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下山
青蓮門總歸是留下了傳承,留了年幼的師父一個人守著山門,雖然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想要這樣過完一生吧,還不如跟著師祖一起就義。
「為師一個人在山上住了幾年,長大之後,也明白你的師祖他們是回不來了。那個亂世,人命如草芥。不過我等來了你師父說的那個人,也就是我的師弟,古驚塵!」
「他初來的時候,也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他從小與道有緣,一心向道,他的家人只好把他送來了山上,一開始也只是想著他過一段貧苦日子之後,就能安心回家。但誰又能想到,他後來真的成了那個一劍驚塵的玄門第一人!」
我對於『玄門第一人』這個稱號感到震驚,雖然好像事實也是如此,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師父一句:「小師叔和半僧半道半夫子的於老怪相比,誰更厲害一點?」
師父坦言相告:「為師並不認識於老怪,但據說是當時唯一有可能和驚塵比肩的人物吧,兩人一南一北,就能代表當時的玄門。不過驚塵的劍是最強的,於老怪集三家所長,在玄術中另有所長,兩人後來還合作過一件大事。」
「棺山!」
我說出了這個名字,並且坦言想相告:「於老怪就是我的祖父!只是他從棺山下來之後,就再沒回過家,除了這個,沒有傳承下來任何東西!」
將隨身的金刀拿給師父看了看,他神色茫然,摸著上面的小字看了半天,悵然道:「這是驚塵的字!」
我一直在想,會是誰在我祖父的金刀上刻了字,也想過會不會是古驚塵,但現在師父給出了準確的答案。
「那次從棺山下來之後,驚塵還回來過一次,再次拒絕了接替我掌門之位的請求。還說自己身負詛咒,命不久矣,而且,他還說了和你師祖臨行前相同的話,讓我守著山門,說日後會有人來替我重新撐起懸劍門,所以,我後來又等來了雷陽,他是我在山下撿來的孤兒。」
我只能跟著一起沉默,師父一生都留在了石山上,每個可以接替他的人,都拒絕並重新給了他新的希望,顯得更加殘忍。
「上次雷陽回來,求我收你為徒,他倒是沒有再說同樣的話,不過我也能明白,他就是這個意思!」
師父突然又收了一句,我趕緊否認:「您想多了,大師兄不是這個意思,他和小師叔都是天賦卓絕的人,我何德何能,怎麼可能成為他們那種人呢?」
「是你錯了!」師父第一次否定我:「他們想找的人,和天賦無關,或者說,是我們都錯了,一直到現在,雷陽才第一個看出了這一點。」
我也解釋不通,只能任由師父怎麼說了,不過他也沒有太過於執著。
「懸劍門現在也就這樣了,能不能重回鼎盛,也沒那麼重要,我也習慣了守著石山一次次的看著你們來來往往,也看透了。」
我想要說些安慰的話,但又找不到任何的切入點,師父可能連張王二人的事都不知道。
或許,這就是從師祖那一代,就是所有人的默契,師父只需要守著山門就可以了,沒有必要多加過問我們在山下的任何事情。
因此,我也沒有把這些告訴師父,即便他知道了,也只是讓他一個百歲多的老人徒增牽挂而已。
我和師父結束了對話,天也已經黑下來了,我照常回去做飯、打掃,晚上去看書。
日夜更替,我一直重複著相同的生活,也漸漸習慣了這種清苦的日子。
在我已經記不清年月的時候,一日清早,吃完早飯只,我拿起苗刀,照常想去練劍,師父叫住了我。
「七七四十九日了,你也該下山了。」
我身子僵住,回頭看著神光晦暗的師父:「也才兩個多月,我什麼都沒學會呢。」
師父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帶著笑容:「想學什麼,以後再來就是,山還是這座山,觀還是這個觀。而且,你也不是什麼都沒學到,劍術雖然比不上雷陽,但也小有成就了,而且我看你大部分時候都在精研宿土和麻衣之道,都學到了什麼?」
經過這段時間的耕讀,我也大致了解了道家的五個分支:宿土、麻衣、眾閣、全真和茅山。
其中宿土一脈主要是風水和建築,我以前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各種古墓,自然對這個感興趣。
而麻衣是占卜和相術的統稱,我確實對這一脈很感興趣。
除了眾閣的主要理論是追求得到成仙,我覺得太過於虛無縹緲沒有多加研究之外,全真和茅山和大致知道了一些。
全真主要講求的是肉身的修行,我們青蓮門應該是算在全真這一理念之內的,但和所謂的全真教,又沒有任何瓜葛,因為青蓮門始於唐朝,而道教真正系統成形,是在宋代,不過追根溯源的話,勉強算是同宗。
至於最後的茅山,就是査小天那一脈,屬於眾閣和全真的結合,而且又衍化出自己的成熟理念。
世人皆知茅山有術,有各類驅鬼降妖的符篆,但其實茅山也注重身體修行,而且很多術法和符篆,都是需要修士激發自身潛能才能催動的,比如査小天曾經演示過的開天眼,也必須在身體修行到一定程度,才能掌握這種術法。
我本來打算把這五系的基礎入門典籍都看完的,但上山時間尚短,連宿土和麻衣都沒看全。
師父還是帶著微笑看著我,等著我的答案,我能看出來的,他肯定也早就知道了。
「弟子愚笨,什麼都看不出!」
我撒了謊,因為憑我這點入門都算不上的水平,都能從師父的面相中看出了若有如無的死氣。
師父,壽元將盡了!
雖然相處不足兩月,但我和這個百歲老人真的建立了濃厚的師徒情誼,我甚至再想,為什麼雷陽不早點帶我回歸師門,我們兩個都應該多陪伴師父一段時日的。
師父露出僅剩的幾顆牙齒,笑出聲來:「你不是看不出來,是不敢說罷了。這一點你沒雷陽實誠,他什麼都敢說,大不了說完之後自己找個地方哭上一會,回來還能接著惹我生氣。」
「大師兄還哭過?」
我不想繼續剛才的話題,師父還是在笑:「經常,尤其是小的時候,他生性倔強,稍有不如意就會躲起來哭,但長大之後,他就沒有過了。其實,為師挺喜歡躲在暗裡看他哭泣的,他只有在哭的時候,才像個孩子。」
「你放心,我下次把他帶回來,肯定把他揍哭了給您看個樂!」
我和師父開起玩笑,他連連擺手:「那倒不必了,不強求,他既已不想再上山,就隨他去吧。為師只希望,日後你二人不要生任何糾葛,雖然你入門在後,但很多事情,比他看的更加通透。」
「師父,您可算是誇了我一次了。」
我繼續說笑,默默低頭抹了一把眼角,師父吩咐我去把碗筷收了,然後就下山。
原本我是打算等到師父壽終正寢之後,再下山離去的,但師父似乎更希望一個人度過最後的日子,我也不能強拗。
收拾好簡單的行李之後,我回到師父面前,重重的磕了三個頭,師父也沒攔我,表情不悲不喜。
「走吧,為師就像是這山間的一塊凡石,除了活的時日長了點,也不堪大用。汝等才是水間的蓮華,總要把脊樑挺直的!」
我在地上跪了好久,師父再而三的催促下,我才起身了。
師父也沒動地方,不再說話,我只好背起行囊拿上苗刀,默默的退到門外。
在我走出道觀之後,又長久望著觀中的師父,這次相別,可能就是最後一面了。
「走吧!以後有機會的話,帶雷陽回來看看我,為師即日起將閉關不出,或許可多撐個三五載,等你們回來!」
師父的聲音一改孱弱,生如洪鐘,揮了揮手裡的浮塵,道觀的大門關上了。
我摸到眼角的淚花,驚喜萬分,師父終究還是師父啊,這裡又是青蓮門的祖地,師父肯定有辦法多活個三五年的。
他能活百歲,已經是修行有果了,三五年的壽元,可能根本就不算什麼,看來還是我低估了師父他老人家。
擦掉眼淚之後,我開始下山,這段時間的修行確實有效果,我只用了半天時間,就快走完了這條山道,而且還不覺得過於疲憊。
大老遠的,我就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人影抬頭看著我,趕緊加快了腳步。
現在我迫切想要和雷陽當面對峙,為什麼不和我一起上山,師父都壽元將盡了,為什麼不和我回去陪他最後一段時間。
當我一口氣跑到山下的時候,才大失所望,在此等候我的人,並非雷陽,而是老灰。
「老灰你怎麼在這兒?雷陽讓你來的嗎?」
我喘了口氣,開口詢問,老灰上下打量了我兩眼,一如既往的高冷:「我上不去山,只能在這裡等你,先和我去長沙跟大家會和,雷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