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失足落水,然後不行?十娘覺得像聽到笑話,鄭一郎從小在這海島長大,海就是他的家,就算落了水也能起來,怎麼會不行了呢?十娘白小卒一眼:「胡說,就算落了水,你們都是擅長水的,哪能救不起來,還說什麼不行,你睡迷糊了嗎?」
見十娘不信,小卒急得直嚷:「一嫂,是真的,現在都聚在大廳那裡,說是一哥酒後落水,大家也只當他會起來,誰知過了許久還等不到他起來,等覺得不好的時候撈起來,一哥,已經不行了。」說著小卒大哭起來。
看來這是真的?彷彿為了印證小卒的話,天上的雨下的更大,猛然一個驚雷閃過,就像打在十娘頭頂。風雨之中,十娘覺得什麼東西轟然倒塌,但她很快鎮靜下來,連傘都沒有打,就往前面跑去。
香綠也被驚醒,手裡拿著傘追出去:「一嫂,傘。」只是她的叫聲早被淹沒在下個不停的雨裡面。雨水打在十娘身上,雨點很大,身上很快從裡到外都濕了,十娘一點也察覺不到。
這個消息好像已經傳遍了全寨,十娘這一路匆忙跑過來,看見本該關的緊緊的各家的門,都已經打開。十娘這時已經來到廳里,廳里到處插著火把,把一個廳照的似白天一樣,寨中的頭目都已經到了,中間圍著的想來就是一郎。
十娘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已使盡了,這個人,不光是寨主,還是她的丈夫。不光是她一人的依靠,還是這寨中各自的依靠,一步步往前走,走一步就留下水跡,已經有人叫起來:「一嫂來了。」眾人讓開一條路,十娘來到了鄭一郎的身邊。
那雙總愛瞪的很大,時時有怒火的眼此時已經閉緊,那雙能把一對上百斤大刀舞的飛快的手,此時就垂在身邊,面色蒼白,毫無生氣,除了長的一模一樣,十娘一點也不覺得這是自己的丈夫。
十娘伸開手,往他的鼻息下探去,已經一點也探不到了,除了手指尖傳來偶爾的冰涼。十娘猛地站起身,推著他們:「救啊,快救啊,我明明感到,還有鼻息吹來。」那聲來字的尾音已經說的虛弱無比,眾人從來只見鄭一郎發火,沒見過一向冷靜的她的聲音變的嘶啞。
蔣老四拿下嘴裡從不離開的煙桿,顫聲道:「一嫂,剛才你進來之前,一哥就不行了,並不是……」說著蔣老四用袖子擦了擦眼淚,似乎再也說不下去。朱三從來都是最機靈的,這時也不例外,上前一步:「一嫂,這樣誰都不願意,只是一哥的身後事還要預備,況且,一哥是從黑家幫回來的時候落的水,誰知道這是不是黑家幫的在酒里放了什麼東西,才讓一哥就此落水。」
十娘就像沒有聽到他說的,只是跪在那裡,用手一點點去碰鄭一郎的臉,額頭,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當到嘴巴的時候鄭一郎滿面的大鬍子似乎戳到十娘的手。十娘縮回了手,對著還在侃侃而談的朱三一笑:「拿刀來。」
這聲音太冷靜,讓眾人嚇了一跳,吳老六已經踏前一步:「一嫂,知道你很傷心,可是千萬別隨一哥去啊,寨中的大事,還等著你來調停呢。」聽到這句,本已是各懷心事的頭目們的思緒更是複雜。
十娘沒有要到刀,從袖中拿出一把小匕首,刷刷地把鄭一郎剔起鬍子來。這動作讓眾人看愣,不一刻鄭一郎的鬍子已經剃盡。十娘站起身,仔細打量著沒有鬍子的鄭一郎,突然一笑:「其實他長的很好看。」
十娘這話讓所有在場的人都面面相覷,難道說她經受不住打擊,失心瘋了?朱三和蔣老四交換一個眼神,朱三上前道:「一嫂,你要不要下去歇息一下?」歇息?十娘的眼從鄭一郎的屍體上收回,看了眼朱三:「怎麼,一哥方死,你們就都想坐一哥這個位置?」
這時候就算是心裡想也不能說出來,朱三還在想轍,蔣老四已經開口:「一嫂,雖說一哥已經去了,可是他生前多次說過,鄭家這位子是要鄭家的人來坐的,況且這幫名叫鄭家幫,老幫主也是姓鄭的。」
鄭家的人,就阿強?那個怎麼都糊不上牆的爛泥?十娘的眼微閉一閉,心頭已經開始計較起來,可蛇無頭不行,更何況是這麼大的幫派?七八百船隻,山寨中上萬的人,還有別的幫派虎視眈眈。無論如何都要鎮定住。
十娘睜開眼,看著蔣老四:「先把一哥的喪事料理了,再說該何人坐這個位置。」十娘話剛落,有人已經冷笑了:「一嫂的意思,現在要料理喪事,自然是你出面,說起來,一嫂也是鄭家人,難道等料理完了喪事,一嫂也就順理成章地坐一哥的位置。」
這說出人人心底的話,十娘看一眼說話的人,路權,鄭強的大舅子,在寨中也是有說話的地位的,此時為自己的妹夫說話也是合理的。十娘的頭高高抬起,看著路權:「怎麼,照了你的意思,就任由一哥的屍體擺在這裡,先掙了誰坐上那個位子再說,我倒想問問,這是誰家的道理。」
說著十娘怒極,拍著鄭一郎坐的椅子扶手:「我不管你們今日是誰想坐上這個位置,總之我是他的妻子,我只知道,我的丈夫,不能就這樣躺在這裡。」
說著十娘目光如電地看著路權:「再說,坐這個位子是輕易的,至於能不能坐穩,那就不知道了。」路權被十娘看的心中一寒,但為了自己妹妹,還是寸步不讓地道:「一嫂的意思,難道阿強坐上這個位子,一嫂看不順眼,也拉他下來?」
見他們針鋒相對,朱三低頭略一思索,抬頭開口:「一嫂說的對,一嫂是一哥的妻子,現在自然是先料理了一哥的喪事,別的事,等出了殯再說。」
說著朱三對十娘行一禮:「一嫂,這喪事怎麼料理,還請一嫂拿個章程出來。」路權見朱三順著十娘的話要料理喪事,和方才商量的全不一樣,正打算再說,朱三已經給他丟了個眼色,路權只得閉嘴。
料理喪事還需要什麼章程?十娘冷笑著看著朱三:「寨中不是頭一次辦喪事,難道還要我教你嗎?」朱三拱一拱手,徑自去尋人給鄭一郎來入殮。
十娘瞧著他們各自離去,不知道哪個突然哭出聲來,一聲聲喊著一哥。十娘此時心如刀絞,低頭去瞧鄭一郎,他的鬍鬚被自己剃的乾乾淨淨,閉著雙眼,雙手合攏在胸前,就像睡著了一樣。十娘蹲下身子,半跪在他面前,用手又摸著他的臉,一寸寸緩緩地摸,似乎要把他的面容經由手指永遠記住。
有人上前說了聲得罪,接著就抬起鄭一郎的屍首,十娘茫然地看著他們把鄭一郎的屍首抬走,雖然心裏面知道這是要去給他清洗入殮,但十娘不曉得為了什麼猛然站起身攔住他們:「不。」
說出這個不字時候,十娘的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了,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在勸說:「一嫂,節哀順變吧。」十娘用手撐住身子,努力讓自己不要倒下去,這不是個普通人的死亡,是會帶來很多變化的,她理一理思緒,正要開口說話時,聽到一直沒有說話的鄭強開口了:「嬸嬸,叔叔他從小生活在海里,就算喝醉了酒,也不會落水后就不行,會不會是黑家給叔叔喝的酒里有什麼東西,才會讓他落水?」
鄭強這話,聽起來也是破綻百出的,但此時的十娘心中萬般滋味都有,還有一股火氣需要發出來,只是總不能無端去發。
十娘抬起眼,看著鄭強,緩緩地道:「好,等這裡的事情完了,我們就去問黑家。」哐的一聲,眾人循聲望去,見路權把椅子踢翻,一隻腳踩在上面,慢條斯理地道:「一嫂,等到喪事辦完,黃花菜都涼了,照我說,就該現在去,殺他個落花流水,讓人知道我們鄭家幫是不好惹的。」
這叫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有人附和:「說的對,我們就該去,那能這樣受人欺負?」十娘心頭的火氣更盛,但心頭還有那麼一絲清明,如果黑家那邊真有什麼陰謀,自己這群人毫無準備的去,不過是白折在那裡。
但現在群情激奮,如沒有合適的理由,是壓不下去的,十娘腦子裡的悲哀早不曉得跑哪裡去了,只是沉吟著想怎麼開口。一個冷靜的聲音響起:「大叔大哥們,這事沒有證據,也沒準備,貿然前去,只會落了人的圈套,還請細細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