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違命不從
第二章
違命不從
「怎麼,要轉向東南?」邵風觀一把撩開我的營帳帳簾,還沒等坐下便問道,「楚兄,你在想些什麼?」
「邵兄,從此間開路而行,極為艱難。你也看到過,要開出一條路來,今年已是根本不可能了。」
邵風觀的眼珠轉了轉,小聲道:「是帝君下令,今年必要回返?」
他的心思果然靈敏,只是一句話便猜到了。我苦笑道:「邵兄,我一直在慶幸不是你的敵人。做你的敵人,真是睡覺都睡不好了。」
他打了個哈哈,道:「豈敢豈敢,強中自有強中手,現在睡不好的是我自己。只是這些大人物都是個模樣,橋還沒過,就在準備抽橋板了。」他的眼裡有些頹唐,重重坐了下來,道:「只是你這般公然違背文侯之令,如何向你的監軍交代?」
現在要出發了。雖然先前商議時沒有和邵風觀說過,現在卻不能瞞他了。得到了寶木措的地圖,我已經想好了一個戰略。昨天想了一夜,覺得甚是可行。而這個戰略,必須得到邵風觀的大力協助。
我道:「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想好了對付他的辦法了。」
「楚兄,我勸你別小看這狄人少年。這小子是長利牙尖爪的,別看他年紀不大,可不是好對付的人。」邵風觀的眼裡閃過一絲疑慮,「而且,我們從東南走的話,就是繞過高鷲城了。從那兒走就瞞不過共和軍的耳目,你與他們聯繫過了嗎?」
我點了點頭,道:「已有密約。」
邵風觀一陣愕然,咋了咋舌,道:「你這麼相信共和軍嗎?萬一他們到時翻臉,該如何對付?」
我笑了笑,道:「此事正要邵兄協助了,請你過來,便為此事。」
我將我的策略向他說了一遍,邵風觀聽得入神,半晌說不出話來。聽我說完,他想了想,嘆了一口氣,道:「楚兄,你越來越陰險了。」
我沒想到他居然說出這麼句話來,不禁有些尷尬,道:「何出此言?這計謀不好嗎?」
邵風觀看著我,也是半晌不說話。我正要再問他一句,他搖了搖頭,道:「計謀天衣無縫。只是這種計策,我一直以為只有文侯才想得出來。」
我的心裡一凜。五統領是我的下屬,我做什麼,在他們看來都是順理成章的,即使是曹聞道,平時對我似乎有些不講禮數,但我的決策他是從來不敢反駁的。邵風觀與我平級,和我又有不同一般的交情,他才能這樣直言不諱。我所設想的這條計策固然很是周到,但想來確實有些像文侯所設計的。也許,我不知不覺地成了第二個文侯?如此說來,帝君假如成功對付了文侯,接下來對付的第二個人就該是我了。
我背後的汗水涔涔而下。以前一直沒想過這些,只覺得我為了郡主只能倒向帝君一派,在帝君看來也不會有其他想法。但正如邵風觀所說,安知帝君會不會也認為我很陰險?只是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好想了,即使陰險一些,也只能陰險了吧。我嘆道:「唯刀百辟,唯心不易。就算陰險,我也認了,只要無愧於心就行了。」
邵風觀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頭,道:「我知道。楚兄,還記得我以前說過一句話嗎?我說你是不能當敵人的。」
我道:「是啊。那時我還以為你說的是文侯。」
邵風觀笑了:「你能忍。不論是怎樣的生死關頭,你總不肯放棄。這種堅忍是最可怕的。我就沒你這種堅忍,說實話,當時帝君來招攬我時,我就決定了。如果那時你不願意倒向帝君的話,我就立刻向文侯密報一切,就算做卑鄙小人也在所不惜。」
我沒想到邵風觀居然說得如此直率,詫異道:「為什麼你非要把我也拉進來?」
「文侯是我曾見過的最能忍的人,他可以在武侯的光芒下韜光養晦那麼多年,只是他終究沒有經歷過生死關。所以我覺得,能夠對付文侯的,只有你了。」邵風觀看著我,又拍了拍我的肩,道:「所以你陰險也不是件壞事。」
我不知道自己該笑一笑還是怎樣,訕訕地道:「那你就不怕我對你陰險了?」
「當然不怕。」他的眼裡露出一絲狡黠,又帶著洞察一切的睿智,「你與文侯不同,你是個講情義的人。所以,只要我不害你,你就不會害我。」
「沙吉罕監軍來了。」
馮奇小聲地說著,看得出他有些不安。當他聽說我要請沙吉罕過來商議轉向東南時,他大吃一驚,可能覺得我太過大膽了。
我道:「他來了?快快請他進來。」我見馮奇眼裡儘是擔憂之色,不由得笑了笑,道:「馮兄,別擔心。」
馮奇打了個立正,小聲道:「楚將軍,他帶了幾十個親兵,要不要我們守在裡面?」
沙吉罕也一定嗅到情形不對了吧。只是他再聰明,也逃不過我這條計。我道:「不用了。你們在裡面,他反而會起疑心。」我見他還要說什麼,道:「你放心吧,他不會對我下手的,請他進來吧。記得我交代的話。」
馮奇道:「是,屬下記得。」轉身出去了。顯然,他仍然在擔心如果沙吉罕下手做掉了我,那麼馮奇他們十劍斬中的九個作為路恭行餘黨,必然被沙吉罕解決掉。只是有些事我也沒有和馮奇說,在我營帳里,有著一件比刀槍更鋒利的武器。
門帘一開,沙吉罕進來了。一見我,他躬身施了一禮,道:「楚都督,沙吉罕有禮。」
他的話很客氣,但他身後的四個保鏢已經無言地說明他對我根本就不信任。他是遠征軍名義上的最高指揮官,照理我該去謁見他的,所以我假說突染疾病,請他過來商議軍機大事。看到他,我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沙吉罕雖然不是什麼善類,但現在我是在陷害他。
沙吉罕表現得倒是十分殷勤,搶到我的床前,道:「都督,您怎麼了?」
我咳嗽了兩聲,裝得有氣無力地道:「監軍大人,末將突染沉痾,只好有勞監軍大人移步。」
沙吉罕道:「都督大人得的什麼病?這可怎生是好?」他說得很是關切,我一點都聽不出破綻。我暗自讚歎,沙吉罕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厲害的做作功夫,能瞞過文侯的人當然不是簡單人物。
我道:「只怕是中了瘴氣了。」我嘆了口氣,道,「現在我已沒辦法再指揮諸軍,只能有勞監軍大人全權代理。」
他一下被我吸引住了,湊過來道:「都督大人,您這病這麼嚴重?」
我心中暗笑。文侯給他的密令自是一旦我不聽命令,就將我拿下,現在他一定料不到我居然要把軍權全部交給他。這條以退為進、誘敵深入之計,就算比沙吉罕老到的人也逃不了。我嘆了一口氣,道:「此次染病,我都不知還會不會好。」
沙吉罕頓了頓,忽然低低地道:「那麼,楚將軍,你去死吧。」
他話音剛落,那四個保鏢忽地衝過來,拔刀站在我四周。我一怔,道:「監軍大人,這是何意?」手在被子里卻已握住了百辟刀。沙吉罕這一手是大出我的意料,我只以為我這樣說,他表面上的客套總會有的。
沙吉罕的嘴角忽然浮起一絲笑意。看到他這種笑,我的心不由得一震。這種笑容我太熟悉了,分明與文侯一般無二。這個少年雖然是個狄人,長大了只怕又是一個文侯。他無聲地笑道,道:「都督大人,臨來之時文侯大人有命,只消你有異心,便讓我將你當場格殺。楚將軍,你縱然身染重病,但前一陣調兵遣將,與共和軍暗中勾結,此罪即是當誅!」
文侯居然要馬上誅殺我!我不禁愣住了。雖然現在與文侯越來越疏遠,但臨來時他還曾經叫我過去面授機宜,我心中一直覺得無論如何,文侯都不會如此對我。難道我暗中投靠帝君的事已被他知道了?我心裡一陣刀絞似的痛苦。我雖然投靠了帝君,但我也發誓,只要文侯不曾真正有不臣之舉,我就絕不反叛文侯。可是,顯然文侯並不這麼想。
我看著沙吉罕,道:「監軍大人,你殺了我,如何向諸軍交代?」
沙吉罕看了看身邊一人,微笑道:「塔卜里,你與楚將軍說說你有什麼本事。」
這塔卜里也是個狄人,看長相卻與一般狄人的粗壯大為不同。他向我行了一禮,道:「稟都督大人,在下塔卜里,我的本事是製作人皮面具。」
他說到「人皮面具」四字,我不由得渾身都抖了抖,一瞬間已然明白了沙吉罕的用意。塔卜里與我的身形很是相近,沙吉罕是想殺了我后讓這塔卜里扮成我。因為我自稱身染重病,扮成我后旁人多半發現不了。這樣一切就真正由他掌握,到時他再放出消息說我因病重而死也沒人懷疑了。如果我用的不是這種計策,而是尋常的想賺他過來,只怕反要弄巧成拙,被他將計就計了。
我看著沙吉罕,慢慢地道:「沙吉罕,你真箇要殺我?」
我盯著他,他一開始也在看著我,過了一會兒,終於擋不住我的視線,扭頭道:「我……」才說了一個字,他渾身都是一震,雙手也在發抖,像是痛苦之極。
成了!我按捺不住欣喜。沙吉罕再厲害,但他畢竟不曾見識過鄭昭的攝心術,就算文侯告誡過他,他也抵擋不住。我的計策,就是要借重鄭昭之力,我這病榻後面有一個小小空間,鄭昭便坐在裡面。把沙吉罕叫過來,再用攝心術控制住他,這便是我的計劃。鄭昭告訴我,要用攝心術必須讓對方心情不定,因此我緊盯著他,趁他目光一閃爍,鄭昭一舉成功。
他那四個保鏢卻不知道沙吉罕出了什麼事,那個塔卜里道:「王子,怎麼了?」
沙吉罕的神情甚是痛苦,我知道他這是在與鄭昭的攝心術相抗。但這攝心術來無蹤去無影,只怕他根本不知如何相抗法,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正看著他,沙吉罕忽然伸手去拔腰刀,只是這小小腰刀像是有千鈞之重,他拔出來時卻慢得異乎尋常。
他是要殺我?我怔了怔,腦中忽地靈光一閃,喝道:「別讓王子自殺!」
那四個保鏢已是六神無主,恐怕覺得沙吉罕受命要殺我,卻又於心不忍,聽我一說,更要以為沙吉罕天人交戰之下,想要自殺。那塔卜里倒是忠心耿耿,一把搶掉沙吉罕的腰刀,道:「王子,您別想不開啊。」
沙吉罕是想自刺一刀,以此來打破鄭昭的攝心術。他的腰刀一被搶掉,渾身一震,忽地平靜下來。我心知鄭昭的攝心術已完全控制住了沙吉罕,心頭竊喜,道:「沙吉罕王子,你還要殺我嗎?」
沙吉罕搖了搖頭,道:「你們,以後聽楚將軍的命令吧。」
塔卜里急道:「王子,你要做什麼?」沙吉罕方才還叫他們來殺我,轉眼就要他們聽從我的命令,一定讓他們都無所適從。
沙吉罕的喉嚨里咕嚕了兩聲,喝道:「聽從楚將軍吩咐!」
他一聲厲喝,嘴裡忽地噴出一道血柱,人已向前倒下。塔卜里一下扶住他,又看了看我,一張臉仍是迷惑不解。
鄭昭的攝心術居然能隔空殺人!我也大吃一驚。我這副驚愕的樣子在塔卜里他們看來,自然毫無可疑之處。我道:「快,快去叫蔣醫官過來!」我故意不說把沙吉罕送到醫營,生怕將沙吉罕送出后,他居然沒死,反倒蘇醒過來。剛說完,耳邊聽得鄭昭低低道:「將他們拿下!」
鄭昭的聲音也極是虛弱。我不由得又吃了一驚,見塔卜里要走,忙道:「這樣只怕來不及,等等,我叫人進來。馮奇!」
塔卜里向我行了個大禮,臉上已滿是羞愧。方才他們還拿刀逼著我,現在我如此為沙吉罕著想,這等以德報怨之舉,便是狄人也大為感動吧。我突然間中氣十足地叫人,他也顧不上懷疑。
馮奇原本就守在門口,聽得我的叫聲,十劍斬的幾人同時搶了進來。他生怕沙吉罕會對我不利,進來時手還按在腰刀上,一進來見居然是沙吉罕胸前沾滿了血倒在一邊,不由得詫異。我招了招手,道:「馮奇,動手!」
這是我事先交代好的。只消一叫他們進來,便突然動手將沙吉罕他們捉住。他們動手極快,塔卜里他們還在準備我讓馮奇他們幫忙抬人,毫無防備,十劍斬的九人突然動手,兩個服侍一個,這四個狄人縱然強壯,近身格鬥卻遠遠不是馮奇他們的對手,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四人同時被打得暈了。馮奇原本還要對付沙吉罕,但還不曾動手,見沙吉罕已摔倒在地,不由得一怔。
等這四人被打翻,我翻身從床上起來,道:「好,先將這四人和沙吉罕的屍首帶到后帳。小心,不能讓旁人察覺。
沙吉罕不明不白地死了,那四個保鏢也毫無防備,馮奇定然一肚子疑惑。只是他什麼也不說,行了一禮,將這四人抬到了后帳。等他們一走,我撩開隔簾,道:「鄭兄!」
鄭昭的臉色極為蒼白。他坐在一張椅子上,雙手抓著胸前,見到我,道:「拿下了嗎?」
我道:「都拿下了。」他的樣子太過虛弱,我將他扶到床上讓他躺下,道:「鄭兄,怎麼讓沙吉罕死了?」
鄭昭喘息了一陣,道:「這狄人少年意志當真堅強,我險些便控制不住他,沒辦法,只好殺了他。」他抬眼看著我,道:「楚兄,有一件事我要求你。」
我道:「什麼?」
「馬上將那四個狄人殺了。」
我怔了怔,馬上明白過來,道:「是因為你的攝心術能殺人?」
鄭昭的臉更加蒼白了,苦笑道:「是啊,我又給了你一個把柄。」
鄭昭的攝心術居然有了這等威力,任誰都會害怕,不用說是那個南武公子。如果南武公子知道鄭昭有這種本領,第一個念頭就是除掉他,以絕後患吧,誰身邊放著這麼一個能無聲無息殺人的人都不會放心。鄭昭有這種本領,本來一定死也不肯在人前用出來的,但此事關係極大,更直接地來說,一旦我被沙吉罕殺了,那他這個共和軍的人質馬上就要身首異處。為國為己,他也只有用出這種本事來。只是沙吉罕的意志力出乎意料地強,他也被逼得用攝心術殺了沙吉罕,自己也如大病一場。那四個狄人保鏢縱然不明所以,但把這種奇事說出去,萬一刮到南武公子耳中,南武公子一定會懷疑到鄭昭的。
看來,共和軍遠非自己所標榜的那樣是一片無憂樂土,一樣有鉤心鬥角,明爭暗鬥。殺了那四個保鏢,世界上就只有我知道鄭昭有這種本領,所以鄭昭說又給了我一個把柄吧。
我的臉大概也有些蒼白了,喃喃道:「鄭兄,承蒙你不殺,高誼可感。」他只是不能對我用讀心術,攝心術依然可用的。如果他要殺我,一樣也殺得掉。
鄭昭苦笑一下,咳了幾聲道:「別以為這種殺心術是易用的,這是種借刀殺人之術,你若不動殺機,我根本殺不了你。方才這狄人少年殺機已然極盛,我不殺掉他,他馬上就要砍落你的頭了。」他咳了兩聲,道:「別說了,馬上將那四個狄人殺了斬草除根!」
現在鄭昭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會殺心術的事傳出去吧。只是沙吉罕手頭有一支親兵,現在我要對付的就是這支三百人的狄人騎兵。全軍有六萬四千人,三百人自然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數字,不過狄人騎兵以悍勇聞名,萬一這三百人聞訊有變,造成的損失不會小,因此必須小心從事。我本來想控制住沙吉罕,讓他來發布命令,逐步解除這三百狄人騎兵的武裝,可是現在沙吉罕已死,這條計便行不通了。我想了想,道:「等一下再殺,有個人還有用,仍要倚仗鄭兄你。」
鄭昭猶豫了一下,他使出殺心術已極其疲憊,要他再用這種術法一定是勉為其難。但他也知道現在我們已是騎虎難下,無論如何都要拼一拼了。他點點頭,道:「好吧,我知道你想利用那會做人皮面具的塔卜里。這人意志遠不及那沙吉罕強,我還撐得住。」他從懷裡摸出一個瓶子,喝了一口,長噓一口氣,道:「該怎麼做?」
他打開瓶子時,我聞到一股忘憂果汁的味道。忘憂果汁服下立竿見影,能馬上止痛提神,但這種果汁治標不治本,事後對人身體有損,因此只是權益之計,給士兵在戰場上受傷后服一口。我道:「好,你先歇一歇,等一下我會將那塔卜裡帶到這裡,聽我說『動手』兩字,你便控制住他。」
我將我的計劃跟他說了一遍,鄭昭點點頭,道:「我記得了。」
我道:「你再休息一下吧,有勞了。」讓他坐回隔簾后,我大聲道:「馮奇。」
馮奇他們正在後帳看守著那四人,聽得我的叫聲,馮奇走了過來,道:「楚將軍,有什麼吩咐?」
我道:「你馬上傳令讓邵都督、楊統領他們一同過來緊急議事,讓小殿下一同過來。此事一定要做得隱秘,不能讓旁人知曉。」
馮奇眼中一亮,道:「遵命。」他向來不喜歡沙吉罕。以前小王子做監軍時萬事皆服從指揮,他這個監軍反倒是像我手下的一個將軍;而沙吉罕做監軍,那支狄人騎兵隊恃自己王子是諸軍監軍,對他們這些下層軍官十分傲慢,馮奇一定早就憋著一肚皮氣。現在我讓他做這事,不言而喻,就是要徹底解決沙吉罕這一伙人了,他一定極其興奮。
邵風觀和楊易他們來得很快,小王子也夾在當中。邵風觀進來時還想說兩句笑話,但看我一臉凝重,便沒說什麼。我讓他們坐下,道:「諸位,現在已是我們遠征軍的生死關頭了。方才,監軍沙吉罕與數人來行刺我。」
如何對付沙吉罕,我只約略向邵風觀說了一點,五德營五統領都還不知道,但他們一定也猜得到我遲早會解決沙吉罕。聽我這樣說,曹聞道忽地站了起來,道:「什麼?統制,我去殺了他!」
我道:「不必了,沙吉罕已死。」
這話一出,不但是五統領,便是邵風觀也變了臉色。曹聞道說是要去殺了沙吉罕,但誰也不會當真。可是如果我殺了沙吉罕,那就是公然反叛。我對邵風觀所說的計劃,也並不是要殺沙吉罕的。
楊易道:「都督,沙吉罕雖然罪該萬死,只是該如何向文侯大人交代?」
我道:「這是以後的事了,現在的關鍵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對付他那三百個親兵。」
官場上對這種事,用得最多的口吻就是「暴病身亡」,但說沙吉罕在我帳中突然暴病而忘,只怕是火上澆油。楊易躊躇了一下,道:「一不做,二不休,乾脆……」
楊易的意思是趁消息尚未走漏,將那三百人一同殺了吧。只是我不願殺人,那四個保鏢都不想殺了,只是他們不得不死,這種時候由不得我發善心。可要我將那三百個無辜狄人一同殺了,這事我實在做不出來。我道:「全都殺了,太殘忍了。我倒有個主意,那沙吉罕有個手下擅能製作人皮面具,沙吉罕方才便準備將我殺了,易容為我,讓你們不起疑心。我們不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這人來騙過那三百人。」
楊易道:「這人會聽嗎?縱然威逼他,萬一到時他變卦,豈不是弄巧成拙?」
楊易還不知道鄭昭有攝心術的事。我微笑道:「他不會變卦的。」
曹聞道忽然道:「統制,那位鄭昭先生是不是在這裡?」
他的話讓我大吃一驚。鄭昭前來商議,此事極其機密,鄭昭也瞞得極好。我不知道曹聞道是怎麼猜到的,馬上又想起當初曹聞道與我奉命捉拿鄭昭時,都中過他的攝心術。事後曹聞道嘴上不說,但對鄭昭一定耿耿於懷,現在想到能控制那塔卜里的最佳人選,便是這個能控制他人心神的人了。我不知該怎麼回答好,身後忽然傳來鄭昭的聲音:「曹將軍果然神目如電。」
我扭過頭,只見鄭昭撩起隔簾走了同來。他的臉色此時已恢復常態,倒是曹聞道的臉色有點不好看。邵風觀他們也沒想到鄭昭居然在我帳中,邵風觀已吃驚道:「鄭先生!」
鄭昭微微一笑,向我道:「楚將軍,這位楊將軍所定之計才是上上之策。那三百狄人軍不是易與之輩,留著總是禍害,不如解決了便是。」
你當然覺得殺了他們最好。我心底想著,還沒說話,邵風觀忽道:「鄭先生所言有理,我覺得也是徹底消滅了為是。」
我心頭一亂,道:「怎麼消滅?」
廉百策在一邊插嘴道:「讓那人假扮沙吉罕監軍,只消放風說小王子奉命前來,諸軍緊急檢閱。再讓小王子命沙吉罕交出監軍大印,讓那假沙吉罕假裝不肯,起兵謀反,便可名正言順地殺了他們。」
這計策很是毒辣,廉百策雖然沒說支持哪一邊,但他出了主意,顯然也是支持將狄人軍全滅的。軍中成軍,而且這三百人還是屬於監軍的,這實是兵家大忌,廉百策心裡肯定也很想將他們解決掉了。
現在邵風觀和兩個統領都同意了全殲狄人軍的事,我的心頭一陣亂,道:「只是,這樣太不講信義了……」
邵風觀道:「兵行詭道,哪有信義可言?」他抬眼看了看曹聞道、陳忠與錢文義,道:「三位統領意下如何?」
曹聞道敲了敲桌案,道:「統制,末將也覺得還是一舉解決了為上策,不然便是塊心病。」
陳忠看了看我,沒說什麼,錢文義卻道:「統制不願多有殺傷,自是仁者之心。」
我不由得一陣苦笑。錢文義不願得罪我,他雖然沒有明白支持全滅狄人軍之議,但這話里顯然也有這樣的意思。我還在猶豫,曹聞道低低喝道:「統制,現在已勢成騎虎,縱然不殺這三百人,我們叛逆之名也逃不了的。唯一的辦法,便是先封了口,只消能一舉消滅蛇人,有了此功,回到帝都后縱然文侯大人想怪罪,也不會說什麼話了。」
我的腦海中一亮。曹聞道雖然有些莽撞,但他這話實是有理。我違背文侯意圖與共和軍聯手,那已經形同叛逆,殺不殺這三百狄人軍都改變不了叛逆之實。只是,那畢竟是三百條人命啊,要我這樣毫無理由地一律斬殺,這樣的命令我當真開不了口。我正在想著,曹聞道又在桌上一拍,道:「統制,當機立斷,殺了吧!」
我還沒說話,楊易也已站起身,道:「統制,若不殺這三百人,勢必釀起大禍。當機立斷,此時不能有惻隱之心。」
如果我還是當初前鋒營的那個小小百夫長,我一定會厲聲斥責,說他胡言亂語吧。只是,現在我說不出來。殺了那些無辜狄人,我做不到。可是因為不殺他們,日後文侯清洗,我就要連累五德營中層以上的軍官,這樣的事我更不敢想象。
我的心裡亂成一團,隱隱約約地,也有些能夠理解當初武侯的決斷了。到了現在這樣的位置,許多事都已經由不得自己了吧。我暗自嘆息。假如我仍然是個只知衝鋒陷陣的小軍官,恐怕會更好一些。
陳忠道:「只是那三百人根本沒有罪過,殺了他們,如何服眾?」
曹聞道低低道:「他們屬於沙吉罕的親兵,這就是死罪了。一旦這三百人作亂,那要死的就遠遠不止三百人了。」
陳忠道:「可是他們未必作亂……」話未說完,便打住了。狄人軍比帝國軍更為忠心,如果他們知道沙吉罕死在我營帳中,一定會作亂的。何況沙吉罕原本就有殺我之心。陳忠大概本來還想反駁,此時卻垂下頭沒再說話。
邵風觀道:「楚兄,現在該你下決心了。」
我看了看他們。現在代表五德營的五統領大半,還有代表風軍團的邵風觀,代表共和軍的鄭昭,都同意全殲狄人軍了,我要做什麼決策已是不言而喻。我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發出顫抖,道:「好吧,按楊統領的計策辦。」
這正如鄭昭所說是一條上上之計,但我的心頭依然疼痛不堪。我驀然又想到了百辟刀上的那八字銘文。「唯刀百辟,唯心不易。」當初覺得這八個字平平無奇,現在才越來越覺得其中的痛苦與悔恨。有時候,我們只能做違背自己意願的事。
當年的李思進,老來只怕活在自責中,而我也會如此嗎?
有鄭昭在主持,一切都依照計劃運行。塔卜里被鄭昭控制著改扮成沙吉罕的樣子,沙吉罕因為長了一嘴鬍子,年紀雖小,身材卻相當高大,與我相差無幾,塔卜里扮他比扮我更容易。加上是夜間,以小王子奉命前來接替監軍之位為由閱兵,鄭昭控制著塔卜里當眾表示反抗。那些狄人軍果然忠誠,根本無暇分辨這是真的沙吉罕還是假的沙吉罕,便當眾作亂。只是五德營已嚴陣以待,狄人軍還沒來得及衝到我跟前,幾乎是砍瓜切菜一般被五德營料理了。三百狄人軍,包括塔卜里在內,一個都沒留下,首級全部斬落。
狄人軍作亂,實在是件出乎意料的大事,若不是五德營紀律嚴明,那些中下層軍官早就一片混亂了。好在楊易、廉百策、錢文義三人整兵有方,用不了半個時辰,全軍都已知道沙吉罕監軍不甘心被奪權,想要作亂的消息了。
我與小王子並轡站在觀禮台上,看著那些狄人軍在五德營的攻擊下潰不成軍。狄人都是騎軍,可閱兵時都沒騎兵,他們不能一展所長,更不是五德營的對手。只是看著滿地的殘臂斷肢,我突然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在戰場上更血腥的場面都看到過,可是現在這種屠殺卻讓我極其不舒服。
「楚將軍,你看那人,本領不錯啊。」
小王子突然叫了起來,指著場中的一個狄人。此時狄人已經只剩下三四十個了,仍在垂死掙扎,其中一個持槍的狄人槍法大是高明,左右擋格,五德營結陣而行的士兵居然一直拿不下他。不過以那人的本領之強,仍然無法對抗結成陣勢的五德營,正步步後退。而這時五德營圍成的圈子已越來越少,再進得幾步,那人便退無可退,只能死在刀槍之下了。
我道:「是啊,這人槍法不錯。狄人槍法大多不佳,這人倒是個異數。」
小王子抓耳撓腮,道:「楚將軍,我想……這個……那人本領很好,是不是讓他死得體面一點?」
我道:「你想與他比槍?」
小王子點了點頭。他嗜槍法如命,見到槍法好的人就想比試一番。現在這段時間因為我嚴令他不得出頭露面,所以他也一定憋得急了,見那狄人槍法如此出色,技癢難耐。
我沉下臉來,道:「不行。現在你與他比槍,那才是看不起他,在他臨死前還要戲弄他一番。還是讓他死在刀槍下吧,死得像個漢子。」
那人果然像條漢子,此時他已退無可退,四面皆是壓上來的五德營,終於大吼一聲,猛地向東邊衝去。這拚死一擊當真凌厲,他剛衝上兩步,兩支長槍已然刺穿了他的身體。但這狄人渾若不覺,仍然向前衝去,一槍刺向一個士兵。這種一命搏一命的拚死戰法誰也擋不住,那個運氣不好的五德營士兵被這一槍刺了個對穿。不等那狄人拔出槍來,他前後左右同時有十幾支槍刺過來,這一次他再想搏命也不成了,渾身上下皆是血洞,整個人都像浸在血里。
看到那狄人的搏命一擊,小王子失聲啊了一聲。那狄人的槍法出色,但最後一槍卻已不是槍法了,可偏偏是這一槍誰也擋不了。小王子的身體都有些發抖,大概想想方才如果真的去比槍,那人搏命殺來,他也未必能擋住。他喃喃道:「這算什麼槍法。」
我道:「小殿下,戰場上,槍術其實並不能決定對決的勝負。」
戰場上你死我活,誰也不會來與你一招一式地比槍。武昭老師號稱天下第一槍,假如他上了戰陣,一對一時別人大概奈何不了他,但只消三四個士兵上前圍攻,他就根本難逃性命了。戰場上,決定勝負的其實是一股悍不畏死的勇銳之氣。只是小王子養尊處優,他可以將槍術練到精益求精,卻少了這股氣勢。
小王子默然不語。半晌,他道:「楚將軍,難道為將之道,別的幾乎可以不用說,就是要心狠手辣嗎?」
我垂下頭,道:「兵者兇器,終是不祥之物。雖然戰場上要心狠手辣,但如果一味心狠手辣,你這人的本身也要成了一件兇器。為將之道,最重要的,該是仁者之心。」
「仁者之心?」
「是啊。仁者愛人,視天下人皆如己身,如此方可為將。」
我這樣說著,心口又是一陣絞痛。這些話我能做到嗎?以前我還對丁亨利說他們共和軍說的一套,做的一套,可即使是我,豈不也是如此?仁者愛人,我能做到多少?
原諒我吧。如果你們化為厲鬼找人抵命,我願隨你們入地獄擔荷此罪孽。
看著那最後一個狄人成為一具屍體,我默默地說著。那狄人雖死仍然不倒,站立在正中,血已將他周身都濕透了,眼裡仍然透出憤怒與不解。
解決了狄人軍后,我馬上就調集諸軍緊急出發,轉道向東南方向。
我與鄭昭走在隊伍前面,鄭昭騎術倒也不差,騎在馬上十分靈便。我們一路聊著各地風物,倒更似兩個多年未見的老友在寒暄。但鄭昭從來不對我說共和軍內部情形,有幾次我旁敲側擊地想問他海老的事,可是他總是把話題岔開,我知道他一定對我抱有戒心。
我也一樣。
從秉德省向東南繞過高鷲城,需要四到五天。我們是三月十一日出發,到了三月十五日傍晚,前面探路的斥候來報,我軍前鋒離高鷲城已經只有三十里了。
高鷲城。這個噩夢一般的城池的名字又出現在耳中時,我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一個夢,一個長長的噩夢。
負責開路的曹聞道這時帶馬過來,到了我馬前兩丈開外便行了一禮道:「統制,共和軍押糧使者來到。」
鄭昭給我的條件就是由共和軍提供糧草,本來說好是在高鷲城會合,沒想到居然變卦了。我不知曹聞道為什麼要離得那麼遠,道:「讓他過來。」
曹聞道遲疑了一下,道:「統制,糧草的事最好你自己去看一下。」
曹聞道向來心直口快,現在這麼吞吞吐吐的樣子實在有點叫我懷疑。我扭頭看了看鄭昭,見他也正看著曹聞道,眼神有些異樣,心頭一凜,道:「鄭先生,失陪一下。」
鄭昭被我一叫,渾身都是一顫,又笑道:「楚將軍請便。」
鄭昭一定要對曹聞道施展讀心術了,只是被我一下子打斷,他現在多半還讀不到什麼。我生怕夜長夢多,將胯下飛羽夾了夾,道:「曹將軍,快隨我來。」等離鄭昭有了一二十丈,確認他現在已經用不出讀心術了,我小聲道:「有什麼事?」
曹聞道低聲道:「共和軍的丁亨利也來了,他說有話要告訴你。」
丁亨利?我略微愣了愣,道:「走吧。」
押糧使者名叫孫叔全,是五羊城關稅司主簿孔人英的副手,這次給我們帶來了三十萬斤糧草補給。五羊城一直以來就以富庶著稱,現在後方已經穩定,與海外的商貿十分頻繁,已完全恢復舊觀。因此雖然五羊城人口眾多,但他們的存糧極其豐足,三十萬斤糧草對他們來說如九牛一毛而已。遠征軍從秉德省出發以來,雖然糧草還夠,到了這裡時也已吃得七七八八,所剩無幾了,孫叔全的這批補給來得極為及時。
我讓曹聞道通知錢文義過來負責接收這批糧草,一邊帶馬向丁亨利走去。到他跟前,我拱拱手道:「丁將軍,真是有緣啊,別來無恙?」
丁亨利正站在糧車前,兩個親兵牽著他的馬。見我過來,他也拱拱手道:「楚將軍,好久沒見了。」
我跳下馬,向丁亨利走去,道:「丁將軍命我前來,有何指教?」
丁亨利道:「楚將軍,有件事必要向楚將軍稟報。」
他說得很是鄭重,我道:「什麼事?」
丁亨利遲疑了一下,道:「我們本來打算是將糧草運到高鷲城囤積,開戰時再運送就不至於接濟不上了。只是……」
高鷲城位於伏羲谷與五羊城的中間,將此地設為中轉站,的確可以事半功倍。我道:「是啊,現在為什麼要這樣運?」
丁亨利道:「原本進行順利,只是我們來到此處,才發現高鷲城中不知何時竟然盤踞了一批蛇人。我帶來的只是一支運糧隊,正想要向後方請援,正好你們來了。」
我怔了怔,道:「有這等事?」
丁亨利苦笑了一下,道:「這也是我輕敵過甚,沒有先行查看,弄得現在進退兩難。楚將軍,你來得正巧,此事只能倚仗楚將軍你了。」
「渾蛋,什麼來得正巧,明明是下了個圈套!」曹聞道在案上重重一拍,「統制,他們明擺著是要我們先和蛇人惡鬥一場。」
我苦笑了一下。我不相信以丁亨利的本領,居然會連高鷲城中有蛇人都不事先查探明白。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僅僅是讓我們露一手嗎?還是像在南安城那樣,想要對我們偷襲?以丁亨利現在的實力,想吃掉我們應該不行。也許,他是想要看看我們的真正實力嗎?
我看了看楊易和廉百策。陳忠不會有什麼主意,能看破丁亨利用意的,大概只有他們兩個。我道:「楊將軍,你意下如何?」
楊易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統制,共和軍也許就埋伏在附近,他們想要的,只怕是要看看我軍真正的實力。」
我沉默了一下,道:「廉將軍,你說呢?」
廉百策沒有抬頭,皺起眉,半晌才道:「楚將軍,上一次與共和軍聯手合攻南安城,我軍的實力,丁亨利應該已經知道了。」
那一次明士貞逃到營中,當時正是奉了海老之命要與我們火拚,結果何從景權衡之下,不再聽信海老提議,反要將海老拿下。那時海老讓共和軍與帝國軍火拚的理由是帝國軍的諸多武器,但明士貞告訴我共和軍已有了一種神威炮,與帝國軍火軍團的神龍炮相類。何從景大概覺得帝國軍的武器並不大佔上風,所以才會對海老起疑吧。我點了點頭,道:「是。」
「方才那丁亨利過來,我在他身上沒聞到有火藥之味。恐怕,」廉百策抬起頭,有些憂慮地看著我,「楚將軍,恐怕共和軍已經發明了一種比我們的火藥更有效的東西了。」
比火藥更有效?我愣了愣,一時還想不通是什麼意思。回過神來,我道:「真會如此?」
廉百策道:「方才丁亨利與楚將軍交談時,末將有意與那些共和軍押糧隊搭話。他們雖然不知底細,但隱約也聽說,何從景手下有個叫虛心子的人發明了一種白色火藥。」
火藥是硫黃、硝石、炭合併而成,現在的配方約略是七硝一硫二炭。硝石雖是白色,但因為摻有硫黃與炭粉,所以拌勻后顏色是灰黑色的。聽廉百策說什麼白色火藥,我道:「難道用的是純硝石嗎?」
廉百策道:「是不是純硝石我們現在也探聽不到。不過共和軍用了這種白火藥,末將以為他們一定是想在實戰中測試一下。」
曹聞道在一邊道:「他們若要測試,趁我們沒來時自行攻擊蛇人,豈不是更好?」
共和軍測試的並不是炮火的威力,而是與帝國軍神龍炮的比較吧。我還沒說話,廉百策已冷笑道:「他們是要測試與我們的神龍炮相比,哪個威力更大。」
曹聞道詫道:「他們測這個做……」剛說了半句,他一下睜大了眼,道,「是要對我們下手!」
廉百策點了點頭,道:「如果他們的火炮射程、威力不及我們,到時一旦雙方開戰,吃虧的是他們。需要這等臨陣磨槍的測試,顯然他們馬上就要用炮火來對付我們了。」
曹聞道呆住了。共和軍遲早會對我們下手,大家心中都有準備。只是現在對蛇人巢穴的遠征還不曾開始,共和軍就在準備對付我們,廉百策這等說法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可是,丁亨利手下有相當強的武裝,他要攻破盤踞在高鷲城的蛇人殘軍,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現在他要如此做作,我也只能承認廉百策的想法極有道理。
陳忠忽然道:「只是,那位丁將軍看上去是個正直的人,他會這麼做嗎?」
廉百策冷笑道:「正直?也許他是個正直的人。只是在正直的共和軍眼裡,我們都是些帝國餘孽,都是需要斬盡殺絕的。」
陳忠沒有再說什麼。其實,在他們眼裡,現在共和軍雖然是同盟,同樣也是遲早要消滅的一支叛軍而已。我想說丁亨利不會這麼做,卻說不出口。換了我,會這樣嗎?我想說不會,但也知道這只是一句謊言。
我道:「廉將軍,你雖然這樣認為,可是有證據嗎?」
廉百策站起身,向我行了個大禮,道:「統制,末將若無十分把握,決不敢如此囂張。末將在共和軍中布有一個眼線,這消息是他捨命得來,請統制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眼線?我不由得怔住了,馬上又點了點頭,道:「好。」我想了想,看了他們一眼,道:「現在神龍炮的有效距離是兩百步左右,明日攻打高鷲城,就這麼辦。只消瞞過丁亨利,他們就不敢對我們輕易下手了。」
他們幾個都站了起來,道:「遵命。」
開完這個戰前會議,我突然覺得疲倦之極。對蛇人的戰爭已經進入了尾聲,與共和軍的戰爭卻拉開了序幕。漫長的戰爭,已經耗盡了我的心思。我從十七歲從軍,不知不覺,刀頭舐血的生涯也已過了整整十年了。十年能完全改變一個人,而我,也已徹底變了一個樣吧?
我走出營帳,馮奇過來道:「大人,您上哪兒去?」
我道:「就在這裡走走。你在邊上看著吧,別讓人過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的營帳離邊上諸軍營帳都有十幾步的距離。因為我愛清靜,雖然也知道應該與士兵同甘共苦,可是這個習慣總是改不了。只是真要散散心,在營帳中間是散不了的。我向操練場走去。
這個操練場只是臨時踩出來的,並不如何平整。南疆的氣候濕熱,草木繁茂,現在更是生得鬱鬱蔥蔥。為了紮營,輜重營曾將草皮略微割了一道,但留下的雜草還是深可沒膝。我走在草叢中,揀了塊石頭坐下,獃獃地看著漸漸沉下去的夕陽。
唯刀百辟,唯心不易。最早時看到這兩句話,只覺得李思進多半老來糊塗,所以弄兩句大白話作為銘文。但漸漸地,我也覺得這八個字有著無窮的滋味。
「統制。」
曹聞道的聲音突然在我背後響起。我轉過頭,卻見他站在我身後五尺遠的地方。沒有我的命令,馮奇他們連楊易都攔得住,唯獨曹聞道卻不敢攔。曹聞道是最早跟隨我的,比錢文義還早。我笑了笑,道:「曹兄,你不休息嗎?坐一會兒吧。怎麼了,板著個臉?」
曹聞道坐到我身邊。如果是平時私底下,他對我向來嘻嘻哈哈的,現在臉色卻很凝重。他看了看四周,小聲道:「統制,我覺得我不認識老廉了。」
我道:「怎麼了?」
「老廉平時從不出頭,有什麼話也總是在最後說。現在他好像變了個人一樣。而且,他在共和軍中放眼線,誰讓他這麼乾的?」
我忽地一震。曹聞道的話提醒了我,廉百策作為五德營的一個統領,居然瞞著我在共和軍中布眼線,這完全不像他的性格啊。如果說他暗中有推翻我之心,以他這種謹慎小心的性子,一定要瞞住我的,為什麼今天如此鋒芒畢露?現在為了丁亨利這件事我搞得焦頭爛額,這些事都沒想到,聽曹聞道一提醒,我才覺得其中大有不尋常之處。我道:「你覺得呢?」
曹聞道搖了搖頭,道:「我怕老廉也會和老錢當初在東平城時一樣。統制,我覺得你對他們都未免太相信了,錢文義到底出賣過你一次,你還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他。」
我心頭一陣亂,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的決策對不對。
不,我應該相信他們。楊易、錢文義、陳忠、廉百策、曹聞道,雖然他們性子各個不同,但都與我出生入死那麼多年了,我如果不信任他們,那麼這場仗也不用打了。
我拍拍他的肩,道:「曹兄,我們一同作戰,也有六七年了吧,地軍團正式成軍也有幾年了。這幾年五德營百戰百勝,還不曾打過敗仗,靠的不正是上下一心嗎?」
曹聞道沒說什麼。我們與蛇人交手已有幾十次了,戰鬥中廉字營與勇字營配合也相當默契,曹聞道是個天生的軍人,他自然知道戰爭中團結一致的重要性。
我道:「廉將軍不管做什麼,不管他是什麼身份,首先我們就要相信他。我相信五德營的每一個弟兄,首先是五德營的一員,相信他絕對不會做出有損五德營的事。」
曹聞道大概被我的一席話說得蒙了,點了點頭,道:「是。」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不由得暗自苦笑。方才說得慷慨激昂,但曹聞道說的也有道理,廉百策的身份實在有些微妙。他說起「眼線」這兩個字時,我就不自覺地想到了——文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