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殷烈隨著先前帶他進來的僕婦走至前院兒。
心想著貝兒到現在還餓著肚子,倒不如趁這個時間親自帶曲先生回去別院,等到晚宴開始的時候再趕回來即可。
如是一想,便去找嚴偉光打了聲招呼,請他有人問起來的時候幫忙打個圓場,嚴偉光自然滿口答應。
之後殷烈出到門口,略等了一陣,門上就通報說曲先生來了。
殷烈抬頭看時,只見這位曲先生年紀不過四十上下,雋秀清癯,丰神俊朗,頷下留一縷黑須,看起來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殷烈心中多生了幾分指望,忙上前一把拉住了曲先生的手,不敢受他禮拜。
曲先生卻也沒有過多謙讓,兩個人略客套了幾句,便一同上馬,去往殷烈別院。
一進院門,殷烈張口就問一個丫頭:「貝兒今天怎樣?」
那丫頭忙回道:「姑娘依舊昏睡未醒!」
殷烈一邊走進屋裡,一邊又問:「可曾喂她吃藥吃飯?」
玉蓮正守在床榻前黯然垂淚,聽見殷烈的聲音,趕忙起身道:「餵過,可是……實在是喂不進去!」
殷烈便道:「去叫廚房重新熬藥,再做一份稀粥送過來,我自己喂她!」
玉蓮忙答應了走去門口吩咐。
殷烈回過頭來,向著曲先生道:「先生要不要先喝杯茶,再來替她診治?」
「還是先看病吧!」曲先生說。
殷烈趕忙謝過。
自有丫頭端了凳子到床前,請曲先生坐下了。
殷烈親手將貝兒一支白嫩嫩的手腕拉出被子,曲先生這才伸出幾根指頭,按在貝兒脈門之上,微微合眼,悉心查探。
殷烈瞅著貝兒昏睡幾日,臉色已經略顯蒼白,心中不由得一陣刺痛。
回臉再看曲先生,卻見他眉梢跳了一跳,忽然「咦」的一聲收回手來,請殷烈將貝兒另一隻手腕拉出來,伸出手指又探一回。
殷烈瞅著他臉似乎頗有幾分緊張之色,一顆心更不由得懸起老高。
又過一陣,曲先生終於睜開眼睛,手指從貝兒脈門上挪開,向上翻開貝兒的眼皮看了一看,之後怔怔坐著,好一陣子不言不語。
殷烈提心弔膽,兩眼瞅著曲先生不敢開口詢問。
直到曲先生長嘆一聲,殷烈方鼓足勇氣問道:「不知先生……看的結果如何?」
曲先生抬眼瞅一瞅殷烈,忽然立起身來一揖到底,說道:「小人不才,實在是無能為力,還請小王爺另請高明!」
殷烈大急,一把拉住了曲先生的手,說道:「我觀先生神情,必是看出了什麼,還請先生直言相告!」
曲先生一手捻須,微微地斟酌了一下,方道:「既然小王爺強要相問,若有失言,小王爺切勿見怪!」
「我怪你什麼啊?你但說無妨!」
曲先生卻不馬上開口,而是先往兩邊看了一眼。
殷烈會意,立刻讓玉蓮等人退出門去。
曲先生方謹謹慎慎道:「我觀姑娘……早在一年之前,就該……陽壽用盡!可是……到今日依舊身體溫軟,脈象平穩,只怕是……現在的這位姑娘,已經不是從前的那位姑娘了!」
殷烈跳起身來,張口結舌好一會兒,忽然倒身下拜,直道:「我不管她從前怎樣,只求先生將她救活!」
曲先生嚇了一大跳,忙也跪倒在地,直道:「小王爺這可不是折殺了小人了!小王爺先請起身,小人尚有話說!」
殷烈明知他受不起自己叩拜,忙扶著他一同站起,兩眼巴巴地望著他,只望能夠從他嘴裡聽到一絲好的訊息。
曲先生微微閉眼,稍微考慮了一下,忽而張眼問道:「小王爺……是不是早有察覺,這位姑娘……與眾不同?」
殷烈定一定神,方道:「她的確……與眾不同,要不然……我也不會對她如此寵愛!」
曲先生微微頷首,說道:「這就對了!我想……她並非我塵世之人,如今……只怕是已經回到她來的地方去了!」
殷烈這幾日早有揣測,只是不敢細想,此時聽曲先生親口道出,整個身體都如凍僵了一般。
好一會兒方□□著問出一句:「先生可知……她來自哪裡?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她找回來!」
一眼未了,忽然間滿眼燙熱,趕忙低了一低頭,不讓曲先生察覺。
曲先生暗暗嘆息,又道:「小人見識淺薄,實在是……不知姑娘來自何方,所以……恐怕也沒有辦法將姑娘喚醒!」
殷烈茫然回頭,看看宛如沉睡的貝兒,又回過臉來看看曲先生,忽然吸吸鼻子擦擦臉,又問:「那我現在……就什麼也做不了了嗎?」
曲先生忙道:「小王爺對姑娘用情如此之深,我想……姑娘天外感知,說不定……還能回來跟小王爺相聚!」
殷烈呆若木雞,良久良久,方又問:「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
「起碼……小人是無能為力!」
殷烈剎那間心灰意冷,回過臉去看著貝兒,再也沒有力氣說出一句話來。
曲先生覺著自己繼續留著徒惹殷烈心煩,遂不聲不響退了出去。
殷烈在床前坐下,伸手輕撫著貝兒依舊光滑溫軟的臉頰,忽而一顆淚珠滑了出來,滴在他自個兒的手背上。
他一向自認丈夫,秉持流血不流淚,就連當初接到兄長陣亡的消息,他也是滿腹怒火,一腔仇恨,並不曾流過一滴眼淚。
不想今日不知不覺間,已經潸然淚下。
忽聽玉蓮小聲回稟道:「小王爺,粥跟葯都熬好了,是先喂粥,還是先喂葯?」
殷烈忙轉過了臉,不讓丫頭看見自己落淚的樣子,只道:「你放在桌子上,先退下去吧!」
玉蓮答應一聲,領著個小丫頭將粥跟葯都放在桌上,這才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殷烈這才抬起袖子擦擦臉,溫溫柔柔說了一聲:「貝兒,咱們先吃藥,待會兒……我再喂你吃粥!」
一言未了,差點兒又要落淚,只得勉強忍住。
先起身將葯碗端在手裡,一隻手將貝兒抱起來靠在他懷裡,之後依舊像往日那樣,自己含一口葯,再嘴對嘴渡進貝兒嘴裡。
之前只要他就嘴而哺,貝兒就能喉頭滑動自動吞咽。
可是隨著時間越拖越久,到現在往往剛一喂進去,就順著嘴角淌出來。
喂十口,貝兒頂多只能吞下去一口兩口。
以殷烈火爆急躁的脾性,換個人早被他扔在了一邊,哪裡能有這個耐心?
可是抱著這個寶貝,他唯有心疼,唯有心傷,即便再多十倍的麻煩,他也不會覺得是麻煩。
好不容易喂完了葯,又餵了小半碗粥,殷烈將貝兒輕輕放回床上,眼瞅著她依舊蒼白的面容,忽然間心意已決。
想道:「原是我一而再地讓她失望,怨不得她要回去她來的地方!如今我能夠做的唯有這一件事而已,反正沒有了她,我只怕也是命不久長!」
於是喚了玉蓮進來守著貝兒,自己起身出去。
不想曲先生仍在前廳坐著,看見殷烈出來,趕忙站起身來,說道:「小人來此一趟,什麼忙也幫不上,心中實是不勝惶恐!只能等日後有小王爺用得著的時候,小人再盡心報答!」
「曲先生說哪裡話?」殷烈趕忙介面,「曲先生比其他醫生已經強勝很多,我這裡實是感激不盡!只是……有關我那貝兒非同尋常之說,還請先生守口如瓶!」
「小王爺敬請放心!這件事本來只是小人信口胡說,小王爺不曾見責,小人已經感激不盡,絕不敢再將這話傳到第二人耳朵裡邊去!」
殷烈點一點頭,忽然有個念頭從腦海中劃過,想著這件事倘若去求嚴偉光幫忙,只怕他會不以為然。
倒不如直接去跟郡主當面講談,一則不用輾轉拖延,二則言辭上更有婉轉迴旋的餘地。
思量再三,終於對曲先生道:「還有一件事想請先生幫忙!」
「什麼事小王爺儘管吩咐便是!」
「先生回去王府,倘若郡主問起,請先生代我傳句話,就說殷烈有幾句要緊話想跟郡主當面說,看看郡主能不能見我一面!」
曲先生稍一躊躇。
殷烈忙又道:「我知道這話讓先生來說不太合適,可是一則這件事十分緊急,不能夠輾轉拖延;二則我倘若再去請他人傳話,對郡主臉上更不好看,所以……還望先生能夠向郡主婉轉傳達!」
「小王爺既如此說,小人聽令便是!我們郡主雖然是金枝玉葉,不過一向寬容和氣,應該不會為這件事見責於我!」
「那就拜託先生了!」
於是二人一同上馬,重新趕回潤王府。
曲先生自往他住的地方,殷烈則悄悄進去院子。
所幸此時台上仍在演戲,台下眾賓客看得喝彩聲不斷。
偶有兩人看到殷烈進來,也只是點頭一笑而已。
殷烈悄悄在嚴偉光身邊坐下,嚴偉光聽見動靜回過頭來,喜道:「兄弟回來及時!馬上就要開晚宴了,兄弟再不回來,我竟不知如何幫你說話了!」
殷烈想著既然已經託了曲先生,就不必再將這件事情說給嚴偉光知曉,遂勉強放寬心懷,表面上若無其事跟嚴偉光說笑。
(請看第99章《當面斷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