解決了我所有疑惑,只要他不是來追問我「考慮」結果,其他事都OK。心裡還不由得小竊喜了下,沒準幫了他這個忙,就能把之前那事給揭過去了,也可以終結我們目前的焦灼狀態。老實說,我快撐不下去了,每天都避著,這生活委實水深火熱啊。
當車子停下時,我探頭往外看了下,咦,這個地有些眼熟啊。耳後子傑道:「蘇敏,你能把剛才審訊的結果跟她說下嗎?」我懵懂地回頭,愣頭青似的問:「跟誰說?」然後他不說話了,只用深邃的目光看著我,腦中轉了一圈,再迴轉一圈,扭頭再把窗外的公寓樓打量個遍,恍然而悟!
難怪這地覺得眼熟呢,上回陸向左出其不意來的那次,不是要我請客嘛,我帶著他找滬菜館找迷路了,就迷到這個地,還碰上了他堂哥許子揚。
如此一聯繫,事情就通透了。余淺姑娘回來了,定是跟他堂哥住一起嘍,不在這裡能去哪?可是我不明白,為啥審訊結果這事要我來說,他堂哥回家后不會講嗎?
問題出來后,他卻像是有口難言,眉宇深蹙在一起,視線飄向窗外。過了片刻才幽幽而言,道出了一些隱藏在表面下的內幕,聽完后我只剩四個字:目瞪口呆。
難怪剛才沒見到余淺姑娘在審訊地呢,難怪他有口難言反而要我這個外人來把結果告知。原來,這樓上,只住了余淺母女;原來,他們為求成功,做了很多隱忍的事;原來,看似表面的成功,其實卻還差了些距離,還有事情沒了。
最終我捏著手機下車,站在樓底下撥通了余淺姑娘的號碼。
在人下樓之前,子傑把車開走了避開,只讓我事情完了給他打電話。
我和余淺姑娘坐進了公寓附近的一家茶座,開口第一句就是:「對不起。」這句話我欠了她七個多月,但她卻道:「這三個字不該對我說,要對子傑說。」
頓然無言,想說已經對他道歉過了,可是……他不接受,甚至很偏激。那是我見過他情緒起伏最大的一次,滿滿的,都是對小叔叔的控訴和憤怒。歸根結底,這個事情說到最後,受益人是我,那麼如何開始的,也就不重要了。
可我還是想將一切始末講給余淺姑娘聽,莫名地就是對她想要傾訴。
我從結婚當夜開始講起,到那次偷聽到小叔叔和他的對峙爭吵,知道事情真相;再到懇求小叔叔放人無果,直到一周前她回來,我與他之間的種種。余淺姑娘的第一反應是問:「你要與他離婚?」臉上帶著驚疑。
有些難堪地牽了牽嘴角,最後那番話我其實把自己給說高尚了,若真有意要與子傑離異放他自由的話,這一周來就不用避得這麼辛苦了。到底還是心不由己,嘴上逞強而已。
後來,余淺姑娘有段話,挺深刻的,也讓我這破腦袋瓜觸動了。
她說最初時,子傑並非沒對我動心過,是我陰差陽錯地把他的心給推遠了。他寧可選擇搏命也不願利用我對他的感情,可現實殘忍,命運強大,逼著他還是走了這條路。
如果真如她所言,我想仰天長嘆,指著老天爺喊一句:你太瞎來了!被這老頭子橫生生地擺了我一道。不過,我不後悔。
因為那些都只是猜測,並不一定就是真的。我不想習慣在一個離他很遠的地方,看著他,暗念他,那樣比我的現狀還要悲摧。對,我就是喜歡他,愛他,哪怕是他冷酷的拒絕,也能讓我覺得溫柔。
在我把審訊結果告知后,任務就完成了,提出了告辭。走出茶館時,撥通了子傑的電話,他讓我往左邊走五十米轉彎,就能看到他的車了。上車后把前後經過描述了一遍,首先在他臉上劃過的表情是悵然,然後眼底痛楚一閃而過。我的心也隨之揪了下,想想自己還真挺傻的,他在那兒心疼別的姑娘,我在這邊心疼他,是否愛得多的那個人,終究是要吃虧些?
如果真的定義愛得多,那麼起碼有個人愛得少,如此而言我倒也覺得不虧。可是,他不愛我……我這個虧,吃得可就大了。
當車子停在公寓樓下時,我沒急著下車,醞釀了下,又再醞釀了下,把心裡盤算的事講了出來:「子傑,我想先回去了。」
他直覺點頭,忽然似乎想到了什麼,目光盯在我臉上問:「回哪?」
我抿唇而笑,許子傑就是許子傑,到底是我的指揮官大人,立即就領悟了我的意思。「出來這麼久,老爹打來好幾個電話了,我看你這邊還得忙一陣,不如我先回去吧。」
「你要回H市?」
他的神情似乎有些驚疑,我肥了膽去拉他的手,心底興嘆:六天,我已經有六天沒與他肌膚相觸了,連手都沒摸過。嘴上卻如是說:「我怕再不回去,咱們那新房要被毛賊光顧了。」
他的眉皺得更深了:「蘇敏,這邊事很快就完了,你其實……」
我沒心沒肺地擺著手截住他的話道:「擅離崗位這麼久,要是我主動回去向老爹報到,他一定得誇我。怎麼著你都要給我這個機會啊。」
子傑,如果這是你擔心的,那麼我會幫你消除憂患。老爹那裡,你其實無須太過在意;至於小叔叔,從他上午在法院門口對我的欲言又止的神態可看出,他應該是不會再來干預這件事了。再說,今時今地的許家,也不會如半年前那般了。
原諒我無法默默待在公寓,彷徨著哪天你問我要「考慮」的答案,心酸地看著你為余淺姑娘的幸福四處奔波……黯然神傷這種情緒不適合我。還不如眼不見為凈,回我的地盤荼毒簡寧一去,找回點尊嚴。
最終他在我的天真爛漫笑容里,輕問:「你考慮好了?」
心頭一顫,同樣的問話,不同的場景,他是在問我原來那個答案,還是眼前這個?我感覺臉上的笑要綳不下去,前一個答案我能回答還沒考慮好嗎?在我輾轉萬千,又萬千輾轉時,他移開視線去推車門:「算了,你先回去也好,我這邊事一完就回H市了。」話完,人已站在了車旁。我暗暗鬆了口氣,原來他是在問后一個答案。
上樓后我就開始整理東西,他在客廳等著。其實也沒什麼要收拾,來的時候就是兩袖清風。麻溜整理好走出卧室,只見子傑蹲在狗窩前,與小白膩呼著。驟然想起一個問題,小白怎麼辦?我這一走,把它留在這裡,那子傑在外面忙事,總不能把它也捎帶上,然後晚上回來,小白餓暈了?想想這個畫面,就覺肉痛啊。
子傑聽到我腳步聲回頭,定了定視線問:「好了?」我點點頭,指著地上的小白道:「它……」只說了一個字,就被他接過了話,「晚點我會想辦法把它送走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心中一緊,上前了兩步,伸出爪子揪住他的衣袖問,「你要把它送去哪?原來主人那?」那這段時間對小白的悉心照料,不是都白搭了?
卻聽他猶疑著說:「可能它回它主人那,會很開心吧。」
「怎麼會?」我一個沒控制住,高聲呼喝了出來,回頭髮覺音量太大了,引來他的側目,趕緊解釋,「我的意思是小白原主人肯定事多人也忙,還是不要麻煩人家了吧。不如讓我帶小白回家吧,讓它領略下咱H市的風光。」
「你帶回去?平時你不是挺不待見它的嗎?」
「我哪有?」睜圓了眼與他爭辯,「我跟它不要關係太好啊。放心吧,小白跟著我,保證沒事,出了問題你找我。」最終,小白去留問題定下,跟我回H市happy去。
至於回程交通工具的問題,一張Z市去往H市的汽車票搞定。眼下我也不指望子傑能送我回去,所以就主動請纓了,大巴車那寵物不準攜帶的規矩,用票子搞定就行。畢竟我們家小白是忠厚老實,且無害的博美犬呀。
登上大巴車,屁股剛挨著座椅,車子就緩緩而行,子傑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最終成了一個點。這是我真正意義上,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離開他身邊。有些小惆悵,也有些小憂鬱,但是我告訴自己:離開是為了重新尋找突破點。
車程太長,拿了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地打著,是寫給子傑自編的段子笑話。人離開,心沒離,最主要的,我得提醒著點他,別真「忙」到忽略了我的存在。先編好了存手機里,打算半夜乘他睡著了再發給他。身旁有人坐下,我往小白那處移了移,繼續埋頭在手機上。
「打錯字了,那個字讀cun,不是fu。」
咦?不是叫思付嗎?思春也太不雅觀了吧。
「是cun,不是chun,豎心旁一個寸字。思忖良久,意為思考了很久。」
這人是誰呀,怎麼這麼煩的?我在這裡打字,他在旁邊唧唧歪歪個什麼呢。頭也不抬地回了句:「你管得著嗎?我就喜歡寫成思付,從小到大都這麼寫的。」
旁邊終於閉嘴了,默了下來。
兩秒之後,我抬起頭側臉去看,然後嘴角抽搐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陸向左!
我就說那聲音怎麼如此耳熟,剛太投入在編纂段子里,沒發覺。就不明白了,怎麼哪裡都有他?別跟我說這是巧合。
結果陸向左露齒一笑道:「還真是巧合,我坐這班車回H市,沒想坐在前面等了十五分鐘,發車前你也上來了,只不過你的視線直飄窗外沒看到我,徑直走到了最後一排。」他頓了頓,唇角又揚起了點,「所以,不構成我尾隨你,反而我要懷疑是不是你故意趕這班車想與我同行呢。」
我去!要是知道這個禍害在這班車上,我一定扭頭而走,寧可等下午發的那班車。那樣我還能跟子傑再多處一會兒呢,也不至於如此慘淡地捧著手機,編著段子,還不敢發。
他歪著腦袋,似笑非笑加上那閃動著流光的眸子,看得我心裡發憷,足足看了我有兩分鐘之久后,語出驚人:「小敏子,你成了棄婦!」
「我呸,誰是棄婦?你還棄男呢!」
「那你為什麼一個人灰溜溜地回H市,許子傑為什麼還留在Z市?」
我哪裡灰溜溜了?都把貼身保鏢——小白,給捎帶走了,足可見我的地位牢不可動。我翻了個白眼給他,隨後道:「我們夫妻間的事,你管得著嗎?沒看到我剛才還在與我家老公發簡訊互動呢,這叫異地相思,你孤家寡人一個,不懂就別亂說話。」
他朝我的手機上掃了一眼:「好像沒見你有發送過消息,另外提個醒,你編的那兩個段子太老舊,現在不時興了,毫無笑點。」
這一說,我瞪眼了,他到底在旁邊偷瞄了多久?竟然把我編的內容都看去了。老舊怎麼了,子傑就愛這個調子,太新潮的他不適應,怕嚇著他。給了個冷哼,我扭頭不理。
可陸向左哪裡肯放過我,又舊事重提:「異地相思我是沒看出來,只看出你落寞可憐相。小敏子,不會真被我說中了,你和他要離婚了吧?」
「陸,向,左!」我咬牙切齒,他還敢提,就是被他下了詛咒,我才淪落到如此地步,恨聲怒斥,「閉上你的烏鴉嘴,誰離婚都不會是我和我老公,少在那瞎論斷。」
他眯了眯眼,抬手把我手指往旁推了推,然後丟了句話:「我拭目以待。」
惱得我真想上去給他一拳,什麼叫拭目以待?倒像是放話走著瞧的意思!被他這一攪,啥心情都沒了,哪裡還寫得出段子來,只能氣呼呼地給手機插上耳機,然後兩邊耳朵一塞,音樂開到最大聲。我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在煎熬中,終於抵達H市。
背起包抱住小白,大步往車站門口沖,搭上停泊在門前的計程車,然後以毅然決然的速度揚長而去,留個汽車尾煙給屁股後頭的害蟲。
先回了趟老爹那裡,有個事得向他報備。可等我把提議跟老爹說了后,他立即跳腳,橫眉豎眼地大吼:「我不準!」原因在於我剛跟他提出說想退離崗位,也不想去那什麼特派隊,還說了個想乾的委婉職業——老師。老爹瞬間就怒了,指著我的鼻樑把我臭罵了一頓,然後我梗著脖子就與他吵了,然後我灰溜溜地出門了。
如今我也是有家的人了,所以就算除了老爹那,還是有地方可去。打了個車,直奔我和子傑的新房,沒忘記順路還買了個狗窩給小白。
寧一消息倒是靈通,沒通知她居然也能找上門來,外帶了我倆常吃的路邊攤。我毫不客氣接過,風捲殘雲一番,肚子總算填飽,往沙發里一靠,很是舒服。
寧一冷不丁地飄來一句「蕭雨回來了」,我瞬間坐正了身子,驚愕地看向她。本還覺得她那小臉蛋上的笑容挺刺眼的,如此一來倒覺摸出點苦相了,頗有些同病相憐,到底是閨密,連境遇都如此雷同。
她顯然不想多談那蕭雨,倒是把我一個人獨自回家的事給挖了個透底,然後她總結了:敏子,你挺像打醬油的。
我先是困惑,然後是理解,最後是憤怒,叉著腰質問:「你說誰是打醬油的?」
「舍你蘇小敏還能有誰?」寧一斜著視線瞟我,唇角輕勾,「人家姑娘一回來,你就覺悟特高地獨個兒跑回來了,怎麼看你都像是狗血劇里的杯具女配,醬油屬性的。你不想想,那姑娘是誰?你老公堂哥的老婆,孩子都有了。你又是誰?你老公名正言順的老婆,你倆可是領了證的,合法的,你卻在給連個小三都算不上的女人騰地方,有你這麼高尚的嗎?」
我細細一琢磨,還別說,她確實講得有道理。余淺姑娘與子傑這事,我心裡一直有譜,他們沒戲,可我那不是為了避那晚的「考慮」答覆嘛。
小聲分辯了下,寧一立馬就爆了:「所以說你覺悟高啊,當初叫你不要跳火坑,你不信,跳下去了。那你嫁就嫁了,還人姑娘一回來,自覺自悟地跑去提離婚了。我都懷疑你是腦袋被軋了還是不愛你家男人,有你這麼實誠的嗎?」
這聲聲數落,我沒還嘴,因為被她這麼一說,自個兒也腸子都悔青了。可是凡事有個可是,就是轉折,她不懂我當時的心境。在偷聽到前因後果時、在余淺姑娘歸來時、在看到子傑再次獨立陽台時、在他用聲聲質問掩蓋凄涼時,我那句離婚就這麼出口了。
儘管立即就後悔了,也退卻了,可情在當時,有感而發。這心情,我描繪不出來,而此刻,也只好巴望著寧一,問:「那這時候我該怎麼做?」
寧一起身,撣了撣身上根本就沒的灰塵,隨後道:「自個兒看著辦,看你想要離婚還是求和了。」我哀怨地看著她,這不是埋汰我嘛,要是想離,能當這鴕鳥?她嫣然一笑,「就你這表情,定是想求和了。那就殺回去啊,給你老公來個驚喜。如果他還扮憂鬱小生,就地正法,男人和女人的矛盾,這就是解決王道。」
額頭頓出黑線,又是這招?她一看我這遲疑的神色,直接扭頭走人,到了門邊時又回頭:「對了,敏子,還有個事不是我打擊你,當老師是需要教師證的,你有嗎?就你這破水平,能教什麼?教體育?還是算了吧,我怕你戕害祖國花朵。」說完,砰的一聲關門走人了,徒留我一人乾瞪眼。
心中憤憤,我有這麼差嗎?不過經她一說,不得不承認,離開Z市,是我做得最最不理智最後悔的一件事。
仰倒在沙發上,耳旁的電視依舊是靜音,畫面徐徐緩緩而放,我的心思卻飛到了幾百公里以外。子傑,我想你了,你會想我嗎?
應該,不會吧。這時候的他可能還沒回公寓,在他堂哥那邊忙著;也可能回公寓了,站在陽台上吸煙,然後想余淺姑娘,哪裡能空出一點心思想我?不過我倒是能指望下他偶爾念起小白的時候,順帶念起了我這個小白的監護人。
這麼一琢磨,唇角就上揚了,總結了下,他還是有想我的。所以帶小白回來,是個很明智的舉動,為此我特意給小白加餐。
第二天一大早就去隊里把退伍申請遞交了,領導看我的神色,一臉恨鐵不成鋼。他不知道,我就是不想成鋼,一個女孩子要鋼做什麼,柔才是王道。我出了門就覺肩頭上的擔子鬆了下來,捂了捂口袋裡的手機,心裡微癢。
今天凌晨兩點,給子傑發了第一條段簡訊,之後做賊心虛地關機睡覺了。現在這個時間按理他應該是起床了,不知道有沒有看到我那條簡訊,他看到后是什麼表情?
思前慮后,到底沒忍住,還是開機了。靜等半分鐘,無動靜,又等兩分鐘,依舊無動靜。我劃開手機屏幕,點開簡訊那欄,確定發送成功了,時間顯示凌晨兩點零二分。好吧,今天子傑睡過頭了,還沒起呢。
於是這天,我從早到晚都捏著手機,但是那個鈴聲始終都沒響過。
同樣的情形在又一天里持續,手機安逸平靜如關機狀態。簡寧一得知這事,冷笑連連,那眼神嫣然是藏毒的,卻也沒再數落我。原因不是她良心發現,而是她跟我難兄難弟,她懷疑她家陸昊去找蕭雨了。
然後我悲摧地就被她揪去蹲守在陸昊公司樓下,等了足足一個上午,裡頭進進出出的都是正常的員工,並沒什麼貓膩。倒是頭頂的大太陽曬得人頭暈,額頭也沁了細汗,我摸了摸肚子,拿肩膀頂了頂旁邊聚精會神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寧一問:「什麼時候管飯啊?」
「別鬧!關鍵時刻呢。」
「有啥關鍵的,已經是午飯時間了。」
「就是午飯時間才有貓膩。」
我仔細一想,確實有些道理,中午開飯時,約會進行時。
還別說,真被寧一說中了。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蕭雨不是從外面走進大樓的,而是與陸昊、陸向左兩兄弟相偕從裡頭走出來的。這下寧一的臉色唰的一下,沒變白,變黑了……
合著我們在外頭頂著大太陽枯等了半天,人家在裡頭已經膩呼來膩呼去了。看寧一左邊袖子擼起,右邊袖子也擼起,有大幹一場的架勢。我衡量眼前形勢,當機立斷衝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腰:「寧一,冷靜點!」那邊可是陸氏兩兄弟,我身手再好也不見得能一對二。她最多能跟蕭雨扭打兩下,不指望能幫上什麼忙,所以怎麼算都是我們吃虧。
卻聽寧一壓低聲音呵斥:「敏子,你抱著我幹嗎?」
「別衝動,敵方人多,不宜動武。」
「誰動武了?你再抱著我不放,他們就走沒影了,已經上車了。」
我呆了下,鬆開了環抱她的手,遲疑地問:「你不動武撩袖子幹嗎?」
她翻了個白眼,拽住我胳膊邊走邊沒好氣地說:「天氣太熱,我把袖子捲起來散散熱不行?當我是你啊,一根筋直到底的,這時候能跑上去撒潑嗎?敵軍形勢未明,繼續查探!」
到了車邊,她把我往駕駛座一推,丟了句:「你來開!」
等開了兩分鐘,寧一就暴怒了:「就不能開快點嗎?他們的車過紅綠燈了,還怎麼追得上?」我頭也沒轉回她:「你自個兒幹嗎不開?」
然後她沒聲了,路口等紅燈時冒出一句:「我照被沒收了。」
「陸昊?他還管你這事?那你還買車?」
「不是他,是被交管部門沒收的。因為我拿駕照第一天,把人家的車門給撞了,還是停在路邊的車。」
我身子一顫,驚疑地瞪她,合著早上她是無證駕駛?
前頭陸昊的車子已經停下,我在寧一的呼喝下立即剎車。
遮遮掩掩跟隨那三人進了一家餐館,再遮遮掩掩繞了一個大圈,躲在他們隔兩桌的位置上。那處正好有個窗格擋著,既可從窗格里偷窺到那方動靜,又能有效規避被發現的可能。
服務員送來菜單,寧一就推到我跟前,讓我自己點,想吃什麼就點什麼。
基於她如此大度,我也沒跟她客氣,隨隨便便點了個澳龍套餐,又點了兩份小鮑魚,還指了條不知名的魚。給我記錄菜單的那服務員越聽眼睛越放光,最後拿著菜單走時,腳步那叫一個輕快,臉上笑容那叫一個和風細雨。
心安理得坐在位置上等菜上來,順便也朝那邊桌子看去,只見陸昊與陸向左坐在了一排,蕭雨獨自坐在了他們對面,三人正有說有笑。我看寧一那架勢,恨不得把耳朵伸長到那邊,仔細偷聽個遍。
菜逐漸上來,我就不去管他們了,埋頭吃起來。嗯,這個鮑魚口味不錯,這條魚挺鮮美的,這龍蝦肉嫩……總算這趟沒白來,起碼慰勞了自個兒的胃。終於,伸長了脖子的寧一回頭了,面帶詭異,唇角彎度疑似偷笑,我不由得問道:「觀察出點啥了?」
她抿唇嫣然一笑,笑得我打寒戰。但低眸間她臉上的笑就一寸寸剝去了,轉變為震怒:「龍蝦?鮑魚?魚翅羹?珍珠斑?」我幾次想提醒她注意場合,但她越講越控制不住音量,到最後都快成咆哮了,「蘇小敏,你自己埋單!」
得,我也不用提醒了,那邊已經有人走過來,正是陸家兩兄弟。
「寧一、敏子?你們怎麼在這裡?」陸昊如是問道。
原本還在暴怒中的寧一立即來了個川劇大變臉,轉首時已是滿臉驚訝:「咦?阿昊、陸向左,你們也在這裡吃飯?」看得我一愣一愣的。她竟能把有目的性的跟蹤變成巧遇,這個演技啊,一個字:絕!
陸昊提議:「去我們那桌吧,小雨正好也在,我們幾個好久沒聚了,這回倒是齊了。」寧一自當是她家男人說什麼應什麼,也正好如了她的意,光明正大監視。不過我不得不提醒她:「那這桌菜……」換桌總得搬菜過去吧,就是不搬,也得把單給結了吧。
哪知寧一瞥過頭輕哼著對她男人說:「阿昊,別理她,乘我不注意訛詐我呢,讓她自己埋單去。」我被噎住了,出來得急,口袋裡半毛錢都沒,我拿什麼埋單?
悶笑聲起,陸向左開口:「記我賬上吧。」
乾乾脆脆移桌。再見蕭雨,我是沒寧一那麼大的反應,不過是兒時的一個小夥伴,後來慢慢生疏了,再後來她出國就不聯繫了。所以朝她點了下頭算打招呼,就打算做回我的醬油屬性,挨著寧一落座。
可等位置坐定后,發覺有些微妙了,這座位……我的左手邊是寧一,右手邊是陸向左,寧一旁邊是陸昊,陸昊再旁邊就是蕭雨。這架勢有些像陸昊左擁右抱啊。我偷覷了眼寧一的神情,見她一掃剛才的鬱氣,臉帶春風似的,滿面含笑。
忽而腳上一痛,我嘴角一抽,拿眼瞪寧一,你踢我幹嗎?她笑得嫣然:「敏子,小雨跟你說話呢。」啊?與我說話,愣愣回頭,果見一道、兩道、三道目光都看向我,蕭雨的那道尤為複雜。
這種情況下,我唯有裝傻:「不好意思啊,剛跑神了。」
蕭雨抿唇而笑,柔聲道:「沒關係,就是問問你在哪兒高就?時間過得真快,這一晃眼,五年過去了,H市也有了很大的變化。」
微有納悶,她這是在感慨年華逝去匆匆?要不要這麼文藝,至於我的高就,挺了挺胸我開口道:「目前屬於自由職業者,有意向當一名網路作家。」
噗!噗!噗!三聲,除去蕭雨和我之外的三人,都動作一致地噴茶了。三人中屬寧一最不厚道,離得我近,茶水盡噴我手上。我寫小說有必要如此驚訝嗎?上回提當老師的方案,她埋汰我沒智慧,會誤人子弟;那我改成網路作家,算是又體面又不耽誤別人了吧。
還是寧一先發難:「敏子,就你那兩把刷子還寫小說,還是省省吧,我怕你錯字連篇,語句不通,言不達意,然後荼毒網文界。」
按平常,我要是被她這麼數落貶低,定是追上去跟她理論三百回合,可今兒我卻愣怔了。因為她最後說了「言不達意」四個字,還記得當初我交給子傑的第一封檢討書,他就對我的告白內容下了言不達意的論斷,但也是我甜蜜的回憶。
一頓飯工夫,把該寒暄的都寒暄了,該拉的家常也都拉了。初步了解,如今陸向左跟陸昊一起合著干,這蕭雨一回來,就成了他們公司聘請的設計師。
我拿同情的目光看寧一,為她到這時才知道這事,為她以後有吃不完的飛醋,為她打落牙齒和血吞地故作大方。到底是閨密,情路都與我一般艱難。
事後寧一卻沒我想得那般悲苦,而是一副深沉之態地論斷:蕭雨巴望陸向左。
我只當她是受刺激了,看她的目光越發憐憫。但想想自己,也是難兄難弟,我每次給子傑發的信息,都是石沉大海。
子傑,我離開了Z市后,你是樂不思蜀了嗎?
這晚我躺下后就開始渾渾噩噩地跟周公談話了,談著談著一腳踏空摔了個大跟頭,然後睜開眼發現自己竟是從床上摔下來了。齜著牙爬起來,窩回被窩裡,剛閉眼就聽嘀嘀兩聲,是簡訊提醒的聲音。誰大半夜發簡訊給我啊?還讓不讓人睡了?簡訊?!啊!我還沒給子傑發簡訊呢,從枕頭底下扒拉出手機,一看時間竟是凌晨三點半了。
上面提示有三條簡訊,我點進去,淚牛滿面,居然是子傑發過來的。
第一條是兩點半發過來的:今天的段子呢?怎麼還沒發?第二條是三點鐘發的,比較精練,就兩個字:快發!然後第三條就在剛才傳過來的:再不發我睡覺了。
細細一琢磨,他這意思是在等我的段子?頓時所有惆悵化為烏有,手指翻飛點進草稿箱內,搜尋著一早就打好的段子,按下發送鍵。兩分鐘后,又是嘀嘀兩聲,我麻遛點開信息,這次也比較精簡:不好笑,睡覺了。
我卻開始偷著樂了,原來他真的在看,儘管評價不高,也總算沒白費我的腦細胞。人就是要精神鼓舞的,得了如此肯定后,我又滿血復活了。左想想右思思,竟已過四點了,反正也睡不著,索性起來上網,製作我的原創段子。小半宿過去,天已大亮,手機草稿箱里滿滿的,我心裡樂滋滋的。
原定計劃有所更改,從原本每日一發簡訊改為每日兩發,增加我與他的親密度。因午夜兩點時間已經養成了習慣,就決定不改了;另一條就改在下午兩點吧,恰好是午休時間。從這天開始,段子發過去後半小時內都有回復過來。
每次都是對我編纂的段子的點評,儘管褒獎不曾有,多為差評,有時候還抓錯別字,但我都將一切回復轉化為鼓舞的動力。
這日我發了這樣一條過去:有一隻北極熊,因為雪地太刺眼了,要戴墨鏡才能看東西,可是它找不到墨鏡。於是閉著眼睛爬來爬去在地上找,爬呀爬呀,把手腳都爬得髒兮兮的才找到墨鏡。戴上墨鏡,對著鏡子一照,這才發現:哦,原來我是一隻熊貓。
那頭回了這:……
我一看我家大人回復迅速,應是無事索身,就再接再厲發了第二條:一隻北極熊孤單地待在冰上發獃,實在無聊就開始拔自己的毛玩,一根、兩根、三根,最後拔的一根不剩,然後他就冷死了。
那頭回:用錯字了,熊是動物,不是用「他」。
我頓時樂了,興沖沖地回:沒用錯,就是他。因為我把你比作了熊,怎麼能用「它」呢?
發完消息我就偷笑起來,想象著我家大人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欸欸欸,敏子,我說你能別笑得跟劉家傻愣子似的嗎?看看你那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寧一煞風景地埋汰我,把手上的單子推到我面前指派,「諾,把這單號給我對一下。」
悲摧得很,因為我目前屬於無業人士,哦不,自由職業者,被寧一這丫給拎過來壓榨勞動力。我把單子往旁一放,手機簡訊又來了,這次比較長:蘇敏,你皮癢了是吧,以後不準再發有關熊的段子,否則……
「喲,這是跟你家男人和好如初了?學人家談戀愛發簡訊呢,膩呼吧你。」
我斜眼看她,這口氣酸的,腦中一轉就發現問題了,拿肩膀推了推她問:「怎麼,你家耗子跟蕭雨膩呼了?上回是誰說不擔心的呢,就在我跟前嘴硬吧。」就她對陸昊的那在意勁,能對蕭雨與陸昊朝夕相處這事放心才怪呢。
果見她面色不悅,撇了撇嘴道:「哼,那小蹄子在陸向左那兒吃了閉門羹,回頭就跑我家阿昊跟前裝可憐,別給我機會,總有一次我要她好看。」
「需不需要我幫你去撂撂狠話?」
「你?還是算了吧,你不是蕭雨的對手。」
「什麼話啊,」我不滿地嚷,隨後道,「再說我又不是去找蕭雨撂話,是找你家耗子,警告他收斂點,否則……哼哼。」這是剛跟我家子傑學的。
可寧一這孩子卻不依了,虎著臉道:「我說你能不斥之武力嗎?不是什麼事都能靠拳頭解決的,尤其是感情這事。要不然你家男人遲遲不歸,你怎麼不殺過去出拳頭?」
我直接不說話了,跟這丫講不通,好好說她男人的事,怎麼牽扯到子傑身上了?這根本就是兩碼事,能放到一起來相提並論嗎?再說,就是我肥了膽子敢跟子傑動手,也只有一個結局:完敗!
所以這種可能性,我從未肖想,因為太沒操作性了。
我跟寧一的爭論,停止於一個電話。是陸昊打過來的,說今天是蕭雨的生日,晚上大家約在一起聚會。寧一接電話時嗓音甜美,笑容溫柔,等掛后時,臉就黑了。
磨牙嚯嚯,她咬著唇說:「敏子,走。」
「去哪?店不看了?」
「這時候還管什麼店不店的,你把拳頭磨好了,晚上有用。」
乘著寧一在收拾東西,準備走人,我細細一琢磨她的話,驚疑:「這晚上是要準備動手大幹一場了?你不是說不要斥之武力嗎?」
卻聽她道:「非常時期非常用,有句話叫忍無可忍就無須再忍。」
我點點頭,拍拍她肩膀道:「嗯,男人不能助長的,別對陸昊忍了,晚上我替你揍他。」她一掌拍開我的爪子:「我讓你磨好拳頭揍蕭雨,沒讓你對阿昊動手。」
我一口氣噎住,好半晌才憋出話來:「我不打女人。」
「得了,當初是誰對著小情敵又是瞄準射擊又是痛毆的?那小情敵叫袁什麼來著?」
我後悔了,就不該什麼事都講給她聽,回過頭來就拿那些事埋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