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第3節
江一明坐在方理華辦公桌前,向他彙報了這些天來暗中調查杜清江的情況。方理華聽了之後,有點詫異地問:「你這傢伙,重啟偵查杜清江案,為什麼不向我彙報?」
「我們沒有重啟偵查程序,為了不打草驚蛇,只是暗中調查,如果杜清江也像胡可那樣自殺了,就再也沒有活口了,沒有活口的案子就不完美,對不起啊,方局。」
「你別把我像當外人那樣防著就行啦。」方理華端起桌子上的專用茶杯喝了一口水,微笑著說。
「方局,我需要您的大力支持,哪敢把您當外人?說實話,到目前為止,我們都是假設和推測,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杜清江詐死,因為杜清江的詐死難度非常大,需要各方的配合,但是,杜清江應該是被冤枉的,他沒有殺害趙一秀,他是被成歸來他們刑訊逼供屈打成招的。」
「我們不能去重啟偵查趙一秀案,你不是不知道,這些陳年舊案是很難翻過來的,會遇到來自各方的極大阻力。我們需要找到杜清江詐死的證據,才能確定杜清江不是不謀殺唐明詩和方為海的兇手。」
「所以,我今天來是請求您的支持,我們只有開棺驗屍,才能證明墳墓里的死者是不是杜清江,也許棺材裡面空無一物。」
「哦,杜清江沒有拉到火葬場火化嗎?」
「沒有,杜清江是少數民族,政府允許他們可以土葬,杜清江應該就是鑽這個空而詐死的。如果我的推斷沒有錯的話,棺材里應該沒有杜清江的骸骨。」
「你要我想辦法做通杜子民的思想工作嗎?」
「如果杜清江真的是詐死,那誰也無法做通杜子民的思想工作,因為他肯定是主謀,最少也是從犯,我只要您允許開棺驗屍就行了,按照相關法律,公安部門通過一定的程序可以強行開棺驗屍。」
「案子有疑點,我們當然有權力也有責任開棺驗屍,哪怕杜子民強烈反對也沒有用。我同意你們的做法。」方理華向江一明點點頭。
「謝謝方局的支持,這下我吃了一顆定心丸了。」他說完就走出方理華的辦公室。
這是一個晴朗的日子,大家一上班,江一明就帶領1號重案組去靈寶山17排27號墓,杜清江就埋在這裡,大家拿著鐵鍬、鋤頭和撬掍,撬開了杜清江的墳頭,不久就看到了已經腐爛的棺材。
他們合力把棺材拖出墳墓,然後撬開棺材蓋子,大家一看,十分驚訝,因為裡面躺著一副白森森的骸骨,骸骨的眼窩特別大,嘴巴張開著,好像在怒罵他們打斷了他的好夢。
「江隊,怎麼會這樣?難道我們的推測都錯了嗎?」小克望著江一明問,江一明陷入沉思之中,沒有回答。
「小克,別急,也許這副骸骨不是杜清江的,是有人偷天換日,想瞞天過海……」羅進對小克說,然後拿出皮尺,對骸骨的長度進行測量,邊量說,「骸骨的長度只有168厘米,根據肉體腐爛程度公式換算,這位死者最高不會超過175厘米,比杜清江最少矮了5厘米。」
「也就是說杜清江被下葬之後,當天深夜又被挖出來,然後有人把另一具屍體放進棺材里,代替杜清江,即使被警方開棺驗屍也不怕被認破?」周挺問。
「對,杜清江像胡可一樣,成功完成金蟬脫殼之計,繼續生活在城市的某個角落,十幾年來卧薪嘗膽,等待最佳時機對唐明詩和方為海進行狙殺。」江一明回答。
「只要我們把骸骨帶回刑警隊,對骸骨進行DNA檢測,就知道這副骸骨是不是杜清江的。科技是破除迷信的最佳利器。」羅進說。
於是,他們把骸骨抬出來,放在塑料布上,把它包裹好,以免造成損壞,然後把骸骨抬到車上運回去,準備從牙髓中提取生物檢材做DNA比對。
接著大家好又把棺材塞回墳墓里,再用石頭堵上,把墓碑立好,做得像沒有挖掘的時候差不多,以免讓外人知道。
「如果骸骨不是杜清江,那麼會是誰呢?杜清江會不會殺害他人來代替自己?」
「一般不可能,只要有錢,買一個屍體來代替是非常容易的。何必要冒著殺人的風險?」
「杜清江於2001年7月1日中午就被放進棺材,從他家裡抬到墓地最少要一個半小時,然後又被埋進墓穴,肯定要晚上才能被人挖出來,難道他不會被憋死嗎?」小克問。
「棺材肯定有出氣孔,墓穴也一樣,再不行的話,弄個氧氣瓶放在棺材里,杜清江就能活著出來。」江一明回答。
「這個詭計太匪夷所思了,如果不是自己親眼看見,我還以為是神話呢。」他們一路討論著這個奇案,車子很快就駛進市局。江一明叫大家要對開棺驗屍的事保密,萬一被哪個記者捅到媒體去,杜清江可能會潛逃。
兩天後,羅進把棺材中無名骸骨的DNA做出來了,和杜清江的DNA進行比對,並不相符,這說明無名骸骨不是杜清江,而是另有其人,羅進又把無名骸骨的DNA輸入資料庫進行檢索,結果沒有匹配的。這證明了大家的推測是正確的。
羅進把情況向江一明彙報,江一明覺得必須去走訪一下當時的獄醫魯原,他是一個關鍵的人物,因為他肯定知道杜清江是詐死,有可能魯原是協助杜清江詐死的主謀。如果是這樣的話,魯原應該不會承認,他深知這麼多年過去了,想查他與杜清江詐死有關是不可能有證據的。
不管魯原是否會承認他參與其中,去找魯原談一談是很有必要的。江一明上網查到魯原已經退休7年,今年67歲,和杜子民同歲。
要找魯原談話就必須了解一下他和杜清江的關係,或者他與杜子民的關係,只有查實他們的關係密切,才有說服力,否則,魯原肯定不會就範。
魯原住在江北區皇室路141號的青石花園29棟二單元504房,青石花園在沒有開發成住宅樓之前,是盛產青石的地方,它原來是一座小山,小山底下全部是青色的大理石。
大理石被挖掘殫盡之後,那座已經被夷為平地的小山被地產商看中,經過投標之後,被開發成了青石花園。所以,這個小區比較新。
魯原長得高高瘦瘦的,留著小鬍子,戴著一付眼鏡,看上去比較斯文,穿著一套青色的運動服,頭髮打理得很整齊,指甲也修剪得很平整,畢竟是個醫生。他滿臉紅光,這是平時注重養生的結果。
魯原認識江一明和周挺,退休之後,他經常關注公檢法司四家的情況,特別喜歡關注近來發生的兇殺案。他開門看到江一明和周挺之後,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就恢復常態。
「江隊,你們今天怎麼有空光臨寒舍?」魯原的聲音輕柔得像女人,「來,快請坐。」他指著客廳里的沙發說。
「我們是為了兩起謀殺案而來的。」雙方坐下之後,江一明回答他。
「謀殺案?這和我有關係嗎?」魯原警覺起來,他一看到江一明就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臉色沉重,但又不能表露出來。
「有間接關係。你知道唐明詩和方為海被殺案吧?」
「有所耳聞,但不知道細節。」
「那我就告訴你一些細節吧。唐明詩和方為海都是被狙擊手狙殺的。」
「狙擊手,這是電影中才有的情節……」
「可是它偏偏發生了,有點不可思議吧?」
「當然,誰捨得下那麼大的本錢雇傭狙擊手殺人?」
「你怎麼知道主謀是雇傭狙擊手殺人的?」
「我猜測而已。」
「好了,我們先不談這個,請問你認識杜清江嗎?」
「杜清江?哦,你說的是那個猝死在監獄里的杜清江嗎?」魯原的心一沉。
「對,我們說的就是他,可是他並沒有死……」
「什麼?他沒有死?這怎麼可能呢?」他故作驚訝地問。
「我們對他的死產生了懷疑,所以,挖開了他的墳墓,打開了棺材,取出了骸骨,並從骸骨的牙髓里提取了生物樣本,進行DNA檢測,和杜清江留在江北區分局卷宗里的DNA進行比對,結果完全不符,可以確認棺材里的骸骨不是杜清江的。」江一明注視著魯原。
「不,當然我檢查過杜清江的呼吸、脈搏、心跳,這三種東西都處於靜止狀態,所以,我認定他確實死亡,而且當班的獄警也對杜清江進行檢查,他檢查的結果和我的一樣。」
「獄警沒有經驗,而你是醫學院畢業的專業醫生,一個人是否處於死亡狀態,你是很內行的,我們懷疑你協助杜清江詐死。」
「你們憑什麼這樣說我?有證據嗎?」他生氣了,臉上的肌肉扭曲著,同時表現出非常無辜的樣子。
「棺材中的骸骨不是杜清江的,這一點就可以證明你協助他詐死,如果你沒有協助他,那麼,你對於他的死亡做出關鍵的判斷,這也能證明你瀆職,一個醫生竟然把沒死的人判斷成死亡,簡直匪夷所思,不符合常情。」
「我為什麼要協助杜清江詐死呢?」
「因為你是杜子民的發小,情同兄弟,不忍看杜清江被冤枉而坐牢,在你的心中,情大於法。我們不是來追究你的責任,而希望你能協助我們破案,根據我們分拆:杜清江最少殺了兩個人,就是唐明詩和方為海,如果你能協助我們破案,我可以在法官面前為你說情,因為你有立功表現。」
「不,我沒有協助杜清江詐死,如果杜清江真的沒死,那是因為他太狡猾,瞞過了我的眼睛。我可以協助你們破案,但是,我不相信杜清江還活著。」
「你就別自欺欺人了,你是一個獄醫,也是法律的捍衛者,怎麼站在人情一邊而罔顧法律呢?杜清江的詐死你難逃責任,如果你想把事情鬧大,我們現在就可以立案偵查,但是,我念你年紀已經大了,受不了牢獄之苦,所以好心相勸,請你把當時真實的情況對我們說清,我們還是可以退一步,不要抱著僥倖心理,因為參與杜清江詐死的不止你一人,還有其他人,比如杜子民。請你三思。」江一明和風細雨地勸著。
魯原的喉結咕嚕一下,低下頭,沉默了。
江一明繼續做他的思想工作:「杜清江狙殺了兩個退休的高官,而且是檢察院和法院的,這案子已經驚動了省廳,成為省廳督辦的謀殺案,所以,杜清江遲早是要落網的,一旦他落網,他一定會把如何詐死、誰幫他詐死供出來,到時你還是要承認。因為目前杜清江在逃,如果你能提供他的下落,那是功大於過,我相信法官會對你從輕處理,所以,與其遲說,不如早說。」
魯原的雙手緊握在一起,互相搓揉著,額頭上冒出了汗珠,他在猶豫著,思考著,到底要不要承認這件事,承認的結果會是什麼?
「我們擔心杜清江還會繼續殺下去,把他想殺的人都殺光,我想你不願意再看見血案發生吧?」
「好吧,我說,我全都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和杜子民是結拜兄弟,我上大學時,他資助了我很多錢,幾乎是他供養我讀完大學的,所以,我們的感情比親兄弟還親。
「後來,我當上了獄醫,他結婚生子,這個孩子就是杜清江,杜子民對他愛如至寶,我是從小看杜清江長大的,這孩子正直、本分、善良、熱情……幾乎所有的好本質都長在他身上。
「1996年夏天的某一天,杜子民打電話給我說:杜清江被江北區刑警隊帶走了,說他殺了他的女朋友趙一秀,叫我想辦法找關係,幫杜清江通融一下,以免被刑警隊的人打壞了。我聽了大吃一驚,覺得不可思議:杜清江怎麼可能殺人呢?
「我到處找關係,想幫杜清江,但是所有道路都被封住了,連我要看杜清江一眼都行不通。當時我腦子很亂,因為我把杜清江當作自己的兒子,兒子出事,我當然不可能淡定從容。
「過幾天,我冷靜下來,從刑警隊那裡了解到案子的過程和殺人動機,我覺得一定是成歸來他們搞錯了,因為杜清江和趙一秀談戀愛並且同居,這事情我知道,他怎麼可能殺趙一秀呢?杜清江是退伍軍人,是懂法律的,於情於法,他都不可能殺她。
「我叫杜子民耐心等待,總有一天刑警隊會弄清事實真相,但是,我們等來的卻是杜清江被判決死緩,更可笑的是竟然關在我們的監獄里!杜清江被關進來之後,我利用職務之便,徹底了解清楚:杜清江是受不了刑訊逼供的苦而被屈打成招的。我深信他說的話,但是,我又不能為他做點什麼,畢竟我是一個獄醫,是有紀律的。
「杜清江要我幫助他越獄,我不同意,因為越獄風險非常大,弄不好會被獄警當場擊斃,他說他寧願死,也要死於通往自由的路上,我說唯一的辦法就是寫申訴書,讓上級法院派人下來重新立案調查。他聽從了我的意見。
「於是,他開始寫申訴書,他從1996年冬天開始寫,一直寫到2000年春天,但是都被上級法院駁回,最終他徹底死心了,開始好好服刑,我明知他是被冤枉的,卻不能幫他,心裡好難受。
「有一天,他叫我幫忙帶一瓶藥水給他,但是千萬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否則,他就死定了。我看著他可憐的樣子,答應了他的要求,他告訴我說,不論在什麼情況下,如果他出事了,都說他死了,讓他爸爸把屍體拉回去趕緊埋葬,我開始不同意,因為我覺得其中有詐。當晚,杜子民找到我,在我面前跪下,求我幫忙杜清江詐死,然後讓杜清江潛逃。
「原來杜子民要我把一瓶河豚毒素交給杜清江,等夜深人靜時,杜清江把河豚毒素均勻地塗在身上,這樣,毒素就被吸收到身體里,並由血液傳送到所有的主要器官,毒素會減緩呼吸,降低心臟速率,導致一種類似死亡的暫時麻痹狀態,這會持續幾小時,甚至幾天,造成假死現象,劑量正好的話,幾個小時后就能蘇醒。劑量錯誤的話,會導致死亡。沒有經驗的醫生會認為是心肌梗死。
「我認為這樣風險非常大,萬一杜清江沒把握好河豚毒素的劑量,會導致他死亡,但是杜子民說他已經問過專家了,杜清江知道如何使用。杜清江說寧願死也不想在監獄里慢性自殺。最終,我做出了一個獄醫不應該的事,把河豚毒素交給杜清江,等他身上的毒素髮作時,領導叫我去鑒定,鑒定結果當然是杜清江心肌梗死。
「有我的證明,領導當然相信,於是,杜子民和一幫親戚很快就把杜清江的『屍體』運走,幾小時之後,『屍體』就被埋葬在靈寶山的公墓里,我沒有看『屍體』被埋葬的過程,但是相信杜清江的金蟬脫殼計是成功的。當時我很欣慰,終於幫助一個被冤枉的人獲得自由。
「但是,我以為杜清江逃到海外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了,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潛伏起來,為的是狙殺唐明詩和方為海,如果我知道他想報仇,我絕對不會幫他詐死……
「這件事像一根魚刺卡在我喉嚨里,我很想去自首,但是,退休之後悠閑安逸的生活消磨了我的意志,今天我全部都說了,我一下子輕鬆了,我真的沒有想到杜清江的報復心那麼重。唉,如果當年我沒有幫他,唐明詩和方為海也不會被殺,都怪我,我想通了,我會負起應有的責任,哪怕去坐牢,總比良心不安中度日好。」魯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