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水漫金山

在我們背後，水猶如驚濤拍岸，走在最後的龍大少和淘金佬被一波大浪沖開，他倆站立不穩撲倒過來，瞬間就將前面的人撞得東倒西歪。我被後面的人撲倒在排水渠邊。水裡居然有半截剛被衝進來的死人脊梁骨，等我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發現手掌被脊梁骨上各種凸起的骨頭劃了個口子，正不斷地往外冒出鮮血。

我掙扎著爬起來，幫霍青嬨拉著恐龍專家，逆著門外湧進來的水，往外艱難地走去。

此時門外湧進來的水也變大了，走在我前面的喬大少剛衝到門口就被打了回來，身上還掛著半截手臂，也不知是從哪個悲催的傢伙身上掉下來的。

我轉頭望了一眼，墓室里的水如泄洪一般地湧出。我們被夾在兩道門中間，那條排水渠成了擺設，我們腳下的水已經沒過了膝蓋。墓室里現在已整個被水淹了，只能往前尋找出路，衝出那道門，我不相信外面的整個山洞都是水。

但是想要走出那扇門並不容易，先不說外面湧進來的水，那些挖開的屍骨此刻正不斷地被水衝進來，這要是硬著頭皮衝過去，還不被那些斷骨頭茬兒戳死？

此時，身後的淘金佬突然鑽了過來。他站在我身邊，將包里的那套行頭翻出來，開始穿戴起來。這小子是要幹啥，都這時候了還要玩他的跑酷啊？

龍大少也鑽了過來，他說道：「卡恩斯的意思是他穿上這套裝備，受衝擊的能力強點，他去門口頂住湧進來的水，我們乘機出去，要不然大家都是死。」

我的眼淚差點兒流下來，那一刻，淘金佬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變得異常高大。

卡恩斯已經穿戴整齊，他拍了拍自己頭上的頭盔，往前走了兩步，回頭沖我們伸出大拇指笑了笑，然後抱著頭沖向了涌水的門口。我們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看到他扒著兩邊的門扇，用身體承受著水流的衝擊。

果然，水流讓他這麼一擋，緩下來許多，我連忙沖著周圍的人喊道：「衝出去！」

我們衝下台階，相互攙扶著往門口走去，這裡的水已經快到腰部了。但是還沒等我們走過去，就見卡恩斯抓著門扇的手突然滑開，他又被沖了回來。

我們被湧進來的水沖得東倒西歪，好半天才把卡恩斯從水裡扶起來。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這小子身上、臉上滿是細小的傷口，不用想都知道，是那些骨頭茬兒划的。

我一手扶著卡恩斯，一手拉著恐龍專家，「要不我們靠牆等一會兒，水滿了壓力也就小了，我們鳧水游出去。」我喊道。

「你就扯淡吧，外頭有啥東西能把門口封上，你就在這裡面等死吧！」老林不滿地說道。

我一想，萬一外頭水大了，把那些胡楊木衝過來，把門口堵住，我們就要在這裡面玩龜息大法了。現在最困難的是怎麼擋住那些被衝進來的各種白骨，這些東西在水流的衝擊下變得就像刀片一樣。

此時，突然有人撞了我一下，我回頭看去，只見駱駝站在我身後。我望了一眼跟在他身後一臉詫異的曹爺，笑罵道：「你小子這傷口是好了啊？」

駱駝拍了拍胸口：「被這水噴了一身，什麼傷都好了。」說完這小子繞過我，繼續往門口走去，我大驚：「駱駝，你這是去幹啥，找死啊？」

駱駝回頭說道：「我去把門口擋住，你們走！」

「你這不扯呢嗎？我們一群大活人都還沒死絕，讓你這病號上啊，敢死隊也不要傷員啊！」我心道，這駱駝是不是傷了腦子，和恐龍專家一樣，有些糊塗了。要擱平時，他這身板往那一堵，那是最好不過的了，但以他現在的狀態，讓他去了就是送死。

我上前想要拉住駱駝，卻被他一把推開：「不要攔我，我可以的。」

「你可以啥啊？」我上前又拽住了他的手，這小子勁兒真大，我回頭喊道：「曹爺，過來幫忙！」

曹爺在水裡撲騰著跳過來，我倆將駱駝拉住：「我說大哥啊，都啥時候了，你就不要過來添亂了！」我望著不斷湧進的水，對著駱駝喊道。

駱駝被我倆拽了個結實，當下也怒了。他一把掙開我拉住他的手，卻沒有往前走，而是把我和曹爺攬了過來，我們三人抱在一起，頭抵著頭。「你們不要攔我了，我活不了了，」駱駝說道，「我自己的情況我最清楚，與其讓你們再這樣背著我走，不如我自己了斷！」搞了半天，這駱駝是來求死的。

駱駝把我倆摟得更緊了，「我求求你們了，讓我去吧，我帶來的人全都死了，連骨頭都沒剩，你們讓我回去怎麼和他們的家人交代？他們都是我的兄弟！」他一把推開我，抓著自己鎖骨附近的皮肉，一把撕開，頓時鮮血橫流，「你看看，我這樣還能活嗎？」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傷口，被老林這烏鴉嘴說准了，駱駝之所以能一把撕開自己的肉，那是因為他的肉皮底下已經是空的，外面就剩一張比紙厚不了多少的皮。

曹爺也驚訝地放開了手，駱駝一把扯住我的衣服領子，他咬牙切齒地嘶喊道：「讓我去吧！就當是幫幫我，讓我和我的兄弟們死在一起！」說完，他用力推開我，轉身大踏步向門口走去。

曹爺想去拉他，讓我攔住了，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他。

他那魁梧的身板將大門擋住，水只能從他身體的兩側湧進，我們這邊的壓力頓時小了許多，最起碼能走到門邊上了。

我推了一把曹爺：「你先出去接應。」

曹爺扳著門框彎腰從駱駝腋下逆著水流鑽了出去。後面就是老林，這老傢伙拉緊自己的衣服，將歪歪緊緊地夾在懷裡。我正愁怎麼把這老傢伙弄出去的時候，突然有一截木棍從駱駝腋下伸了進來。

是曹爺，這小子已經出去了。我連忙讓老林抓緊木棍，然後將他硬頂了出去。接著是霍青嬨，她到底是練過的人，一手抓著木棍，一手攬著恐龍專家的腰，在我們後面幾人的推動下鑽了出去。

外面的流水不斷向這門裡湧進來，還帶來了許多長短木頭。這要是再過一會兒，幾根長的、粗的木樁進不來，往門口一堵，就會越堵越多，我們也就全困在裡面了。

喬大少、淘金佬、龍大少也先後被我推了出去，我上前抓著木棍，又拉住駱駝，沖著他喊道：「人都出去了，我們也走！」

駱駝依然閉著眼睛，他在流水中艱難地搖了搖頭：「你自己走吧，別管我了。」

我哪裡肯同意，上前一把拉著他的手：「你不走的話，我倆就一起死在這兒！」

駱駝鬆開一隻手，從我身後抱著我：「兄弟，走好！」說完硬是將我塞進了那湍急湧進的流水中。我剛要張嘴，就感覺那些骨頭茬兒順著流水撞擊到我的身上，有些還順著我的臉頰劃過。我不敢說話，只能抓住手中的那根木棍逆流而上。

這是我最後一次聽見駱駝的聲音，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他。

外面水聲轟鳴，水潭底下原本將潭水全部引走的洞此刻如同噴泉，噴出巨大的水柱，半個水潭已經被灌滿了水。我抬頭看見他們全蹲在石橋上，渾身濕淋淋的猶如落水狗，打頭的曹爺手中還抓著那根木棍。

曹爺和龍大少見我浮出水面，連忙抓著我，我掙扎開：「放開我，駱駝還在下面！」

他倆依然將我拉住：「你不能再下去，現在底下太危險。」說著兩人合力將我拉上石橋。我憤怒地掙開，轉身準備再下去將駱駝救上來，曹爺又拉住了我，「你看—」他指著水面喊道。

一根粗大的木樁在激流中翻滾，將那些豎著的尖刺全部砸斷。此刻要是跳下去，就不再是那些骨頭茬兒的問題了，這些尖刺能輕而易舉地將水裡的人戳個透心涼。

我只好趴在石橋上，緊緊地盯著那個漩渦，等著駱駝自己浮上來。可惜一直到那個漩渦被木樁尖刺堵滿，也沒有見駱駝再露頭。其實我知道，他從一開始就下定了決心，沒有打算活著離開那個墓室。

這時，隨著墓室的晃動，石橋也開始晃動了。老林抓著我的衣服，將我提了起來。「快走，這裡整個兒要塌了！」他說的是墓室，還有墓室上面那個我們曾經吃烤魚的地方，當然也包括這座石橋。

我們連滾帶爬地衝上岸，剛回頭就見墓室整個塌了下去，吃烤魚的水潭中心的石堆也隨之沉入水底，取而代之的是不斷噴涌而出的流水。那個原本噴水的洞，看上去已經很誇張了，但是和這個新增的噴泉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老林望著那壯觀的場面，咂了咂嘴，說道：「我們這次是捅了馬蜂窩了！」

我看向他：「什麼意思？」

老林指了指水潭中心那個巨大的噴泉，又指了指山洞四周的石壁，說道：「那堵石牆後面就好比一個密封大水罐，嘗歸墓在水罐最底下，棺材里的那個小洞就是整個水罐上唯一的缺口。最初是那個小洞在出水，這讓整個兒密封的水罐找到了發泄的地方，所以才會噴出這麼多水。」

「現在怎麼辦？」我問道。

老林搖了搖頭，指著半空中那個我們進入這裡的水簾洞說道：「我們先靠著牆，等噴泉停下再說，或者等水位升高時，再從那兒出去。」說著他停頓了一下，「但願這個水罐不要再有別的地方破裂了，要不整座山就完蛋了。」

看來只有這個辦法了，我們退到山洞邊，靠著石牆。望著洞中心的超大噴泉，看著水位一點點上升。

這時靠著牆的喬大少突然舉著手電筒，轉頭望向石壁，我們也都看著他。他用手摸了摸石壁，驚恐地說道：「這石壁在往外滲水。」

老林聽了喬大少的話，上前一把搶過手電筒，順著石壁往上照去。我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好，這老傢伙從我認識他開始，還沒見過他的表情和動作這麼凝重，看來這次是凶多吉少啊。

老林照了照石壁，然後對著我們說道：「快！此地不宜久留，這石壁也撐不了多久了！」

正所謂一處破、處處破，這個玻璃瓶已經四處裂縫了，就看還能支撐多久。原本當作依靠的石壁，此刻卻成了我們更大的危機，它要是被沖開，先不說噴出的水能將我們這些小螞蟻沖多遠，光是那些四處飛濺的石頭估計就能把我們打得腦漿迸裂。

彷彿是為了印證老林的話，石壁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孔，噴出一小股微弱的水流。我們還沒來得及反應，第二個、第三個這樣的小孔就出現在石壁上，這是石壁崩裂的前兆啊。我們一看不好，又轉身撒腿向水潭方向跑。

衝到水潭邊，那水潭早就蓄滿了水，中心噴泉水花四濺，打得我們幾乎睜不開眼。看著已經沒到腳踝的潭水，喬大少推了我一把，「快想辦法，我知道你辦法最多了！」

我也想有辦法啊，這前門驅虎後門進狼的，我們被夾在中間，情況也不比剛才在墓室里好多少。

我怒視喬大少：「閉嘴，再說話，我把你塞進噴泉堵泉眼！」

喬大少又表現出他在危險面前一貫的黑色幽默：「我又不是申公豹，堵什麼泉眼啊？」

「喲嗬，沒想到你這文盲還看過《封神演義》。」就在我諷刺喬大少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巨響，只見剛才我們躲著的那面石牆，已經被水壓沖開了一個口子，那塊石頭被噴出了十來米遠，一股水柱像是利劍似的噴了出來。

我驚恐地再望向山洞其他的地方，除了那個我們曾經進去過的通道，山洞裡再沒有其他的路了。

話說《封神演義》中姜尚有一徒弟，獨腿單眼長相邪惡，恐怖的樣子比夜叉更嚇人，叫作龍鬚虎，善扔飛石，曾經在夜劫商營中，兩手不斷飛出磨盤大的石頭，砸得商軍損失慘重。那是神話人物，真的有沒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們再不找個地方躲避，我們的下場估計比那些商軍的嘍啰還慘。這要是整面石牆垮下來，就好比一百多個龍鬚虎蹲在石牆那邊一起往這邊扔石頭。

老林舉著手電筒四處打量，突然他拉著我的胳膊，說道：「去那裡！」

我順著他的手電筒光看去，只見在水潭側面的岸邊，有一塊巨石。那石頭有五六米寬，雖然高度只有一米，但後面勉強也能藏人，總比在這兒等著挨石頭要強。

身後的霍青嬨此刻正牢牢地抓著暴躁不安的恐龍專家，她也聽到了老林的話，沖我點了點頭。我見她還能應付又開始失控的恐龍專家，連忙招呼大家往那塊石頭後面跑去。

我們捂住腦袋，剛蜷縮在石頭後面就聽見巨響。雖然我低著頭，依然能感覺到那些石塊正撞擊著我們當作掩體的巨石。

好在那塊巨石在地下埋得很深，被衝擊多次依然紋絲不動。我心頭一陣舒緩，虧得是這塊巨石啊，要不我們這會兒已經被埋在石頭堆里了。

地動山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頭頂上也開始有碎石落下。老林抽空抬頭望了一眼，然後沮喪地說道：「頭頂……山要塌了！」

這老傢伙的聲音淹沒在了各種巨響里，我只隱隱約約地聽到他說這山要塌了。此時我哪有工夫考慮頭頂上的事情，石塊的衝擊小了以後，接著就是整面石壁坍塌下來，石壁另一邊的水罐湧出的水瞬間噴涌而出。

我在水中閉著眼，腦子裡一片混沌，任由浪濤將我沖得七葷八素。誰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搞不好從哪兒衝來一根尖刺，就要了我的性命。我倒是有心在這臨死的時候來上幾句豪言壯語，結果嘴剛張開就灌進來一肚子水，差點兒沖得我連嘴都合不上，只好老老實實地任由浪花把我捲來捲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卷到了水底下，哪裡還分得清東南西北，哪裡還找得到其他的人。刺骨冰涼的水幾乎凍徹我的骨頭，讓我稍微清醒一點兒。見有一根粗壯的木樁被水流插在亂石縫裡，我乾脆就抱著這木樁。

頭頂上竟然出現了亮光，各種大小的石頭落入水中。我看著那些石頭從我身邊擦身而過，天哪，這是整座山塌下來了。

在這之前，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相信，在如此乾熱的沙漠底下，會有一座如此巨大的地下水庫。

終於，我實在是憋不住了，只好放棄那根木樁，浮了上去。好在頭頂上的那些落石基本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