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的組合拳

老狐狸的組合拳

()老狐狸的組合拳

相較於前線,後方要和緩得多。自從毓慶宮添了新丁,大家都被一種奇異的情緒統治著,不管是不是對太子一系存有好感,大家都得承認,在這種前面跟人決戰的情況下,這個孩子的到來,都是一件振奮人心的大好事兒。

宮裡也為這個孩子忙碌了起來。一個孩子生出來,別的不說,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雖然孩子的祖父、外祖父都在做著不太和諧的砍人買賣,但是孩子的爹娘都還在,一應的禮儀都還是有的,如洗三、滿月宴,還是十足地按照規矩來了。

康熙遠在幾百里之外,還不忘寫信交待胤礽,要如何如何給孩子辦滿月酒,開多少桌,在哪裡辦,要請示皇太后,請她老人家下令,她才是皇室的大長輩,等等等等。

然後終歸理少了些熱鬧。對此,胤礽非常之不滿,總覺得虧欠了兒子多少東西似的,他生的是兒子啊兒子,大家居然都有事兒!(喂!)康熙還在前線廝殺,不宜擺得太大哎,最重要的是——這孩子的近親九族裡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男丁全跟著孩子他爺爺去殺人了,擺大了也沒多少人來啊==

因為覺得兒子受了委屈,是以對於老婆變著法兒地寵兒子,胤礽是非常支持地。這小子真的是營養太好了,生下來的時候就挺沉,據說得有八斤多。剛生下來的小孩子都是紅紅皺皺的,他也紅紅皺皺的,沒幾天卻長得白白胖胖,很是喜人,難怪招人喜歡了。

除了孩子他爹,那位寧壽宮的老太太也非常喜歡他,苦於沒滿月的孩子不能抱出去見風,老太后自己跑來看了兩回,然後眼巴巴地盼著孩子長大一點兒再長大一點兒,長到可以四處亂跑的時候,她可以多玩一會兒。

皇太后的到來,也帶來了一堆的宮妃跟著來瞧孩子,孩子爹的心就揪了起來。宮妃們來的時候他是見不到,可皇太后帶著太妃們來他是遇著過一次,小心肝兒被嚇得撲騰撲騰的。

人一旦關心起人來,那就是容不得他受一丁點兒的傷。是以看到戴著長長指甲套的老太太們伸著手來逗他兒子的時候,太子嘴上不說什麼,心卻吊得高高的:我兒子多嫩啊,您可悠著點兒,別划傷了他!

太子殿下想起來了,淑嘉以前看庶子的時候都是要摘了指甲套兒的,最近生了孩子更是乾脆把指甲都剪了。終於明白了!現在他恨不得在兒子脖子上套上牌子:不剪指甲不許抱!

太子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截了皇太后:「他太小了,等他長大了再陪您玩兒……」話沒說完,孩子哭了,他尿了!

皇太后一揮手:「不礙的,先時你姑姑也是我帶的呢。」這說的是端敏公主。看意思,她還要給孩子換尿布玩兒。

胤礽一哆嗦,死活給她攔住了:「您還是回去換身衣裳,這麼著不太像樣兒。」盧雲等跟著一齊勸,這才把老太太給弄了回去,胤礽一抹汗,這老太太好歹是走了。不由羨慕起產婦來了,習俗是這樣的,產婦就得坐月子,一個月,窩屋裡不出來。產後見風容易有各種疾病,對身體不好。

既是窩在屋裡,除了有人進來,她就不能出去,因而少了很多事情。連洗三這樣的活動,她都不用出席。又有親生母親在照顧月子,算來應該是出嫁之後少有的舒心日子。

可是產婦本人卻不這樣想。

西魯特氏不許她輕易下床,下床也就是解決一下個人生理問題,然後還得老實回來窩著。自從入了宮,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睡到自然醒,這一個月,這個夢想實現了,可淑嘉一點兒也不快樂。

坐月子的產婦不能見風不能受寒,洗澡是不要想了,洗頭也不行,倒是洗臉漱口還湊合。

淑嘉很崩潰,滿人重發,非有長者喪不得剪髮,她的頭髮從留頭至今,十幾年留下來都快能拖到地上了,不能洗,真是要了親命了!還好宮裡有個秘法——乾洗!這樣也不行啊,不沾過水,總覺得不幹凈,還會癢,又拿篦子篦。最後不得己,拿濕毛巾來擦,總之西魯特氏就是不許她水洗!

太子妃如今是被關在籠子里的老虎,沒人聽她的,只依著西魯特氏的吩咐伺候她。淑嘉只能慶幸孩子生在三月下旬,暮春時分,已經挺暖和的了還可以被允許用熱水擦一擦,要是在秋冬,怕連這待遇都沒有了。

更要命的是——淑嘉的肚皮,原本揣了個包子的,現在包子生出來了,被撐開的肚皮有些耷拉著帶著一道道的褶子在身上,直是太丑了!

西魯特氏安慰她:「出了月子就好些了,你還年輕,再小半年就沒事兒了。」淑嘉暗暗發狠,出了月子就要加強鍛煉,非要把身材給練回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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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高興起來,許多人都受益,毓慶宮裡全員發賞,當天被他扯著脖子要殺要砍的御醫也得了大筆賞賜。又把華善與慶德也叫了來,當然不能讓他們入內見太子妃母子,但是與太子分享喜悅還是可以的。哦,太子妃的姐姐和嫂子們也可以過來。

這樣,淑嘉在出嫁之後,一次性地見到了最多的娘家人。

而胤礽也正好藉此機會與岳家好好聯絡一下感情。說起來胤礽身邊並無什麼有用的幕僚,他是被康熙當成未來皇帝訓練的,康熙的人手在他處理國政的時候都可以給他用,還能把事辦得不錯,然而要在毓慶宮裡養個專屬的師爺,這個難度還是大了一點兒。

太子爺別看前呼後擁,真正能一起出個壞主意的人,原先還有個索額圖,現在周圍連根草都沒有。

恰逢康熙申斥佟國維等的上諭是明發的,是以遠在京城的胤礽也知道了。裡面也列了索額圖的名兒,胤礽初看時還道佟國維挨訓了,等看到索額圖的名字,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來,某個老流氓曾經信誓旦旦地說:「索額圖要下軟蛋。」

可見老流氓也是有點本事的,話又說回來了,沒有本事的人只能當炮灰當不了流氓。流氓也是一份對各方面素質均有要求的職業。這回的事兒算不算索額圖不爺們兒了呢?太子殿下是信索額圖不假,現下心理上卻對岳家更親近一點,正好要見面,索性就問一問。

華善已經很老了,辮子已是白的多黑的很少,鼻子上也架著一副水晶眼鏡,還是內務府出產的。慶德正是年輕有力的時候,時不時地攙他瑪法一把,遠遠看去,也是祖孫情深。

實際上呢?

「等會兒我說話就行了,你少插嘴。」

「知道了,瑪法,您都說了百多回了。等您把太子噎著了的時候,我就跪下請罪,說您年紀大了,說話不靠譜兒……」

「閉嘴!」

「!@#¥……」

「好好說話!」

「您讓閉嘴的……」

「我抽你!」

還不知道被人算計上了的太子是滿心期待與岳家人會面的,老流氓再不靠譜,有本事就行,二舅子倒是個看起來很靠譜的青年(大誤!),正可一同商量商量事情。大好的資源不用,那是傻子的行為。

太子先遣了左右伺候的蘇爾特與薩爾幫阿帶著腰牌,於宮門處接了華善祖孫倆,兩人一路奉承著華善:「松柏常青,身體健旺。」華善也笑眯眯地說:「好說好說,你們倆也生得挺俊。」慢慢地逗著人家玩兒,慶德腸子都快笑抽了,終於到了前星門。

太子是親自在惇本殿門口迎接的,這算是比較高的規格了。在正殿見過禮,胤礽就讓他們到了日常起居的東暖閣里坐著,奉茶畢。胤礽先說了場面話問候華善的身體:「我瞧著您氣色還好。」

華善顫巍巍地起來謝過了,祖孫倆又一道祝賀太子喜得貴子。胤礽笑彎了雙眼:「同喜同喜。」

當然是同喜啦。

胤礽又對這兩位說:「前兒接到汗阿瑪的書信,前線一切安好,石文炳、石文英、富達禮俱安,你們不必挂念。」

有了這個作開頭,就聊到了前線的情況上去了。然後就說到了康熙之意志堅定,維持國家統一的信念之堅強。華善感嘆:「皇上真是英明之主,不背棄費揚古。為君者如此有情有義,則為臣者敢不效死力?」

胤礽見話已引到,也就不用繞圈子了:「您先前說過。索額圖要反覆,這勸汗阿瑪避險,難道也是?我看著是佟國維打頭兒的。還是往後還有什麼?」最後一句才是他關心的。

華善眯著眼睛思考著,眼鏡片兒嗖嗖地閃過兩道賊光,人坐卻得安穩。胤礽忽然有種錯覺,眼前坐著個壞師爺,歪著頭,一腳翹起,一手捻須打著壞主意。

只聽華善道:「不會。索額圖糊塗卻不傻。」

「?」聽到這樣的評論,胤礽心裡當然是不舒服的,卻依舊擺足了不恥下問好儲君的風度。

「主子爺明著訓斥了,他就不會再唱反調兒,往後,在這件事兒上頭,他只會儘力為主子辦差。」

「如此便好。」

「那可不見得,」華善慢條斯理地說,「唱反調有什麼好的?」

「國有諍臣不亡其國,索額圖這樣做,難道不是老成持國?把什麼難處先想好了,想到退步,難不是直臣忠臣?比及聖主旨意下,做臣子的只有一力而為,又有什麼錯?」

「我的太子爺,他每次反對主子爺,最後證明,都是反對錯了!」

「嘎?」

「您仔細想想,難道不是?」

「呃……」

「一次犟,行,兩次犟,也行,回回犟到最後他都錯了,這不成了笑話兒了?再說了,他算什麼諍臣啊?做諍臣的,最要緊的是要有眼力勁兒,力爭的東西不能爭錯了啊,錯也不能錯得離譜了是?西瓜是圓,非得說這玩藝兒是方的!這樣的諍臣有屁用!他是朝廷大臣吶,回回大事都說錯,做什麼大臣?知錯就改是好事兒,錯了之後,他掉頭最快,這不牆頭草么?您說,換了您,遇上這樣的人,三五回后,還拿他當個人物不?還樂意聽他說話不?」

胤礽啞然。

「他要死頂著也就罷了,頂多說他沒眼光,但是還是個實在人。認準了一條道走到黑,倒叫人佩服。最後還轉頭,是,場子是圓回來了,卻也輸了品格兒。」

胤礽開始還在認真聽,覺得華善說得有理,等華善把索額圖說得一無是處,他又生氣了,畢竟是相信依靠了這麼多年的人:「照你這麼說,索額圖一無是處卻做了這麼多年大臣,是汗阿瑪錯了?我信了他這麼多年,是我錯了?」

慶德都要打瞌睡了眼皮子都耷拉下來了,被這不咸不淡的話一激,馬上醒了,麻溜地就跪了下來:「奴才瑪法老了,糊塗了,不會說話,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啪!屁股上著了一腳。慶德心說,今天我的戲份是結束了,繼續窩著去。

華善斜他一眼:「你才糊塗了。」開始倚老賣老跟胤礽絮叨,邊絮叨他還邊往人家那裡走,聲音越壓越低,神神秘秘的,弄得胤礽以為他剛才是在作秀,現在是有實話要說,把不悅壓了下去,湊著耳朵上來聽。心道,在我的地盤上你還來這一套,真是太小心了。

只聽華善小聲道:「不怕小事兒撓痒痒,那是樂趣;就怕大事兒唱反調,那是真不長眼。主子幾件大事兒,擒鰲拜、平三藩、收台灣還有眼下的葛爾丹,除了頭一樁他站對了,後面兒的三件,兩件他全唱了反調兒。收台灣的時候兒,他是不管事兒了,要還是領侍衛內大臣,您覺得,他不會反對?這不又招了主子的眼了?」

胤礽再不高興,也得承認,華善說得對。這老狐狸神了!他上輩子是算命的?當初要收復台灣的時候胤礽年紀還不大,十多年了記不得具體內容,卻依舊有這樣的印象:索額圖當時已經被抹得快成白板了,決議沒有他的份兒,倒是能發言——他是說過酸話的,其內容絕對不是支持。

胤礽突然覺得自己的思路好像被這老狐狸帶著跑了,再這麼下去,他該覺得索額圖是個傻蛋了,怎麼回回汗阿瑪英明神武的決定他都要顯示一下愚蠢?要是他遇著這麼個人,也得覺得不靠譜啊。不行,好歹是幫了自己好些年的親戚,連忙調整了一下情緒,胤礽決定轉移話題。

華善馬上感覺到了,趕忙把今天要說的話說完:「弄得主子一看,此人大事沒眼光。換了您,您是不是要這樣想?往後還會讓他獨當一面么?小事兒糊塗點兒不算什麼,大事千萬不能糊塗啊~」

胤礽得承認,這老頭子對他很誠懇。不但告訴他結果還告訴他論證方法了,他還得承認,老頭子說得很在理。再不願意承認,他還是認識到了,較之索額圖總是說「某某不好」、「某某依附明珠」、「某某跟咱們不是一條心」,還是華善這樣顯得更磊落,更像是在商量事兒。最主要的是,老頭子分析得頭頭是道,他聽得清爽沒有被繞糊塗。

華善心說,我這是把心得告訴你了,顯得尤其坦蕩,由不得你不信啊。至於索額圖做傻事的原因,老狐狸決定,讓孫女婿自己想去。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慢火才能煲好湯不是?

胤礽只要腦子沒抽就該被點醒:康熙現在不那麼信任索額圖了,你覺得是什麼原因?我告訴你了,不單單是因為有明珠這個『小人』,他索額圖自己也辦了錯事兒。索額圖這什麼辦傻事兒呢?是今天兩人誰都沒說的話題——黨爭、明索之爭。索額圖即使是真向著太子,他的做法也只能讓皇帝越來越不待見他。

老狐狸相信,下一回,胤礽就該向自己請教如何對付『小人明珠』了。

華善大樂,對付什麼明珠啊,砍了索額圖,讓明珠抖起來!看你老子還坐不坐得住!這都不懂!當初索額圖被削得那樣狠,那一條條罪狀,夠他直接致仕了。為什麼又起複了?還不是因為明珠勢力太大?接著老爺子就揍了明珠,還把大福晉的爹削成白板了。現在索額圖要是沒了,你爹不親自上陣也得找人代打!朝上怎麼能讓一方獨大?皇帝既不無能也不傻,正相反,他精明得很!

當然,話不能直接說,還得慢慢兒地來。今天只是個開頭兒,往後還有得磨呢。

唔,太子從小就沒幕僚啊,嘖嘖,果然,這怎麼行呢?太子不笨,就是沒人告訴他,想事兒還能這樣想而已。腹黑之道,沒人教過太子。康熙自然是想讓自己的兒子光明正大,師傅們哪裡敢胡亂教?至於索額圖,怕是希望太子只聽他一個人的最好?

嘖嘖,索額圖你笨死了,太子才是領頭兒的人,你不讓他自己想明白了,光靠你自己?想遙控太子?最後只能一起折了啊!諸葛亮夠行了?遇上劉禪個不頂用也不行啊!你得讓他自己變成司馬炎。啊呸呸!太子可不能是劉禪啊!我孫女兒可是嫁了他了。

皇太子滿心期待地盼來了老狐狸,又滿腹迷惘地送走了老神棍。不過心裡倒是更有底了,胤礽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有另一條更平穩的路可以走,他現在差的,只是捅破那一層窗戶紙,就能看到一條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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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法您剛才可踹得忒狠了。」出了宮門兒才揉揉屁-股的孫子。

「踹你怎麼著了?」斜眼流氓值全滿的祖父。

「沒事兒,您踹。」

「切~走,家去。」老人家心裡想著事兒,不空搭理耍寶的孫子。

唔,索額圖已經不招皇上待見了,太子再跟他攪一塊兒,那就壞大了。要知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太子跟索額圖綁得太緊了,而很多人是沿著索額圖聯繫上太子的。太子身在東宮,直接接觸到的有用的人還是太少啊。

退一步說,皇上明知道兩邊兒黨爭連著太子和大阿哥,為什麼不索性拿掉了一個?這裡頭的文章太大了。老狐狸如華善還是要回去再琢磨一下,才敢跟太子說。這個他現在也還有點兒看不透。

以前光想著少沾事非,做一『純臣』了,沒想太多。現在卷了進來了,還真要費一費腦子。

寢殿里,西魯特氏與女兒、兒媳婦還沒走。淑嘉還是不能下床,看著家人當然是高興的。聽說連祖父和哥哥都被叫了來,她還奇怪,胤礽居然這麼居家?

比及聽到小滿來回:「太子爺正與老太爺說話。」她才想到這裡面興許還有別的原因。想了一想,等西魯特氏看天色不早,使眼色要回去的時候,淑嘉對西魯特氏道:「額娘近來也累得狠了,回去看看家裡罷。」西魯特氏與淑嘉一對眼,走過來給淑嘉理理鬢髮,只聽淑嘉說:「額娘給我帶一句話給瑪法和阿瑪——太子只是副手。」希望家裡人能想明白。

有些事,不但要太子明白,還要太子周圍的人都明白才行。比如,如果胤礽明白了,索額圖不明白,照樣樹大招風,這就不太好辦了,自己的家裡也是一樣的道理。萬一大家會錯意了呢?淑嘉又加了一句:「皇上聖明燭照,看著明索兩邊兒鬥了這麼多年,他老人家什麼都明白。」

這樣,應該夠了。自己都知道的『二把手理論』,沒道理家裡一幫子在官場上打滾的男人會想不明白。

西魯特氏一驚,用力記下了女兒的話,這才帶著迷惘的媳女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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