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完)
慌亂的吵雜聲把袁寧從夢魘中驚醒。
憨厚師兄也醒來了,他意外地跳下床,想下樓看看怎麼回事。袁寧一手按住憨厚師兄結實的手臂,示意憨厚師兄不要出去。注意到沒有人去最後那間房間,也沒人顧得上他們兩個「新人」,袁寧心中稍安,對憨厚師兄說:「師兄,你這老鄉可能是騙子,我們先不要下去。」
一對一地打,袁寧不怕什麼人,可要是對方手裡有兇器或者玩群毆,袁寧就沒什麼把握了,所以還是乖乖待在屋裡等人來救比較好。
樓下的動靜漸漸停了下來。
袁寧拉開門栓,往外一看,好傢夥,全副武裝的巡警都涌了上來。為首的居然還是熟人,是今年剛調任到首都來的劉叔。劉叔一見到袁寧,立刻給了他一記爆栗,無奈地說:「你這混小子真不讓人省心,來了首都都要給你擦屁股。」
袁寧心臟猛跳了幾下,有點擔心地說:「您沒有通知大哥吧?」
劉叔說:「你大哥最近正在談一項技術交涉,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我哪能一大早去打擾他。怎麼?知道怕了?知道怕你還往這種地方跑!」
袁寧鬆了口氣。他說:「我下次不會了,你不要告訴大哥。他那麼忙,我不想他擔心。」
劉叔故意唬他:「這可不行,我不能瞞著,要不然下回你再捅婁子我就成了幫凶。」
袁寧心七上八下,也不知怕章修嚴知道,還是想章修嚴知道。章修嚴還會罵他嗎?這個酸澀的想法湧上心頭,一下子讓袁寧怔住了。
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
夢裡的想法也是不對的。
他不能因為大哥不回應他那不該有的感情,就覺得大哥對他不好了。
大哥一直是很好很好的大哥。
袁寧耷拉著腦袋:「好吧。」
劉叔笑了起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已經和章先生彙報過,你回去挨罵就好。你大哥那邊我可不知道章先生會不會說,不過今天肯定聯繫不上的,他今天得和人簽合同。」
袁寧說:「這樣啊。」
今天已經是假期的最後一天。看來他可能見不到大哥了。袁寧轉開話題:「先去救那三個女孩吧!」
劉叔眉頭一跳,領著袁寧叫擅長開鎖的人去了最後一間屋子。門一開,一陣酸臭的味道立刻從屋裡飄了出來。袁寧上前替那三個女孩解開繩索、取出口裡的破布。意識到自己得救了,三個女孩都恍如再生,懵懵懂懂地跟著巡警們回警局做筆錄。
憨厚師兄也跟著巡警們走了。
劉叔招呼袁寧:「要去哪裡?我載你過去。」
袁寧想起還要去和郝小嵐爸爸會合,向劉叔道了謝,給劉叔報了個地址。他坐在副駕座上,轉頭望著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看著它們從荒涼的郊區風景變成繁華的都市樓宇,感覺四周鋼筋水泥建成的高樓大廈像是一隻只張大嘴巴等候獵物的凶獸,而往來其中的人無知無覺地穿梭其中,絲毫不覺得自己可能會被它們吞噬。
劉叔見袁寧出了神,不由問:「怎麼了?被嚇壞了?你以前可沒少惹事,這點事兒應該嚇不到你才對。」
袁寧說:「沒有被嚇到。」他頓了頓,「就是覺得這種傳-銷團伙有點可惡,騙的都是熟人,不僅騙你的錢,還騙你的感情,消耗你的理想和熱情。時間久了,就算被救出去了,可能也很難再相信人或者再對未來抱有什麼期望。」
傳-銷的特點是「殺熟」,他們有種說法是有錢賺就得找「五同」一起賺——「五同」指的是同鄉、同學、同室、同宗、同事。這些人都是傳-銷者的熟人,容易被傳-銷者鼓動,當這些人決定離鄉背井來「賺大錢」了,也就相當於一步踏進了傳-銷的血盆大口裡,繼續誘騙他們的「五同」過來。
劉叔說:「傳-銷這股妖風是跟著經濟發展吹起來的,賺錢的人多了,想賺的也多了,可現在能起來的都已經起來,剩下的只能巴巴地在旁邊看著。誰沒個發財夢?被人一鼓動,馬上就信了。這裡頭有些人賺的是清醒錢,知道自己在吸別人的血,但還是受不住誘惑繼續這麼干;有的人賠的是糊塗錢,滿心以為自己可以大賺一筆,先成萬元戶,再成百萬富翁。這兩種人都會積極地拉親友過來,一個是為了賺更多錢,一個是覺得自己在帶親友賺錢。最近我們還在籌備打擊傳-銷團伙的專項行動,沒想到你小子倒是第一時間給我們送來一個。」
晴朗了六天,窗外突然淅淅瀝瀝地下去雨來。
袁寧愣了一下,看著水珠子從車窗上滑下去,讓車窗外的景色變得朦朦朧朧、模糊不清。他看著街上狼狽奔跑的行人,突然想到小時候下雨了,他自己一個人坐在房子里看著嘩啦啦倒下來的大雨,心裡盼著爸爸媽媽早些回家。
有大樟樹和小黑陪著他,他不覺得特別害怕,只是覺得很孤單很寂寞。小時候還不懂那是什麼樣的情緒,只覺得心裡很難過很難過,很想馬上見到爸爸和媽媽。可是一般來說都得等到天黑了,爸爸媽媽的身影才會出現。
他高興地跑上去,撲到他們腳邊要他們抱,他們彎下腰把他抱進懷裡,口裡還擔憂著雨勢太大,會把上學的路和小橋給淹了,或者哪個學生家裡的房子撐不住會塌掉。到發現他哭著生悶氣,媽媽才會親親他的額頭誇他勇敢,耐心地給他講故事。
也許是因為小時候太沒有安全感,他到了章家以後才會那麼依賴大哥,甚至還想永永遠遠霸佔大哥身邊的位置,讓大哥眼睛里只有他,永遠關心他、維護他,永遠都不和他分開。
這樣是不對的。
這種想法是不對的。
大哥會遇到他很喜歡很喜歡的人,然後結婚生子,有一個和和美美的家庭。
袁寧收回視線,往前看了看,轉頭對劉叔說:「郝叔叔應該就在前面。」
劉叔見袁寧一路上神色都不太對,以為他真給嚇著了,有些擔心。他從後座拿了把雨傘,遞給袁寧,說:「撐著吧,這會兒雨有點大了,別淋濕了。我大概半小時后就繞回去了,你和你郝叔叔會合之後給我打個電話。」
袁寧向劉叔道了謝,打開車門撐好傘,走進了越下越大的大雨裡頭。
袁寧很快走到了對面的高樓里,收起雨傘,去找郝小嵐爸爸。郝小嵐爸爸正在找他呢,一見到袁寧,馬上說:「你這小子昨晚去哪了?打電話給你大哥,你大哥又說你沒過去,等會兒他忙完了會打電話過來,你得自己和他好好解釋。」
袁寧知道瞞不住,只好把昨天遇到師兄、跟著師兄到傳-銷窩點一日游的事情說了出來。
郝小嵐爸爸氣得笑了:「我就知道不能放你這小子自己亂跑,你到哪都不讓人省心!」
袁寧又麻溜地把保證說了一遍。他現在想起來也有些后怕,若不是有靈泉在,他可以讓小黑去幫忙找援兵,他說不到還真會給困在那傳-銷窩點裡頭出不來。別說他一個未成年了,那三個女孩都是成年的,還不是逃不出來?
當時他也就是想著大哥心裡亂糟糟,才會孤零零一個人和憨厚師兄一起去了那窩點。
袁寧乖乖被郝小嵐爸爸拎回房間等章修嚴電話。
沒想到電話沒響,敲門聲先響了。
袁寧蹬蹬蹬地跑去開門。
一看到門外站著的人,袁寧愣住了。
是章修嚴。
章修嚴一部分發尾被雨水打濕了,濕漉漉地睡了下去,讓章修嚴本來就嚴肅的表情變得更加嚇人。
袁寧囁嚅著喊:「大哥。」
章修嚴把雨傘放到門邊,走進了房間。
郝小嵐爸爸說:「我還有點收尾要去處理,你們兄弟倆聊。」
袁寧有點緊張,想叫郝小嵐爸爸別走,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鼓起勇氣對上章修嚴慍怒的目光。
大哥還是會為他的胡來生氣。
大哥永遠都是大哥,不管他們做了什麼錯事,都會關心他們、維護他們。
是他把事情弄得這麼糟糕。
不等章修嚴開罵,袁寧的眼淚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袁寧哽咽著說:「大哥,我錯了。」
章修嚴看著袁寧。
袁寧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忍不回去。
他想像小時候一樣緊緊地抱著章修嚴撒嬌,卻又不敢再那麼放肆。最後他只輕輕地抽噎著,對章修嚴說:「我以後再也不會那樣了,大哥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章修嚴說:「從小到大你都只會這招。」章修嚴終究還是沒忍住,抬手把袁寧臉上的淚珠子都給抹掉,「你最愛用這招。」
他還沒開始罵,他就已經哭了起來。
袁寧伸手拉住章修嚴的手。
他的手還小,有點軟。
章修嚴的手不一樣,章修嚴的手掌很寬大,硬梆梆的,修長又硬朗,已經是成年人的手了。
袁寧認認真真地保證:「我再也不會那樣了。」
他會認認真真地當個好弟弟,絕對不讓大哥有半點為難。
就算再想念曾經那親密無間的日子,他也會把這不該有的念想好好地藏起來,絕對不讓任何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