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故人未見
()一入烏蒙靈谷,便會看見那座巨大的女媧雕像。
楚秦不消說,墨北微與風廣陌兩人自然也是俯身行禮。
這麼一會兒的工夫,烏蒙靈谷中的人們就已經注意到了這兩位陌生的來客,起先有人抱著幾分警惕懷疑,等到韓休寧親自前來迎接,不知就裡的居民們更是滿心驚訝、一頭霧水了。
韓休寧見到兩位女媧大神使者的時候,心中竟輕鬆了幾分。
「我是烏蒙靈谷的大巫祝韓休寧,二位大人安好。」
墨北微和風廣陌立刻還禮。
風廣陌瞥了墨北微一眼,上前半步。
「大巫祝大人,在下幽都媧皇神殿十巫之一,巫咸風廣陌,此次與巫真百里墨一同逢女媧娘娘之命前來,送來封印法器。」
「二位來的正好。」韓休寧很是激動,留意到周圍的動靜之後,她忍下內心的急迫,「請二位隨我來,眾位巫祝等候二位大人已久。」
風廣陌聽到這句話,面色微紅,連聲應道「路途遙遠請見諒」,抬腳跟上。
——路上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狠狠掐了一下,他也只能苦笑著不吭聲。
韓休寧將二人帶到巫祝議事之處,裡面果然已經有不少人,或站或坐,言語之間不離「祭祀」。
帳簾飄動,巫祝們紛紛看向門口,跟著就是躬身行禮。
韓休寧讓開一步,鄭重地開口:「這兩位便是女媧大神的使者,幽都媧皇神殿的十巫,巫咸大人與巫真大人。」
有了韓休寧的介紹,巫祝們接連開口稱頌「巫咸大人」和「巫真大人」。
風廣陌還好,在幽都時早就習慣了如此。
墨北微卻一個激靈,很不自在,等到一位鶴髮雞皮身形佝僂的老人上來行禮的時候,她側身避了一下,迅速回禮。
「你們太客氣了……」墨北微斟酌著用詞,「同為巫祝,喚我『巫真』或『百里墨』便好,『大人』一稱擔當不起。」
墨北微這一句話使得帳中之人全體怔愣,包括韓休寧。
過了會兒,韓休寧回過神,頗有些驚訝地開口,「巫真大人竟……請恕休寧冒昧,敢問巫真大人今年貴庚?」
風廣陌忍住想要笑的衝動,覷著墨北微,果然看到她握緊了拳頭。
墨北微頂著腦後一排黑線,嘴角抽搐地回答:「……當是二十。」
一時之間,帳內寂靜無聲,諸位巫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同時看向韓休寧。
韓休寧輕咳一聲,滿臉訝異,讚歎道:「巫真大人果真年少有為。」
墨北微忍住了問出「你們到底當我幾歲」的衝動,她料想這問題得到的答案多半不是她想聽到的。
「……我並非天生白髮,因一件事才會變成這般。時間緊迫,我們先商議正事吧。」
韓休寧對自己把巫真當做老者一事也頗覺尷尬,好在已經習慣了維持嚴肅的表情,才免了貽笑大方。
「如此甚好。二位大人遠道而來,且容我為二位略說些烏蒙靈谷之事。」
韓休寧一句話將帳內的氣氛拉回了肅穆,眾人各尋位置站好,均是一臉嚴肅。
大約一刻鐘后,墨北微和風廣陌對烏蒙靈谷有了大致的了解。
「這樣說來,烏蒙靈谷結界消失一事,倒是比焚寂更加緊急。」
墨北微皺起了眉,結界在朔月朔日會消失,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若真有人心懷歹意,還不趁機動手。
「只憑祭祀祈禱,未免太過被動。」
墨北微這麼一句話近乎斥責,扇了所有的巫祝一耳光。
可是,倒也沒人生氣,反而紛紛自覺羞愧,因她說的的確沒錯。
韓休寧不由得苦笑,「結界消失,事關重大,我等如何不知。然而,除卻祭祀祈禱,又能如何?烏蒙靈谷這幾千年的安寧,全仗女媧大神庇佑,往日不是無人嘗試過,庇護烏蒙靈谷的結界之巨大艱深實非我等能夠參透,實在無能為力……」
和烏蒙靈谷的巫祝們不同,風廣陌從墨北微兩句話里聽出的不是責備而是別的東西,他不禁張口插話。
「阿墨是不是有什麼方法才會這樣說?」
墨北微緩緩點頭,「我的確想到一個辦法,不過,眼下時間不夠,要完全布置好,怕是得花上幾個月的工夫,現下就算日夜趕工,大概也只能說是聊勝於無了。」
眾位巫祝一下子懵了,這實在太出乎他們的意料了,幾位年輕些的巫祝幾乎就想衝上前問「您有什麼辦法」,到底顧忌著彼此的身份沒敢這麼冒失。
韓休寧震驚之後迅速回神,目光灼灼地盯著墨北微,語速快了不少。
「請問巫真大人有何妙策?」
「我會一種……法術,能讓心懷鬼胎的人找不到正確的道路。」
墨北微昔日在縹家領域外布下過這種精神異術,因而韓休寧一提到結界消失外人可進入谷內,她想到的就是這個異術。
「雖然遠遠及不上女媧娘娘的結界,不過,總比沒有好吧。」
「此法甚好!」韓休寧大喜過望,一掃先前愁悶抑鬱的神色,竟露出了笑容,「如此,我代表烏蒙靈谷,厚顏請巫真大人施法。此恩此德,無以為報,只願巫真大人身安體健,心想事成。」
韓休寧再次鄭重地行禮。
巫祝們跟著躬身行禮,神色之間儘是敬仰感激,如同仰望女媧大神一般。
「我真不知如何感激二位大人才好……女媧大神仁慈,遣二位大人前來……」
韓休寧自覺有些語無倫次,她定了定心神,略有些羞慚地笑笑。
「不瞞二位,為結界與焚寂,我苦思數年,毫無所得……寂封印鬆動之後,更是日夜憂心,此番若非女媧大神降下神諭,我怕是……」
烏蒙靈谷的巫祝和大巫祝如此大禮,墨北微和風廣陌怎能安穩地接受,兩人都側了側身,迅速還禮。
風廣陌在這些時間已然轉過不少念頭,他見韓休寧語調有些哽咽,心中暗嘆一聲,上前接過了話。
「大巫祝大人,實不相瞞,此次我與巫真同來,實際受託封印焚寂的只有巫真一人。因加固封印耗時漫長,女媧娘娘已命巫真明年整年留在烏蒙靈谷,遣我同行,只因巫真體質特異,若是途中出了意外,我好將她送來。既是結界一事更為急迫,不若這樣——」
風廣陌取出女媧所授法器,「這些時日,巫真專心施展法術,我隨您去加固封印,待巫真忙完再來接手封印一事,您看如何?」
風廣陌這個提議稱得上兩全其美,眾人一聽,紛紛點頭。
「如此便勞煩巫咸大人與巫真大人了。」韓休寧心中大石落地,整個人都輕鬆了幾分。
身為烏蒙靈谷的大巫祝,她不能在人前表露出低落的情緒,多年鬱積於心,她只能強撐。如今知道兩件掛心的事情竟能解決,一時間她竟有些輕飄飄的暈眩之感。
「若無它事,我便去谷外布置法術了。」
墨北微對風廣陌點了點頭,「廣陌,封印便先拜託你了。」
「阿墨且安心吧。」風廣陌回以微笑,而後看向韓休寧。
「煩請大巫祝大人告知封印所在之處。」
韓休寧深深地望了兩人一眼,「封印所在隱秘,還請巫咸大人稍待片刻,我陪巫咸大人同去。巫真大人,法術耗時日久,是否十分困難,有無風險?是否需要幾位巫祝協助——」
墨北微搖頭,「這種法術一般人幫不上忙,只需找個人幫忙指路就行了。」
韓休寧還未發話,一名霜鬢老婦走上前,手中法杖在地上重重一頓,沙啞著嗓子說道:「老身願往。」
「惠婆婆?也好,那就麻煩你了。」
韓休寧見這位老巫祝主動請纓,心裡也安了幾分。惠婆婆熟知烏蒙靈谷,往日為了結界消失一事多費心神,有她相伴,再好不過。
一眾巫祝略商議片刻,也便散去,雖然墨北微說了不要人幫忙,幾位巫祝還是派了巫衛悄悄跟上。
墨北微跟著惠婆婆走出烏蒙靈谷的時候就知道身後跟了人,她笑了笑,也沒點破,繼續問著烏蒙靈谷的範圍,計算著需要布下多少精神異術。
「迷途」不同於「寧靜」、「恐懼」這一類針對具體目標的異術,是一種布置在固定區域的異術,區域之內的生靈都會受到異術的作用,利用對感知的扭曲,將真實的道路藏起,使人不斷徘徊在錯誤的迷途之中,只有心志極為堅定或是心靈澄澈的人才能通過。
「迷途」用作防禦,算是十分實用,只有一點不好,那就是「迷途」的覆蓋範圍只有方圓一百米,換而言之,想要充分發揮「迷途」的作用,就必須層層疊疊地布下無數個「迷途」,還需在內嵌進觸髮型的攻擊異術,如此一來,便很是費時費力。但是,「迷途」有個好處是其他異術比不上的——它能收集困在「迷途」範圍內的生靈的精神力,從而維持異術,單這一項,就註定了它的不可替代。
「既然巫真大人說過,老身也就托個大,直呼您百里墨了。老身請問您,這個法術……」
惠婆婆抬起頭,目光瞬間銳利如刃。
「是不是叫做『迷途』?」
墨北微一驚,無吝於聽見不可能的事情,她情不自禁地張開了嘴,好一會兒才能說出話來。
「您……是怎麼知道的?」
惠婆婆聽到這個回答,身體一震,銳利的目光瞬間軟了下來,竟有些站立不穩。
她的臉色奇異地漲紅、蒼白,最後一片土色。
「迷途……果真是迷途……怪不得這樣像,這樣像……」
惠婆婆喃喃自語,便如失神般痴痴地笑了起來,「早該知道,他一去不回……如今將指環給了你,也很好。」
墨北微聽得莫名其妙,聽到「指環」二字的時候瞬間心神不穩。
——司徒謹的指環,她竟認識?!怎麼可能?!
「你見過這指環——?!」
惠婆婆如同沒聽到問話似的,繼續低語,「終究不在了……原來他最終選擇了這樣一個人。也好、也好——」
兩行血淚順著惠婆婆眼角滑落,暈開縱橫一片,觸目驚心。
「惠婆婆!」墨北微大驚失色。
惠婆婆突然轉身,緊緊攥住墨北微的手,像是要掐斷她的骨頭一般用力,近乎聲嘶力竭地低吼:「你要好好活著,倘若烏蒙靈谷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你也不要去拚命——活下去,你要活下去!」
墨北微完全懵了,心裡亂成一團。
惠婆婆沒等墨北微開口,自顧自地擦乾淨臉,恢復了和睦長者的模樣,開始介紹烏蒙靈谷的結界範圍,就好像剛剛那幾分鐘的事情沒發生似的。
墨北微雖然滿心疑惑,卻也不好開口,只能將心思轉到計算範圍和異術布置點上去了。
惠婆婆認識司徒謹?
墨北微心裡盤旋著這個疑問,到最後竟有些心神不寧,甚至沒聽見惠婆婆的說話。
惠婆婆自顧自地說著,全然沒有注意到身旁的人是什麼反應。
這兩個人就這樣繞著烏蒙靈谷外圍走了小半圈,回到村子的時候,同樣的臉色陰沉。
紅葉湖結界之外,杏黃衣衫的少年身體微微顫抖,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他今日繼續來等「韓雲溪」,卻不料想,遠遠一瞥,竟看到兩個人影在樹叢間閃過。
其中一人身著風格古樸的白衣藍裙,戴著面具,手持暗金色的法杖。
這般陌生的裝束他從未見過,但是,那人手中的法杖、臂上的白矖,還有那一頭灰白的長發——以及熟悉無比的靈氣……
他怎會認不出來,他怎可能認不出來!
少年握緊了玉環,眸中掠過一道冷光。
她怎會在此處出現,怎會——!
良久,歐陽少恭冷靜下來,唇邊浮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是了,白矖、女媧……烏蒙靈谷同樣敬奉女媧。
原來、原來她是南疆的巫祝……
這真是……
太巧了。
歐陽少恭轉身離去,心中有某處漸漸冷了下去,手中的玉環似乎也變作了經年的寒冰,冰冷刺骨。
作者有話要說:
惠婆婆所說的這樣像指的是墨北微和司徒謹一樣有著灰白的長發,當然還有其他的相像不過我不會直接說出來的。
。
歐陽少恭你看到老朋友了,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