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再往琴川
()清晨時分,微風拂過,草莖輕輕搖動,一滴露珠順著葉片滾落,垂在葉尖,將墜未墜,極是通透。
山林小道,一片幽靜,天邊雖已是魚肚白,朝陽未起,到底有些昏暗。
行走其間,時而會有露水落在臉上。
道路上逐漸出現了人工的痕迹,或碎或整的青石磚每隔幾步便會出現。
有著一頭灰白長發的少女腳步輕快地沿著路向前走去。
除卻發間那一條烏黑的綢帶,她全身上下似乎只有藍白二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藍天白雲,或是終年積雪不化的山巒,雖是高潔,卻有著幾分冷清隔世的意味。
這般裝扮,再加上她特立獨行的氣質,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仙門子弟。
是以,這一路上,她很少遇到孤身女子在外行走會遇到的那些問題。
又或者,是因為她那一頭白髮顯出幾分妖異,令人不敢接近。
在這妖仙並存的時代,人們對於與眾不同的東西,多是心懷畏懼的。
快要走到城門的時候,太陽恰好升起。
陽光瞬間鋪滿大地。
少女習慣性地抬手遮了一下,隨後抬頭看著城門上的「琴川」二字露出微笑。
隔了這些年,總算是有空回來這裡。
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
早幾年雖說著「有空會回來」,為著尋那一樣與她生命相關的東西,她走南闖北,到底是沒有空閑,再後來,成了幽都的巫真,有了別的事情要做,要找的東西多了一樣,更是沒空轉回曾經走過的琴川了。
現下已經五月了,她堪堪走完淮南道,收回了一塊碎裂的鑄魂石,恰好繞到了長江邊。她想了想,將行程略作變動,從琴川走一趟,再往山南東道去。好在御劍飛行所耗的時間短,這幾年她的靈力日漸恢復,便是御劍數日也能承受,好過前幾年不到幾個時辰就會從劍上跌落。
「呼……真是個好天氣呢。」
暖日映空,白雲朵朵,清風徐徐。
她真是好運,撞上了好天氣。
少女等待城門打開,信步走入,前往驛站詢問是否有寄給「墨」的信。
一問之下嚇了一跳,竟然有八封信。
少女一一拆閱,都是途中認識的人送來的問候——原來端午快到了。
翻到最後一封,少女忍不住笑了出來。
仿如清澈溪流一般的笑聲讓一旁的士兵失了神。
少女光潔的臉頰在晨光下格外柔和,唇邊的笑意更是溫柔得讓人心動。
灰白的長發染了陽光,竟像是淺金之色,光點在髮絲間跳動閃爍,與發間裝飾的銀飾和藍色玉石相映成趣。
這是仙山上來的仙人吧?
年輕的士兵不由得這麼想到。
「墨妹妹:去年喊你來一起過元宵節,你說有事,中秋又是有事,重陽還是有事,今年你倒是給我一個新的理由!否則,你再別想喝我釀的酒了!我知道你走得遠了,趕不及回來,端午就罷了,今年中秋你定要來!」
墨北微莞爾,詩詩還是這般火爆的脾氣。
不過,今年說不定真的可以去一趟。
她盤算片刻,借了紙筆回了信,交代寄給白帝城的沽酒娘子軒詩詩。
一晃……就是六年了。
望著這座和記憶中相似卻有略有不同的城鎮,墨北微忍不住有些感慨。
琴川畢竟也是她在這個世界第一個走過的地方,和之後的地方,始終是不同的。
六年時間,稚童也可長成少年,閨中少女或許已為人母,新栽的樹木或以成蔭。
這六年間,墨北微著實走了很多地方,雖然沒找到任務所需的物件,卻也不是一無所得,至少她拿到了一件次級道具——同樣具有穿越時空的力量,亦可用於延長在某個時空停留時間的物品,並且,女媧娘娘吩咐她回收的鑄魂石零零散散地找到了六七片。
不過,墨北微最開心的還是自己長高了,這比靈力的增長還要讓她高興。
——短手短腿的孩子身體真是受夠了。握劍都會重心不穩!
當初隨口說的年齡,如今看看,相差卻不多。
她現在的身高和記憶中的十四歲的確沒太大差別,因為靈力的恢復,望舒逐漸蘇醒,寒氣走脈再度出現,不過有了靈力,承受起來也要容易一些,至少身體不會像最初那樣虛弱無力了。她想著若是勤加修鍊靈力再多一些的話,說不定寒氣走脈的間隔能更長,就如在彩雲國時,幾個月才發作一次,而不是現下這種頻率。
說到劍,這幾年她倒是用得少了。因為女媧的吩咐,星切與望舒她都沒有拿出來,再加上得了紫絳打造的法杖,她也就將就著用了。
普通的戰鬥還是握著法杖施展魔法和仙術,一到緊急的時候就會反轉法杖當劍來使。
就因為她的這種要求,她的法杖比其他巫祝的來的短,也要細的多,杖尖還是特意磨尖開了鋒的。奇怪的是,聽到她這種要求的時候,紫絳竟然十分高興,用一百二十分的熱情鑄造了法杖,臨了握著她的手囑咐「砍死那些壞蛋」——倒好像早知道她會把法杖當劍用似的。
她長大了,歐陽少恭應該也長大了吧?
一瞬間,墨北微腦中閃過的不是幾年前那個異常沉穩的孩子,而是夢中見過的白衣如雪的男子。
墨北微搖搖頭,笑了,至少臉會是不同的。
依照記憶中的路線走到了歐陽家門口,墨北微停下了腳步。
到這時候,她總算想起來一件事——幾年前她都是半夜裡翻牆進去,歐陽家的人可不認識她,她這樣貿貿然地登門說是認識歐陽少恭,那不是不打自招嗎?
墨北微沉吟片刻,試探著擴大了感知的範圍,搜尋自己留在送與歐陽少恭的玉環上留下的印記。
每個人的精神印記都是獨一無二的,依靠這一點,可以辨識出不同的人。不巧的是,六年前,她的身體狀況並不好,能調用的精神力有限,也沒想到去辨識歐陽少恭的精神印記,她也只好這樣碰運氣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將夜凡人修仙傳殺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職高手錦衣夜行超級強兵仙府之緣造神楚漢爭鼎不朽丹神最強棄少天才相師聖王無盡武裝了。
搜尋的結果是,歐陽家並沒有玉環的痕迹。
墨北微摸了摸臉頰,若是玉環在,她還要考慮是不是歐陽少恭把玉環仍在家裡沒帶著,現在玉環不在,那就是說,歐陽少恭應該不在家了?
天剛剛亮,他能去哪兒?
就在這時,歐陽家的大門有了動靜。
墨北微趕快往旁邊閃開,躲到一棵大樹後面。
幾個不認識的人走了出來,言語間說著關於端午的事情。
站了一會兒之後,墨北微決定先去吃飯,還餓著肚子呢。
這幾年她總算是找回了一日三餐的習慣,雖是如今重修辟穀有成,也不像以前那樣三不五時地忘了吃飯。
這個世界的食物味道不壞也是重要的原因。
反正每到一地都要走個遍,墨北微也就把食肆酒樓都逛了個遍,美酒佳肴特色糕點一個不落,幾年下來倒是把嘴巴吃刁了一些——於是她寄給認識的友人的禮物也就從手工玩意擴展到了食物。
清粥糕餅填飽肚子之後,墨北微去看俠義榜了。
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些事做,晚上再去找歐陽少恭。他總不至於夜不歸宿吧。
一張張委託看下去,但凡是一天之內能夠完成的,墨北微全都提筆寫上小小的「墨」字。
最開始別人不知道這個「墨」字是怎麼回事,還有人跟她接了同樣的任務結果差點打起來,後來這種情況少了,兩年前就完全絕了跡,只要她寫上字,就不會有人接同樣的委託。
說起來,這個習慣還帶來過麻煩,雖然結局很好。
有一次不知道是誰為了刁難她,故意在困難的任務上仿著她的筆跡寫上「墨」字,等她完成其他的委託回城,差點懷疑自己有夢遊的習慣。當然,那個任務對普通武人來說是有些難,對她這個仙門裡修鍊過的人來說也是尋常,解決了事情后還沒去調查,幕後黑手就自個兒跳了出來,還帶著另一個人,說是交個朋友。墨北微啼笑皆非地交下了這兩個朋友,之後才知道那居然是江湖上很出名的兩位俠士,且已歸隱數年。有段時間那傢伙簡直以作弄她為樂,每每搶在她前面進城,把所有的委託都寫上「墨」字,逼得她不得不快馬加鞭地完成委託,如此過了幾個月,他忽然說沒意思,開始跟她搶著接委託,差點把她氣死,偏偏礙於情面,不能對普通人用法術,於是兩人也就那麼硬磕著做任務,十幾場架打下來,兩人這才算是徹底地成了朋友。
最後一個「墨」寫完,墨北微正準備去尋城東戚大娘要的「清泉」,一股熟悉的波動觸動了她的感知。
她驚喜地轉身,不遠處,一名身著杏黃直裾的男孩望向這邊,似是認出了她,將抱著的書卷挪到左手,右手輕輕揮了揮。
若不是認出了玉環上的印記,墨北微絕對認不出眼前溫文儒雅的男孩是幾年前的那個孩子。
雖說氣質並無什變化,相貌卻完全不同了,十歲的男孩只有眉目間依稀留有昔日的影子,一雙黑眸溫潤如玉,面帶微笑。
墨北微回以燦爛的笑容。
「好久不見,歐陽。」
墨北微來到琴川本就是為了見歐陽少恭,現在見到本尊,立刻把那些委託壓到腦後。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麼高興。
或許是因為歐陽少恭是這個世界里與她相識最久的人?又或許,是因為他與自己一般受魂魄不全所苦。
這些都不重要,總之,墨北微頗有些喜出望外,自然外形於色,因為絲帶的遮擋,旁人見不到她眼睛彎成了月牙,卻能清楚地瞧見她一臉燦爛的笑容。
那種不加掩飾的喜悅很有感染力。
不得不說,光是這個笑容的話,和別稱「太陽之女」的艾絲蒂爾的笑容有七八分相似。
儘管墨北微一直覺得布萊特家的人才是真正的陽光般耀眼和溫暖的人,事實上,在他人眼裡,她亦是布萊特家的一員。
布萊特一家,人如此姓,有著照亮黑暗、溫暖人心的光芒。
驟然見到這個笑容的歐陽少恭不覺一怔,彷彿有什麼溫溫的東西在心中化開。
他的笑意里多出幾分真意。
「好久不見,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