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帝后爭吵
第二十七章
帝后爭吵
離開未央宮,卓婉怡的腳步略有些急,足以顯示出她此時起伏不定的心情。遙遙看到朝陽宮的大門,卓婉怡突然停下了腳步。
「小姐……」寧兒問道。
思索了片刻,卓婉怡沉聲說道:「寧兒,去御書房!」
「小姐,您要做什麼?」很顯然,寧兒猜出了卓婉怡的心思,臉上滿是不贊同。
「我要阻止這件事情!」卓婉怡語氣堅定的說道,「親父娶女兒是人倫最大的悲劇,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而無動於衷!」
「可是,小姐……」你焉知陛下他不清楚真相?寧兒神色一痛,她天真不假,但不代表她愚笨。
「本宮身為皇后,理應勸諫陛下,阻止陛下做出讓天下人唾罵不恥的事情來!」卓婉怡說道。
看到卓婉怡執著的眼神,寧兒心知小姐意已決,便不再勸說。
站在御書房的門口,卓婉怡反而躊躇了起來。御書房的燭光在夜色中顯得分外的明亮,顯示出房內的主人並未就寢。良久,卓婉怡說道:「寧兒,你先回宮!」
「小姐,我不……」
「寧兒,有些事情,陛下不會願意讓第三個人知曉的!」卓婉怡沉聲說道。
「……是,小姐,寧兒回宮等小姐。」萬般無奈之下,寧兒只好暫且回去。
輕輕的推開御書房的大門,果然不出她所料,楚浩天屏退了所有人,只有他立於書案前,全神貫注的在書寫著什麼。
書房的地上堆滿了畫像,全是一個人!畫中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怡然!
卓婉怡看著地上的畫卷,有笑,有怒,有悲,有喜,有憂,有愁,有恨……各種表情,皆是栩栩如生。無論是紅衣妖嬈嫵媚、嬌艷如鳳凰耀眼的怡然,還是黑衣鳳袍高貴典雅的怡然,皆躍然紙上,如同真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卓婉怡的心微微一痛,究竟是怎樣的刻骨銘心才可以讓一個人把另外一個人的神韻把握的分毫不差?這樣的感情,若是放在普通百姓家,該是何等的讓人艷羨!只可惜,這樣的情不該存在於皇宮,更不該存在於一個帝王的身上。
卓婉怡蓮步輕移,走到了楚浩天的身旁,沒有說話,看著他把手中的畫畫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卓婉怡看著畫卷上的字,冷笑了一聲,驚醒了陷入沉思中的楚浩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梓潼?」楚浩天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你何時來的?」
「臣妾已進來片刻,陛下沉迷畫中,未曾覺察而已。」卓婉怡冷聲說道。
楚浩天輕笑了一下,「莫非朕做了什麼事情,讓梓潼不開心了?」
「陛下做了什麼事情,陛下心裡自是清楚不過了,何用臣妾來說?」卓婉怡嘲諷道。
楚浩天沒有生氣,依然笑著說道:「梓潼的話讓朕好生迷惑,朕還從未見過梓潼生氣的樣子呢?還真是別有一番風情……」
「若是普通女子,陛下喜歡了也就喜歡了。便是一般的民女,哪怕是風塵女子,只要是陛下喜歡了,臣妾也自會幫陛下得到。這天下間所有的女子,陛下皆可擁有,唯獨她……陛下不能!」看出楚浩天有心避開話題,卓婉怡不再拐彎抹角,指著畫中的人兒,開門見山的說道。
「為何不能?梓潼也說了,這天下女人朕皆可擁有,不是嗎?」楚浩天反問道。
卓婉怡直視著楚浩天,看著他那雙深沉的看不清真正感情的眼眸,說道:「陛下清楚臣妾的意思。臣妾身為皇后,不能看著陛下一錯再錯……」
看著一臉嚴肅鄭重的卓婉怡,楚浩天笑了,「朕的梓潼是不是吃醋了?」
「陛下!」卓婉怡沉下臉色,不再與楚浩天打擦邊球。以楚浩天的手段,若是不直接一些的話,怕是等到天明,也說不到正題上來。「怡然是陛下的女兒,哪有父親納自己女兒為妃的道理!」
果然,這一句話頓時讓楚浩天臉上的笑容沉了下來。「皇后,朕希望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這次,不再是親昵的稱呼梓潼,而是代表著彼此身份的皇后。
「臣妾很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不明白的怕是陛下你!」卓婉怡說道。
「皇后,是誰給了你這麼大的膽子,竟敢用這樣的口氣跟朕說話?」楚浩天冷聲問道。
「是陛下!」卓婉怡毫不示弱,仍是看著楚浩天凌厲的眼神,沒有退讓半步。「臣妾身為陛下的皇后,理應在陛下做出錯事之前勸阻陛下。」
「皇后!別忘記自己的身份……」
「臣妾處在這個位置上,從來不敢忘記自己的身份,一言一行都恪守自己的本分,不敢有絲毫的逾越。」卓婉怡彷彿沒有看到楚浩天陰沉的臉色一般,說道:「臣妾自問所做無愧於心……」
「你明知怡然不是朕的女兒……」
卓婉怡上前幾步,走到了楚浩天身前,與他中間只隔了一張書案。「天下人皆知,怡然乃是我大楚的長公主……」
「你……」卓婉怡的話點出了事實,讓楚浩天一時沒有辦法反駁。的確,不論怡然的出身究竟如何,眾所周知的是,怡然乃大楚的長公主,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哼哼,更何況……」卓婉怡冷笑了一聲,從衣袖中拿出一疊紙張,拍在了書案上,壓在了畫卷上,「怡然身體里流著的是我大楚皇室的血,是陛下你的血!」
「不可能!」楚浩天斷然否定了卓婉怡的話,「當年的事情乃是朕親眼所見,那賤人親口承認,怎會……」
卓婉怡冷笑了一聲,說道:「陛下看過後,自然會知道真相。」
楚浩天拿起書案上的紙張看了起來,越看臉色越難看,眼神也越來越陰沉。
「陛下,」卓婉怡說道,「臣妾也是一個女人,可以體會出當年藍貴妃妹妹心中的哀傷絕望。對於一個女人而言,死亡並不是最可怕的事情,而是自己最愛的男人對自己的不信任。哀大莫過於心死,便是如此。」
「朕……當年給過她機會解釋,是她自己放棄了……」楚浩天說道。
「呵呵……」卓婉怡凄然一笑,眼眸中是對那個早已死去的女子的同情。「事到如今,陛下依然沒有懂得藍貴妃妹妹。當年所發生的事情乃是陛下親眼看到的,即便是藍貴妃妹妹解釋了,陛下會相信嗎?不會,陛下只會相信自己雙眼看到的事實!藍貴妃妹妹的解釋在陛下看來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擺脫罪責的手段。藍貴妃妹妹唯有沉默,方才可保持自己的尊嚴,她是一個極為驕傲的人,她不屑讓自己做出醜態鄙陋的行為來,她寧願一死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只可惜,藍貴妃妹妹的一番苦心,被假象迷惑了雙眼的陛下沒有看到,認定了她的背叛。」
「這……」卓婉怡的話一針見血,讓他說不出話來。當年,藍貴妃若是解釋了,反而會讓自己更加的厭惡,根本不會相信她。
「臣妾可以肯定的告訴陛下,在這宮中,愛陛下遠遠勝過自己生命的唯有藍貴妃妹妹一人!」卓婉怡說道,「藍貴妃妹妹乃是安陽首富藍貴生的親妹妹,為了陛下,她拋棄了自己以往的所有身份,孑然一身進入宮中!只是為了讓陛下不受外戚專權之苦。位居貴妃高位,僅次於皇后,但是她從未用自己的權力為家人謀過半分的私利,也從未以身份欺壓後宮的妃嬪,對每個後宮姐妹皆一視同仁。她深知,陛下乃是一國之君,不可能獨寵一人。她告訴自己不能嫉妒,不能吃醋,只要陛下心中有她,就足矣。她傾盡所有來愛陛下,愛陛下愛得甚至是失去了自我……」
卓婉怡的聲音有些悲戚,這樣的情純粹而深沉,沒有摻雜絲毫外在的因素。「陛下,臣妾自問,也無法做到如藍貴妃妹妹這般!」
「時隔十三年,皇后再拿出這些所謂的證據來,皇后以為朕會相信嗎?」楚浩天的神色複雜,最終化作一抹深沉,冷聲說道。「還真是好笑!皇后莫要忘記了,十三年的時間足以湮沒所有的證據。皇后所呈給朕的所謂證據,對當年發生的事情描述巨細無遺,反而讓朕對它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若皇后早對十三年前的事情有所懷疑,這些證據理應早在皇后的手中,朕倒是想要問皇后一句,為何今日方才拿了出來呢?」
「臣妾……」面對楚浩天的質問,卓婉怡倒退了一步,似是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臣妾亦是最近幾日才這些證據……」
「皇后,」楚浩天冷聲說道:「先莫說德妃在後宮的為人,誰人不稱讚一聲『好』?就且說你所謂的證據,十三年來沒有任何的跡象,卻讓你在幾天內找到了足以翻案的鐵證。皇后,你讓朕如何相信你!」
「臣妾自然有讓陛下相信的東西!」卓婉怡高聲說道,「寧兒讓她進來。」
「是,娘娘。」
只見,一身穿粗布麻衣的女人推門走進來。似乎不敢抬眼看龍顏,來人恭敬地垂首跪地,一步步跪著走到御書房中央。「奴婢紫鵑見過陛下,娘娘。」
「紫鵑?」楚浩天覺得這個名字很是熟悉,他曾在什麼地方聽到過。
「紫鵑,你起來說話。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來,陛下自會為你做主。」卓婉怡柔聲說道。
「是,娘娘。」聞言,紫鵑方才起身。不過,仍是低垂著頭,不敢抬眼。「十五年前,貴妃娘娘被陛下自民間帶入皇宮。夜夜專寵,風頭一時無人可及,後宮諸位娘娘皆是頗有微詞。其中,以德妃娘娘的嫉妒心最重。為了得到陛下的恩寵,讓陛下把貴妃娘娘或是賜死,或是打入冷宮,德妃娘娘策劃了一個長達兩年之久的陰謀。」
「德妃娘娘在宮中一直以溫柔示人,便是侍婢犯了錯,也不曾有過太嚴厲的處罰。」紫鵑接著說道,「且不與其他娘娘爭寵,在諸位娘娘口中豐碑良好。德妃娘娘故意與貴妃娘娘親近,與之交好,成為無話不談的姐妹。待時機成熟,一擊便讓貴妃娘娘無力翻身!當年陛下所看到的,是德妃娘娘故意讓陛下看到的,而所謂的姦夫其實是德妃娘娘家族培養的死士!」
「你胡說!」楚浩天不相信,不相信在所有人眼中以德行賢良聞名於世的德妃會是這樣一個心機城府極深的人!「一介草民侮辱朕的德妃,你以為朕會相信你的話嗎?」
「陛下心中已經有了懷疑,不是嗎?」卓婉怡冷笑道,楚浩天不信,不過是因為自己身為帝王竟然被一個女人耍了。
「奴婢自幼跟在德妃娘娘身邊,可以說是最了解德妃娘娘的人。」面對楚浩天的怒火,紫鵑仍是口齒清晰地說著自己的話。畢竟是在宮中待了幾年的人,面對龍顏仍能保持冷靜。「德妃娘娘表面上溫柔大方,實則不然。德馨宮的宮婢、太監一個不如意,便是一頓毒打。而德妃娘娘御下極嚴,宮內姐妹敢怒不敢言,更不敢與陛下說。」
「哼,你既是德妃的貼身侍女,又怎會出賣自己的主子?」楚浩天冷哼了一聲,擺明了不相信紫鵑的話。
聞言,紫鵑猛然抬首,說道:「陛下看看奴婢如今的樣子,哪裡還像是一個人?」
楚浩天沒料到自己竟會看到一副可怖的相貌,一時沒有心理準備,倒是被嚇了一下,「你……朕想起來了,你是……」
「不錯,十三年前的那場大火死裡逃生,卻落得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紫鵑的臉被燒得看不到原來的樣子,整個皺在一起,成焦黑狀。雙眼通紅,眼珠子朝外凸起,彷彿隨時可能掉下來一般。她抬起自己的雙手,纖纖素手再也看不到了,能看到的是一雙焦黑如雞爪一般連在一起的手指。有些地方甚至看不到血肉,只餘下被燒成黑色的骨頭。「十三年來,奴婢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每日里被這些傷痛折磨的痛不欲生。身上的痛遠遠比不上心裡的傷,奴婢對她忠心耿耿,換來的是如今這番的下場!讓奴婢如何不恨?」
紫鵑凄然大笑,笑聲說不出的凄涼與悲傷。「大火燃盡,她沒有找到奴婢的屍體,擔心奴婢未死,有朝一日說出她的醜事來,便派了殺手暗殺。十三年來,奴婢沒有一日能夠睡得安穩,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是萬劫不復的下場。因為奴婢不能死,否則,就再也沒有人能為奴婢伸冤了!若是沒有皇後娘娘的保護,恐怕奴婢早已被殺死,連屍體都腐爛化作塵土,了無痕迹了。」
「笑話,你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焉能躲過殺手的追殺?你太小看了朕,朕豈是你所能欺騙的?」楚浩天冷笑道。
卓婉怡淡笑不語,她知道,紫鵑一定會給楚浩天一個滿意的答覆。
果然,紫鵑悲聲說道:「當年,奴婢從大火中逃出,剛剛逃離了皇宮,便遭到了追殺。幸虧奴婢機警,求生的慾望讓奴婢發揮出所有的潛力與智慧,每一次都險險的逃過一劫。便是如此,也數次陷入險境,幾乎喪命。十三年前的皇後娘娘還不曾入宮,無意中救下了已經昏迷的奴婢。」
「被自己所效忠的主子背叛、遺棄,奴婢不再相信任何人。無論皇後娘娘如何詢問,都不曾開口說出自己的身份來歷。十三年來的細心照顧,十三年來的暗中保護,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皇後娘娘暖熱。因此,奴婢決定說出真相,讓皇後娘娘為奴婢做主。」說著,紫鵑跪了下來,用力地磕了三個響頭。
一陣沉默后,楚浩天從書案後走了出來,走到了紫鵑的面前,冷冷的看著她,眼神冰冷而陰沉,讓人膽寒。
看著楚浩天走了下去,卓婉怡眼眸微動,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身子略略僵住,想要轉身,卻最終仍是站在那裡未動。口中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雙眼。
「你如何取信朕?」楚浩天問道。
「奴婢苟且偷生十三年,每日里都是提心弔膽的。只要能夠還奴婢公道,奴婢可以付出任何的代價!」紫鵑說道。
「那麼……」楚浩天微微停頓,聲音陡然轉冷,眼底閃過一抹嗜血的殺意。一道冷光從他的手中射出,掠過紫鵑的頸項直射入她身後的牆壁上。「你就死吧!」直到此時,楚浩天的後半句話才剛剛說完,而他已然站立在卓婉怡的身旁。
「喔……」紫鵑雙手捂住自己的咽喉,卻無法阻止鮮血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溢出,很快便染紅了她焦黑的雙手。她眼眸中猶帶著震驚之色,似是不相信楚浩天真的會殺了她。
「撲通!」僵硬的倒在了地上,帶著不甘與解脫的矛盾眼神看著楚浩天,緩緩閉上了眼眸。
「陛下!」卓婉怡猛然轉身,快步走到紫鵑的屍體旁,眼神也冷了起來,看不到絲毫的溫度。她猜出楚浩天的用心,但是她寧願自己沒有猜出,寧願自己能夠糊塗一點。「紫鵑是唯一的人證,陛下毀了她,莫非是想要讓真相永遠被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