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ecial 千里共嬋娟
()「原來你會彈琴?」
墨北微驚訝地開口,話出口以後她立時笑了,「抱歉我說了傻話。」
若是不會彈琴,擺一張琴在這裡做什麼?
歐陽少恭輕笑不語,徑自撫琴。
琴音一起,墨北微就怔住了。
昔日蒼遙姬擅二胡,蒼玄擅古琴,她多次聽過二人演奏,卻從不知……
在不同的人手中,古琴之曲會有如此大的差別。
說不出的氣象開闊,剎那間猶似回到乍見長江的那一幕。
比那還要開闊。
無邊無際,廣闊無垠,水天一色。
琴聲陡然一變,平靜的水面驟起波濤,海浪直卷上天,似乎有什麼從水中升起,昂首飛天,一聲長吟穿透雲霄,天地萬物為之側耳聆聽。
白雲滾滾,疾風不息。
雲從龍,風從虎。
天空中飛馳的是龍不成?
「龍……」
墨北微不自覺地呢喃出聲,就在這時,她忽然清醒過來,背後不覺冒出冷汗,剎那間湧出的殺意被她壓回心底。
琴曲依舊,白衣男子臉上猶帶著溫和沉靜的笑容。
這是他真正的模樣嗎?
常人在夢中會化作自己最熟悉的模樣,如此大半與己並無差別,也有少數情況,現實的模樣與夢中會有所不同——譬如她,在夢中總會是騎士團的裝束,也不會是白髮盲眼,而是如那時一般的黑髮。
乍見歐陽少恭如此模樣,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到腰間的玉佩,感受到附著其上的自己的精神力,她這才恍然——那是她送與歐陽少恭的禮物。她想,歐陽少恭多半是如百里、如大賢者一般的情形,有著前世的記憶,這才是如今的樣貌。
剛剛的確是感覺到害怕了吧。
在她的夢裡,她竟被別人帶進了幻象之中——倘若對方懷有惡意的話……
墨北微隨即唾棄自己的多心。
這是歐陽少恭啊,她胡思亂想什麼,果然是魔界待久了,習慣地把自己以外的生物都當做敵人來推想嗎,稍有惡意或威脅就心生警惕乃至殺意,這種壞習慣定要改掉。
畢竟,已經不是在魔界了。
墨北微席地坐下,一手支著膝蓋,等到餘音消失,她才啪啪啪地鼓起掌來。
「很好聽的曲子……」
墨北微誠心贊了一句,驀地想起一件事來,不禁撇嘴,「怪不得你嫌我二胡拉的難聽。真抱歉折磨了你的耳朵。」
歐陽少恭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似乎只說過一次吧?」
呵,果真是個有趣的人,聽出了曲中意象,卻在回神瞬間湧出殺意,即使只有眨眼的工夫,他也不會錯認。
這個女孩,往日定是多歷生死之斗,才有了這般的本能反應。
「唔……」墨北微嘆了口氣,「我以後可不敢在你面前拉琴了。」
「這是為何?墨姑娘的二胡,我一向喜愛。」
歐陽少恭笑著搖頭,「墨姑娘切莫妄自菲薄才好。」
墨北微不滿地哼了一聲。
「這就跟魯班門前弄大斧一樣……讓人憋屈吧!」
不知道的時候也就罷了,現在明知道對方在樂曲方面造詣如此之高,讓她還怎麼繼續拉琴?更何況……何況那些曲子,並非她自身的技巧所能演奏出來的,一直以來都是那股無名的力量指引著她……
歐陽少恭低聲笑了。
「奏樂若非自娛明志,便是娛人。墨姑娘很喜歡二胡吧?」
墨北微抬眼望了歐陽少恭一眼,見他眸中頗有促狹之意,本想反駁,卻是正好被說中心思,她只得訥訥開口。
「是啊,很喜歡……」
難得見到墨北微這般模樣,歐陽少恭不覺有些驚奇,莞爾笑道:「說起來,還未問過墨姑娘……昔日墨姑娘是這般黑髮?」
「是啊……前幾年因為一件事,頭髮才會白了。」
墨北微不自覺地彎起嘴角,「不過,還能活著就好。」
「莫非眼睛也是……」
「嗯。」墨北微點頭肯定了對方的猜測,「靈力也是那時候耗盡的。」
她的聲音低了一些,有些無奈,更多的卻是滿足。
「逆天而行,怎可能沒有代價?只是如今這般,我已經該偷笑了。」
歐陽少恭神色微變。
「逆天……?」
墨北微歉然地笑笑,「抱歉。」
這顯然是不想說下去的樣子。
歐陽少恭也不追問,換了個話題。
「今日卻是中秋。墨姑娘不去過節?」
「左右都是一個人,有什麼可過的。」墨北微的話里多少有些酸澀。
這恰好是兩人的心傷。
一時之間,相對無言。
墨北微忽然抬頭,眸中有些期待。
「歐陽……我在這裡跟你算是比較熟悉的了。若是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過節吧?」
少女烏黑的眼睛里有著如同星子閃爍一般的光輝。
原來她還未瞎時是這般模樣。
歐陽少恭心中感慨一句,不知怎地,拒絕的話徘徊幾次,開口時卻是一句「也好」。
多少中秋月圓,他已習慣了獨自度過。
得到對方的贊同,墨北微一掃之前的抑鬱,高興地站了起來。
不過片刻,明亮的晴空逐漸暗了下去,太陽西沉,明月升空,群星閃爍,瞬時成了星夜月圓之象。
歐陽少恭看著景色變幻,始終噙著笑意,心中的猜測更是肯定。
將這裡變成夜色之後,墨北微愣了一下,轉頭問道:「中秋的話,是怎麼慶祝的?」
歐陽少恭立時失笑,心中似有一根弦被觸動了一般,難得的,有了憐惜的心緒,雖然不過剎那。
「中秋之時,合家團圓,賞花燈、賞月、祭月……」
「我一直以為就是吃月餅……」墨北微脫口而出。
歐陽少恭好笑地說:「莫不成要對著如此明月吃上半夜?」
墨北微尷尬地咳了幾聲,「我又沒有正經地慶祝過,我哪知道……」眼見對方一臉笑容笑得她頭皮發麻,她趕快改口,「花燈我還沒見過呢。你見過的話,能、呃,變出來看看嗎?」
歐陽少恭心念一動,四野高高低低地懸了許多花燈,燭光點點,照得山林也亮了幾分,並無繩架相縛,這些花燈就那麼飄在空中,徑自飄搖旋轉著,一片旖旎景象。
墨北微眼前一亮,從這邊跑到那邊,對著每盞花燈看上許久,看到紮成小動物模樣的花燈忍不住拿在手中,好一會兒才不舍地放手。
歐陽少恭看著墨北微沿著花燈照亮的路越跑越遠,笑著搖搖頭,只嘆小孩心性。
花燈哪裡是這般賞法。
不過……
卻也不錯。
他轉動著手邊的走馬燈,神色愈加柔和。
不知過了多久,林間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
「歐陽——你看,像不像你?」
白衣的女孩提著一盞燈連蹦帶跳地繞開飄浮的花燈,向他走來。
燈光映照下,她的笑容比平時還要多了幾分暖意。
恍惚之間,歐陽少恭似乎看見了久遠的景象。
「你看!」
一盞花燈湊到眼前。
歐陽少恭登時清醒過來,一看之下,好笑又好氣。
「哪裡像我?」
墨北微提著手中的兔子燈——和普通的造型可愛的兔子燈不同的是,這盞花燈繪製的兔子眼睛格外凌厲,燭光一照,竟有些譏嘲的味道在裡頭。
「明明就很像。你當時繞著我走的時候,就是這種眼神。」
墨北微指著兔子的眼睛,「就是這種,好像在說別人都是笨蛋的眼神。」
歐陽少恭心中一動,卻是笑了出來。
「哦,原來墨姑娘是這般想的嗎?我可從未有過這般心思。」
墨北微哼了一聲,繼續看著兔子燈。
「要是能帶出去就好了……」
言語之間,是並不掩飾的失落。
歐陽少恭正想說什麼,卻聽她繼續說著,「夢裡能見到也不錯。下次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去看看現實的花燈是什麼樣。」
「上元之時,當有燈會。」
歐陽少恭說道。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迅速地做出了回答,心中竟似有著一分隱隱的期冀一般。
墨北微一抬頭,望著歐陽少恭正想說什麼,忽然搖搖頭。
「你肯定要和家裡人一起看了。」
她嘆了口氣,「我去找誰一起呢?」
不知為何,聽到這兩句話時,歐陽少恭有些說不出的不悅。
他一如既往地掩去自己的心思,笑著開口:「琴川的花燈相當出名,墨姑娘何不來琴川一行?」
墨北微一愣,搖頭。
「今年怕是不行了。西去川蜀,並不順路。謝謝你,歐陽。」
兩人也就不再提這個話題,繼續看著花燈,間或聊些話,譬如這些時間遇到的趣事之類。
慢慢地,天色亮了起來。
墨北微看著天邊的一抹白,低聲自語幾句,而後笑著對歐陽少恭說:「天快亮了,夢也要醒了。今天謝謝你,歐陽。」
「墨姑娘不必如此客氣。畢竟……你我也算朋友。」
歐陽少恭微微眯著眼睛,語聲柔和,「朋友」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墨北微一笑,「那麼,再見,歐陽。」
太陽升起,燦爛的光芒照得人眼睜不開來。
歐陽少恭以手遮眼,等到刺目的光芒過去,黑髮白衣的少女已沒了蹤影。
花燈、琴台、榣山,一一消散。
歐陽宅邸。
男孩睜開眼睛,看到熟悉的帷帳,不禁笑了起來。
他翻身坐起,走到書櫥前,取出抽屜中的一個匣子。
裡面是許多張方正的紙張,墨跡清晰可辨。
在這些紙張的旁邊,一枚小小的玉環散發著溫潤的光輝,如同夢中唯一不屬於太子長琴的那枚腰飾。
玉環之下,壓著一張字條。
歐陽:
中秋佳節快樂。
前些時日湊巧看到這枚玉環,總覺得應該會適合你,不嫌棄的話就收下吧。
墨。
歐陽少恭拿起玉環,玉環上流轉的光輝逐漸淡下去,內里的靈氣則透了出來。
清澈、純凈。
他怎會辨認不出這玉環上辟邪的法術。
只是想不到其中另有玄機。
歐陽少恭看著手中的玉環,神色逐漸緩和,最終露出了微笑。
倒也是一場美夢。
我的……朋友,墨北微。
可莫要讓我失望才好。
饒州城外。
墨北微從樹上躍下,吁了口氣,不解地自語:「他怎會到了我的夢裡……難道上次玉環上附著的精神異術有別的作用?應當只是寧心安神的啊……」
想了一會兒,沒有答案,她也就不再糾結。
墨北微淺笑著搖頭,「罷了,反正也沒什麼壞處。」
夢中的花燈猶在眼前。
是一場美夢呢。
女孩唇邊浮起笑意。
中秋特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