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四天本就不長,而對正在濃烈情意頭上的情人來說,就更短的沒有辦法。就算心裡有再多的不舍,十娘還是要送阿保離去。想以往的每一次一樣,十娘站在碼頭上看著船緩緩的駛離海岸。
一陣風吹過,十娘覺得有些冷,開始懷念阿保火熱的胸膛,難道就那麼幾天,自己已經離不開他的懷抱了?十娘抬起頭,看著遠方的船隻,這樣的女兒態怎能出現在自己身上?首先是寨主,其次才是女人。
船隻已經消失在遠方,十娘轉身離去,她的腳步還是那樣堅定。瑞兒手裡牽著興兒跟在她後面,興兒已經不高興了幾天,就因為阿保沒有同意帶他下南洋,瑞兒牽住他的手他又甩開。
興兒不高興已經幾天了,瑞兒牽了兩次見他還是這樣,索性不理他。興兒就更不高興,蹬蹬蹬往前面跑,邊跑還邊回頭,小嘴已經嘟的能掛上幾斤肉了:「我不和你好了,你就是不讓我去南洋。」
小孩子耍脾氣的樣子看的大家都樂了,吳老六上前用手摸著興兒的腦袋:「興兒啊,你還小,等你長大一些再和你阿保叔叔去南洋。」這樣的話瑞兒已經說了好多次了,興兒怎麼肯聽?用手翻一下下眼皮做個鬼臉就又往前面沖。
瑞兒的脾氣本來也就急躁,見兒子這樣的不聽話,上前抓住他的小胳膊就打算來幾下。已經有人攔住她,並且興兒:「興兒,阿保叔叔不帶你去,阿蛟叔叔帶你去,而且不光是要去南洋,還可以去扶桑,去胡人在的地方,還要去出產鏡子的歐羅巴。」
小孩子是最容易哄的,興兒的眼又開始閃閃發亮,用手摟住萬阿蛟:「阿蛟叔叔,這是真的嗎?」阿蛟把他放下來:「不過你也知道,船上很辛苦,你要是打不好槍,泅不好水的話就不能去。」能夠遠涉重洋去冒險,這對每個男孩子來說都有著致命的誘惑。
興兒自然也不例外,他歡樂地往寨子裡面奔去,嘴裡還在叫:「我不怕苦,阿蛟叔叔,你快些教我打槍。」萬阿蛟和瑞兒交換了一個眼神,跟在興兒身後走了。十娘並沒有忽略瑞兒唇邊那絲甜蜜的笑容,人群已漸漸散去,十娘這才小聲在瑞兒耳邊問道:「怎麼,你真學貓叫把他給吃了?」
縱然瑞兒是生在強盜窩裡的女人,這大白天提起這麼隱私的事情,臉上還是有一絲泛紅。這絲泛紅更坐實了十娘的猜想,她直起身子,搖頭嘆息:「看來,我們寨里要辦喜事了。」瑞兒沒想到話題跳的這麼快,捶了十娘一拳:「別說的我的喜事,你的喜事只怕更快。」
這時已經走進寨里,十娘停下腳步,從這裡能隱約看到大海,想起那個在船上的他,十娘突然仰天長嘯一聲,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把思念傳到他身邊,等一嘯完,十娘的臉色才和平時一樣:「我和他,就先這樣過著唄。」
說著不管瑞兒的神色如何,十娘已上前對在場里擺開架勢開始練拳的興兒道:「不光是要學會拳腳功夫,還要去和李爺爺學外洋人的話,文武雙全之外還要有智謀,這樣才不會吃虧。」十娘話里有濃濃的期望在裡面,興兒的小腦袋點的都快掉下來了:「姨母,我知道,一定要把自己做到最強,才不會讓人欺負。」
做到最強,真不愧是這強盜窩裡出來的孩子,除了最強沒有別的想法。十娘攏一攏掉下來的那絲亂髮,眼又不自覺地往海面望去。阿保,你要做到最強,這樣才能配上我。
有了那麼一條財路,十娘已經減少了出海的船隻次數,前面那個關卡的人手派的越來越緊密,已經從一百人升到四百,現在又要從四百人升到一千。
十娘看著前面關卡送回來的單子,上面的收穫已經不可以只有豐厚來形容,聽著吳老六在那裡有條不紊地分配著東西,每一家來領東西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十娘往椅背上一靠,腿長長地伸了出來,一種叫慵懶地感覺蔓延全身。哎,這樣輕閑的,不需要出去打鬥的日子是多麼地讓人閑的發慌啊。
領東西的在那裡嘰嘰喳喳,十娘的眼皮有些發沉,想睡一會,耳邊突然響起焦急的聲音:「一嫂,上次來的那個官兒又來了。」官兒?十娘的眉一跳,睜開眼睛坐好。來報信的擦一把額頭上的汗:「一嫂,這個官兒我們砍了算了。」
看來他又是來勸降的,十娘用手扶一扶額頭,眉心皺了一下:「不用了,直接讓他回去,就說我不見。」吳老六拿掉口裡的煙桿:「官兒始終是官兒,殺了的話終究不好,就按一嫂說的趕他回去吧。」小卒抱拳應是退出去。
十娘現在沒有閑情歇息了,用手按一按太陽穴,唇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這些官兒,也不曉得怎麼想的,總是想著來勸降。」吳老六的物品發的也差不多了,坐到十娘跟前,在椅子腳上敲著煙鍋:「他們只怕是聽說我們設了關卡,還想著我們能聽他們的。」
看著他敲煙鍋的樣子,十娘想起了朱老三,順口道:「記得以前朱兄弟也喜歡抽一口,他們離開也有一年了,不曉得過的好不好?」吳老六的動作明顯滯了下,接著把煙填進煙鍋裡面:「這做強盜的人,到哪裡不都能找到飯吃?」
這是一年來頭一次十娘提起遠去的他們,雖說當初驅逐他們也是為了立威,可是畢竟是吳老六幾十年的兄弟。十娘沒有再說話,老兄弟們一個個都消失了,接替他們的都是年輕的小夥子們,一個個步履輕快,聲音洪亮,和行動有些遲緩的吳老六他們是不一樣的。
小卒的聲音再次響起:「一嫂,那個官兒非要見您,說並不是勸降。」不是勸降?十娘的頭抬起:「那是什麼?」小卒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說什麼我也聽不懂。」楊若安是讀書人,只怕是用一串大道理說的這小卒目瞪口呆了。
十娘的手握成拳在桌上輕輕地敲了敲:「那就讓他進來吧。」小卒正想離去,十娘又叫住他:「記得告訴他,若是有一個字是要勸降的,我就殺了他祭旗。」小卒應是的聲音更大一些。
也許是剛才提起朱老三讓十娘想起了往事,當年閨中的寧淑瑛連只雞都不敢殺,現在別說殺人,就算是滿地鮮血也只當看不見。楊若安已經走進大廳,和前幾次見面不一樣,這次楊若安身著官服,頭戴烏紗,腳蹬皂靴。
十娘看著他補服上的孔雀圖案,腰間系的金帶,唇邊露出笑容:「恭喜楊大人陞官,我海上粗魯之人,不會行禮打拱,還請楊大人坐下。」十娘的話里永遠都含著諷刺,楊若安已經習慣了,小卒把一個椅子踢到他的身邊,楊若安微一拱手坐下。
十娘的身子微微往前傾:「楊大人這麼著急跑來,不是為了勸降又是為的什麼?」楊若安總是感覺每一次見到十娘她都和原來不一樣,不過該說的話總是要說出來,楊若安端正坐好,清清嗓子看著十娘:「鄭夫人,你既然不願意被朝廷招安,又擅自在前面出海口設立關卡,收過往船隻十分之一的貨物……」
不等他說完,十娘已經輕輕敲著桌子:「原來楊大人今日不是來勸降的,是來下戰書的。」這話讓廳里的人全都大笑起來。楊若安看著面前的美艷女子,她的美不是楊若安見慣的溫潤,而是一種囂張極了的美,一雙眼黑如點漆,眼角處能夠看到細小的紋路,提醒人們她已經年華老去。
但這樣的紋路不但沒有減損她的美貌,反讓她的臉多了一份生氣,潔白如玉的面龐,一雙手放在桌上,卻不是那樣規規矩矩,輕輕敲擊著桌子,好像隨時她的袖口裡都能飛出一把短刀來。
這個美的如此囂張而又危險的女人,楊若安在心頭又念了幾遍,要自己注意,身為君子怎能動這樣的綺念?一臉凝重地對十娘道:「鄭夫人,你們還有機會,否則大軍一到,這龍澳島也未必保得住你們。」十娘仰天大笑,她一笑那些眉眼都像飛了起來,等笑完十娘才看著楊若安:「楊大人,當初黃龍島的人被外洋人趕出去的時候,你們官兵沒有說一個不字,今日到了現在,外洋人已經不見了,你們倒嫌棄我們在前面設關卡要派兵剿滅我們了。」
楊若安剛想辯解,十娘已經緩緩地道:「我倒想問問楊大人,若是我們龍澳島真的被你們官兵剿滅了,等到外洋人又來占我們島的時候,又該如何?」
這個?楊若安沒有回答,十娘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朝廷想必是不要這片海了,既然如此,朝廷又何必三番五次為難我們?我們不過就是在這片海討生活罷了,楊大人,你們食朝廷俸祿,擁嬌妻美妾,懷裡抱子,又不受這海里的風浪,何必要屢次發兵,務要置我們於死地呢?」
十娘一張臉已經湊到楊若安面前,楊若安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噴在自己臉上,她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味,和平日聞慣的香味並不一樣,透過她的領口,能看到她雪白粉嫩的脖頸。
楊若安不自覺地收攏身子,想用義正詞嚴的說話來迴避身體上發生的變化。十娘已經抽回手,眼眸一轉,唇角又泛起一絲冷笑,他也算不得什麼魯男子。一直聽著他們對話的陳老七已經嚷了起來:「一嫂,說什麼廢話,直接把他轟出去,要戰就戰,誰怕誰。」
十娘身子挺立,看著楊若安的眼有說不出的傲慢:「楊大人,你都聽到了,你要戰,我們就等著你。」陳老七帶頭髮出一陣歡呼,十娘的袖口一晃,那把明晃晃的短刀又落在她的手裡。十娘用兩根手指夾著短刀在玩,眉輕輕挑起,她的眼神還是那麼嫵媚,楊若安卻不自覺地摸了摸脖子,當日那把短刀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覺好像又出現了,冰冷刺骨能涼到人心裡去。
面前這個美艷的女子,談笑間能殺人如麻,自己怎麼會忘了呢?楊若安起身拱手一禮:「鄭夫人既執意如此,下官已無話可說,待的來日,戰場上見。」十娘唇邊的笑還是那麼諷刺,手微微一抬:「兩兵交戰不斬來使,楊大人好走,只是楊大人既是文官,又怎會出現在戰場上?」
楊若安已走到門口,聽了這話又重新轉身:「鄭夫人未免也太看不起文人了,告辭。」十娘的手還是在玩弄著那把短刀,彷彿他的話從沒說過。廳里已經又開始沸騰了,陳老七看著手裡的刀:「一嫂,許久都沒痛痛快快地打一戰了,這次管叫這些官兵又來路沒迴路。」
十娘臉上的笑容沒變,手裡的短刀已經漸漸被她的手握熱。劉老八捶一下陳老七:「老七你真是不懂,現在我們的火器那麼多,誰還用你的刀啊,還不快些去練習怎麼把火銃打好吧。」陳老七的臉一下漲紅,十娘重新坐了下來:「都別開玩笑了,你們各自統率自己的人馬,該練火銃的練火銃,該練拳腳的練拳腳,火銃雖然好,但這近身搏鬥還是要刀,都不可荒廢。」
這樣的話十娘都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陳老七他們還是高聲應是,吳老六是專門負責和府城那邊的人聯絡的,十娘又叮囑他一定要仔細打探,到底官兵什麼時候出來,要出來多少人,不打無準備之戰,這是歷來的道理。
又足足過了半個月,府城那邊還是沒有動靜,難道說對方想趁著練兵懈怠,打自己一個措手不及,日子又這樣過去,府城那邊終於傳來消息,這次的消息很長,足足寫了整整一頁紙。十娘看著吳老六遞上的紙卷,有些不相信地看著上面的字,暫緩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