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袁迪新：名門的羈絆

六

袁迪新

名門的羈絆

她是北洋三傑段祺瑞家的掌上明殊

然而她和她的母親一樣

即使萬千寵愛於一身還是逃不脫包辦婚姻的枷鎖

受過高等教育的她在外交界雖頗負盛名

然而她一生最大的快慰卻是嫁給一個普通人

段祺瑞家的三小姐

當年的北洋政府有三大猛將，堪稱一時政界之翹首——王士珍、段祺瑞、馮國璋。時人稱其三人為北洋三傑，其中的「虎」將段祺瑞更是頗有來頭，在前清時曾官至朝廷一品大員，進入民國后，又被聘為陸軍總長內閣總理，直至升到「中華民國」的臨時執政。

段祺瑞之所以在清朝滅亡后，還能繼續在民國為官，這其中和袁世凱有著莫大的關係。段祺瑞不僅是袁世凱的親信，還是他的乘龍快婿。這樣親上加親盤根錯節的派系網路，無疑將段家和袁家的幾代人都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段祺瑞的原配吳氏去世后，袁世凱便將自己的義女張佩蘅許配給了段祺瑞。張佩蘅在袁府地位極高，被府上人尊為大小姐，婚後不久便生了段世巽，也就是袁迪新的母親，老段家的三小姐。

而袁段兩家的第二次聯姻便是袁迪新的母親段世巽與袁世凱的侄孫袁家鼑的結合。袁家鼑生性懦弱，加之段世巽在老段家是最受寵的一個，性格自小就剛烈霸道，這樣性格差異極大的兩個人相處起來倒也合適，互相彌補了許多，加之兩人從小便認識還經常在一處玩耍，袁家鼑一直稱段世巽為小表姐，婚後自然對這個小表姐言聽計從。

婚後不久段世巽便生下了袁迪新，因為不堪生育的痛苦，便決定不再要孩子了。因為兩家人自小便看著這三小姐長大，知道她的脾氣是拂逆不得的，加之段家人口多，其他各房所生的子嗣就有八個，所以老人家也只好應允了。

也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袁迪新的出生便顯得尤為特殊，加之她從小便聰穎可人，袁家鼑三代單傳就這麼一個女孩兒，家裡的表哥們更是十分疼愛這個小女孩。曾祖去世后，袁迪新便隨父母搬到了天津日租界，段祺瑞的祖宅里。

因為段祺瑞極其疼愛這個三小姐，便將段世巽一家三口安排在了前樓和自己挨在一處，還給外孫女袁迪新請來了家庭教師，專門教她讀書寫字。後來袁迪新能在軍統處勝任翻譯的工作大多來自幼年家庭教育的紮實。

在外公身邊的袁迪新每日都要彙報自己的功課，只要做得好外公都會給她一塊銀元獎勵。走在街上段祺瑞只要見到哪家的女孩兒腳上的花鞋好看就交代管家給袁迪新也買一套，所謂的一套就是大號中號小號同樣花色的一套，這樣一套買下來，袁迪新不由得抱怨穿不過來，不能和別家的女孩兒一樣天天都可以有各種花樣的鞋子穿。

袁迪新就是在這樣一種優越且安寧的大家庭里成長起來的，從小沒有受過任何人的委屈，除了母親霸道些需要她言行謹慎，其餘人等對她都如珍似寶一般，幼年的幸福生活讓她飽嘗了人間的安樂，也正是在這樣安樂的環境下她第一次注意到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

混血的小表可，段園的舊夢

父親袁家鼑因為先天體弱只活了四十九歲便病逝了，剩下了三小姐和已值豆蔻年華的袁迪新。此時袁迪新也進入了上海光華附中上學，因為功課門門優秀，尤其是英文更是出類拔萃，便引來了不少豪門子弟的追逐。但袁迪新的心裡早有了心儀對象，那就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段家二表哥段昌義。

段昌義雖然姓段，其實並沒有段家的血緣，他是袁迪新舅母的姐姐和一個德國人所生的混血兒，因為父母出走，這個沒有親人的孩子便被袁迪新的舅母收養了下來。如此段昌義在段家的地位是可想而知的，在很多家族重要的場合，人們總是會把他忘掉，同門的兄弟還會因為他分享了父母的關愛而對他嫉恨在心。

正是這樣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孩子卻生就一副自強自立的性格，無論讀書還是做學問在大家庭里都是出類拔萃的，這樣一來他就更受同輩人的排擠了。相較他與其他子弟的關係，段昌義更喜歡接近袁迪新這個小表妹，因為這個女孩子雖然得萬千寵愛於一身，卻依然好學上進，而且對他在家中的地位也頗有同情之心，不像一般的富家小姐那般驕縱不馴。

兩人從最初的相談甚歡到少男少女間的互生愛意，幾乎是在不知不覺間發展起來的，原本袁迪新的母親三小姐對他們的關係並沒有什麼反對的意見，因為這段家的公子也算一表人才況且學問才智也堪佳，在關係沒有明朗前她採取了一種沉默的態度靜待觀察。

之後段昌義考上了南開大學，兩個小情人終究分隔異地，但兩人的書信卻是一天一封從未間斷。直到袁迪新後來也隨家人搬到了上海，他們的聯絡也從未有過停息。原本在段昌義出去讀書前三小姐曾答應等他學成便將袁迪新許配給他，但三小姐的作風從來都是獨斷專行的，即使在兒女婚姻大事上也不例外。

回到上海后，三小姐就在一次牌桌上將女兒的婚姻重新安排了。母親打牌回來后只是吩咐袁迪新準備嫁人了，堂皇給女兒的交代是姓徐的公子大你十歲，男的大些才會疼老婆。其實袁迪新早知那是母親和徐某的母親在牌桌上的交易。

剛在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學院讀了兩年的袁迪新此時剛好二十歲年華，在母親的強壓下只好放棄了學業嫁人。身在南開大學的段昌義得知消息后心中只有苦悶，原本他在段家就沒有地位，三小姐決定的大事更是沒有人能為他講話爭取的，他連夜跑回上海準備見袁迪新最後一面，但這個要求也被三小姐一口回絕了，一氣之下段昌義便棄學從軍了。

從舊式婚姻里走出的平凡女人

只是可惜了棒打鴛鴦，袁迪新的新婚生活並不幸福，這個大她十歲的丈夫不僅不懂得疼愛妻子，更是大手揮霍袁迪新從娘家帶來的萬元嫁妝，還動不動便訓斥妻子。這讓從小沒有受過半點委屈的袁迪新一下子萬念俱灰，期間她和這個沒有感情的丈夫生了兩個孩子，但即使孩子出生了，也還是挽回不了丈夫的心，袁迪新的女兒出生時正值抗戰，一個孕婦挺著大肚子無人照看還要四處躲警報。

她的女兒就在桂林的防空洞中出生了，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丈夫居然將老婆孩子都扔在了重慶，自己一個人跑到了美國。這麼多年除了孩子能給袁迪新些許安慰外就是那個小表哥段昌義的來信。

當得知袁迪新的處境後段昌義便趕赴重慶，準備將她和孩子一起帶走，希望他們能重新回到過去的日子，但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讓大家閨秀出身的袁迪新不願越雷池一步。最終段昌義還是在袁迪新的決絕表態后無奈地獨自奔赴台灣，從此再沒有回來過。

1946年抗戰勝利了，袁迪新帶著一兒一女兩個孩子來到北京，在北京協和醫院內的軍調處下屬的新聞處任翻譯。軍調處由國共兩黨同美國代表三方共同組成，那個時代的青年才俊皆聚首於此。袁迪新落落大方的談吐氣質和美麗的外表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新聞處為了聯絡，每個周末都會在北京飯店舉行招待舞會，這是一個融政治與外交為一體的特殊場合，袁迪新自然成了舞會的皇后，連葉劍英也曾多次與其共舞，稱袁小姐的確比傳說中的還漂亮。

家庭生活的不如意讓她更努力地將自己的精力分散到了工作當中，但是後來國共兩黨關係的破裂，這個臨時新聞處運作了一年後也很快解散了，她又回到了上海。此時那位獨自逃往美國的丈夫給她寄來了幾年來的第一封信——離婚協議書。

多年來生活的重擔都由袁迪新一個人去背負，期間還要照顧老母幼子的生活，她唯一期待的只是出外遊學的丈夫早日學成歸來，結果多年盼來的卻是一紙離婚協議書。除了用光了袁迪新所有的嫁妝，他們之間似乎從來就沒有產生過任何瓜葛。

最終這一紙離婚協議也讓多年等待無望的她釋然了。袁迪新毫不猶豫地結束了這段由母親一手包辦的破敗婚姻，決定嫁給一個普通人過上平安老百姓的生活。雖然母親再次表示反對，但她這一次終於勇敢地站了出來，平生第一次對母親的決定表示反抗，她賣了自己身上唯一的首飾和一位普通職員結了婚，過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

回顧往昔，她說此生唯一的遺憾便是在年輕時沒有好好地愛一場，留下了兩個人的遺憾。她知道即使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自己的母親，那位人皆敬畏的三小姐面對婚姻時也不得不受父母之命，這位強硬了一生的母親從來沒有對人談起過她自己的婚姻，但多年後袁迪新似乎也看到了屬於她和母親身上共有的一種悲哀，那是屬於一個時代女性的悲哀，和階級地位貧富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