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上最美的詩
下午4點半,離幼兒園放學還有半個小時,新概念幼兒園門口已經聚起了烏壓壓一大片家長,家長們圍堵在幼兒園門口,擠得水泄不通,人群中發出嗡嗡嗡的嘈雜議論聲,劉原良氣喘吁吁地擠入人群中,試圖離大門更近一點。
一個胖阿姨尖著嗓門大聲問道:「哎哎哎擠什麼擠啊你!沒看我們排著隊呢嘛!」這一嗓子立刻引來了十幾道目光,齊刷刷盯著劉原良。
劉原良歉意地笑笑,忙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看看大班幾點鐘放學。」
「5點鐘才放學吶,你急什麼呀?誒我說你這人怎麼連孩子幾點鐘放學都不知道,平時從來不接孩子放學吧?」胖阿姨怪聲怪氣地說。
劉原良連連點頭,胖阿姨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轉過頭和旁邊相熟的中年大媽小聲嘀咕著,有些男人啊就是從來都不顧老婆孩子,聽說過一個詞語沒,叫喪偶式育兒,女人嫁了這種男人特別倒霉,就跟老公死了一樣凄涼,所以說小姑娘婚前一定要擦亮眼睛選好老公,又問那中年大媽家裡的外甥女嫁出去沒,說自家侄子那是要事業有事業,又會心疼人,哪裡像有些男人。
胖阿姨白了劉原良一眼,周圍的家長看著劉原良的眼神頓時充滿了不可言說的味道,劉原良在心內嘆息,心說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但作為一名資深社會新聞記者,或者說一名前資深社會版新聞人士,他非常明白跟這種中老年阿姨有理說不清,只得在人群的x光目光掃射下,訕訕擠出來。
看看手機的時間,距離放學還有20多分鐘,他在路旁抽了一支煙,想著要不要訂個西餐廳,待會兒接到童童,請童童和她媽一起搓一頓,想到這裡他取出手機,打開銀行app查看卡里餘額,餘額顯示還有2563.5元,後天馬上要交房租2000,這點錢實在是不夠花,但想著一個星期只能見到女兒一次,他咬咬牙,用美團在附近訂了綠茵閣的家庭套餐,當然,付款的時候他沒忘記選擇信用卡買單。
正準備把手機塞進兜里,一抬頭,他看到馬路對面,一名交警正在貼罰單,眼看著就快要貼到他車上了,劉原良揮舞著手機大聲叫了幾聲,對面沒聽見,他慌忙把煙屁股摁在垃圾桶上面碾熄,再把煙屁股扔進垃圾桶里,顧不上紅綠燈,看看左右沒車,大踏步邁向馬路對面,往自己停在馬路對面那輛灰色二手奧拓走去,一邊大聲喊道「哎哎我接孩子呢,車裡有人,別貼了!」
但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那名交警看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把罰單貼在雨刷上,揚長而去。
「喂喂,你給我回來!」劉原良急了,撕下罰單就就往前沖,轉身的時候,手裡的手機不小心撞到車前頭,手機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屏幕摔得四分五裂。
這下劉原良再顧不上追交警了,心痛地蹲下來撿起手機,哎呦哎呦地叫起來,「怎麼又碎了!哎喲幸好只是碎了屏幕,我的小祖宗求你可千萬別壞了,哥現在可沒錢修理你!」
劉原良自言自語拾起手機,心痛地在褲子邊上擦了擦,拿起來吹了口氣,小心翼翼按下指紋識別,還好,手機還能使用,只是屏幕碎得猶如蜘蛛網。
「晦氣!」他呸了一口氣,趕緊去花唄買個碎屏險,等過幾天碎屏險生效了再去換手機屏幕吧,前兩次屏幕壞了,他都是用碎屏險去維修的。
他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室,熟練的打開支付寶找到碎屏險,點擊購買。
這輛車是他離婚後買的,方便平時跑新聞,奧拓本就快被淘汰了,二手車更是便宜,好在這輛車的前主人是個家庭主婦,使用很愛惜,開了六年也沒什麼磕磕碰碰,連車帶車牌只要8000多塊,劉原良當時覺得撿到寶了,現在開起來,始終覺得不如原來那輛榮威順手,但也只能將就著,想著有錢了第一時間就要換新車。
看著手裡的罰單,劉原良愁眉苦臉,現在看起來,很快,他連這輛二手車都養不起了,下個月的房租還沒著落,要不要再去把這輛車變賣了?
可這本來就是二手車,再變賣,又能賣幾個錢?
劉原良忽然一拳頭狠狠砸向方向盤,他不明白,自己的人生,怎麼就狼狽成了這樣!
拳頭砸在汽車喇叭上,發出「滴滴——」聲,把劉原良自己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看見經過車前的行人探究的眼神,他忽然頹敗地嘆了口氣,夏天的驕陽烤得汽車內散發出熱乎乎的皮革味道,屁股底下如同坐著一團火,他正要打開車載空調時,手停在半空中,驀然想起來,空調已經壞了,他還沒來得及去修。
或者說是沒錢去修。
自從離婚後,他的生活似乎就陷入了一團亂麻之中,起先是連續犯了幾個小錯誤,截稿日前沒來得及交稿子,導致連續兩周他的板塊開天窗,這本不是什麼大錯,報社裡人人都難免遇到這樣的時刻,但可恨的是他那個女上司是個更年期的女人,處處看他不順眼,在例會上狠狠地將他批評一番。
他那段時間正因為景琛鬧離婚,心裡很是煩躁,脾氣也就不免得暴躁了些,在例會上跟老女人吵起來,結果被人事的同事溫馨提醒說社裡要改版,要跟上網路新媒體時代,因此傳統發行部門要裁員,而他,很不幸的就趕上了第一批裁員名單。
然後沒過幾天,景琛就把離婚協議書放到他面前,他正苦於無法跟景琛開口說自己被裁了,看到離婚協議書,兩人大吵一架,從晚飯吵到凌晨,最後由吵架升級為動手打架,當然,他沒落到什麼好,景琛向來不肯吃虧,兩人都受了傷,但景琛報了警,說他先動手進行家暴。
民警敲門而入的時候,他還是懵的,直到民警訓他說你一個大男人,還是一個新聞記者,怎麼也算上半個知識分子,怎麼能動手打女人呢。
他忙不迭解釋說自己沒有家暴,但民警顯然聽多了這樣的狡辯,非但沒有搭理他,還惡狠狠警告了幾句,就讓他在一個通知書上簽字。
他稀里糊塗就簽了字。
再然後,稀里糊塗就被景琛告上法院,景琛說,你要是不離婚,我就跟你沒完,你現在有了家暴的行為記錄通知書,上了法庭也是要離婚的,到時候童童不可能判給你,現在離婚,房子我可以留給你,存款給我就行。
劉原良愕然,他把自己關在書房兩天一夜,出來時鬍子拉碴,景琛嚇了一跳,以為他又要揮拳頭,躥到卧室房門反鎖,打電話報警了。
小小的童童在客廳抱著他大腿,哭得人肝腸寸斷,她說,爸爸,你不要再打媽媽了。
劉原良忽然就沒有了堅持的動力,他這才知道,景琛這回是鐵了心要離婚,不是鬧著玩的。
景琛的電話在這時響起,電話鈴聲把他從回憶中拉回現實,他接了電話,剛「喂」了一聲,聽筒里就傳來景琛怒不可遏的斥責聲:「劉原良你怎麼回事?你行不行啊你?難得我今天加班讓你幫忙接一下孩子,你怎麼就那麼不靠譜呢?童童班主任打電話來說她在門口等了十幾分鐘,別的孩子都走了,就剩下她一個人在門口,孩子都快哭了你知不知道?」
劉原良如夢初醒,趕緊拉開車門,一溜小跑去馬路對面的幼兒園,一邊對景琛說我就在車裡,忘記時間了,這就去接童童,你聽我解釋……景琛啪地掛斷了電話。
劉原良懊惱不已,拍著自己腦門,他是怎麼了,怎麼能忘記接孩子的時間呢!
一路小跑到幼兒園門口,只見鐵門裡面,就只有童童一個人,她可憐巴巴的睜大眼睛,眼神里是滿滿的渴望。
別的小朋友早都被家長接走了,她小小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單,一名保安站在一旁看護著她。
看著爸爸跑過來,小小的人兒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張開雙臂喊道:「爸爸!」
「哎!」鐵門打開,劉原良心都軟了,趕緊蹲下身去,一把將童童抱起來,皺成一團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爸爸,你來晚了,媽媽會不會罵你呀?」童童在爸爸懷裡,眨巴著眼睛,乖巧地看著他問道。
劉原良心下一酸,小小的女兒都知道心疼自己,為何景琛總是對自己惡聲惡氣?他在女兒臉上吧唧吧唧狠狠親了兩口,說沒事,爸爸早就習慣了,爸爸訂了綠茵閣,帶你去吃你最喜歡的西餐好不好?
「哦耶!好呀,謝謝爸爸,我愛你!」童童笑得格外燦爛,拍起小小的手掌說,那我們趕緊去吧,我肚子都快餓成一張紙啦。
劉原良哈哈大笑,沒有糾正女兒的比喻句不恰當,一手舉著女兒,一邊等著紅綠燈,這回等到綠燈亮起,他才慢悠悠抱著女兒往車裡走,期間童童說自己可以下來走路,他不肯放手,說爸爸喜歡抱著你,讓爸爸多抱一會兒,小小的人兒乖巧地嗯了一聲。
把女兒放進後排坐位上,怕女兒嫌熱,他拿出事先在網上買好的冰墊子,給女兒坐好,然後回到駕駛席,扭頭對童童說,忍一會兒,爸爸車子開起來就不熱咯。
童童嗯了一聲,開心地拍著爸爸的駕駛席椅子後背說,我喜歡爸爸的車,不喜歡叔叔的車。
劉原良一邊開車,一邊問為什麼,童童說爸爸的車能開車窗兜風,叔叔的車不讓開車窗,媽媽總是說不安全,最多只給開天窗,還不讓把頭伸出去,可是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就是喜歡把頭伸出去感受涼爽的風啊。
劉原良心中複雜難言,他知道童童口中那位叔叔,是離婚後景琛的現任男朋友,他遠遠見過兩次,那傢伙開的是賓士頂配的車,自然比他這輛破車好上無數倍,但聽到女兒這句話,又心酸又欣慰。但不忘叮囑女兒說,無論坐什麼車,都不能把頭伸出去,那是很危險的行為,你要聽媽媽的話,媽媽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
女兒反駁說,才不是呢,爸爸和媽媽都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我也特別特別特別愛爸爸和媽媽,小人兒一疊聲說了好幾個特別,劉原良作為中文系博士,自然知道女兒這句話是個病句,可這一刻他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