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兩生花4
上官蘭面色怔怔,卻一句話說不出來,因為自始至終,孟珏的腳半分都沒有動過。
許平君摟著雲歌,趴在雲歌肩頭笑得直不起身子,雲歌終於忍不住抿著嘴笑起來。不一會,全場的人都似乎壓著聲音在笑,連上官桀都笑望著孟珏只是搖頭。
大公子早已經笑倒在紅衣的懷裡,直讓紅衣給他揉肚子,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心中卻是幾分凜然。小珏的進退分寸都把握太好,好得就像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都聽他的號令,每個人的反應都在他的掌控中。小珏哪裡在乎的是輸贏,他要的只是上官蘭接下來的舉動,在座的「才俊」們以為小珏為了佳人而應戰,實際小珏的目標只是三個糟老頭子:上官桀。霍光。桑弘羊。引起他們的注意,自然地接近他們。
孟珏笑問上官蘭:「不知道第二題,在下可算過關?小姐還要出第三題嗎?」
上官蘭看著並肩而立的孟珏和霍成君,只覺得霍成君面上的笑意格外刺眼,心中莫名地惱恨,猛然端起酒杯,一仰脖子,一口飲盡,笑意盈盈地說:「我們出題,重視的本就不是輸贏,而是飲酒時增添意趣的一個遊戲。孟公子雖然已經贏了兩道,不過第三題我還是要出的,如果我輸了,我願意吹笛一曲,如果孟公子輸了,懲罰不大,只煩孟公子給我們在座各位都斟杯酒。」
懲罰不大,卻極盡羞辱,視孟珏為僕役。
霍成君盯著上官蘭的眼神已經不是簡單的怒氣。就是原本想看孟珏笑話的霍夫人也面色不快起來,孟珏出身再平常,畢竟是她女兒請來的客人。所謂打狗都要看主人,何況是霍府的客人,還是她女兒的座上賓?
霍光神情未動,依舊和上官桀把酒言歡,似乎絲毫沒有覺察晚輩之間的暗流涌動。上官桀也是笑意不變,好像一點沒覺得女兒的舉動有什麼不妥。
孟珏笑意不變,洒脫地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一切聽上官蘭的意思。
上官蘭面上仍在笑,可說話的語速卻明顯慢了下來,「剛才行酒令時,聽到孟公子論曲,說『天地萬物皆有音』。小女子無才不能解,不過孟公子高才,說過的話自然不可能虛假。不可用琴笛簫等樂器,只請孟公子用身周十步之內,所能看得見的物品,向小女子展示一下何為『萬物皆有音』。」
上官蘭掃了眼歌伎蘇依依,蘇依依裊裊站起,行到宴席間,對眾人行禮,「為添酒興,妾身獻唱一曲先帝所做的《秋風辭》,和孟公子的曲子。」
有人立即轟然叫好,眾人也忙趕著附和這風流雅事,只一些機敏的人察覺出事情有些不對,低下了頭專心飲酒吃菜。
桑弘羊捋著鬍子,一臉慈祥地笑看著上官蘭和霍成君,對上官桀贊道:「真是虎父無犬女!」
上官桀深看了眼桑弘羊,心內對這老頭的厭惡越重,哈哈笑著說:「我們這樣的人家,兒女都難免刁蠻些,不過只要懂大體,刁蠻胡鬧一些倒也沒什麼,總有我們這些老頭子替她們兜著。」
霍光淡淡笑道:「上官兄所言極是。」
正在舉行酒宴,孟珏身周除了木桌就是碗碟酒壺筷子,因為地上鋪了地毯,連片草葉都欠奉,勉強還有……盤子里做熟的菜和肉,應該也算物品。
大公子嘖嘖笑嘆,「這就是女人!能把一句好好的話給你曲解得不成樣子,聖人都能被氣得七竅生煙。小珏倒是好風度,現在還能笑得出來。可憐的小珏呀!你可要好好想法子了,《秋風辭》是死老頭子做的曲子,在這種場合,你若奏錯了,可不是做奴才給眾人斟酒那麼簡單了,索性認輸算了,不過……要小珏服侍他們喝酒……」大公子視線掃過宴席上的人,笑著搖頭。
紅衣滿面著急地對大公子連比帶畫,大公子笑攤攤手,「我沒有辦法想。如果出事了,大不了我們假扮山賊把小珏劫走,直接逃回昌邑。」
大公子完全一副天要砸死孟珏,他也要先看了熱鬧再說的樣子。
許平君不平地問:「太不公平了,明明孟大哥已經贏了,這個上官小姐還要搞出這麼多事情!真沒有辦法了嗎?」
雲歌蹙著眉頭嘆了口氣,對大公子說:「把你的金子銀子都拿出來,找個有價錢的奴才去辦事。還有……紅衣,孟石頭可看得懂你的手語?」
霍成君出身豪門,自小耳濡目染權勢鬥爭,雖日常行事有些刁蠻,可真有事情時,進退取捨頗有乃父之風,察覺事情有異,前後思量后,遙遙和父親交換了個眼色,已經決定代孟珏認輸。
她剛要說話,卻見孟珏正有意無意地看向擠在奴婢群中的一個紅衣丫頭。霍成君幾分奇怪,正要細看,不過眨眼間,紅衣丫頭已消失在人群中。
孟珏笑看向上官蘭:「碗碟筷子酒水都算我可以用的物品嗎?」
上官蘭怕再被孟珏利用了言語的漏洞,仔細地想了一瞬,才帶笑點頭,「不錯,還有桌子和菜你都可以用。」
孟珏笑說:「那我需要一張桌子,一摞空碗,一壺水,一雙銀筷。」
上官蘭面帶困惑,又謹慎地思索了會兒,覺得孟珏所要都是他身周的物品,的確沒有任何超出,只能點頭應好。
霍成君向孟珏搖頭,孟珏微微而笑,示意她不必多慮。
不一會,有小廝端著桌子。碗。和一雙鵰花銀筷上來。上官蘭還特意上前看了一番,都是普通所用,沒有任何異常。
孟珏其實心中也是困惑不定,但依然按照紅衣所說將碗一字排開。
只見一個面容黝黑的小廝拎著水壺,深低著頭,上前往碗里倒水,從深到淺,依次減少,神情專註,顯然對份量把握很謹慎。
孟珏看到小廝,神情微微一震。小廝瞪了他一眼,低著頭迅速退下。
紅衣和許平君都困惑地看著雲歌,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大公子笑嘻嘻地問:「雲大姑娘,怎麼幫人只幫一半?為什麼不索性讓紅衣給孟珏解釋清楚?」
雲歌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孟珏想了瞬,忽有所悟,拿起銀筷,依次從碗上敲過,宮.商。角。徵。羽,音色齊全。他心中暗暗將《秋風辭》的曲調過了一遍,笑對蘇依依說:「煩勞姑娘了。」
細碎的樂聲響起,一列長奏后,曲調開始分明。叮咚。叮咚宛如山泉,清脆悅耳。雖然雄厚難及琴,清麗難比笛,悠揚不及簫,可簡單處也別有一番意趣。
蘇依依愣愣不能張口,霍成君笑著領頭朝蘇依依喝起了倒彩,她才醒悟過來,忙匆匆張口而唱: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傳聞此曲是劉徹思念早逝的李夫人所作,是劉徹僅有的情詩,酒樓茶坊間傳唱很廣。
許平君聽著曲子,遙想李夫人的傳奇故事,有些唏噓感嘆,李夫人應該是幸福的吧!從歌伎到皇妃,生前極盡帝王寵愛,死後還讓他念念不忘,女人做到這般,應該了無遺憾了。
紅衣聽著曲子,時不時看一眼大公子,似有些探究他的反應。大公子依舊笑嘻嘻,沒有任何異樣。
一曲完畢,親霍府的人都跟著霍成君極力叫好。
大公子也是鼓掌叫好:「雲歌,你怎麼想出來的?」
雲歌笑說:「小時候和哥哥鬧著玩的時候想出來的唄!敲破了一堆碗,試過了無數種陶土才掌准了音。正兒八經的琴不願意彈,反倒總喜歡玩些不正經的花樣,三哥可沒有少嘲笑我。」
許平君也笑:「誰叫上官小姐不知道我們這邊坐著一位雅廚呢!廚房裡的事情想難倒雲歌可不容易。不過孟大哥也真聰明,換成我,即使把碗擺在我面前,我一時也反應不過來。」
以碗水渡曲,上官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怎麼都沒有想到,此時面色一時青,一時紅。
霍成君笑問:「蘭姐姐,不知道想為我們奏一首什麼曲子?正好蘇姑娘在,二位恰好可以合奏。」
孟珏卻是欠身向上官蘭行了一禮,未說一語,就退回了自己位置,君子之風盡顯無疑。
桑弘羊望著孟珏點了點頭,問霍光:「成君好眼光。這年輕人叫什麼名字?什麼來歷?」上官桀也忙凝神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