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聽到長嘯聲,看到那像從天邊冒出來的,已把這艘船團團圍住的小船,船上有幾個常走這邊的人臉色立即變了,馬軍官的臉色變的就更難看了,他看向十娘,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開口說:「龍澳島鄭家幫鄭一嫂?」十娘臉色一點沒變,手裡的匕首依舊放在楊若安脖子下面,瑞兒的小嘴一翹:「你們既然知道,為什麼還不乖乖投降?免得到時候我三哥來了,要打啊殺啊的多麻煩?」
十娘的聲音還是那麼不疾不徐:「瑞兒,他們自詡做男子的,怎麼會束手就擒?」瑞兒輕輕搖一下腦袋:「十娘,可是我怕血。」
她們這樣對答,已是視自己為瓮中之鱉,馬軍官心一橫,兩個弱質女子,縱然再能,力氣也沒那麼大,拿著刀又要上前,猛然手一痛,刀哐啷落地。接著周圍哀嚎聲響起,四周圍著的人已經倒下大片。
瑞兒跺著腳,嘴裡嚷著:「三哥,都和你說過很多次,我怕血,等我下去了再動手。」一個年輕男子已經走上前。他身後跟著的人除了用黑巾包頭之外,都是漁民打扮。雖然個個手裡都拿著刀,卻只用繩索把這些倒地的人挨個捆起來。
見他來了,十娘的手一撤,接著就把楊若安輕輕往朱三跟前退去:「這位楊大人,十分識大體,休嚇到他。」說著嗔怪地回頭對已把眼緊緊捂住的瑞兒:「都和你說過無數次,怕血就不要跟著來了,還跟著來,等回去,又要多喝一碗定心湯了。」
瑞兒把手放下,笑嘻嘻地看著十娘,猛然看見一個海匪拉著個試圖頑抗的小兵就是一刀,那臉頓時嚇得雪白,把頭往十娘肩頭上一放。十娘把她的頭抬起,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帶著她預備下船。
此時船上的那些兵丁已被收的乾乾淨淨,一個個被用繩子捆著手趕到甲板上,幾個海匪正在各艙里搜尋財物,這些是十娘見慣的,並不稀奇,一心只想帶著怕血的瑞兒趕緊下船。
一個女子的喊叫聲響起:「你們這些強盜,休想碰我一根汗毛,大爺,奴要隨你去了。」聽到女子的叫聲,十娘停下腳步看向楊若安。楊若安心裡猛然一凜,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他環顧一下四周,雖說十娘看起來也是一幅殺人如麻的樣子,但女子總是容易心軟,忙對十娘開口喊道:「鄭夫人,那女子是我一個舊友的妾,還帶了一個小孩,寧家一脈,盡系在此,還請鄭夫人行個方便,放他們母子一條生路,不然九泉之下,在下也無顏去見岳父岳母。」
寧家,岳父岳母?這些久遠的,似乎永遠不會在十娘腦海里響起的名詞今日又重新出現在她面前,十娘面上神色沒變,叫過一個人,吩咐他把瑞兒扶下船。示意他們把女子帶上來。
不一時兩個海匪架著個哭哭泣泣的女子走了過來,另一個海匪手裡還提著個孩子,那孩子手裡拿著把小木刀,嘴裡不停嚷道:「你們這些強盜,等我長大了,成了將軍,定要帶著人把你們統統剿滅。」嘴裡嚷著,手裡還不停地去刺那個抓著他的人。
那海匪眉頭都沒眨一下,一路拎著他來到十娘跟前,一把把這孩子扔到甲板上:「一嫂,這小孩太調皮了,乾脆扔進海里餵魚好了。」那女子本來還在哭泣,聽到這海匪的話,猛地跪在十娘跟前:「求求你,求你大恩大德,放這個孩子一條生路,我,」
這女子的哭聲突然停下,似乎將要說的話是何等奇恥大辱,但還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你讓我做什麼都行。」她抬起頭的時候,十娘已經看到她長的什麼樣了,雖不是絕色,也有六七分顏色,已做了母親,不復當年少女時的青澀。
不過十娘還是認出這是當年寧太太送去貼身服侍自己長兄的丫鬟,名字叫個什麼,好像是叫秋草,只記得抄家之前,大哥來過一封信,說已收了這個丫鬟,已有三月身孕。當時母親還有些不高興,寧家長孫,豈能是個丫鬟生的?
想不到今日,當日那腹中的一塊肉,已如許大了。十娘的眼不由轉向那孩子,原來是個男孩,看他年紀也有四五歲了,個頭有些小,此時被他娘緊緊抱在懷裡,一雙眼只是倔強地看著她。
孩子,十娘不由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臉,孩子猛然叫了起來:「你這強盜,等我長大,一定要殺了你。」十娘的手停在半空,但很快她臉上就浮起笑容:「有志氣,不過要等到你長的大再說。」
說著直起身子,旁邊的一個海匪一手拿刀,一手就要去提那孩子:「一嫂,把他扔到海里餵魚去吧,省的要見血。」楊若安驚的面色都無,一咬牙撲通給十娘跪下:「鄭夫人,孩子他年紀小,還請你大人大量,抬抬手吧。」
十娘站在那裡,淡淡一笑:「男兒膝下有黃金。」楊若安朗聲回答:「權宜之時,跪一跪又何妨?」十娘掩口一笑,看著天色,吩咐朱三:「你收拾好了就開船回去,我帶他們先走。」朱三手一抱拳,楊若安不曉得他們母子能不能得了生路,只是緩緩起身。
十娘走過還在哭泣的秋草身邊,淡淡地道:「你方才說過,為了這個孩子的命,你做什麼都可以?」秋草嗯了一聲,但想起曾聽人說過的,被擄到海匪窩裡的女子種種遭遇,身子不由自主地抖起來。十娘似乎沒聽到一樣,眼還是瞧著她,旁邊的海匪已經開口:「問你話呢,快些說。」
秋草悲從中來,大聲地說:「願意,我願意。」那淚卻已流了滿臉,大爺,我連清白都不能為你保住,日後去了地下,也沒臉再見你了。
十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心中所想,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到了性命攸關時候,什麼清白,什麼守貞,全都成了一聲笑話。海匪示意秋草抱起孩子跟著十娘下到另一艘船上,孩子還動個不停,秋草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孩子這才安穩些,但看向十娘的眼裡,依舊寫著仇恨。
回去的船不算大,十娘一直坐在船頭,秋草抱著孩子大氣不敢出一聲地縮在一角,偶爾抬頭看見海匪們手裡雪亮的鋼刀,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只是小聲囑咐著孩子。
船到了龍澳島,表面上看起來,這島和別的島沒有任何區別,上面有漁民住的房子,偶爾還有漁船離開碼頭去捕魚,可看在秋草的眼裡,這看起來就像地獄一樣。秋草低頭看眼兒子,疲累至極的孩子已經沉沉睡去,想到要在這強盜窩裡帶大孩子,秋草不由悲從中來,眼裡又要掉下淚,又怕驚醒孩子,只敢用手悄悄擦掉。
一雙手突然伸到她面前,秋草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驚恐抬頭,十娘的手還是伸在那裡:「給我抱抱孩子。」秋草更惶恐了,旁邊的人已經開口:「一嫂吩咐,你怎麼還不放手?」秋草這才戰戰兢兢地把孩子遞過去,那眼卻沒有一刻離開過孩子,生怕下一瞬,這一直不說話的匪首就把孩子提起來往石頭上砸。
孩子是香香軟軟的,十娘接過他的時候,心底一個很久沒被人觸碰到的角落裡猛然軟了一下,這個孩子,是她在世上血脈相連的親人,父死母亡,兩個兄長也是凶多吉少,三個妹妹被沒為官奴,從小嬌生慣養的她們只怕受不了這種折磨。
從沒想過有一日,會有這麼個血脈相連的人被自己摟在懷裡,十娘不由用臉貼了貼孩子的臉。孩子被驚醒,眉頭皺緊,猛的從她懷裡掙脫,尖叫起來:「強盜,強盜。」秋草見十娘的臉色都已經變了,忙上前來緊緊抱住孩子給她跪下:「夫人,孩子小,不懂事。」
強盜,十娘微微一曬,當年閨中嬌女,怎麼也不會想到會和這兩個字扯上關係,她並沒說話,轉身往前走,旁邊的海匪踢一下秋草的腿:「還不趕緊起來跟上去,我們一嫂大人有大量,這點小事從不計較。」
秋草拉著孩子踉蹌著跟上去,旁邊來往的人看見十娘,都喚一聲一嫂,有幾個看見她身後跟著的秋草,不由嘻嘻笑了,秋草此時是驚弓之鳥,只是伸手緊緊把孩子的眼和耳朵都蒙住。
一路沉默地走近一個院子,院門口守著的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立即迎了上來:「一嫂回來了。」十娘還是那樣眼都沒抬,伸手去推門。秋草不曉得自己是不是該跟上去,只是站在那裡,十娘輕聲喚那少年:「阿保,把他們帶下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阿保應了,對著秋草做了個請的手勢,十娘雖發了話,但秋草心裡還是有幾分不確定,眼巴巴地只看著她,十娘不由一笑,秋草猛然用手掩住口,這笑容太熟悉了,不等她把手放下,十娘已經走進院子。
輕輕推開房門,迎面就是個花瓶被扔了過來,接著是聲怒吼:「怎麼我的話,你半個字都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