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狼兵初現
第九章
狼兵初現
這等屠戮場面實在太過殘忍,我看見我帶的這一班裡有不少人都臉色發白,似乎想吐。我小聲道:「撐著點,別讓大人笑話。」
哪知學生還沒吐,太子忽然「嘔」地一聲吐了起來。文侯站起身,扶著太子道:「殿下,快進車裡坐吧,不要傷了身子。」
太子吐了一陣,扶著文侯道:「甄卿,你實在不該叫我來的。」
文侯笑了笑道:「此役全憑殿下睿智,一場大禍才能消弭無形。殿下,你在此役之功,縱然二太子得勝回京亦不能過矣。」
太子眼前一亮,道:「甄卿,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我聽得心頭不禁有些寒意。文侯乍一看似乎等同閑人,後來知道他心機極富,此時看來,簡直深謀遠慮到令人膽寒。二太子有文侯當敵手,那實在是他運氣糟透了。文侯雖然不是神,沒料到倭庄會反亂,但他藉此事,反而使得太子藉機立功,實在想人不敢想。
這時鄧滄瀾和畢煒回來了。他們兩人也正如其名,鄧滄瀾一身銀甲仍是如水般閃亮,畢煒卻像從血盆里撈上來的一樣,渾身是暗紅的血跡。他們在文侯跟前跪下道:「大人,末將繳令。此役斬級八百七十七,無一漏網,我軍只有五人輕傷。」
文侯掃了他們一眼,道:「好。你們退下吧。」
鄧滄瀾和畢煒退到一邊后,文侯道:「軍校上下聽令。」
我們又跪了下來。那些學生哪裡見過這等陣勢,不少人都在發抖,武昭就在我身前,我見他身體也有些顫抖。他一生沒經過實戰,恐怕連殺人也沒見過吧。
文侯道:「倭庄叛亂,事關帝都安危。幸有太子殿下英武睿智,將士赴死用命,平亂於指顧間。諸位日後都將是帝國軍中棟樑,當以前輩為楷模,勠力為國。」
我也不覺得好笑。太子自始至終,無非是到了到場,文侯將功勞全加到了他身上,太子居然受之不疑,臉皮倒也夠厚。
文侯道:「事情已畢,恭請太子回宮,軍校上下掩埋屍骸,清點人數,不得讓一人漏網。」
他忽然轉向我道:「楚休紅將軍!」
我沒想到文侯會突然叫到我,忙走上前,跪下道:「末將楚休紅聽令。」
「清理完畢,馬上來我府中向我報告。」
我大聲道:「得令!」心裡卻有些詫異。軍校教官中,我只是個新手,論官職,也有五六個教官軍階比我還高,文侯讓我報告,我不知到底是什麼用意。也許,文侯是藉此向大家表明,我是屬於文侯一方的人吧。如果我算文侯一方的人,也不知該高興還是害怕,以文侯的智謀,我以後想要升遷,只消辦事得力,這隻怕也不難。可文侯的性情卻又讓我有種說不出的害怕,此時,我見到文侯的影子,懼意便油然而生。
太子走後,鄧滄瀾和畢煒也行了一禮,領軍走了。他們這一千六百人秩序井然,退去時,我只見大多人衣甲帶血,不少人連臉上也濺著血。文侯上了馬,在隨從簇擁下也回去了。我伏在地上,看著文侯的背影,不禁打了個寒戰。
要清掃戰場,其實並不太困難,把死屍拖出來,按男女點齊后堆成一堆燒掉。這些事,在我們攻入高鷲城后,輜重營做過不少,文侯讓軍校生干這些,正是讓他們體會一下實戰吧。只是他們大概平生第一次見到這等沙場,一看到地上亂七八糟的肢體,那些滿沾血污和塵土的頭顱,許多學生,甚至有幾個教官都開始吐了起來,其中,居然也有武昭。
我走到武昭跟前扶住了他,道:「老師,您在一邊歇歇吧,這些事由我來干。」
武昭年紀大了,這般一吐,哪裡還有平時的矍鑠。他擦了下嘴角,抬起頭看看我,臉也變得煞白,道:「楚將軍,有勞你了。」
我道:「老師,你叫我名字便可,學生不敢。」
我扶著他到一邊坐下。我的那一班學生還站在那兒,一個個神情閃爍,似乎都覺得害怕。我掃了他們一眼,道:「大家跟我去打掃戰場。」
他們面面相覷,一個學生壯著膽道:「老師,我們怕鬼!」
我喝道:「什麼鬼怪妖異,你見過嗎?即使世上有鬼,鬼若不能殺人,有何可怕,鬼能殺人,你做鬼后那鬼難道不怕嗎?」
這學生被我說得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我揮了揮手,道:「去撿些木棒用用,省得髒了手,去吧。」
我帶著他們向里走去,這時吳萬齡那一班也走過去了。我們帶的班是軍校中最低的班,我們一出去,那些高年級的哪裡還坐得住,紛紛出列。人一多,哪裡還有人怕,地上那些齜牙咧嘴的屍首也同些木石相差無幾。
獵場甚大,倭庄是在獵場西南角的一個山坳里,這山坳也甚大,只有一個出口,三面都是千丈絕壁,守住出口,便插翅難飛。文侯把工部土府的人帶到這裡也不知做些什麼,本來大概是想讓倭庄的島夷服侍工部匠人的起居吧,可是沒想到倭庄竟然叛亂。我到此時也實在不明白倭庄到底是怎麼回事,竟然瘋到叛亂,也許是他們見了擔當守衛的禁軍如此不濟,誤以為能一以當十吧。可他們這一千餘精壯,再厲害也成不了氣候,就算禁軍再差,總還有三萬,除了禁軍,萬不得已,駐守在二百裡外北寧城的長安伯屠方也可以入京拱衛。屠方的兵雖然只有一萬,但那也是一支精兵,和中看不中用的禁軍全然不是一回事。照我看,島夷叛亂,唯一一條路就是挾持持帝君,令別人投鼠忌器,才有一線生機。可他們就算能挾持帝君,又能如何?難道要回遠隔重洋的倭島去嗎?
我怎麼也想不通。也許,倭庄的島夷叛亂,有他們不得已的苦衷吧。我把幾具屍首推到了一起,依稀又想起了南征途中,我們屠滅的那九座堅守的城池。那時,每當屠滅一城,也像現在這樣將遍地屍首堆到一處,點火燃燒。那股血腥和焦臭,讓我也做過好幾次噩夢,沒想到在帝都,又重溫了一遍那時的情景。
將死屍燃得很久。幾千具死屍,不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論是島夷還是禁軍,現在都化作一堆黑灰,再也分不開了。儘管在火中,有些死屍像活了一樣扭動,情形極是可怖,但那些學生看著這堆大火時臉上漸漸褪去了剛才的驚恐不安,都平靜下來。
再看過這樣幾次,他們就不再去害怕死屍了吧。人也真是奇怪,總是不怕活人,反而會害怕死人。
看著火燒,有人走到我跟前道:「楚將軍。」
我轉過頭,那是武昭過來向我打招呼。他帶的是高年級學生,不用他費多少心,倒比我清閑些。我把手裡一根木棒扔到一邊,行了一禮道:「武昭老師,你好。」
他把臉側到一邊,似乎不敢看火光中好些張牙舞爪的死屍,小聲道:「楚將軍,你的槍術真是我教的?」
我點了點頭,道:「老師你大概忘了吧,你教我那一年,有十幾個學會二段寸手槍,我就是其中一個。戰場上,我用這路槍,擊敗了不少敵軍。」
武昭摸了摸花白的鬍子道:「唉,大概我是老了,有負小王子之託,呵呵。」
他這話讓我有點莫名其妙,全不知關小王子什麼事。我道:「什麼?」
武昭道:「小王子被你從馬上打下來,很不服氣,他磨著我要我給你點教訓。看來,我沒讓你打下馬來,已是楚將軍手下留情。」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那天我把小王子打下馬來,實在也是意外,他的槍術也有點出乎意料的高明,卻又不曾高明到讓我無法對付。我道:「那天我對小殿下確是太過失禮,明天我馬上去向小殿下請罪。」
「這倒不必了,小王子對你倒是佩服得緊,他說你是他所見除老朽之外槍術最好的人,他的二段寸手槍在你手下不堪一擊。你別看不起他,小王子雖然年幼,槍術之精,拿到軍校來也是數一數二的,今年這批只有五六個學會二段寸手槍,卻沒人比得上他,五六年後等他長成了,你就不是那麼容易對付他了。唉,真是英雄出少年,老朽真的不行了,少年時還想立功沙場,可造化弄人,空有個軍中第一的虛名,卻寸功未建,以後,怕也只能在軍校里教教孩子。」
武昭的感慨我也不覺得如何。他沒上過戰陣,以他的年紀,現在再到戰場上,恐怕也空有一身本領,用都用不出來。我道:「武昭老師,你是我們的恩師,我們在戰場上立下的每一分功勞,都有老師的教誨在內,老師也不必有未上疆場之嘆了。」
武昭笑了笑道:「算了,這一批學生要提前畢業,我還是好好調教一下小王子吧。若他在十七歲那年能以槍術高手的身份入伍,那老朽死亦瞑目了。」
我不由得一哂。小王子槍術不錯,但離「高手」的境界還很遠,他十七歲成年,只怕也不過一兩年的事了,一兩年裡武昭要想將他調教得一鳴驚人,也很難。但武昭信心十足,我也只好順著他道:「好吧,一兩年後希望能與小殿下在軍中並肩作戰。」
武昭一愣,又笑道:「早著呢。他倒是長得高大,可今年才十二歲。」
十二歲!我一呆。小王子長得有十五六歲孩子那麼高,沒想到今年才十二歲。十二歲的小孩,居然已經學會了二段寸手槍,那他真是個槍術天才了。說不定,過五年他十七歲成人時,真的能與我一戰。
沒想到,宗室中除了二太子,居然還有這等人才。雖然小王子還小,可等他長大了,也許會給現在死氣沉沉的皇室一族帶來新的氣息吧。
這時火堆已滅了,只剩了些餘燼,未燃盡的人骨也只是焦黑一片。我們把這一堆骨灰弄些泥土蓋好,便看不出來了。用不了多久,這一塊地方就會長出草樹,也會開花結果,年復一年,以後誰會知道這兒曾經死過那麼多人?
打掃完后,天也快亮了。屠盡島夷沒花多少時間,我們打掃倒花了大半夜。曙色中,四十個班列隊回校,我帶著自己這一班排在最後,看著前面的班級一個個回去。
我快到獵場門口時,身邊的一個學生突然轉過頭道:「咦,老師,你看那是誰?」
曙色中,在獵場門口站著一個人。他穿著一件灰白色的長衫,腰下配著劍,長身站著,看上去卻似重病初愈一般。
這正是張龍友!
我喜出望外,跳下馬,跑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肩,叫道:「張先生!你沒事啊,太好了。」
張龍友咧開嘴笑了笑,他的笑容實在比哭還要難看。他被我抓著肩,身體也是一晃,慢慢道:「我一根汗毛也沒碰到。」
「你沒事就好。剛才我就在擔心,怕你要出什麼事。你晚上在哪兒啊?」
張龍友看著獵場中。原先,那兒有倭庄的房子,還有工部在這兒劃出的一塊場地,現在卻什麼都沒了,只剩一片焦土。他眼中有種茫然,也有種恐懼。
「昨夜,文侯大人要看看我新近的成果,把我叫去了。」
我長吁一口氣:「還好,你算是上天保佑,逃得一條性命。只是你在做什麼?只怕這成果全付諸一炬了吧。」
張龍友道:「這倒沒什麼。只是,唉。」他欲言又止,又長嘆了一口氣。看他的樣子,似乎並不願談他在做什麼,可能他正在做的東西必須極端保密,所以文侯才會把他和另幾個人安排在這裡來。我也不再追問,道:「張先生,你現在住都沒地方住了吧?」
「文侯大人命我暫住他府中,剛才趁早,我才出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怎麼過來的?我去給你叫輛車來。」
張龍友止住我道:「不用了,我還是走著回去吧。楚將軍,你能陪我走走嗎?」
我道:「好吧,我也正好要去向文侯大人報告,順道送你回去吧。」我轉頭對自己這班的班長交代了幾句,牽著自己的馬,和張龍友並肩走著。
帝都很大,從文侯官邸到獵場,騎馬也得好一會兒,走路那得走上大半天了。我走在張龍友身邊,現在天已放亮,一路上不時見到早起的鄉農挑著菜進城來賣。他們走過我們身邊時,都有些詫異地看我們一眼。我們兩人一個身著軍服,一個身穿工部的號衣,我還牽著一匹馬,看上去也的確讓人感到有些古怪。張龍友也一聲不吭,只顧低著頭走。
看著那些鄉農不時看過來,我也有些如芒在背,正自不安,張龍友忽道:「楚將軍,你殺過多少人?」
我被他一問,倒是一怔。我從不殺降人平民,但當初功勞簿上,也已記了我有「斬級二十三」的記錄了。殺了二十三個敵軍,當然算相當厲害的,但和當初的「殺生王」柴勝相相比,並不算如何。據說把柴勝相殺的人頭堆在一處,可以堆滿一間大房子。雖然柴勝相殺的,倒有一大半是平民和降俘,不過就算是他戰場上所殺也要比我多。
戰士,比的也僅僅是殺人多少吧。我道:「有二十幾個了吧。你難道也殺過人嗎?」
張龍友搖了搖頭道:「楚將軍,我跟你說過,我參加君侯南征軍,當初想的只是到南邊諸省去找丹砂,所以我加入的是輜重營。我從小連雞都不敢殺,師父也告訴我,我們上清丹鼎派清凈無為,求的是通過服食丹藥來沖舉飛升,那時我想得太簡單,以為跟在大隊人馬後面,我自煉我的丹。可是,哼哼,在高鷲城裡就因丹爐失火爆炸,若不是你求情,差點在那兒就被德洋大人斬了。好容易回到帝都,卻依然要我做這些殺人利器。楚將軍,難道殺人真的有什麼義正辭嚴的理由,是不得不殺嗎?天下人和和睦睦,你不要管我想什麼,我也不來管你想什麼,豈不是太平無事?」
我嘆了口氣,道:「有些事,不是我們能操心的,我們要做的,只是聽從命令吧。剷除叛逆,敉平戰亂,那天下自然太平。到那時,你就可以安心煉你的丹藥了。哈哈,你要煉成了,分我兩顆吧,我不想沖舉飛升,活得長一些,倒也是想的。」
張龍友卻沒有被我說的笑話逗笑,抬起頭看了看天。旭日初升,天邊也一片鮮紅,像是一個巨大的傷口流出的血。
送張龍友到文侯府後,他向我告別。文侯去朝中商議事情了,不曾回來,我向他留下的人報告后,便向張龍友告辭回去。文侯就讓他住在我們第一次暫居文侯府住過的那間偏房,快走到門口時,我轉頭看了看,透過掩映的樹影,我看見文侯府正廳的那塊匾額。上面「文以載道」四個筆力遒勁的大字,隔了那麼遠,依然很清楚。
回到學校,天已經大亮了。昨夜緊急出動,今天休息半天。我剛把馬歸入馬廄,便聽得苑可珍在叫我。他昨天睡在家裡,也不曾隨全班出去,所以不知今天上午放假的事。我讓他暫且回家,明天直接到工部找薛文亦便是。等他走後,我突然想起那本《勝兵策》還在我懷裡,現在首要之事是把這本書抄錄下來。
帝都有幾家抄書店,不過收費都相當高昂,我根本出不起。好在我自己識字,可以自己抄,只消去抄書店買些打磨好后的空白羊皮就行了。
霧雲城雖然貴為帝都,但讀書的人並不多,抄書店只有城西有一家。我到了城西那家賣筆墨羊皮的「榮寶齋」,剛一進門,便聽得裡面有人道:「這麼貴啊?便宜些行嗎?」
那正是吳萬齡的聲音。我有些詫異,走了進去,卻見站在櫃檯前看著一沓羊皮紙的,正是吳萬齡。我道:「吳將軍,你也在嗎?」
吳萬齡一看我,不知怎麼有些局促,支支吾吾地道:「楚將軍,你也來買羊皮紙嗎?」
我道:「是啊,我要抄本書。你要抄什麼?」
吳萬齡看了看左右,道:「隨便看看。楚將軍,你挑吧,我先得走了。」
他向我行了一禮,便走出去,那店裡的夥計叫道:「將軍,你還買不買了?」可吳萬齡已經出門逃也似的走了。
大概是因為羊皮紙太貴吧。吳萬齡級別比我低得多,待遇也比我要差好多,我想起那回他帶我去百香樓喝茶時也摸了半天才摸出錢來。也許,他是要寫什麼東西,但買不起羊皮紙了,覺得被我看見很丟面子才會如此。我看了看他剛才看的羊皮紙道:「他剛才挑的是哪些?」
那夥計倒很是殷勤,把不少羊皮紙拿出來道:「將軍,請看吧。」
羊皮要寫字,那些羊皮都得硝過後再細細打磨,磨得沒半分羊膻味,每一張都白皙光潤。更兼要裁得一般大小,所以價格不低。吳萬齡剛才挑的是最上等的羊皮紙,價錢讓我也有些咋舌。我翻了幾張道:「能便宜些嗎?帛書是不是便宜些?」
那夥計道:「將軍有所不知,原先帛書是比羊皮紙便宜些,不過帝君天壽節在即,宮中把帛幾乎買空了,這些天帛的價錢比羊皮紙貴好些。」
我翻了翻,嘆了口氣道:「這些也太貴了,怪不得書也沒人買得起。你還是給我買些中檔的吧,牢一點就行,不用太高級的。」
那夥計又翻出一盒中檔的羊皮紙來。這些比剛才那高檔的便要差許多,高檔的白而軟,沒一點瑕疵,這中檔的就發黃髮暗,不過也是羊皮,很是堅韌。看著羊皮紙,我忽然想起夜摩大武的繭紙來了。繭紙幾乎可與最上等的羊皮紙相媲美,其實把繭弄來單做繭紙的話,大概價錢會比羊皮紙便宜些。只是帝都不產繭,要是在符敦城,那倒可以試試。我揀了幾張,估計著可以抄下那本《勝兵策》了,掏出錢買了下來。那夥計正要把揀過的都放進去,我忽然道:「把剛才那位將軍挑好的也給我吧,我買了。」
那幾張上等羊皮紙買得我很是心疼,但想想為了她們的事,我曾和吳萬齡大大翻過一回臉,直至現在,我們總也沒能回到在高鷲城裡同甘共苦時那樣的狀態,我就覺得有些對他不住。買兩張羊皮紙送他,大概也可以算我向他賠不是吧。
帶了一盒羊皮紙回到住處,時近中午了。在軍校里吃罷飯,我帶著那一盒上等羊皮紙到吳萬齡住處。敲了敲門,便聽得他在裡面道:「誰呀?」
我道:「吳將軍,是我。」
裡面的桌椅「嚓啦」一陣響,聽得吳萬齡道:「楚將軍啊。」大概他急著來開門,把椅子也拖到了一邊。門一開,我拿著那盒羊皮紙道:「吳將軍,實在冒昧,我多買了點羊皮紙,來問問你要不要。」
他臉一紅。我一眼看見他桌上放著一批木簡,邊上的筆墨也堆得很亂,大概正在寫東西。木簡太過沉重,每條一般寫十個字,一兩萬字的文章寫在木簡上,有好幾十斤重,串起來也麻煩。吳萬齡大概也沒辦法了,才退而求其次。他接過我手裡的羊皮紙,又推還給我道:「楚將軍,這太不好意思吧。」
我把羊皮紙放在他手裡道:「客氣什麼。你在寫什麼東西?」我怕他再推託,走到他桌前看了看。吳萬齡過來道:「在亂寫些東西,楚將軍見笑了。」
頭一片木簡上,用圓潤的字體寫著「兵制九進疏」。這個題目就很讓我感興趣,我看了幾條,更是大吃一驚。吳萬齡說的,竟然和以前在高鷲城中苑可祥跟我說的一樣,是對帝國軍中的兵制提出改進。苑可祥和我只是提綱挈領地說了說,吳萬齡說的卻是分門別類,將現在兵制中的九種不合理方面細細講來。我越看越感興趣,叫道:「吳將軍,你在寫這個啊!」
吳萬齡有些不好意思,道:「楚將軍,你別笑我以卑職妄論軍務,我只是隨便寫寫。」
木簡不好翻,但我一條條看下去,只覺得每一條都深得我心。像吳萬齡說的軍中官職名稱雜亂無序,上情不能有效下達,而將領帶兵,令不逾己部,一旦形勢突變,一部的將領根本指揮不動另一部,這些都深中帝國軍弊病。我翻完了,嘆道:「吳將軍,你將這疏快點寫完,這裡說的相當實用啊。對了,我這兒有本書,你也可以參考一下。」
我從懷裡摸出那半本《勝兵策》,道:「這是我借來的,你快點看啊,我還要抄錄一本呢。」
吳萬齡接過來翻了翻,面露喜色,叫道:「楚將軍,你哪裡搞來這麼好的書,太妙了,我也要抄一部。楚將軍,我幫你抄吧,抄好了給你。」
吳萬齡的字比我的字漂亮得多,他要幫我抄,比我自己抄要好得多。我大為欣喜,道:「好啊。」我從懷裡摸出那盒中檔羊皮紙道:「你就抄到這兒吧。」
吳萬齡接過來,眼中有些閃爍,似乎淚水即將流出。我實在不敢看大男人落淚,拍拍他的肩道:「吳將軍,以前的事,我們都忘了吧。」
吳萬齡嘴張了張,似乎要說什麼話,但還是閉上了。他為人太過內斂,我也是知道的。我又拍拍他的肩道:「吳將軍,我們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我有時也太過失禮,吳將軍,你也別往心裡去。」
吳萬齡臉又是一紅,也不知我說的這話又觸動了他什麼。我走出他的住所,掩上門,長吁了一口氣。
下午,又帶著手下的學生在操場操練。經過昨晚的事,這批學生都好像成長了許多,儘管槍法稚嫩,但練習得都很認真。親眼看到過殺人,對他們也是個極大的觸動。想要在戰場上不被殺,那只有先把自己的本領練好。這個淺顯道理說得太多,也不及親眼目睹效果好。
下課後,我獨自一人到街上走走,想去看看薛文亦。雖然和他說好把苑可珍調到工部,現在還沒有結果,我想問問他事情如何了。苑可珍志不在軍旅,到工部更能一展他的所學,對於他來說,這大概是更好的發展。
今天是三月初八,街上比前一陣已熱鬧了許多。二太子兵敗的消息,雖然一般平民也約略知道,但並不曾公布,所以開始時的恐慌過去后,蛇人的消息對他們來說還是太過遙遠了。而帝君的壽誕在即,也許帝君也不想讓恐慌擾亂了他的壽慶。帝君是十年一大慶,五年一小慶,今年這四旬大慶,自然要搞得隆重些,共和軍叛亂,蛇人攻擊,對於帝君的天壽節來說,也不過是疥癬小疾而已。也因為還有十幾天就是天壽節,連武侯的悼儀也押后了,聽說得等到四月四日春祭日再祭奠南征的十萬大軍亡魂。在帝君眼裡,十萬條性命,也比不上他的生日重要吧。
我走到工部,和門口兩個護兵打過招呼,剛一進門,苑可珍正好出來,一見我便迎過來道:「老師,你來了啊。」
我點了點頭道:「在這兒住得慣嗎?」
苑可珍手裡抓著一塊木板,上面畫著一些圓圈,他臉上也滿是興奮之色,道:「很好,薛大人很照顧我。文侯大人剛才來過,要我們趕製幾個,明天試給他看,一旦有效,就要給所有的雷霆弩都裝上去。」
「薛先生呢?」
苑可珍指了指後院道:「他在督工做什麼飛行機啊。老師,那飛行機真能飛嗎?怎麼飛的?」
他還不脫少年心性,喜歡這類新鮮東西。我苦笑了笑道:「飛是能飛,不過降下來很難。」那回我們雖然借飛行機逃脫,但是降下來時卻大為困難,有兩個女子在降落後還磕傷了腿。薛文亦要是不把這解決,那飛行機終究沒有什麼太大用處。
我和苑可珍兩人一起向後院走去。工部佔地很大,因為金水火三府不是水就是火,所以工場並不設在工部,工部里只設了木土二府的工場。工部五府,其實也是一個整體,像造支箭,箭頭本是金府的本職,但造熔爐要土府,箭桿屬木府,生火又歸火府的人負責,平常做事,五府的人都在一處,分成五府只不過便於管理而已。
一到後院,便聽得小王子在大聲道:「薛先生,什麼時候能試試?」
小王子也在?我倒小小地吃了一驚。其實也難怪,小孩子對這些新奇的東西最感興趣,他比苑可珍還小得很多,聽得有飛行機這東西,不來看看才怪呢。只是他讓武昭來教訓我,恐怕會對我不滿。我正有點遲疑,苑可珍在一邊叫道:「薛大人,楚老師來了。」
薛文亦正坐在輪椅上指揮幾個工匠刨木板,小王子就站在邊上,他那幾個侍衛則跟在身後,其中一個正是那陳超航,他手上還纏著白布。一聽苑可珍的聲音,他們都抬起了頭,我心一沉,忙不迭上前,向小王子行了一禮道:「殿下,末將楚休紅有禮。」
正不知小王子會如何收拾我,我心頭惴惴,卻聽得小王子叫道:「楚將軍啊,你快過來。你用過這飛行機的吧?」
他的話音根本沒半分敵意,倒有幾分崇敬之意。我心一寬,道:「稟殿下,我便是坐這飛行機逃出高鷲城的。」
「真的能飛嗎?」
「飛是能飛……」
我剛想說這飛行機還不太安全,小王子已歡呼雀躍道:「好極了,我要跟太子哥哥說,我也要給帝君的天壽節撒花去。」
這飛行機有這個用處嗎?我在回來那天也在朝中向諸人說過逃出的情景,帝君記性倒不壞,只是沒想到他居然還想到飛行機有這個用途。我忙道:「這飛行機不太好控制,殿下您千金之體,只怕還不能坐。」
小王子道:「你們不說不行嗎?」
薛文亦在一邊道:「殿下,這實在是不行的,微臣不敢做這個主,你聽楚將軍也這麼說的。」我這才發現他已是滿頭大汗,大概小王子在這裡非要坐飛行機,把他嚇了個慘。
小王子看了看我,道:「楚將軍,我真的不能坐嗎?」
陳超航在一邊跪下道:「公子,你聽楚將軍也這麼說,不信你再去問問武昭老師,他一定也說你不能坐的。」
小王子臉沉了下來,看了看兩個木匠正刨著的飛行機,抓了抓頭道:「唉,都說我不能坐,其實我也不小了。陳超航,我們還是去放那小飛行機吧。」
陳超航和薛文亦長吁了口氣,薛文亦道:「殿下,等過幾年,我必定向太子進言,讓殿下坐坐這飛行機。」
陳超航當初為了抓我的槍,被我的槍頭割傷了手,現在看向我的目光卻有了幾分感激。小王子走時,居然還向我行了一禮,慌得我忙不迭還禮。等他們走後,薛文亦道:「還好你來了,不然我可真說不過這小王子。」
我道:「他非要坐飛行機吧?」
「是啊。這飛行機還太危險,小王子胡亂坐上,要是出點什麼事,我可擔當不起。楚將軍,還好他還算服你,你到底做了什麼讓他服氣?」
小王子讓武昭來教訓我,但武昭也沒能讓我丟臉,這事武昭大概向他說過了。這小王子雖然有些不講理,但他一旦聽說我居然能和武昭斗個旗鼓相當,就馬上對我頗為尊敬,很有幾分可愛。我笑了笑道:「也沒什麼。你做這飛行機,可是帝君的意思嗎?」
薛文亦道:「這是太子的意思。怎麼了?」
是太子的意思啊,我不禁微微一笑。這隻怕也是文侯出的主意。二太子一心要立軍功來壓倒太子,但他沒想到,帝君心目中,能在天壽節上博得他的歡心,只怕比在戰場上立功更令帝君看重。
文侯當真不放一事空啊。以前我就很佩服文侯心計,現在更是敬佩不已。
一個名將,要有勇有謀,武侯如此,陸經漁也如此。如果我要成為名將的話,那文侯就是最好的老師了。
和薛文亦談了一陣,薛文亦留我在工部吃了頓飯,說起瞄準器的事,薛文亦說文侯相當看重,苑可珍也已破格調入工部,成為工部的正式成員。以他一個半大少年就進入工部,那也是沒有前例的。說到明天試驗瞄準器時,我對薛文亦說,一旦試驗成功,便稟報文侯,說這本是吳萬齡發現的。
吃過晚飯,我向薛文亦告辭,出了工部。工部坐落的地方在帝都算是很不繁華的,但現在也有幾分喜慶的氣氛。帝君的天壽節,也算一個與民同樂的節日,連這兒的那些貧民也都有點過節的意思,這也算帝君的一項德政吧。
我正走著,突然聽到有人叫道:「楚將軍!」我回頭,不知是誰在叫我,看過去,卻見兩個穿著便服的人在人群中向我招手,其中一個是前鋒七營的百夫長錢文義。
錢文義在前鋒營時和我關係很好,我們都是平民出身的小軍官,又是同僚。後來我離開前鋒營后,也很少見到他,路恭行回來時,他並不是五人中的一個,我只道他已沒於戰陣,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裡看到他。我欣喜若狂,擠開人群走到他邊上,一邊抓住他的肩道:「錢文義!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錢文義卻沒有我這種歡喜,只是道:「我們昨天才回到帝都,一行只剩了兩百人了。」
他臉上滿是風塵之色,一路上不知受過多少苦。我道:「前鋒營還有人回來嗎?」
「蒲安禮和邢鐵風他們也回來了,聽說路將軍他們也回來了,那我們這一批百夫長,連上你就逃回了七個。」
前鋒營二十個百夫長,除了在高鷲城中戰死的,本來在城破時還有十四個,能逃回近一半,已算很了不起了。我嘆了口氣道:「別去想他了。知道么,蛇人的先頭部隊已經攻到了東平城了。」
錢文義道:「我是從西北一條路上來的,沒過東平城。本來想找到西府軍,可是走錯了路,居然到了朗月省。幸虧碰到朗月省的王鎮總督,給我們幾匹馬,不然我們就算僥倖逃過戰火,也要死在路上。」
朗月省是最西的一個省份,地界很大,但人口只有七十萬,當得上「地廣人稀」,那兒的總督也是帝國十九行省中最無關緊要的一個,帝國西疆,其實還是靠成昧省總督褚聞中的兩萬狼兵守備。聽說朗月省連一個大城也沒有,因為土地太過貧瘠,連強盜也不大有,所以朗月省根本沒有駐軍,王鎮只帶了兩百多個隨身的護兵,只是為看管流放到那裡的罪犯而設立的,而王鎮這個總督自己也是因為忤了文侯才被派到那裡當總督,近於半流放性質。那裡地處高原,馬匹並不太多,最多的是一種長毛牛,王鎮能給他們兩百匹馬,實在是竭盡全力幫助他們了。
如果我那時沒有到西府軍駐地,也差到朗月省的話,大概她們不至於會被送進宮裡吧。我一想到她,心頭又是一陣疼痛。
錢文義大概發現我臉色有異,道:「楚將軍,你也別多想了。我們今天去國殤碑前祭奠君侯,你和我們一起去吧。」
因為天壽節,祭儀全都押后,這些天民間連出殯都不許,但我們自己趁夜去祭總沒關係吧。我有些臉紅,回到帝都這麼多天,我從來沒想過要去祭奠一下死去的弟兄們,反而是錢文義,一回來就想到了這。我道:「好吧,我們叫輛車,再買點酒去。」
華表山在帝都城西郊。華表山孤峰兀立,頂上有郊天塔,塔下又有國殤碑,以前每隔兩年,駐守在帝都的三萬禁軍和外圍的十二萬駐軍都要到國殤碑下進行祭祀。帝國征戰數百年,國殤碑上刻著的陣亡將士名字就已經有數十萬了,更不用說在連年征戰中死去的無名士卒有多少,加上南征軍的敗亡,不知國殤碑上還刻不刻得下十萬個名字。
我們到國殤碑下時,天已是黃昏。山銜落日,映得半天俱紅,連樹葉也變成了紫色。我和錢文義他們在國殤碑下燃起一堆火,錢文義倒了幾碗酒,我們一人端了一碗,錢文義對著石碑道:「君侯,您英靈不遠,願來世再為名將,保家衛國。」
他把酒灑在碑前,我們在他身後也把酒灑在地上。我在灑酒時小聲地道:「死去的弟兄們,你們也喝一口酒吧。」
酒灑在地上,把泥土也濕了一塊。一陣風吹來,揚起了落葉塵土,也似有陰魂在側。有個弟兄在一邊低聲唱起了那支葬歌,我們也應和著。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山何巍巍,天何蒼蒼。山有木兮國有殤。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我們都不是什麼善歌之人,唱得也似狼嚎。第一段唱完,遠遠地,從山下傳來了一些人的歌聲:
「身既歿矣,歸葬山阿。人生苦短,歲月蹉跎。生有命兮死無何。魂兮歸來,以瞻山河。」
這支葬歌共有三段,第二段更為悲壯,山下那些沙啞的嗓子唱出來,更是一片蒼茫,在黃昏中,如一陣陣悶雷滾過。我們都站直了,一起唱起了第三段。
「身既沒矣,歸葬山麓。天何高高,風何肅肅。執干戈兮靈旗矗。魂兮歸來,永守親族。」
這第三段改用了入韻,和一般葬歌的綿長大為不同,沒什麼凄婉,卻渾然是一派激壯,唱到最後的「永守親族」四字時,山下那隊人已到了華表山腳,一時間山上山下的歌聲混成一片,直上雲霄,幾至滿山俱響,已壓過了漸緊的風聲。
那庭天寫的這首葬歌,最後卻沒有寫「以衛家國」「以衛君王」之類的話,一直為人詬病,因此平常在軍中也唱第一段。這次把三段一起唱完,我只覺得心頭一陣酸楚。最後的「永守親族」四字,以前從來也看不出有多大意思,現在突然間讓我感到這短短四字中有那麼多不盡之意。
那庭天一生行伍,他生前有三子,這三子從他出征,有「將門三星」之目,但先後在戰爭中陣亡,這對那庭天的打擊一定很大,他老來也拒絕大帝賜予他的美姬,獨自在府中度過餘生,寫了一部《行軍七要》。在《行軍七要》中,儘管講了許多戰陣的攻守之策,但夾在裡面的,更多是「以不戰屈人之兵」「不殺為上」之類的話。
暮年的那庭天,也許也在悔恨上半生的殺伐吧。也許他在風燭殘年的日子裡會想,與其在戰場上建立不世功業,不如與妻兒老小相聚一堂,平平安安,又平庸無足道地過此一生。只是這世界如一道洪流,奔湧向前,再不容你回頭,便是後悔也於事無補了。在這四個字里,我好像能聽出那庭天無盡的悔恨。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懂得那庭天寫這葬歌的真意,耳中,只是迴繞著「永守親族」四字,眼前,好像又出現了我已逝的父母,戰死的朋友,還有,就是她。
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到達那庭天的地位,我會不會也如此悔恨?我實在不知道。
這時山下有人高聲叫道:「山上的弟兄,你們是哪一軍的?」
錢文義伸掌在嘴邊,高聲道:「我們是南征回來的士兵,你們是哪兒的?」
錢文義一語出口,山下一陣亂,有個人尖聲叫道:「你們也逃回來了?我等是南征殘軍,陸將軍部下。」
陸經漁的殘部?我渾身都是一凜,高聲道:「陸將軍可安全?」
山下一下子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有人才高聲叫道:「陸將軍,魂兮歸來,我們回帝都了!」
陸經漁死了?這時山下已是一片哭聲。剛才這些人還在唱著那支悲壯的葬歌,現在卻已判若兩人。我心中一冷,錢文義道:「楚將軍,我們下去看看吧。」
我點了點頭。這批人大約有五六千,今天才到,恐怕以後再沒有人能逃回來了。南征軍十萬,逃出的,只剩這五六千,這一場戰敗之慘,實令人心寒。
我們走下山,那批人還在山腳。一到山下,我才發現有些異樣,這五六千人,大多是神情木然,只有隊伍頭上一兩百人在抱頭痛哭。我們一走過去,有個軍官拍馬過來,大聲喝道:「幾位將軍,你們是什麼人?」
這人盔甲鮮明,神情有些高傲,怎麼看也不像是南征敗回來的。我和錢文義互相看了一眼,我道:「末將是下將軍楚休紅,這位是前鋒營百夫長錢文義將軍。請問將軍,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這人聽得我是下將軍,倒收起了幾分高傲之色,在馬上向我行了一禮道:「稟楚將軍,末將是褚爵爺麾下狼軍左營都統解瑄,統本營四千,奉文侯大人火急徵調令,日夜兼程,入都聽令,失陪了。」
他轉身要走,我急道:「解將軍,他們不是說是陸將軍麾下嗎?」
解瑄撇了撇嘴,道:「這一百二十七人為附在我營中的南征軍殘兵,楚將軍,請你帶這些人向文侯大人聽令吧。」
他一揮手道:「弟兄們,我們走。」
永寧伯褚聞中,鎮守成昧省首府石虎城。石虎城當年是西疆伽洛國國都,地處大江上游南岸,和處於大江中游南岸的符敦城、下游南岸的東平城合稱為大江的三道門戶。在大帝得國時,石虎城曾被屠成一座死城,幾年前蒼月公起事時,又攻破了一次,兩萬帝國守軍被活埋於城下。因為石虎城太過重要,雖然成昧省以西還有朗月省,但朗月省地勢太過險惡,土地也太過貧瘠,無法駐紮大軍,因此石虎城這座帝國本土境內最西的大城就成為帝國西部屏障。以往,石虎城依附於符敦城,受天水省節制,帝都對此也有些鞭長莫及,所以在奪回石虎城后,文侯怕此城再度有失,特意調攻破石虎城的永寧伯褚聞中為成昧守將。褚聞中原來被指派到乙支省開荒屯田,因為帝都位於三池、昌都、方陽三省交界處,昌都有青月公的七萬軍駐守,同樣緊貼帝都的方陽省卻只有長安伯屠方的一萬兵駐守,中央一路,出北寧城向南直到大江都不再有駐軍,未免太過單薄,文侯當初便倡議在乙支省築城,由褚聞中在此屯田開府,這樣便和符敦城的李湍府軍、西府軍、北寧城屠方守軍守望相助,連成一個整體,不論敵人從南還是從北攻來,這四支軍隊都能互相接應。這本是個好計劃,可惜李湍附和蒼月公叛亂,將文侯這全盤計劃打亂,而石虎城被攻回后,勢必要有一支強兵駐紮,才能保障西部的安全,權衡之下,褚聞中便又被調往石虎城了。
褚聞中這支軍隊因為輾轉於數地,兵源很雜,前期軍紀也很壞,被人稱為「狼兵」。褚聞中對這支隊伍大加約束,整編后,戰鬥力令人刮目相看,他自己倒很喜歡這個稱謂,反而將「狼兵」作為他這兩萬人的正式綽號。武侯南征前,他受命奪回石虎城,蒼月公攻破石虎城后,轉戰向東進發,在這裡留下了兩萬兵,褚聞中同樣兩萬人,但他攻城時簡直如摧枯拉朽,五天急行軍八百里,又僅僅用了一天時間便攻下石虎城。那次褚聞中報捷的消息傳來,武侯還在帝都選南征軍,聽得褚聞中如此快便取得勝利,他大為後悔,說本該調褚聞中這兩萬人為後軍,那南征的四支軍隊每一支都能獨當一面了。
帝國的本有駐軍十二萬,分駐帝都四周,武侯的十萬南征軍便是從這十二萬人中選的。剩下的二萬軍在我和路恭行回來后就隨二太子出征了,現在雖然也有一些補充,但帝都駐軍只剩了一萬多,真可以說守備空虛。如果全部徵用新兵,那戰力實在不能保證,我記得武昭說過,要讓軍校的畢業班提前畢業,那大概也是為了補充下級軍官的不足吧。而解瑄這四千狼兵只怕也是武侯緊急調來勤王的,恐怕,西面的青月公、東北的紅月公也將分兵回帝都助陣。紅月公距帝都最遠,青月公駐軍的西靖城其實比石虎城離帝都還近,反是狼軍先來。
這時解瑄已帶人走遠了,遠遠望去,長長一條火把光像河水般流動,絲毫不亂,只這麼一會兒工夫,便已在一裡外了。
狼兵真是快啊。我不禁嘆了口氣,以前在前鋒營以為天下強兵前鋒營為最,後來到龍鱗軍發現龍鱗軍其實並不弱於前鋒營,現在看看狼軍,實在也強悍得令人吃驚。以前,我也實在是坐井觀天,未睹天下英雄。
那些殘兵此時已止住了哭聲,列成一隊。他們是陸經漁帶出來的兵,自非弱者,但狼軍一路急行軍,恐怕也覺得他們是個累贅。我問了問他們,發現他們都是些下級軍官和士兵。這次南征軍一敗,高級軍官幾乎盡數戰死,逃出來的人中,路恭行算是官職最高的了,對帝國軍的打擊,實在不僅僅是一軍的戰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