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滿雲的回憶(一)
我名叫滿雲,今年二十五歲。我本是青陽人氏,只因年幼時家鄉連年旱災,三五年青黃不接,老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父母便帶著我背井離鄉,來到京城。可生活剛剛還沒安穩幾年,母親便染疾去世。父親好吃懶做,喝了酒,輸了錢,便把十四歲的我賣到了花滿樓。從此,我便在鴇母的威逼利誘之下,學習吹拉彈唱,淫詞艷曲。十五歲那年,在鴇母的淫威逼迫下我開始接客,雖萬般不情願,但終於屈服,以至慢慢成為花滿樓的頭牌,直到今天。
我對著銅鏡,仔細地梳妝打扮,不為今晚的洞房花燭,只為給他一個驚喜。
「滿雲,你可收拾好了?」
看著王媽媽興高采烈地樣子,我就知道齊志已經把銀子全部給了她。
我終於是自由身了!
我暗暗噓了一口氣,眼睛里竟有些濕潤。
「這位齊志大老爺,出手真是慷慨。不但全付了兩萬兩銀子,還另外多給了一千兩,說是給我的養老錢呢。滿雲,你真是有福氣,這一輩子吃穿都不用愁了。」鴇母笑逐顏開,滿心歡喜。
我輕輕笑著,聽她喋喋不休地聒噪。她不知道,那兩萬多兩銀子其實都是我的私房錢。她更不知道,我要從良的那人,根本就不是齊志。齊志只是跑腿幫忙而已。那人之所以不露面,是因為他是當朝權貴,我並不願他落給政敵「狎妓」的把柄。
一想起他,我的心頭便都是甜甜的笑意。
第一次和他相見,是在一次春日游宴上。我被齊志邀約,到申侯的園子遊玩。這申侯的幽園坐落於東郊,位置雖略偏遠,景緻卻位列京城四大園林之首,是文人騷客、王孫貴族常去的地方。當然,也少不了我們這些歌女舞妓陪酒助興。
我與齊志是早就相熟的,他是藩國質子,一個人在京城孤獨寂寞,便常年留戀在花街柳巷,我算是他的風塵知己。他早就有心要給我贖身,但我並不情願,他並不是我心儀之人,與其委屈自己的情感度日,還不如留在花滿樓自在。
猶記得那天,「花落草齊生,鶯飛蝶雙戲」,溪水的邊上竟坐滿了文人雅士,權貴王孫,他們曲水流觴,銜觴賦詩,玩得好不風雅!其中最引我注意的就是他!他看去三十多歲年紀,面白無須,氣質俊雅!
我悄悄向齊志打聽,才知道他便是新上任的宰相——陳敬之!
我遠遠的用滿是愛慕的雙眼看著他,並熱烈地期望他也能回望我一眼,就像一個初戀的少女。可是他並未注意到我半分。直到午後小憩時,我主動提議為大家獻琵琶一曲,在大家掌聲雷動的歡呼中,他才向我看了一眼。
但在此後的日子裡,我卻經常可以在一些宴會上碰到他。我知道這些全賴齊志的成全,他當然會有他的用意,但是只要能見到陳敬之,我願意做任何事,其中包括被利用。所以我放下京城頭牌的架子,隨宴會上的人任意差遣著跳各種的舞,談彈各種的曲。我願意在他面前展示我的各種才藝,哪怕換取他的微一皺眉也好。
誰說妓女無情?他是如此的讓我神魂顛倒!
也許上天也被我的痴情打動,一天,他終於為我留宿在齊志別苑的房子里。那一夜,春光旖旎無限,我第一次體會到了做女人的幸福,也讓他品嘗到做男人的極致。我仍清楚地記得他在我耳邊呢喃的樣子,溫柔多情,全然沒有白天揮斥方遒的模樣。
我曾痴纏著追問他我和他夫人的區別,
開始他總是含混不說,被我痴纏的實在沒法,才道他夫人似春水含情,而我如烈火絢爛。
哼!可是我早知道他夫人是絕色!好像還很善妒吧!不然,他如何到現在也沒有個妾室?到現在也不提為我贖身的事,即使他是那樣留戀我的身體?
今天,我安排自己贖身,就是因為我實在等不及他說了。我要把自己完整的送給他,讓我只屬於他一個人所有!
我終於收拾完畢,看著鏡子里鬢雲香腮,我幻想著他見到我時的激動。
拜別了鴇母,坐著小轎,齊志一路把我送到了他的別苑。齊志說:「你從良,便相當於新生,我沒有什麼東西送你,這個小院子權當賀禮吧。」
我趕忙謝他,道:「這樣的結果,全靠你的周旋安排,我還要多多謝你!!」
他連忙道:「慚愧慚愧!我今天定要將陳相國請來,你只安心等著便是。」然後告辭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我心下感喟:無論他是否在利用我,他總是對我有一絲真情的吧。
可直到華燈大上,星辰滿天,下人才跑來稟報,說齊志已引著國相來到門外。我慌忙囑咐他慢點引國相進屋,然後趕緊補妝,蒙上大紅蓋頭,端坐在綉著紅雙喜的大紅床上。
「啪嗒,啪嗒」,走路的聲音終於傳來,然後就聽到齊志的聲音:「相爺,請!」
「這是什麼?」他的聲音里竟帶著狐疑。
「相爺進去自然明白!」齊志含著笑說。
門「吱呦」一聲開了,他的腳步越來越近,我忍著笑,靜待他掀開蓋頭的那一刻。
可他只是圍著我踱來踱去,畫了好多幾個半圈。
我心下正急的要死,只聽他道:「滿雲,是你嗎?咳——咳——我實不願誤你終身!你——唉——」
他嘆了口氣,竟似轉身離去。
我只得一把扯下蓋頭,跑上去,從後面摟住他的背,流淚道:「相爺,你的心中難道真的沒有滿雲嗎?」
他轉回身,看我哭得梨花帶雨,心軟道:「因為你的出身,我連妾的名分都不能給你,我是怕委屈你啊!」
我仰頭看著他,凄然道:「滿云何曾是在意名分之人,我只願守在爺的身邊,哪怕做一個下人也是心甘情願的!」
我拽他到床邊,從枕下拿出一張已按過手印的賣身契,遞給他,道:「賤妾平生所有已做贖身所用,現下所剩只有這殘花敗柳之身和一顆忠誠敬愛爺的心。自今以後我只願不離爺的左右,哪怕當牛做馬也毫無怨言!」
他大為感動,雙手扶起跪在地上的我,一把把我摟在懷中。
自此之後,相爺時來過夜,每次我都殷勤侍奉。就這樣鶯鶯燕燕,兒女情長,兩個月時光轉瞬即逝。
一天,我正在院中賞花,下人忽然來報,說是宰相夫人來訪。
我大吃一驚,我與她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她今天莫不是要來發難的?
我趕緊吩咐左右,叫他們把仆眾悉數召到院前,以壯聲勢。我也不去門外迎接,只依然坐著賞花。
過了好一會,才見下人引著兩個婆子和一位夫人姍姍而來。
我遠遠審視那位夫人,只見她三十多歲年紀,一身素衣,身姿婀娜,釵環簡單。待她走近,我才大驚失色,原來她姿容絕麗,臉色素白,眉宇間竟有超脫塵世之氣。
我心下一陣自卑,急忙斂身下拜:「不知夫人大駕光臨,未能遠迎,還望恕罪!」
她扶我起來,上下審視一番,淡淡道:「我知你已一月有餘,多次要爺接你進府,可他總是左右推脫。唉!我們快二十年夫妻,他竟還是不懂我,我豈是愛拈酸吃醋之人!」
我扶她進屋,她環視屋內,道:「你既是他心愛之人,豈有讓你獨居府外之理。況且,你居府外,爺總是不免兩地奔波。我思忖再三,還是決定親自接你進府,今後我們姐妹娥皇女英,同侍一夫,你意下如何?」
我見她說得誠懇,不免面色猶豫。
她接著又道:「我向來性子疏淡,也不善打理繁雜事物。你來之後,府中事物定會讓你分擔一二,望你到時不要推脫!」
我想著自己本是青樓妓女出身,竟蒙身為相國夫人的她不介意分毫。心下登時一片感激,動情道:「但憑姐姐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