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2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坐在電腦前看了一天的租房信息,記錄了聯繫電話和地址,準備明天去探問。感覺肚子餓得難受,才察覺自己一整天沒吃東西,翻找出泡麵,煮熟,熱騰騰地吃下,這才舒服了些。

正要將碗拿到廚房去刷,卻聽門邊有鑰匙孔轉動聲傳來,我一個激靈,放輕腳步往門邊去,小心地從貓眼看外面,立體輪廓把我嚇了一跳。

門板那邊傳來清冷的聲音:「余淺,開門!」獨有的許子揚式的語調,隔了近半月,他又突然出現了。我僵在門前,想假裝不在家,可門外他很神地開口:「我聽到你的喘氣聲了。」

我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淡漠:「我已經睡了,你走吧。」

一聲輕哼后,就聽他淡淡地問:「什麼時候你的床搬到門邊了?」

我一時無語,卻仍是不願開門。

「開門,你知道我若想進去有的是辦法。一扇門就能擋得住我?」男人無賴起來,臉皮可以很厚。見我仍不應聲,他又道,「再不開門我就大聲拍了,吵醒了樓層的其他戶主別怪我。」

我還在遲疑,門上已是一聲重拍,無奈只好開門,拋了一句「請隨手關門」閃身進卧室。很快手裡拿了一打錢出來遞給他:「這裡是兩萬塊,先還給你,剩餘的那些我會想辦法再還。」

這些錢是我卡里僅余的存款,之前取了回來一直放在抽屜中。

許子揚看著我,表情高深莫測,在看到我遞過去的錢時眸光略閃:「余淺,你這是要跟我算錢的事?」我挑挑眉,提到錢的可是他。

只見他冷笑了聲道:「那兩年,我在你身上砸下的錢可不止你媽媽那些哦,後來你繼父開的小店,繼父家的孩子上大學,這些錢算下來,你還得清嗎?所以,別跟我提錢,可別告訴我,為了這些錢你打算再賣一次!」

我怒極,揚手一耳光,他竟是沒躲,讓我扇了個正著。手指的麻痛足以證明我那一巴掌有多重,而他就陰沉地盯著我,那半邊的臉頰已變成暗紅,我看到他怒形於色。

心有驚恐,實在是剛才那句話令我太過憤怒,才失了理智去打他。

只聽他咬牙切齒道:「余淺,為什麼我有掐死你的衝動?」而下一秒,殘虐的目光移到我的唇線,他就想壓下身來吻住,我連忙側開頭硬著聲音道:「許子揚,我不要再和你維持那種關係了。」

許子揚猛地頓住,將我推靠在牆上,雙手撐在我身體兩側,然後口吻輕柔,目光卻危險至極地問:「說說看,那種關係是什麼關係?」

溫熱的呼吸就噴在我臉上,避也避不開,我將嘴角微微牽動著說:「你買我賣,可買賣也有個限度,我不想再賣了,可以嗎?」不想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堪,可他再度欺門而入,字字句句在深挖我心。

許子揚單指挑高我的下巴,細長的眸子帶著窗外星子般的寒光映進我眼裡:「呵,余淺,你要將自己的地位擺到這等地步,那麼我也沒必要攔著,至於買賣,從來都是買家說了算,哪裡有賣家做主的?尤其是,你覺得在這地位上,事情由得了你嗎?」

話里滿滿都是警告和深意,當我挑明了立場后,他對我沒了耐心。而無情的話還在繼續:「從現在開始,哪天你還清了所有的錢,哪天就算交易結束吧。明天我會讓人打張清單給你,細算下這兩年你欠了我多少債呢。嗯,余淺?」

我眸光黯淡下來,除去媽媽的醫藥費這件事外,繼父與他兒子的那些事我並不知,但他既然說出來,就不會有假。本以為那幾十萬,與他心平氣和地談一下,約定之後分期付款,然後努力多打幾份工,幾年後也應該是能還掉。眼下又多出來好多筆債,算都算不清了。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最終我都是那失敗的一方,且看他願不願意手下留情放我一馬,而男女之間走的就是個過程。

我是被無遮擋的太陽光給晃醒的,被許子揚摟在懷裡,他的氣息就在耳畔,一時間竟像是回到從前,我與這個男人,曾經相擁而眠,如今也擁在一起。

手機鈴聲突然打破沉寂,也打破了我的幻想,我自嘲地一笑,沒有動,任他摟著。很快就聽到耳旁傳來他講電話的聲音,聲線中還透著清晨未睡醒時的慵懶。

蹙起眉,耐著性子等他講完電話後放開,那通電話基本上都是對方在說,他在聽,直到結束的時候他才以「我等下過來」結尾。雖然聽不清對方說什麼,但可辨出是男音,而這般嚴謹態度,應該是公事。

我不禁心有雀躍,早走早好,我可以好好想想這事。

可掛完電話后,他卻把手機往旁一扔,從背後摟住我,長腿半壓,頭擱在我頸窩處又繼續睡起來。老大一會兒都不見有動靜,這不是跟人說等下就過去嗎?

我忍不住掙了掙,身後立即咕噥著警告:「別動。」

「你不是要走嗎?」

話一說完,我就被他使了力翻過來正對他,沒有看到他睡眼惺忪的樣子,他的眼底清明一片,嘴角習慣性微彎著:「偷聽我講電話?」

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試圖跟他講道理:「你就在我耳邊跟人說電話,應該不算是偷聽吧。」

許子揚不置可否,控在我腰上的手鬆了,我乘機掀被下床,梳洗完從洗手間出來,見他又在打電話,微蹙著眉,事情似乎有些棘手。最後不耐煩地說:「知道了,我馬上到。」我挑了挑眉,沒作聲。

「淺淺,過來,給我打領帶。」他在衣鏡前吩咐。

我走上前,將同系列款式的領帶圈在他脖子上,手指熟練翻飛著,曾經做熟了的事,即使時隔半年,也沒有生疏。

「一大早的,一直板著個臉做什麼?還在為昨晚的事惱火?」

我笑了笑,手上一抽,已經將他的領帶打好。剛打算撤回手,卻被他抬手一抓,甚是用力,抬眼已見他眉眼有慍色,不知又哪裡惹他許大少爺不高興了,因為我的不吭聲?於是我道:「沒有惱,昨晚你說得很明了,在那債務還清前,我沒別的選擇。」

一聲巨響,是他一腳踢翻了腳邊的椅子,然後從齒縫中咬出話:「很好,余淺,你能認清就最好。」用力甩開我的手往門外走,卻在我來不及反應時,又頓住腳步轉過身來。

「忘了告訴你件事,你的這個屋子被我買下了,以後我就是你的房東,所以別再有其他小心思。最好也別去另外租房,你該知道我自然有辦法讓中介不受理你。」

等到關門聲傳來,我都還僵在原地,他竟然就是房東說的那個買主!這分明就是有意而為,難怪這陣子不見他人,原來是在被我兩次氣走後,找上了房東,籌謀將我租的房給買下。

許子揚又是多日不見蹤影,我絕不會自作多情地想成他是在生我氣,他貴人事忙而已。事實上也是如此,研究所在丁嵐的搭橋下,接到了一個建築項目,在城市繁華區的主幹道上建造天橋,以供分道而行,可有效避免因為行人而導致交通堵塞的弊端。

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是許子揚,而丁嵐自然成為了助理,只是名義上,她是我們研究所導師的助手,因為她與我一樣,同投在導師門下讀研。

不可避免地,我與她在研究所里狹路相逢。只見她斜勾著唇,似笑非笑地向我走近,到了近處時,眼神嚴厲,揚手欲揮,我往後退了一步,卻還是讓她的長指甲刮過臉頰,頓時覺得生疼。

早有防備她可能會報復,卻沒想到就在研究所里,辦公區那邊有那麼多同學以及導師在時,她就無所顧忌想要打我。我臉頰上火辣辣地疼,不用說肯定是被她的指甲刮破了,而她還不解恨,手指著我的鼻樑道:「余淺,上回那一巴掌,我給你記著呢。警告你不要糾纏子揚,否則我讓你在這研究所待不下去!」

說完她就踩著高跟鞋,昂頭擦過我肩膀,甚至用力撞了下,我及時穩住身形,在她背後用極冷的聲音回擊:「你應該警告的是他!」糾纏與否,在於事情如何發展,我想抽身離去,許子揚卻不惜威脅,而丁嵐又咄咄逼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就算是只被他們任意踩的螞蟻,也是會有脾氣的。

丁嵐轉頭帶著盛怒盯著我,卻沒有再失去風度撲過來打人,因為有位師兄站在了辦公區門邊。在人前,她一向都是溫柔優雅八面玲瓏的女人。她終於轉回身,待師兄走出時,輕笑著點了下頭走進了導師辦公室。

長廊上,只剩我站在原地,門前的師兄看了看這邊,猶豫了下,走向我:「余淺,你沒事吧?」我沖他搖了搖頭,師兄叫秦宸,在所里一向都很照顧我,只是剛才那事我無心解釋,只對他要求道:「師兄,能不能幫我跟老闆請個假,說我有事離開。」

秦宸卻勸道:「這不太好,老闆很看重這個項目,你若中途離去,恐怕會惹老闆不快。」

我愣了愣,倒是沒考慮這麼多,他說得確實有道理,可我現在臉上有傷,走進去,勢必被人追問怎麼回事,我要怎麼答?突然我心有靈動,壓低聲音說:「師兄,幫我個忙!」

一分鐘后,我一瘸一拐地在秦宸的攙扶下往辦公區走,自然有同學見我這樣關心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我苦笑著解釋說剛從洗手間出來時,沒注意地上有水漬滑了一跤,腳給扭到了。露出腳踝那裡,確實紅腫了起來,真實原因是我剛才有意往台階上重重磕了下。

丁嵐看了眼我的腳,眼底充滿嘲諷,卻沒說什麼。之後的討論,她一反常態屢屢提出意見,否決議案,時間越拖越久,到後面我腫起的那隻右腳已經麻木得沒了知覺。

最後是她突然接了個電話,走到導師身旁低語了兩句,導師這才宣布散會。我在師兄的攙扶下,最後走出研究所,遠遠就看見熟悉的身影,正是多日不見的許子揚。

看這架勢,剛才丁嵐接的電話應該就是他的。視線在空中交匯,淺眯的眸光從師兄扶著我臂彎的那處拂過,貌似不經意地嘴角微彎。我蹙了蹙眉,隱隱有不好的感覺。

隔天一早,發覺腳腫得不成樣,我踮著腳下床,單腳跳著想去屋外的洗手間,卻被沙發上坐著的男人給嚇了一大跳,驚愕地問:「你怎麼來了?」

男人挑著眉反問:「我不能來?」完了瞟了眼我身後,又語氣危險地說,「或者,余淺你別告訴我,你房裡藏了男人!」

我臉色突變,想發作卻收住,不是隱忍,而是男人充盈在眸內一片腥暗的紅,他緊緊盯著我,猶如獸般,隨時都有可能將我撲倒,然後撕裂。這種情況下,識時務者為俊傑,挑釁后的下場會慘不忍睹。

許子揚以命令的口吻對我開口:「過來!」

我只略一遲疑,就踮著腳跳到他跟前,手扶在沙發後背支撐重量。被他伸手一拉,跌進他懷裡,腰被箍住,整個人坐在了他腿上。純男性的氣息將我包圍,耳邊傳來語聲:「丁嵐說昨天跟你又起爭執,後來你故意踢傷了腿來博同情,有這事嗎?」

我意外丁嵐會主動跟他提起這件事:「她是這麼和你說的?」

許子揚的左手順著我的小腿肚往下,撫在受傷的腳踝處,神色淺淡,看不分明他的情緒:「要不然呢?」我沉默,心中權衡著該如何答。他見我不吭聲,低笑了下,「淺淺,你在我面前裝得跟貞潔聖女般清高,卻一轉身就朝丁嵐示威,還與你那師兄如此親密,是把我當吃素的呢,嗯?」

我氣到渾身發顫,顛倒黑白不外乎如此!

「為什麼不爭辯?」許子揚煞有介事地問。一口氣堵上來,我脫口而出:「辯了有用?你不就是來興師問罪的嗎?」許子揚似笑非笑道:「如果說,我想聽你的辯詞呢?」

我垂了眸不去看他,這個話題還有何意義?信與不信早在他一念之間,選擇來問我,就代表已經信了丁嵐的說辭。呵,示威!那女人還真能掰,沒見過哪個示威的人最終落得受傷,而被示威的卻安然無事。最終心寒地回他:「她怎麼說,就是怎樣吧。」

話聲剛落,腳踝處鑽心的疼傳來,他竟用手指重力按壓那腫痛的位置,我倒吸幾口涼氣才忍住沒痛呼出聲,恨恨地瞪他。卻見他莞爾一笑:「這是對你撒謊的懲罰,我又不是暴君,用得著跟個小媳婦似的受委屈?給你機會訴說,就老老實實跟我坦白好了。至於丁嵐,以後若見到避開些吧,別再與她起正面衝突,免得麻煩。至於你師兄,以後我不想再看到你與他交往。」

嘴上說著不是暴君,卻是一副生殺大權盡在掌握的神情,我在心中嗤之以鼻。他轉而皺了眉看我紅腫的腳踝,表情甚是嫌惡,拿手指戳了下,惡劣地嘲諷道:「演戲需要演那麼逼真嗎?」我連理會他的心情都沒了。

等開門迎進房東時,我才知道原來許子揚磨蹭著不走的原因,是要當著我的面簽下買屋協議。半小時后,房東喜滋滋地揣著協議書離開了。桌上放著退還給我的兩個月房租,以及承諾違約支付的另外三個月的違約金,合在一起倒也有五六千了。之前我要還給他的那兩萬塊,因為後頭談崩,也沒還成,如今還在我那抽屜里。

我把桌上的錢朝許子揚遞了過去,他挑著眉沒接,眼中已有不快。

「五個月的房租先給你,還有一個月的等下我去房間拿,以前跟房東也是半年一付的。」即使我和他之間的關係一而再地改變,可從今天開始,他又多了一重身份,就是我的房東,欠的債可以記賬上,眼前的卻得交付。

沉默持續,男人的眼神透著深意,好半晌才淡淡嘲弄道:「留著吧,既然這麼想銀貨兩訖,房租就當我留你的家用,晚些去幫我買點日常用品回來。屋雖不是金屋,但怎麼也藏了你這個嬌啊,這點花費還是要的。」

我想許子揚一定熟讀名家兵書,深諳兵不血刃的道理,傷人的言辭無須任何污垢辭彙。

既然不收,也沒必要強給,我反身就走,不對,是單腳跳走,沒跳幾步,就被大手從身後一攬,壓在了他懷裡,他在我耳後嘲笑:「你這樣子還真像只袋鼠。」

我無意與他多言,只蹙了眉問:「你不用去上班嗎?」

他卻將臉埋在我脖頸內,氣息輕吐:「淺淺,你這是在欲擒故縱嗎?周末我上什麼班呢?」被他這麼一提,我才想起原來今天是周六。

腰間一緊,被他施了重力捏了把,然後將我往上一提,就走進卧室。我立即明了接下來會有什麼事發生,在唇即將被覆上時,我連忙推了推他的胸,制止道:「等一下,能不能戴那個?」我抽出手,從抽屜里拿出之前在藥店買回來的盒子。許子揚手上的動作倏然而止,危險的目光掠過那長方形的小綠盒,然後目光沉沉地絞著我。

忽然,他一聲輕笑,從我身上下來,慢條斯理地開始整理衣服,目光寒涼地刮著我:「余淺,你潑涼水的功力倒是見長。」

這時門鈴聲傳來,是之前叫的外賣送到了。許子揚拎著外賣走回時,怒色已不見。

下午他強勢徵用了我的手提電腦,在那邊「噼噼啪啪」敲打著,表情嫌惡地評價手提太舊,運轉速度太慢。我假裝聽不到,因為電腦被搶,只好捧著遙控,無聊地翻看電視節目。

事實證明,許大少爺是忙碌的,一個下午電話不斷,我很不理解,他既然這麼忙,幹嗎一定要杵在我屋裡做事?

天色逐漸暗沉下來,我趴在沙發椅背上,嘗試探問:「你今天事兒很多啊?」

一句話下去,石沉大海,男人頭都沒抬一下,從我的角度看,他應該是在回復郵件。我又稍稍直接點道:「這裡沒你的換洗衣服,你是打算明天過來時一起帶來嗎?」這個暗示應該表達得夠清晰明朗了吧,男人敲下一個鍵后,終於回過頭來:「淺淺,你是在對我下逐客令嗎?」

氣堵在胸口,拐彎抹角半天,他一句話直接點題,反令我無言以對。

他放下手中的電腦,起身向我走來,到得跟前,俯首盯著我。即便我是雙膝跪在沙發上的,也與他有著差距,從來到了近前我要看他都得仰視。

就好比,我與他目前的關係。

既然被拆穿了,我索性坦言:「今天不方便,例假來了,你能不能過幾天再過來?」

一聲冷笑從他嘴裡溢出:「白天還有人周到地買好了套子,晚上就說例假來了。余淺,你還真是夠可以的啊。」我被他搶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暗惱自己怎麼忘了白天那事了。轉眼見許子揚沉鬱的黑眸,隱現怒意,在我不及反應時,他突然掉頭就走。

門「砰」地關上時,我不由得苦笑,喜怒無常不外乎如此。

所以說,不好空口撒謊的,夜裡我的月事竟然真的提前來了,伴隨而來的還有腹痛。這是一般女人都有的小毛病,而我算是比較嚴重的那種,痛到蜷曲在被窩裡渾身冒冷汗。想要起床去拿止疼葯吃,但腳一點地,就栽在了地上,忘了那隻腳還沒法走路,幸好是在床邊,我抓緊床沿爬回了床上,繼續挺屍。

我知道這不算什麼大病,熬過一段時間,那疼自然就會緩下來,是體寒的原因。

矇矓中,感覺有人探我的額頭,可我不知是痛到沒了知覺,還是意識混沌了,竟睜不開眼來,心想可能是幻覺吧,屋裡就我一人。果然,那額頭上的觸覺很快又消失了,我再次迷糊了過去。

過了會兒,幻覺又來了,我上身被提了起來靠在了某處熱源,然後耳邊低沉好聽的嗓音在命令:「張嘴。」我腦里無意識,自然是按著那指令做,一張嘴就有什麼貼到我唇邊,然後甜意湧進,紅糖水的味道,溫度適中,我本能地開始「咕嘟咕嘟」喝起來。

很快,暖意從嘴滑過咽喉,再到胃裡,然後整個身體變得暖暖的。一隻大手探進被子里,貼在了我的小腹,開始輕輕按揉起來,動作算是溫柔。

我微微睜開眼,迷濛地去看,一張清俊的臉近在眼前。

我微覺詫異,他怎麼又回來了?那寡淡的眼,像黑白的電影里,疑似溫柔的情緒在內。我眨了眨眼,那份情緒又消失不見,我心底失笑,是病痛後人脆弱,所以才將渴望變成了幻覺嗎?許子揚又怎可能對我還存有溫柔呢?

「好點了嗎?」磁性的嗓音在問。

我點點頭,確實,一碗紅糖水下肚,暖了胃腹,加上他的按揉,已經好了很多。

猶記得當初我和他剛在一起時,有一次胃炎發作,他回來看到后就一聲不響進了廚房,沒過幾分鐘就端著一碗紅糖水過來要喂我喝,我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地取笑他,疼的是胃,並非大姨媽來,喝紅糖水是要治哪兒?

當場他就甩了臉,將那碗紅糖水往旁邊一擱,然後走進了書房不再理我。可能公事處理得差不多了,他才出來,見我還哼哼唧唧躺在沙發上撫著胃,皺了皺眉到跟前將我抱起送去醫院。到得醫院,被那年輕的醫生數落,說男朋友怎麼當的,也太不當心了,女朋友感覺到疼就該立刻來醫院,炎症已經有些嚴重,需要住院掛點滴。

當時他那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的,最後拿了單子走時還狠狠盯了眼那年輕的醫生。我想可能他這輩子也沒被人這麼數落過吧,在旁悶悶偷笑,被他瞧見了,怒瞪著我……

這些都是細小末微的事,我卻經常會想起,因為我一直認為那是他寵我的一種表現。而他也終是在那次事件后,明白了胃炎該吃藥,大姨媽來了才是喝紅糖水這個道理,於是有了今遭的這一幕舉動。

感動嗎?若是以前,我一定會,可是現在,只覺心裡悶悶的。

原來同樣的一個行為,在時間、地點以及環境不同后,意義也改變了。

許子揚暫時抽離了手脫去自個外套,然後整個人擠進床內,將我摟抱在他身上,大手包覆住我的腹部,輕聲在耳邊說:「淺淺,以後我們不吵好嗎?這樣就好,再陪我一年,一年後那些你所謂的債就兩清如何?」

我轉回頭細看他的眉眼,那裡邊有淡淡的疏離,儘管他的語聲是如此輕柔,一年?他是計算好了砝碼來找我談判?

「好,一年。許子揚,你記住今天說的話。」

一年不長,三百六十五天而已;一年也不短,日夜變換三百六十五次。

如果這是你許子揚開出的砝碼,那麼我余淺一定接受,等到那天真正來臨時,我和你就各歸各位,各奔東西吧,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起碼,還有退路,只等期限一到,我可變回自由身。

我試圖輕揚嘴角來慶祝這個超前的進展,卻覺連那細微的動作都做不起來。原來,當悲傷過了頭,眼淚就不再泛濫;而當微笑過了頭,嘴角也就不再上揚了!

那個晚上,許子揚一直從身後摟著我睡覺,掌心貼在我的腹部,我在朦朧中睡了過去。只覺兩人之間貼緊到無一絲縫隙,也驅走了疼痛帶來的寒涼,一覺醒來,身旁已經沒了那人蹤影。

眯著眼看了看時鐘,原來已過九點鐘了。我一顛一顛地去了洗手間,等出來時正好許子揚進門。

只見他兩邊手上都提了東西,一邊是外賣盒,另外一邊卻是個旅行包。不由得納悶,他要出差嗎?等到他當著我的面打開包時,總算是知道他一大早去哪兒了。竟然是回去將衣物和一些梳洗用品都帶了過來,之前還讓我去買什麼日常生活用品呢,卻是等不及了。

可他這個架勢,怎麼像是要長住的樣子?

許子揚接了個電話后就出門了,帶來的東西全堆在客廳的茶几上,我嘆了口氣,只好上前去整理歸類。衣物歸衣物,常用品歸常用品,他這人穿著用度都按習慣來的,喜歡一種品牌就只認準了那種。

突然看見箱子底下的一件格子襯衫,收拾中的手頓了頓,我不由得摸上了那件純棉料子的襯衫。那是去年他生日的時候,我花了一個月的工資給他買的。當時雖覺得肉痛,卻是滿心歡喜,每次見他穿時,都會有甜意闖入心扉。我揮開腦中的思緒,將收整好的衣物抱進卧室的衣櫥內。

中午許子揚就回來了,進進出出不知道在忙什麼,過得片刻,他走出來問:「我的手提電腦呢?」我茫然地反問:「什麼手提電腦?」他有帶來?還是指我的那台?

「你沒整理到?那我帶過來的旅行袋呢?」

我們倆的視線同時瞥向牆角,之前我在整理東西時,將他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分類放好后,以為沒什麼東西在內了,就隨意踢了一腳,一下踹到牆角,難道那手提電腦還在……裡頭?

看著許子揚走過去彎腰的身影,我有些不敢直視了,祈禱那電腦沒被我給踢壞,好像當時還挺用力的,從茶几這邊一直踢到牆角。

許子揚反身時,手上已經拿了一個黑色封皮,是比我的那台小了許多的筆記本電腦。而當他蹙著眉按開機鍵后,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也不見那屏幕亮起來,我就又想鑽地洞躲起來了。

不用說,某人的臉黑了,想也知道那電腦裡邊有很多重要的資料。

我琢磨了良久,覺得該有所表示:「我試試能不能修?」許子揚挑了挑眉,涼著聲說:「就你那爛水平?還是算了吧,我可不想電腦直接報廢了。」說完拎了電腦就往門邊走,打開門后又迴轉身道,「今天要回老爺子那邊,晚上就不過來了。」

等門關上后,我還在怔怔中,他這是在跟我交代行蹤嗎?那天晚上,許子揚確實沒有過來,之後連著幾天也沒見人影。

這日,接到謝雅的電話,約我出去吃飯,我沒考慮就一口應了。這大小姐婚後就與老公去度蜜月了,這才想起我來,恐怕是玩得樂不思蜀了吧。

可當我見到謝雅時,發覺自己想錯了,她眼中再次出現的空寂令我為她心憂。

「怎麼了,小雅?」我急走兩步,坐到她的旁邊。

謝雅嘴角泛起苦澀的笑,卻沒回答我。我只能暗自猜測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蜜月旅行里跟她老公起矛盾了?等飯菜上齊后,她終於打破了沉默:「淺淺,他來找我了。」

我怔了下,反問道:「誰找你?」她側過頭向我看來,盈盈水眸里全是哀戚,我隨即反應過來她說的那個他是誰,瞪大了眼問,「他出來了?」

只見她點點頭,眉宇間一片凄涼,完全沒了結婚那天的喜氣以及眉飛色舞。謝雅很漂亮,皮膚白皙,面容精緻,她的美是男人一見就會傾心的那種。可正因為她的美麗,讓她經歷過一段很長時間的凄然愛戀。我以為她認識陳新,與他相戀到結婚,已經擺脫了過去的陰影,可眼下她的狀況說明了一切,她從未走出來過!

我跟謝雅不是同學,也不是同事,我們的相識方式很奇妙,是通過網路。

在好多年前,有一款網游非常火爆,它的名字叫——傳奇。

那是我玩傳奇的第三個年頭,從原來的老區進軍到新區。不知我算不算是有經濟頭腦,在玩過兩年傳奇后,從原來的菜鳥變身為小商人。因為家裡的原因,我常到網吧上網,正好看到有幾台機器掛在那裡,頁面顯示的是自己玩的那個區域,瞟了眼上面人物的名字,讓人印象深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分設兩個人物,角色性別為一女一男。謝雅就是窈窕淑女。這是初見,真正有交集是謝雅找我購買遊戲中人物的裝備,因為是同城,所以約定了當面交易,於是我見到了屏幕背後窈窕淑女的廬山真面目。嬌媚、靚麗、時髦,這是謝雅給我的第一印象。

而第二印象卻是她身旁的男人,因為謝雅是個嬌小的女人,所以當身旁站個一米八左右身形挺拔的漢子時,會顯得極不相稱,尤其是那男人就算我不諳世事,也一眼看出已經三十多歲近四十了,給人一種成熟穩重的感覺,粗獷中帶著野性。

經介紹,才知原來他就是那另外一個角色人物,君子好逑。

在網游里,女人很大一部分會扮演聊天的角色,尤其是我從事了商人這個行業,語言成了我的本行。所以與謝雅的結緣從聊天開始,然後彼此走心,變成死黨。

從而也了解了她與君子好逑之間的情感。確實不是我的臆想,君子要比謝雅大十幾歲,而且是個有家室的人,還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兒,也就是說謝雅是他在外面的情人。

有時候,男人不一定要有出色的相貌,氣場也是一種魅力。君子的言談舉止很有男人味,給人安全感,即使謝雅講得隱晦,我也隱隱了解到君子身份不凡,與黑道有些瓜葛,因為每次出來聚會,他身旁都會有小弟吹捧,他們都喊他哥。

很早的時候,我就預料他們不可能有未來,除去君子有家庭外,他的背景也是一顆毒瘤。果然不出我所料,兩年後,謝雅突然打來電話說君子進去了,當時她的聲音里是孤絕的無望。當我匆匆趕到時,謝雅哭倒在我懷裡,歇斯底里的,回頭一個不注意,她就拿刀片割了手腕,幸而送醫及時。

當時我問她,這是何苦?她說,沒有了他,還剩什麼?她已經一無所有了。最終我只能緊緊抱住她,一遍遍在她耳邊說: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這是我對她的誓言,一輩子。

後來,她就來了我讀書的這座城市,在一年多前結識了陳新,開始了一段新的戀情。我以為她走出了那個黑暗的世界,已經擁抱了幸福,可單單隻是君子的出現,似乎就將她的幸福瞬間化為泡影。我知道她之所以頹廢,是因為很迷茫,到底是該放棄現在擁有的重新回深愛的人的懷抱,還是斬斷前緣,珍惜眼前人?

謝雅迷濛著眼趴在桌上,幽幽地問:「豬豬,如果你曾經深愛的那個人回來找你,你會怎麼做?」豬豬是我在傳奇里的昵稱。我眸光微黯,深思了下后答:「什麼都不會做,我跟他只在遊戲里,沒有遊戲外的任何事發生。小雅,從我身上求不到答案,我們的境遇不同。君子哥再回來找你,是想你重新跟回他嗎?」

秘密是互換的,謝雅當年將她的初戀偷偷告訴我,我也將一段無法忘懷的網戀告訴過她,所以她才會拿來作比擬,問我該如何選。可這個比擬不成立,君子與她走到現實,生活兩年,如膠似漆,就算我作為她的死黨,也無權去評判對與錯,更無法幫她選擇。

所以我只能語重心長道:「小雅,不管怎樣,你要考慮清楚。畢竟你們現在都有各自的家庭,難道你要捨棄婚姻?你捨得嗎?」

陳新對她的寵溺眾所周知,哪怕大夥都笑他妻管嚴,他也只是溫潤地笑。我是親眼見證了兩人的甜蜜和快樂,實在不想這些都毀於一旦,一步錯步步錯。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腦子全都亂了。」謝雅雙手抓著頭髮,精緻美麗的臉上滿是糾結,眼中殘留著痛苦。看她如此,我反而鬆了口氣,至少她沒在第一時間就選擇放棄。正因為心裡對陳新有了不舍,才會有糾結,也不枉陳新愛她一場了。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撫說:「別想太多,好好考慮,在做一個決定前,你先想想能夠得到什麼,然後又會失去什麼,得到與失去的價值,是否值得你去那麼選。」

謝雅眼中浮起深思,起身去了洗手間,回來就見她神色慌張,借口有事先走,說單已經買了,讓我安心吃完。看著她急匆匆離去的背影,我心上微堵,添了一絲陰霾。

當我走出飯店時,終於明白謝雅驚慌而走的原因。路燈下,許子傑燃著煙靠在牆邊,似笑非笑地看著這邊。剛才謝雅定是碰上了他,心虛不敢多留,怕君子那事被挑破在這圈子裡,所以匆匆離去避開。看此人的架勢,一副守株待兔的樣子,想起上次婚宴上被他惡意捉弄,就知此人很難纏。

只見許子傑將煙蒂踩在腳底,向我緩緩走來,彎唇而笑:「余淺,有時間聊兩句嗎?」

看著那篤定的眼神,我不敢不應,視線掃過四周,指了指隔壁的咖啡店。他笑得志得意滿:「請吧!」很快兩人落座,我默聲等他先挑起話題。

許子傑倒也不藏不掖,開門見山道:「剛才還真是不巧,與朋友約了在這裡吃飯,訂的位置剛好在你們隔壁。」我面色頓變,他這意思是聽到了我與謝雅的對話。我假裝鎮定面不露怯,難保對方只是捕風捉影聽到一點,然後想來誑我的話。

但許子傑下一句話,直接滅了我的僥倖心理:「不知道新子若知道自己老婆背著他,在外面有個什麼君子哥,會是何種表情呢。」

我的心沉至谷底,他全聽到了!隔了半晌,我才艱難地發出聲問:「你想怎樣?」

對方頓時笑得像只狐狸一般,狡詐的光在眸中閃爍,他眼睛微眯了道:「余淺,我想怎樣暫且先不論,倒是有些好奇為什麼謝雅會喊你豬豬?嘖嘖,長得也不像豬啊。」他甚至還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煞有介事的。

我為之無語,也對他的無厘頭感到無奈,他在圈中出了名的性情跋扈又乖張,所以我還真不知道他這是出的哪張牌。只好微微解嘲地回:「女人之間有個昵稱怎麼了?傑少還真是趣味與眾不同。」

許子傑也不惱,抿了口咖啡,表情頗為享受,身體微微前傾靠近我。我不知他何意,只能防備地盯著他,就在他準備要說什麼時,突然窗外亮光閃過,我們同時轉頭,看到有個陌生男人舉著手機在眼前,遲鈍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拍我們。許子傑身形疾閃衝出門,那偷拍的男人立即拔腿跑了。

等我結完賬走出咖啡館,許子傑已經跑回來了,嘴裡恨恨地嚷著:「敢偷拍爺?別給我找到人,否則要他好看!」我朝那個方向遠眺,早已不見那人的身影,不知這個偷拍的舉動意味著什麼,但是心裡頭總感覺毛毛的,有事要發生。

如此打斷之後,許子傑似沒了心情與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一臉煩躁地說:「今天算了,就到這裡吧,要不要送你回去?」

敬謝不敏!我在心中嘀咕,對他肯輕易放行,覺得有些忐忑,臉上卻不動聲色地說:「謝謝,我打車就行,這裡離我公寓不遠。」他一反常態地點了頭,居然還很紳士地站路邊幫我攔的士,讓人不由得慨嘆這男人還真是性情多變。很快就攔到一輛車,在我跨進車門時,他突然拉住我胳膊,湊近了問:「余淺,你是不是玩過傳奇?」

我眼中的驚異一閃而過,我反問了句:「什麼傳奇?」

他盯了我兩秒,隨即笑笑說:「沒什麼,你進去吧。」然後看著我坐進車內,笑著目送我離開,而我坐在車內只覺得後背發涼。

我與謝雅的言談從頭至尾都沒提過一句傳奇,許子傑是從何得知的?假若這事真被他給翻出來,恐怕謝雅的婚姻真要告急了。回到家裡后,我左思右想,還是給謝雅掛了個電話,將許子傑聽到我們談話這件事講給了她聽,想她不管怎樣都有個心理準備,如果君子這件事真被捅出來,那麼也能先想好說辭,不會太被動。

真的印證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有想到,那天我與許子傑在咖啡館里談話被偷拍的照片展露在了我面前,由……許子揚。

自周日那天他說要回趟家,讓我不要等他后,連著幾天也沒見他人影,直到三天後的晚上,他突然駕臨,臉色混黑,一看就知情緒不對。進門就用寒涼的目光勾颳了我上下,似乎在心裡評定著什麼,然後朝我招招手道:「來,你過來。」

只見他走到桌邊,打開了我的老式筆記本電腦,直接輸入網址進了郵箱,滑鼠輕擊其中一個文件,桌面上立即出現一張放大了的照片,裡面的主角是我和許子傑。

恰恰就是許子傑傾身而來,深眸凝視著我,四目相對。無論從何角度來看,這張偷拍的照片清晰又自然,帶著曖昧,像是兩人在深情凝望。

我終於明白,在當時發現有人偷拍時,心頭一陣亂跳的驚慌從何而來,原來是早有預知可能會發生今天這一幕。抬眼對上許子揚清冷的目光,嘴裡澀苦:「我可以解釋。」他不作聲,只挑了挑眉示意我繼續。

腦中盤旋了一圈,我慎重開口:「那是星期一晚上,謝雅約我吃飯,後來她有事先走了,我出門時腳上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剛好許子傑從飯店出來,他扶了一把,然後就進旁邊的咖啡店坐了坐。是有人故意偷拍,那個人有意抓了這個角度的照片,我不知道是誰在做這些,但請相信我,我跟他並沒有什麼。」

我說出事情的大半,隱去一些細節,不能讓謝雅找我的目的曝光出來。

「沒什麼?你確定?」許子揚突然笑得詭異,我剛蹙起眉,就見他又低下眼去打開另外一封郵件,那裡面是個視頻,等他點擊播放后,我怔立當場,無言以對。

原來偷拍只是幌子,真正的事實是有人在另一處悄悄拍下了我與許子傑從在飯店門口相遇到走進咖啡館,再到最後我上計程車,整個時間段內所有的視頻。也就是說,我剛撒的謊,立即就被拆穿了。

整個過程中,除去照片上的那一幕,以及從咖啡館里出來,許子傑送我去坐計程車,臨走前他拉住我胳膊湊到耳邊低聲詢問時,看起來有些曖昧,其餘的都沒有什麼,可正因為我之前為求避開謝雅的事,跟許子揚解釋時杜撰了些別的,所以就將事情變得複雜了。

從許子揚那陰鷙的神色來看,接下來我再說一個字他都不會信了。

這就叫先機,他在給我看那張照片時,其實是給我一個機會解釋,可我選擇了隱瞞與細小處的杜撰,就變成了我一番話全成了謊言。

「余淺,你還真是可以啊。」殘虐的語調近在耳畔,男人深重的呼吸噴在我臉上,令我覺得驚顫,意識到他已怒意盛行。突然一聲沉喝,將我嚇得心臟差點兒跳出來:「還不說,你跟子傑在那咖啡館里談什麼事?」

震驚莫名,電光石火間頓悟地看向他:「是你安排人監視偷拍的?」他竟然卑劣至此?心底升騰的怒意直往上躥,可還沒積聚起來,就見他冷凝了臉沉笑:「監視你?余淺,你還真看得起你自己,如果是我安排的,就不會等到今天才來找你了。」

上升的氣焰頓時熄滅,許子揚雖然口吻輕蔑,但說得卻在理,如果真是他安排的人偷拍監視,那在當天他就找上門來興師問罪了,也不用等過三天才來。

可認清事實后,我更加心涼,是有人故意拍下我跟許子傑在一起的照片和視頻,然後拿給許子揚看,是針對許子傑,還是……針對我?隱有所感,是後者,意在挑撥我跟他的關係。

所以,我有一半的理由懷疑是丁嵐。

抬目去看許子揚寒涼的眼,我欲言又止。如果我能想到是丁嵐暗派了人,他會想不出來?現在他質疑追究的是我與許子傑究竟牽扯什麼事,而不是拍下這些的幕後指使者。

偏偏因為事關謝雅,我不能將實情說出來,所以最後只能看著他,有口不能言。

許子揚在等了半晌后不見我有回應,終於怒極,「哐啷」一下,把桌面上所有的東西全部掀到了地上,不用說,我的那台老式手提在連翻幾個跟斗后,報銷了。

他倏然將我肩膀狠狠抓住,往上提到他跟前,另一手掐住我的下巴抬起對著他,眸光如霜,眼底像斂了一場凌厲的風暴。有什麼在眼中積聚,然後我的視線變得模糊,淚珠滾落時又變得清晰,看到他怔愣了的表情。

那時他說分手,我沒有哭;他提議將房子過戶給我,我沒有哭;後來甚至是指著我的鼻子要銀貨兩訖時,我都沒有哭。可是現在,莫名地,淚淌了下來。

一陣陣的酸意侵襲入心,然後通過心臟傳遞到眼裡。

裂痕就如一把冰刀,生生剖開了彼此的距離。如果我與他不曾分手,也不曾有那所謂的一年之約,我會選擇坦白謝雅的事,因為我信賴他不會陷我於不義。

只是當一句話在前面加上如果,就沒了意義。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無論是我,還是許子揚,都再不能信任彼此。

不知道是我眼瞼下掛了淚珠的樣子,引起了他心底深處的一點憐惜,還是因為別的,最終他鬆開了掐住我下巴的手,轉身離去。

君子找上我,沒覺得意外。再見已是經年,我看著眼前滿面爬著滄桑的男人,有一絲心疼。三年的牢獄生活,幾乎磨平了他所有的稜角,那些霸氣外顯的氣度都已消失,看著他彷彿昨日在眼前又已遙遠,我喏喏喊道:「君子哥。」

一茶一桌。

點了一壺綠茶,我們相對而坐。

當有太多話想問的時候,往往會不知從何問起,我跟君子亦然,所以彼此都沉默著。直到服務生來添茶水,兩人才從愣怔中回神。

君子坦然直言:「豬豬,我這次來找你,虛話也不多提,你知道的,是為了小丫,你能幫我嗎?」我心中一堵,早知他來意,卻沒承想他會如此直接,小丫是他對謝雅的昵稱。我斟酌良久,澀然道:「君子哥,你應該知道小雅的近況,她……結婚了。」

君子眼中一暗,痛意一層層漾開,放在桌上的手握緊到青筋暴露出來,看得我眼睛刺疼。一聲輕響,是他的手拍在了桌面:「為什麼她就不能等我?」

我怔了下后直接反問道:「等你出來嗎?君子哥,你能給她家庭,給她幸福嗎?」名分這東西說起來虛妄,不過一張證書一紙婚約,可是當名分加身時,他們在一起才合法,而沒了它,小雅就是第三者,人前歡笑人後哭,這就是所有小三的悲哀。

我不信君子會不懂,他卻在怨怪謝雅沒有等他。

君子說:「我們以前那樣不是很好?就算我進去了三年,沒了以前的風光,可我依然能夠護她,將她當成唯一珍寶……」

「不,君子哥!」我揚聲打斷他,堅定地盯著那雙沉鬱的眼,「她不好,她與你在一起時,把快樂的一面展露給你,把傷心的一面藏在了心底。每當你的妻子過來時,她靠在我的身上默默流淚,然後徹夜難眠,你看不到她眼底的荒寂有多凄涼。」

如果這樣的謝雅叫好,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壞了,難道真要逼到絕境才算?

「小丫與我一起時,真的這麼痛苦?」君子的眼中滿是震驚,那張布滿滄桑的臉變得有些扭曲,痛意瀰漫。我心有不忍,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君子哥,你不可能為了小雅捨棄家庭,你和她沒有未來,難道你要她一直沒名沒分地跟著你,包括捨棄現在的生活?」

有意避開了婚姻兩字,我知道在君子的心上,謝雅結婚這件事定是一個心結。

君子是滿目怔忡地離開的,他的背影看起來有些蕭索。接到謝雅電話時,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話筒中,她的聲音猶如沙漠里的風沙般縹緲:「豬豬,我和陳新完了。」

原來君子最後還是想通了,但在離開這座城市前想要見謝雅一面,兩人約在了某處。可能是離別時的情懷,他們最後擁抱在一起,恰恰當時被陳新給撞見了。試問有哪個男人看到自己老婆與別的男人摟抱在一起能不憤怒的?他像怒牛一樣沖了上去,與君子廝打在了一起。

君子身材要比陳新高大挺拔,又是混過的,陳新自然不是他的對手,沒幾下就被打趴在了地上。謝雅怒極,衝上去揮手打了君子一巴掌,當場兩人就翻臉開始怒吵,而人在爭吵時什麼難聽話都會說,根本毫無理智。

有關他們同居、玩遊戲等事情,一股腦地都揭露在了陳新面前。最終,謝雅怒吼著讓君子滾,再也不想見到他,君子冰涼地盯了她良久,扔下一句「你不要後悔」傲然離去。謝雅要去扶陳新,卻被重重拍開了手,陳新只寒著聲音說:「我們離婚吧。」然後蕭然離去。

聽著謝雅這般絕望的聲音,已是再確定不過,她愛上了陳新。

重重嘆息,我對她說:「小雅,如果你愛陳新,就跟他坦白一切吧,誰沒有過去呢?他在當時也是說氣話而已,就算真的要離婚,你也欠他一個解釋,不是嗎?」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如果不徹徹底底地將原來的事透明攤開在陳新面前,那麼她的婚姻勢必將受到嚴重威脅。

即使陳新當時說的是氣話,未必會捨得真與她離婚,但君子這事會成為他們之間的刺。

通話結束后,我想了想,又撥了個號碼,那邊連餵了幾聲,我才問:「君子哥,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小雅?」在聽完謝雅所述后,我就猜到了整件事是君子策劃的。大千世界里,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沒有那麼多巧合的。時間掌控得剛剛好,能夠做到這些的,唯有他。

那頭被我一問后,沉默良久才道:「豬豬,在裡面的三年,我每一天都在想她,托外面的朋友幫我照顧她,可是她呢?卻另結新歡,我怎會容許?」他說得理所當然,在他口中,謝雅成了那個忘恩負義的人。

我陳述事實:「君子哥,你太偏激了。」

「偏激?誰能在經歷過我的境遇之後不偏激呢?我失去了一切,費盡心思出來,只想過回原來的生活也不行嗎?既然她執意,那麼我就成全她的壯烈吧。」

忙音傳來,對面已經掛斷,心中浮上陰影,三年牢獄生活后的君子,似乎不再是以前那個謙謙君子,一諾千金的大哥,他的心態走入了極端。而我最怕的是,他會毀了謝雅,以他剛才的口吻,絕對不會就此罷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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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我唯一,許我天荒(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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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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