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市井之徒】
《明報》公司位於港島柴灣工業區。
這個年代,從新界到香港島可以乘坐大巴,然後轉站到達,亦或者搭乘天星小渡輪走海路直接到達柴灣口,其中乘船成本最低,來回才八毛錢,不過這種渡輪往往要等足了人數,最少要六人才會開船。
蘇定賢向來不是那種懂得節儉的人,在他看來錢就是用來花的,人賺錢就是為了享受。
那些賺了錢不去花的叫「守財奴」;那些一輩子只懂得賺錢再賺錢的,叫做「傻大憨」。
所以蘇定賢去香港島沒有選擇轉站巴士,也沒有搭乘天星小渡輪,而是叫了一輛這個年代起步價都將近一塊五的「計程車」。
這個年代的香港,計程車有三種,分別是俗稱「紅鳥」的市區計程車,車身漆成紅色,可以橫行香港三島。
另外就是俗稱「草蜢」的新界計程車,車身漆成綠色,只可以在新界地區行駛。
最後一種俗稱「藍燈籠」的大嶼山計程車,車身搞成藍色,行駛拉客範圍只能在大嶼山範圍之內。
可以說這三類計程車涇渭分明,各自都有各自的地盤,不能逾越。
蘇定賢是個懶惰的人,懶得來回換車,於是就找了一輛「紅鳥」,講好了價錢直奔柴灣。
司機大佬跟那位黃包車大哥一樣,可能是職業病,也是話癆一個。
從蘇定賢坐上車開始,就開始嘴巴不停。
蘇定賢原本沒興趣和他閑聊,不過那司機大佬吹水的本領很高,盡講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說最近新界和合石墳場出現女鬼,長得很漂亮,長發紅衣,夜晚搭乘計程車給的是冥錢;又說天水圍發生碎屍命案,現場出現詭異黑貓,那黑貓竟然會學人講話……
蘇定賢聽得搖頭不已。
這些司機每天開車拉人,這些故事要麼是從收音機聽來,要麼就是從報紙上看來;而香港那些大小報刊雜誌為了引人眼球,促進銷量,更是把這些離奇「故事」添油加醋進行爆炒,毫無職業道德可言。
不過仔細一想也是,香港這麼小的地方,竟然擁有兩百多家報社,為了生存下去,難免會不擇手段地搞一些「勁爆」新聞,能夠把報紙賣掉就是勝利,誰還去管這些新聞的真假。
……
差不多四十分鐘,蘇定賢搭乘計程車來到了香港島的柴灣區。
相比新界,香港島要熱鬧的多,即使稍顯偏僻的柴灣區,也是高樓大廈林立,放眼望去,一片繁華。
蘇定賢在車後排掃了一眼計程器(咪表),從新界元朗到這裡差不多要六元錢。
那司機大佬不知道蘇定賢看了「咪表」,眼看到站,就習慣性地伸出巴掌使勁兒拍了拍咪表,說道:「誠惠,八元錢!」
蘇定賢看得清楚,那「咪表」挨了巴掌后價位立馬從「六元」跳到「八元」。
「跳錶」這一招是這個年代很多司機大佬常用的伎倆,當然,那也要看乘客是誰。
很顯然,這位司機大佬把蘇定賢當成了「水魚」來宰。
蘇定賢笑了笑,什麼也沒說,直接遞十元錢過去。
司機大佬正要找兩元錢,蘇定賢說:「不用找了---吶,這上面可是你們公司的投訴電話?」
蘇定賢瞄了一眼車前擺放著的計程車營業執照,以及駕駛人的詳細信息,當然,還有出租公司的投訴電話。
司機大佬:「……?!」
馬上笑道:「不好意思啊,剛才好像算錯---我該找你四元才對!」
蘇定賢也笑了:「我數學不好,識字也不多,不過好像你這上面有寫『投訴成功,獲賠三倍』……」笑眯眯地指了指那投訴一欄下面的小字。
司機大佬:「……?!」
苦著臉道:「大佬,你究竟要怎樣?」
「三塊啦,你好我也好!」
「挑,你信不信我分分鐘叫來十七八個弟兄?」
「我信!」蘇定賢笑道,「不過事後你還要請客吃飯,搞不好花的比虧的還多!」
司機大佬:「……?!」
蘇定賢笑眯眯地朝他伸手,「和氣生財啦!」
司機大佬不得不找七元錢給蘇定賢,等於說蘇定賢白白省下三塊錢。
蘇定賢下了車,親切朝司機大佬揮手告別。
司機大佬則把手伸出車窗,朝蘇定賢豎中指,「頂你個肺!」
望著遠去的計程車,蘇定賢聳了聳肩,他不介意多出或少出幾塊錢,他介意的是別人把他當傻瓜看。
……
頭頂的太陽更加炙熱。
此時已經臨近中午,蘇定賢摸了摸肚子,咕咕叫,感覺有些餓,於是就在附近找了一個名字叫「周記車仔面」的地攤,隨便要了一碗雜碎面。
販賣車仔面的木頭車中放置金屬造的「煮食格「,分別裝有湯汁、麵條和配料,顧客可自由選擇麵條,配料和湯汁,通常一塊錢就可飽吃一頓。
而在眾多「車仔面」當中,又以「雜碎面」最為出名,是普通勞動大眾最喜歡的「美食」,原因是配料多,份量足。
一般來說一碗雜碎面裡面包括有蘿蔔,魚丸,豬皮,豬血,還有大腸。
這些都是一些極其廉價的配料,屬於那些富人不屑一顧的「雜碎」,可是經過地攤師傅神奇之手,很快就變成一大碗熱氣騰騰味道鮮美的雜碎面,端上來時再撒上一些蔥花和香菜,紅白綠搭配,很是誘人。
蘇定賢一向是個嘴巴很刁的人,尤其在飲食方面,很是講究。
不過蘇定賢也明白自己現在處境,還不是那種大魚大肉吃燕窩魚翅的時候,就自己身上那些錢,還有其它的大用處,現在有碗雜碎面吃,已是不錯。
蘇定賢拿起筷子吃了幾口面,幸好,師傅手藝不錯,不但賣相好,這面的味道也很棒,豬皮有嚼頭,豬血有彈性,咖喱魚丸更是味道十足。
這家地攤雖小,顧客卻很多,尤其到了大中午,顧客就越來越多。
而這些顧客又大多是那些穿著簡陋的苦哈哈,渾身酸臭,有的甚至脫掉鞋子,腳臭味滿天飛,吃飯的姿勢也都很粗魯,要麼腳踩在凳子上,要麼隨便擤鼻涕,咳嗽吐痰。
幫忙的小夥計圍著油光發亮的臟圍裙,嘴裡叼著香煙收拾桌子碗筷,就用一臟盆子,拿了抹布將那些剩飯剩菜一股腦掃進盆子里。
蘇定賢原本食慾大動,可是此刻看了周遭環境和小夥計打掃衛生的方式,再瞧一看那雜碎面,就有些吃不下去了。
耐著性子又吃了幾筷頭,蘇定賢放下碗筷,問那打掃衛生的夥計:「附近哪有賣西裝的百貨商店?」
在蘇定賢看來,這個時代的香港對於穿著打扮很是在意,你穿得好了,別人就高看你幾眼,你穿的太差,別人的目光就會有鄙夷。
何況明天就要去《明報》面試,現在的《明報》好歹也是個文化人聚集的地方,總不能隨隨便便穿件衣服過去。
再看看自己身上那套民國版的短打衣衫,圓領白汗衫早已被汗水褟濕,下面那條黑色的寬腿褲也皺巴巴的,腳底下棉布鞋也是黏糊糊的,穿在身上不舒服不說,還活像出土文物。
夥計顯然有些不耐煩,叼著煙也不說話,隨便指了指東邊。
蘇定賢就放下飯錢,剩下的雜碎面也不是吃了,徑直走了出去。
後面,小夥計麻利地把蘇定賢剩下的半碗面「嘩啦」倒進盆中,嘴裡念叨:「挑,這麼浪費!」伸手捏起裡面的魚丸直接丟入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