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你奸我詐】
僻靜處---
蘇定賢和王師爺各自嘴裡叼著一支香煙。
蘇定賢掏出火柴,攏手划著一根,先是給王師爺點燃,然後就著火,把自己的香煙也點著,這才晃滅火柴,丟在地上。
蘇定賢絲毫不顧及形象地蹲在地上,用右手中指和食指夾著香煙,深深的吸了一口,讓香煙的煙氣在肺里遊盪了一圈,方才把煙霧緩緩的吐出,形成一個漂亮的慢慢變大的煙圈兒。
王師爺也蹲在一旁,眯著眼,齜著熏黃的老牙,美滋滋地吞雲吐霧。
偶爾王師爺瞥一眼蘇定賢,詫異這個後生仔抽煙的姿勢,很有節奏感,連他這個老煙槍都自嘆弗如。
香煙差不多抽掉半截,王師爺終於說了,「我的祖傳寶玉呢?」
「吶,在這兒呢!」蘇定賢變魔術般從左邊褲子口袋摸出那塊翡翠觀音,丟給王師爺。
王師爺忙不迭接住,說道:「還有一千塊錢!」
蘇定賢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牙齒:「少不了你的!與之前講過一樣,你幫我拿回一千塊的拜師費,其餘都歸你!」
說完,蘇定賢很是大方地掏出一沓子港幣,數了一千塊,遞給王師爺。
王師爺「嘿嘿」一笑,似乎沒想到蘇定賢辦事兒會這麼利落,要知道這年頭一千塊可是個大數目,對於很多窮人來說,足足是他們一年的工資。
可是蘇定賢卻連眼都不眨一下就把錢給了他。
「呵,你倒是大方!」
「做人要講信用,不是嗎?」蘇定賢眯著眼說。
王師爺又是「嘿嘿」一笑,臉上褶皺跟枯樹皮一樣難看,「你說的對,做人呢,是要講信用---我正是鐘意你這點,方才出手幫你!」
原來,這塊翡翠觀音是王師爺的,他另外還弄了一塊贗品,就是蘇定賢交給趙志敬那塊。
按照之前約定,王師爺幫了蘇定賢找回那一千塊拜師費,剩餘多出的錢就全歸王師爺。
「講真,王師爺,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幫我騙那個趙志敬?」蘇定賢吐著煙圈問道。
「很簡單,窮咯!」王師爺說,「你看我這身打扮就知,工作多多,薪水少少---一個月只給我二百三十,卻把我當牛做馬使喚!」
「我幾次提醒那趙志敬給我加人工,最起碼一個月三百,他卻全當耳旁風;要麼就搪塞我,說手頭緊,日後再說……沒錢么?他倒是有錢去廟街包姣婆---我挑他老母!」王師爺滿臉戾氣,語氣中更是充滿了怨氣。
蘇定賢夾著香煙,很是帥氣地彈了一下煙灰,笑問:「那你就不怕以後露餡?」
「我怕咩呀?我幹完這幾天就要辭工,香港這麼大,到時候他到哪裡找我?」王師爺嗤笑道,「你別看我窩窩囊囊,其實我也是一名老江湖,算的很準的!」
蘇定賢輕輕鼓掌,「犀利!」
王師爺有些得意地哼了一鼻子,說:「俗話說得好,人老精,鬼老靈!年輕人,你不要以為自己精明,這次能騙得了那趙志敬是你走運,萬一露出馬腳,那你只能撲街!」
面對王師爺的譏笑,蘇定賢照盤全收,又問道:「那你就不怕我拿了這兩千塊,再吞了你這祖傳寶玉跑路?」
王師爺笑了,笑得很狡詐:「說真的,年輕人,倘若你真的拿了錢,偷了我這翡翠觀音跑路,說不定我還高看你三分,畢竟你有這膽識!」
「可惜呀!」王師爺瞅著蘇定賢咂咂嘴,「雖然你這人很講信用,卻不懂得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
「香港如今模樣,講的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至於講信用,講義氣,那些都是傻瓜笨蛋才幹的事情!真正的狠人,絕不會像你這般心慈手軟!」
蘇定賢苦笑:「看起來我等你是等錯了。」
王師爺哈哈大笑,「反過來講,就算你逃了,真以為自己能大賺一筆?」
「什麼意思?」
王師爺摸出那塊所謂的「祖傳寶玉」翡翠觀音,當著蘇定賢的面兒「啪」地一聲摔在地上,霎時,那塊翡翠觀音四分五裂。
蘇定賢一臉驚詫。
看著蘇定賢驚詫模樣,王師爺心裡很是受用,這個年輕人狡詐如狐,可惜還是要喝自己的洗腳水。
「告訴你知,這塊觀音與那塊贗品都是我從地攤上花了一塊錢買來的破玻璃!所以說,這次買賣我的成本一共才兩塊錢,不怕輸的!」
蘇定賢:「……?!」
不得不再次苦笑道:「果然,姜還是老的辣!王師爺你這等於是無本生意,出了事情,你沒什麼損失;而我呢,就只能自求多福!」
「哈哈哈!所以說,年輕人,你要多學著點!再說了,倘若我不騙你說這塊是真的寶玉,你會演的那麼逼真?」王師爺齜著牙,吐著煙霧,得意地笑道。
「啊哈,學習了!」蘇定賢自嘲地笑了笑,然後丟掉煙頭,起身用腳踩滅,對王師爺說,「俗話說,活到老,學到老---幸虧我還年輕,暫時還輸得起!」
王師爺笑得越發得意:「權當你交學費咯!我做完這幾天就要跑路,至於你呢,好自為之!」
那意思是不要被那趙志敬逮著,會死的。
蘇定賢點點頭,他從來不抱什麼幻想,就算那趙志敬再笨,也不可能被騙一輩子,估計很快就會知道自己贏的那塊玉是枚贗品,呃,準確地說是塊不值錢的破玻璃。
兩人隨便又說了幾句,這才準備分開。
臨走的時候蘇定賢又讓了一支煙給王師爺,對他講:「不知何日再見,有的抽,儘快抽!」
王師爺也沒多想,本著有便宜不佔是混蛋的原則,美滋滋接過香煙,這才哼著粵語小曲《春風得意》漸行漸遠---
只聽遠處傳來王師爺得意洋洋嘹亮帶感的歌聲---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我看遍長安的花……」
……
回去的路上---
王師爺越想越得意,想不到自己聰明如斯,只不過略施小計就把蘇定賢和趙志敬兩人耍得團團轉。
哈哈,白白賺了一千塊!
這可是自己差不多半年的薪水!
該死的趙志敬!
撲街的趙志敬!
讓你不給老子加人工!
王師爺心裡罵罵咧咧,又想起蘇定賢,心說這小子雖然姦猾,可惜還嫩了點,這次被自己當猴耍,以後可要放聰明些!
忽然---
王師爺又想起了蘇定賢臨行時遞煙給自己所說的那幾句話,當時沒多想,現在仔細一琢磨,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
立馬---
王師爺把那一千塊掏了出來,對著大太陽仔細辨別,第一張是真的,第二張是真的,第三張是……假的!
「假幣?!」
王師爺的心「咯噔」一下,忙去看其它的錢---
暈!剩餘統統都是假幣!
「怎麼會這樣?」
大熱的天,烈陽高照,王師爺額頭卻冒出冷汗。
「難道我……被那小子給騙了?!」
想明白一切,王師爺不禁怒髮衝冠,朝著蘇定賢離開的方向歇斯底里吼出三個字:「撲街仔---!」
……
「阿嚏!」
走在路上的蘇定賢伸手揉了揉鼻子,猜測是誰在背後罵自己,是那個王師爺嗎?
哎,這王師爺是夠精明的,可惜精明過頭了,真以為自己跟那趙志敬一樣,連玻璃和翡翠都分不出?
還有啊,自己也是心善,至少還留了兩百給他做跑路費。
「蘇定賢啊蘇定賢,你實在是太善良了!」蘇定賢心裡念叨著,看看四周,沒有巴士站,也沒有電軌車可以乘坐,於是就伸手朝著不遠處停靠著休息的黃包車打了一個招呼。
這個年代的香港黃包車已經越來越少,很多人都進了工廠做工,沒人願意再做這種拉人的苦差。
何況現在香港巴士興起,很多市民只需花費很少就能享受柔軟座椅環島一周,還有誰願意乘坐這種配備簡陋行駛緩慢的人力車?
黃包車,人力車快要在港島消亡。
那個拉著黃包車跑過來的是一名四十來歲皮膚黝黑的大哥,戴著草帽,挽著褲腿,一看就是苦力打扮。
他在陰涼底下已經等了大半晌,這才遇到蘇定賢這麼一個客人。
黃包車大哥很高興,他穿著布鞋飛快跑到蘇定賢面前,熟練地放下黃包車,然後抽出搭在肩膀頭上的汗巾對著車座拍打幾下,然後請蘇定賢上車。
蘇定賢上了車,黃包車大哥問:「去哪裡?」
蘇定賢就笑了笑,說:「去『宏信女子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