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朱三見鄭強雖然站了起來,但雙眼依舊迷茫不已,身上的衣服也是皺巴巴的,情急之下,也不管這許多就伸手把他的衣服整理一下,在他耳邊小聲說不用怕。鄭強點頭正待走出去,耳邊已經傳來一聲慢。
鄭強和朱三雙雙站在那裡,回頭看去,十娘已經站直身子,身子挺拔地看了他們一眼,接著就對阿保道:「去請黑幫主進來。」阿保從朱三說要鄭強出去迎接,就有些緊張,此時聽到十娘這話,已經跑了出去。
朱三看著十娘,臉上浮起一絲不知道什麼意味的笑:「一嫂,人家來弔唁,喪家不迎出去,這與禮不合吧?」與禮不合?十娘緩緩坐了下來,看著朱三似笑非笑:「海盜窩裡,什麼時候講過禮?況且一郎生前最愛說的,就是誰強聽誰的話,難道三弟忘了嗎?」
朱三還想再說,腳步聲已經由遠及近,朱三忙轉身面對進來的黑幫主。黑幫主今年四十來歲,生的有些肥胖,雖敞著衣襟,那汗還是不停地流。黑家幫和鄭家幫在這龍澳島上各據一邊,平時也算相安無事。
黑幫主一走進來,見廳里已經布置成靈堂,來往的人都穿的一身白,靈位之前鄭強已經重新跪下,和路氏在那哭的悲悲切切。不由大嘴一咧,走到祭桌前用手拍著桌子大哭起來:「老鄭啊,你我相交四十來年,你是這海里的英雄,怎麼也沒想到你會這樣沒了。」
聲音雖然哭的很大,但眼淚是怎麼都擠不出來的,他這一哭,本來在哭著的鄭強和路氏也止了哀聲看向他。黑幫主哭了一陣,用手擦擦好不容易擠出的幾滴淚,對十娘拱手道:「鄭家嫂子,你放心,雖說老鄭不在了,但有用的到我黑家幫的地方,我定不會說個不字。」
朱三本和其他人在一旁等著,聽了這話,不由和路權他們換個眼神,路權早按捺不住,開口就問:「黑幫主,晚輩倒想問問,你黑家幫,到底是怎麼個幫忙,不會是要把我們鄭家幫給吞了吧?」黑幫主也是這片有臉面的人,聽到一個小輩這樣發問,一點也不惱火,還是看著十娘:「老鄭沒有兒子,阿強侄子呢,年紀又小了些,幫里上上下下,自然要全靠鄭家嫂子一人打理,我別的不會,但是怎麼打理個幫派,還是能的,鄭家嫂子如有不知道的,全可以來問我。」說著還呵呵笑了兩聲。
這話黑臉的不止是十娘,廳里的人除黑家帶來的人,全都黑了臉,有性急的已經把刀從刀鞘里拔了出來。十娘往火盆里扔了幾張紙錢,看著火慢慢吞沒了那紙錢,這才抬頭道:「黑幫主的好意,我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雖是一個女子,也曉得靠山山倒的道理,黑幫主若閑著沒事,何不好好給你的千金挑一個乘龍快婿,也好繼承你黑家幫的衣缽。」
說著十娘已經站起身,看都不看黑幫主一眼:「阿保,替我送黑幫主出去。」若不是曉得十娘處置事情極好,只怕當時阿保的刀也跟著出鞘,聽到十娘吩咐自己送黑幫主出去,阿保已經上前做個請的手勢。
黑幫主略一思索,橫豎鄭強不過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十娘一個女娘,想必也收服不了人心,環視一下廳里,這鄭家幫很快就是自己的了。
黑幫主又對十娘拱手:「鄭家嫂子還請節哀,日後這鄭家幫還要全靠你。」說完滿意地在朱三他們臉上看到不贊同,這才跟著阿保走了出去。
等黑幫主走出去,路權第一個忍不住,衝到十娘跟前:「一嫂,阿強是一哥的侄子,一哥生前,也多次說過這鄭家幫是要他承繼,方才黑幫主的話里,口口聲聲只是說一嫂日後打理鄭家幫。」
路權的話還沒說完,臉上已經啪的被十娘打了一掌,十娘的眼都要噴出火來了:「人都欺到你門上來了,你還在這裡想著爭權奪利,我原先以為你比阿強要好一些,現時瞧來,不過是一樣的糊塗人。」說著十娘轉身看著眾人:「我不管你們怎麼想的,你們要明白,現在是我們生死存亡的關頭,要爭什麼,等過了這個難關再說。」
說到後面,十娘的聲音已經有些發抖,但她的頭沒有低下去,眼裡也沒有淚,看著已經站起來的鄭強夫婦,十娘緩緩地道:「阿強,我知道你叔叔生前,也是希望你能成人,繼承幫派,可我問問你,你覺得你能行嗎?」
鄭強又卡殼了,他的眼從十娘的臉轉向朱三他們,吭吭哧哧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路氏有些急了,揚聲就道:「嬸嬸,誰也不是天生就是幫主的,況且做幫主,歷來都是男子,我們都曉得嬸嬸是個能幹人,只是這牝雞司晨,總不是什麼好事。」
說著路氏推一下鄭強,示意他說話,十娘冷眼看著他們夫妻,牝雞司晨,沒想到路氏也曉得這個。路權當然是幫著妹子的:「一嫂,我妹妹說的不錯,這家當然要男人當了,這大大小小上百個幫派,哪裡見過女人當家的。」
十娘還是站在那裡,什麼話也不說,朱三比起路家兄妹,要更明白十娘一些,雖說翻臉是必然的,但是能不翻臉就不翻臉,忙上前打圓場道:「大家總是一家人,這樣針鋒相對也不好,何不等一哥的喪事完了,再一起商議,究竟誰做當家的事呢?」
十娘看也不看朱三,路氏已經叫了出來:「三叔,並不是我們……」朱三給她使個眼色,路氏的頭低下去,嘴裡嘀咕出句什麼,但十娘也無暇去聽,回頭看著靈堂,上面的靈位墨跡都沒幹透,而一場爭鬥就要起來。
老幫主去世,起爭鬥的事情十娘聽的不算少了,每每鄭一郎還十分得意地說自己手下的弟兄們心都很齊,等自己老了時候,定不會有這樣的事情。十娘閉一閉眼,當時的自己只是笑笑,誰知道不過轉眼之間,就要面對的是幫派內自己人的爭鬥。
十娘睜開眼,看向路氏:「好了,就算你想當一嫂,也不必急在一時。」路氏被說破心事,臉雖然紅了,但那眼還是倔強地看著十娘。十娘也不看她,跪在靈前,重新一張張往火盆里放著紙錢,有風吹進廳里,卷著紙灰直往十娘臉上去。
十娘也不覺得被嗆到,聽說燒紙錢的時候起風,那是亡魂來拿紙錢,如果真是如此,就多起一陣風,多拿一些,他習慣了花很多錢,這些肯定不夠。十娘燒完一疊,又拿過一疊來繼續往裡面放,另一隻手也往火盆裡面放紙錢,十娘抬頭一看,阿保也跪在那裡跟著她往火盆里放紙錢。
看見十娘看他,本來就在下風處於是臉被煙熏的有些黑的阿保用手抓抓頭,接著又繼續往火盆里放起紙錢來。十娘心裡泛起一絲溫暖,最少還有這個孩子陪著自己。
大海依舊一望無垠,海風吹打著浪輕輕拍打著沙灘。送葬的人來到海邊,走在最前面的是鄭強夫婦,跟著的就是十娘,十娘身後才是簇擁著棺材的眾人,來到已經堆起一堆木柴的地方,眾人站定。
十娘看著這已看了無數遍的,熟悉的不得了的地方,心裡泛起感傷。眾人已把棺木放到柴堆上,十娘看著那口棺木,這是自己最後一次送他,不是送他去出海,而是連他的墳都找不到,以後想他了,只有對著那片茫茫大海。
朱三看一眼十娘,十娘收回眼,從旁邊站著的人手裡拿過一個火把,點著,接著就把火把扔到柴堆上。這柴不僅是干透的,預先還潑了很多的油,一見了火,那火勢一下就升的老高。十娘看著火漸漸舔著棺木,想著這火很快就把棺材的木板燒掉,然後接著燒掉的就是他的屍體。等成了灰,再由鄭強帶出去,撒到海上。
雖然早就知道,但十娘還是覺得心開始一寸寸疼起來,身上就像有火燒過,原來自己和他之間,已經到了感同身受的地步了嗎?十娘低下頭,不敢再去看那熊熊燃燒的大火,聽著身邊人群里傳出來的哭泣聲,十娘分不清楚,這是夢還是現實。不知道醒過來時,是不是還能看見他逗著自己,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做夢?
一隻手伸過來扶住她,十娘收攏一下思緒,看向瑞兒關心的眼,曉得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十娘幾乎是半依在她身上,看向大火。棺木漸漸化在火中,柴也慢慢燃盡,終於,最後一點火也熄滅了,只剩下一些火星。
朱三上前用根木棒敲打著那些火星,招呼鄭強上前,鄭強拿出早已準備的布袋,等火堆漸漸涼下去,這才用手捧著裡面的灰燼往布袋裡面裝。
他那麼大的個子,怎麼最後只裝了那麼小小一個布袋?十娘看著鄭強把灰燼裝進布袋,緩步往一早就停在那裡的船走去,十娘張口喊住他:「等等。」說著十娘甩開瑞兒,跟上鄭強。
看見十娘也要跟去,朱三剛想提醒她這不合規矩,又把話咽了下去,看著十娘從鄭強手裡接過布袋。這布袋還是溫熱的,十娘把布袋用臉貼一貼,就好像每次鄭一郎出海回來,自己總要在他胸膛貼一下,接著就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