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道士下山(二)
「再之後我師父就成了山門中唯一的掌門人,要不是念著師爺爺交待的一些事,他也很難一個人清苦地呆在山上。」
「師爺爺下山之前叮囑過我師父,說好了讓他暫待掌門之位即可,不需要有什麼功績,日後自然會有天縱之資的人出現,接替他的責任。師爺爺說的這個人,就是我的小師叔,古驚塵。」
「古驚塵是孤兒,一開始他還不叫這個名字,他小時候有過養父母,但又被送到了山上。他的脾性很古怪,不是啞巴,但惜字如金,我師父說最難忘的就是他的眼睛,第一次見的時候,古驚塵不足十歲,一雙眼睛清澈見底,但沒有任何孩童的神態,宛如歷經世事又看破紅塵的老僧一樣。」
「我師父一眼就認定,這就是師爺爺所說的天縱奇才,那對送古驚塵前來的夫婦也說明來意,說這孩子古怪,不喊他們爹媽也不理任何人,他們請了很多郎中都無計可施,甚至連西洋醫生都治不好。」
「後來有個顛沛流離的神婆看到古驚塵,指點這對夫婦,說這孩子與玄門有緣,塵世養不活,只能送到道觀或者寺廟中修行,長大后必有大作為。」
「然後古驚塵就被送到了我師父那裡,我師父當時還不到二十歲,他悟性愚笨的很,師爺爺給他留了幾間屋子的玄門典籍,他用了幾年的時間,也沒看明白幾本。」
「好在我師父還有自知之明,乾脆代師收徒,讓古驚塵做了他的小師弟。我師父那時候心思單純,也有一份私心,有了徒弟就得當個古板的掌門人,但師弟不一樣,因為師兄弟可以一起玩耍,漫山遍野的去撒歡。」
「可事與願違的是,古驚塵行事作風沉穩,在山上的時候,也基本不搭理我師父,日日夜夜的窩在屋子裡看書,沒過幾年就把山上的藏書看的差不多了,古驚塵這個名字也是這時候改的。」
「我師父對此還很高興,因為自己姓古,這個不苟言笑的小師弟終究對自己還是有感情的,不枉天天洗衣做飯的養了他好幾年。」
「到了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時候,古驚塵開始頻繁的下山,他做著跟師爺爺他們一樣的事情,救世救人,甚至還對於斬妖除魔一途頗為上心。」
雷陽說到這裡的時候又開始吐槽起他的師父:「老頭子再次被拋棄了,他只有個掌門人的位置,但一點本事沒學到,連給古驚塵打下手的資格都沒有。」
我阻止了雷陽對他師父的描述,讓他繼續說古驚塵的事兒。
雷陽慢慢收斂了笑意,悵然道:「大概三十年代末期,古驚塵再次下山,我師父也已經習慣了,只是問他這一趟又要出門多久。」
「當時古驚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拉著我師父到山門前,認認真真的教授我師父一套劍法,我師父愚笨,古驚塵就一遍遍的教。」
「我師父越學越害怕,因為這一幕像極了當年師爺爺那些人下山時的場景,也是恨不得把一切能傳授的東西都傳給我師父。」
「到了最後,我師父也沒完全學會那套劍法,古驚塵也不再勉強,而是說了一些跟師爺爺說過的類似的話。」
「古驚塵告訴我師父,讓他繼續在山上當掌門,若干年後會有人來接替他擔負起責任。我師父不顧身份,嚎啕大哭,但他攔不住古驚塵。」
我已經完全沉浸在故事之中,著急的問雷陽,是不是後來古驚塵也跟雷陽的師爺爺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不是!」雷陽抿了下乾裂的嘴唇:「過了幾個月的時間,古驚塵回來了,那時他已經遭受了詛咒,那次回山他是專程向我師父告別的,他說要外出尋找生路,但至於為何把自己搞成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他沒有告訴我師父。」
到了這裡,雷陽的故事算是徹底講述完畢了,一個到現在也沒告訴我們名字的古老門派,幾代人的薪火相傳,很多相似的情節一遍遍上演。
比起古驚塵的驚艷,我其實更加想要了解雷陽的師父。
他是貫穿了幾代人的紐帶,因為資質愚笨,只能一次次的目送師長和師兄弟們下山,也因此才能活下來,因為活下來所以一生都要在回憶中慢慢汲取苦楚。
我特別想知道雷陽的師門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位立於哪座山頭藏在哪座古剎,以後有機會我也想著去拜會一下。
「你的師父還活著對吧?他現年多大歲數?」袁曉蘭又突然提問。
雷陽隨口回答:「一百多了,具體多少他自己都記不清了,但他知道自己出生在民國初期,他小時候跟師兄們下山採買的時候,街上還有很多接受新潮思想的人勸說那些清朝遺留的老頑固們剪掉長辮子。」
我發現自己好像對於『資質愚笨』四個字產生了誤解,或者說是沒有去拿普通人去對比,一個活了一百多歲還健在的老道士,居然還只是最『資質愚笨』的一個,那他那些師長師兄弟們,尤其是古驚塵這種驚才艷艷之人,要是活下來不得白日飛仙了?
袁曉蘭折了根小木枝開始在地上划拉,沉聲道:「清朝滅亡和民國成立是1912年,你師父出生的年份要再靠後一些是吧?」
「是的,而且我師父說他記事的時候,人們已經對於清朝的餘威不甚在乎了,想來應該也是清朝滅亡之後過了一些年數了。」雷陽很努力的回憶師父跟他說過的話。
袁曉蘭點了點頭,又問他:「你怎麼能清楚的確定,古驚塵開始下山是三十年代?」
「因為抗日戰爭啊。」雷陽快速的回答道:「這個時間我師父記得很清楚,戰爭一打響,古驚塵就開始頻繁的下山,不過他一不去參軍二不去參政,我師父也不知道他每次下山去做些什麼。」
袁曉蘭拿著樹枝繼續在地上記錄,問雷陽道:「你師父和古驚塵相差幾歲?」
「五歲。」雷陽回憶道:「我師父當上掌門的時候才十幾歲,古驚塵上山是在他當掌門幾年之後,那年我師父還不到二十,古驚塵不足十歲。」
袁曉蘭乾脆放棄了記錄,讓雷陽自己去計算。
雷陽閉起眼睛認真盤算:「我師父說古驚塵第一次下山的時候跟他當上掌門的年紀差不多,也就是說古驚塵在山上修行不足十年就開始下山,這個時間在抗戰時期,所以古驚塵的出生年在1925年左右,我師父比他早個五年出生。」
「我們直接把時間推到古驚塵最後一次上山,那一年的古驚塵在什麼年紀?」袁曉蘭繼續詢問。
雷陽這次很努力的回想之後,才開口道:「這個我師父沒怎麼說過,但我覺得那時候我師父的心智已經很成熟了,應該也是接近三十歲的人了,古驚塵的話,也得二十多了。」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袁曉蘭讓我和雷陽去看她寫在地上的數字,1945!
「這只是一個大致的時間,但相差不會太大,這一年,古驚塵下山,幾個月後最後一次上山去跟你師父辭行,而在這中間的幾個月時間裡,他來過這裡,棺山!」
袁曉蘭通過一些個我想不明白的計算,得出了古驚塵來棺山的時間,讓我震驚不已。
雷陽也是驚訝的神色,不過轉而又問袁曉蘭,即便知道了這個時間,又有什麼作用呢?
袁曉蘭沉聲道:「1945年已經是抗戰的最後一年,局勢基本已經穩住了。歷史上在戰爭末期的時候,無論是勝者或者失敗一方都會努力攫取最後一份最大額的利益。」
我還是不明白,袁曉蘭舉了個例子,說戰爭快要打完的時候,就會有人開始趁著戰火未熄大肆收購古玩,等到局勢徹底平穩之後開始倒賣。
而戰爭的參與者則更加直接,停戰之前靠著武力搜刮的更是大有人在。
「所以在抗戰末期的時候,才會有一支軍隊著急進入棺山,帶走了很多東西,而古驚塵也是一道前來的,但他和這支隊伍的關係還無法得知。」
我隨口說要是能知道具體是誰的部隊就好了,最起碼也得知道是中國的軍閥還是日本的潰軍。
「這就是我計算年份的原因。」袁曉蘭居然真的有這方面的門路,繼續道:「雖然在我太爺爺之後,我們家就不再從軍了,但還是有一些世交。回去之後,我會想辦法託人去調查,在1945年前後幾年,都有誰的部隊來過棺山,哪怕過去了七八十年,這些隱秘部隊的行程應該也會封存在軍事檔案館里。」
我對袁曉蘭豎起了大拇指,但也有點忐忑,我們能不能順利回去,回去之後袁曉蘭能不能查到當年的軍隊,查到之後會不會告訴我,我知道這些事情會不會為自己招來禍端……
夜已經深了,我們三個交談的頻率也越來越慢,最後還是各自睡著了。
而我當時沒想到的是,在這次睡夢之中,我再次回到了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