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交淺言深?寧展鵬濃眉一蹙,十娘已經站起身:「寧大人此次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盡,至於旁的,恕在下不能聽從。」說著十娘伸手做個請他出去的手勢。
寧展鵬僵硬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一張臉已經鐵青一片:「鄭夫人,下官不過實話實說罷了,你終是這島上的荒野之人,沒有受過教化,不曉得人倫。」這話別人說出口十娘都會大怒,更何況是寧展鵬,十娘鏘的一聲,手裡的刀已經出鞘,雪亮的刀鋒直接點向寧展鵬的下巴。
站在一邊的阿保忙上前握住十娘的手:「十娘。」十娘的刀鋒點向寧展鵬下巴的時候,寧展鵬的手也握向刀把,見阿保一聲呼喚讓十娘收回了刀。寧展鵬的眉皺的更緊:「鄭夫人,人倫本是大事,鄭夫人若心中坦然,又何必如此?」
十娘深吸一口氣看向他,臉上重新露出一絲笑容:「寧大人,我自然是坦然的,只是多有人在旁說三道四,讓人生厭。」見他們又要吵起來,阿保脫口而出:「十娘,寧大人畢竟是你兄長,你……」雖然阿保很快打住了話頭,但寧展鵬還是猛地轉向他:「什麼,兄長?」
阿保脫口而出的話讓十娘心底的那個秘密就此被揭開,她看著寧展鵬,兄妹倆的眼睛很像,寧展鵬看著依舊平靜的她,雙手不可控制地抖了起來,說出的話就像是自己在騙自己:「不會的,我兩個妹妹都已經死了,小妹妹當日隨母親懸樑,大妹妹她……」
寧展鵬的話很快就停住,十娘的臉和自己記憶中的妹妹幾乎是一摸一樣的,那永遠都溫婉笑著的妹妹,淑瑛。寧展鵬不覺吐出這個很久都沒有出口的名字。十娘輕輕嘆了一聲,推開阿保伸手要握住她的手,彷彿又變成了寧淑瑛。
她的臉上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這樣的笑容當初寧展鵬是常見的,寧展鵬只覺得自己的雙腿像被什麼東西釘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
淑瑛看著哥哥,臉上的笑容依舊甜美但說出的話含著冰冷:「哥哥,你是寧願我當初死了也不願意我現在活著吧。」不,寧展鵬有些慌亂地想,腦中掠過無數的想法,但沒有一個想法能讓他覺得是對的。
淑瑛看著哥哥,乾澀了很久的眼眶彷彿有些濕潤,這是她的兄長,母親生前最惦記的人,寧家幾個孩子裡面最傑出的一個,也是,淑瑛有些苦澀地想,寧家劫後餘生僅存的兩個人之一。
但看著兄長那混雜著驚訝還有說不清道不明一些思緒的臉,淑瑛知道,這樣的相認不如不認,她把淚往回咽,一瞬之間又重新變成了鄭十娘,那個赫赫有名的女匪首。
幾乎是從牙齒縫裡蹦出來的字,十娘看著寧展鵬:「寧大人,那些事已是往事,寧淑瑛早已死了,死在被賣入萬香院的那日。」寧展鵬終於回神,他伸出雙手抓住十娘的肩膀:「你說什麼,你被賣入妓院?怎麼沒告訴他們你是楊兄的妻子。」
十娘的眼裡含著冰,只是冷冷地說:「楊兄?寧大人,當日萬香院的老鴇說的清清楚楚,知府楊大人的公子剛剛娶了妻子,我不過是個冒牌貨,寧大人,您未免太過天真。」
寧展鵬的手頹然地從十娘肩上放下,寧家落難,不少人不落井下石就夠了,還想什麼幫助,但仔細一想,楊若安這些年對自己可謂盡心儘力,原本以為是看在舊情份上,今日想來,只怕也是因了贖罪。
十娘覺得壓在心中最後的一塊大石已經去了,她後退一步看著寧展鵬:「寧大人,那些前塵往事都是過眼雲煙,此後我自姓鄭,你家姓寧,再無瓜葛。」
寧展鵬本來是要後退坐進椅子里的,聽了十娘這話又跳起來,腳還絆倒了椅子,他衝上前又抓住十娘:「再無瓜葛?以後你到了地下,見了爹娘,你能說出這樣的話嗎?」十娘伸出手輕輕把寧展鵬的手從自己肩上拿下來,說出的話很平靜:「爹娘從無一絲一毫對不住人,死後必上西天佛國,而我,」
十娘的眉輕輕挑一挑:「我是這龍澳島上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死後必入十八層地獄受烈火焚燒,哪會遇到爹娘。」阿保伸手握住十娘的肩,感覺到十娘有些許的顫抖,阿保臉上露出笑容,低聲道:「你若墮入十八層地獄,那我也陪著你。」
寧展鵬一時說不出話來,看著面前的兩人,他喘著粗氣很久才說出一句:「你確不是我的妹妹,淑瑛她死了。」十娘的眉斂一下,接著展開:「是,寧淑瑛已經死了,死在萬香院的後院,死在數次求救不得而救的困境中。」
寧展鵬一步步往後退去,彷彿是用最後一絲力氣說出話:「你們母子相戀,必將受萬人唾棄。」十娘挺直身子,臉上又掛上一絲笑容:「寧大人,這話未免說的太滿。」說著十娘握緊阿保的手,仿若宣誓:「我會讓全天下人都知道,章阿保是我名正言順的丈夫,什麼母子名分,統統都是狗屁。」
她說話時候,眉目之間神采飛揚,寧展鵬面前不由浮現出二十年前那像嬌弱玉蘭花的妹妹來,眉目一樣,但神情完全不一樣。寧展鵬閉一閉眼,拱手一禮:「下官拭目以待。」
十娘還是昂首挺立:「不送。」等到寧展鵬完全退了出去,阿保才有些驚訝地問十娘:「十娘,你為何?」不等他問完,十娘已經靠到他懷裡,眼卻沒有閉上,抬頭看著他:「怎麼,能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們光明正大在一起,你難道不願意?」
阿保下意識地摟緊了她,手滑向她的小腹,十娘的小腹並沒隆起,但阿保知道過些時候,這裡會高高隆起,他和她的孩子將會在裡面安睡。想到這裡,阿保臉上露出笑容:「我當然願意,只是究竟是什麼法子?」
十娘低頭,手往下摟住他的腰,阿保的腰硬邦邦的沒有一絲贅肉,十娘無意識地摩挲一下才嘆氣道:「欠了人家這麼大個人情,總也要還。」
再說,十娘抬頭看著阿保,臉上帶著難得的調皮之色:「其實你早就厭倦這被稱為匪的日子了。」心事被說破,阿保的臉很可疑地紅了下,但隨即就恢復正常:「不,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被叫什麼我也願意。」
十娘在他胸口上蹭了蹭:「那好,我們就上岸看看這做官是什麼感覺吧。」說完十娘就閉上眼睛,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是大事。
和寧展鵬的船一起走了一天的路之後就各自分道揚鑣,看著他的船隻消失在遠方,十娘心裡有奇怪的感覺,這個哥哥,好像已經失去,又好像還在身邊。
耳邊響起歡快的笑聲,光著上身的興兒正在那裡眉飛色舞地講:「那天我看見那個外洋人想偷襲阿保叔叔,叫都來不及的時候一飛刀過去就把那個人殺了,只差一點點,真的就一頭髮絲的距離,那個外洋人的刀就砍中阿保叔叔了。」
十娘看著說的眉飛色舞的興兒,年輕一代已經長大,自己的老去是不得不承認的事情,或者歸順朝廷,可以讓他們有個更好的未來,而不是這樣打打殺殺?
回到島上不過五天,十娘就接到報信,楊若安再次來訪,正巧在旁邊的瑞兒聽了這話不由跺腳道:「這個官兒怎麼又來了,好討厭,成日就想讓我們歸順。」
十娘打斷瑞兒的話:「瑞兒,你說我們真要上岸怎麼樣?」瑞兒眼睛瞪大,幾乎是撲到十娘面前:「十娘你瘋了嗎?歸順朝廷可不是什麼好事,到時就算是可以繼續在這島上,也是打戰我們去,功勞他們背。」十娘攤開雙手,瑞兒說的對,可是這和現在的日子有什麼區別呢?
看著十娘不說話,瑞兒的眉皺起:「十娘,你是和我開玩笑是不是?」十娘並沒有答她的話,瑞兒猛地轉身往外走:「我去把那官兒腦袋給砍了,讓他知道什麼歸順不歸順都是假的。」
楊若安已經走了進來,迎接他的是瑞兒那已經點到他面門的鋼刀,這樣的架勢現在已經嚇不到他了,他只是伸出手把瑞兒的刀往一邊挪了挪,臉上笑意沒減:「萬夫人今日火氣不小,不知道是誰惹了你?」
瑞兒的刀又要過去,十娘已經出聲:「瑞兒。」瑞兒只得怏怏收了刀走出大廳,十娘對著楊若安點點下巴:「楊大人請坐。」楊若安並沒有像平時一樣入座,而是看著十娘,十娘生的美,這是楊若安早就知道的事實,但是當楊若安知道十娘就是寧淑瑛的時候,未婚妻那張模糊的臉總算變的清晰,這讓楊若安不由嘆一聲造化弄人。
他的嘆氣已經進到十娘的耳里,十娘挑一挑眉:「楊大人今日也是來勸降的嗎?」看著十娘平靜的臉,楊若安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就道:「鄭夫人料事如神,一來是勸降,二來還請鄭夫人救寧兄一命。」
寧展鵬私自出兵,回去之後會受到責罰這是肯定的,賠償出兵造成的損失還是小事,身家性命都可能送了,甚至會殃及家人。這一切十娘當時就知道,但寧展鵬說的堅決,十娘還是一動不動:「楊大人,寧大人當時說的是前程身家都不過是浮雲,他是軍人,自有守土之責,這才出兵的,和總兵大人好好說說,未必會有罪,怎麼此時就下獄了?」
聽十娘說的輕描淡寫,楊若安有些懷疑寧展鵬說的不是真的吧,寧淑瑛不過就是個閨閣中的弱女子,就算在這強盜窩裡過了幾十年,也不至於對自己的哥哥不聞不問。
楊若安只是緊緊皺著眉頭瞧著十娘這張自己已經瞧熟的臉,竭力想從她臉上找出陌生的地方說服自己,她不是寧淑瑛,但事與願違,或許是受了寧展鵬話的影響,也許是楊若安心裡先入為主,除了和寧展鵬一模一樣的眼睛,十娘的鼻子和嘴巴都和寧展鵬是一樣的,只是更秀氣些。
當日這麼明顯為什麼自己就看不出呢?楊若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面,竟然忘了回答十娘。得不到回答的十娘只是用手輕敲著椅背,雖然決定早已做出,但一下子就把所有底牌攤出來,這樣的事情不是十娘能做出的,她很有耐心地等著楊若安回答。
楊若安終於開口,話裡帶有責備:「鄭夫人,或許我該叫你一聲寧小姐,寧兄怎麼說也是你的兄長,此時兄長有難,難道你就眼睜睜瞧著不管?」
十娘唇邊現出一抹嘲諷的笑:「難道楊大人讓我搶上岸去把他救出來?這樣只怕他會自殺在我跟前,況且,」十娘唇邊嘲諷的笑更擴大了:「當日寧淑瑛落難萬香院的時候,怎麼不見別人去救上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