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髀肉重生
第九章
髀肉重生
二太子在路上走得並不很快,第十一天隊伍才到北寧城。這個方陽省的首府雖然稱為「北寧」,卻是帝都南面的門戶。北寧城也是十二名城之二,離帝都只有兩百里,快馬加鞭的話,一天工夫倒能到帝都了,但以二太子這樣的速度,從北寧城到帝都也得走上兩天時間。
雖然關在囚籠里,但陳忠把我照顧得很好,吃得不壞,休息也充足,我居然長胖了些。二太子有時也過來看看,並不多說什麼,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只是每天按照那本《道德心經》在打坐。那本《道德心經》不太厚,這些天我每天都在看,整本書都已背下來了,也曾經拿邊上的士兵試了試,可是毫無用處,我根本無法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我幾乎又要相信鄭昭說的讀心術主要靠天賦了,真清子告訴我說這可以練成,說不定連他自己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虛心子雖然是他的弟子,但虛心子似乎也並不會讀心術。如果能練成讀心術,那麼二太子的心思我也馬上能知道了,可是這好像不太可能。
我們是上午到達北寧城的,在北寧城裡休整了半天,我本以為按二太子的作風至少在城中過了夜才重新出發,哪知二太子應方陽省總督屠方之邀赴了個宴會後,馬上又要出發。
方陽省共有八十萬人口,算是個大省了,其中北寧城總聚集了二十萬上下,因為距帝都不過兩百里之遙,北寧城也很繁華。陳忠騎著馬走在我邊上。自從那天出現刺客以後,他再也沒離開我超過兩丈,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天。他雖然缺乏應變之才,但也不是個不通時務的人。
隊伍到了北門,來送二太子出城的屠方正在命人為二太子開城門,我們則在後面等一會兒。陳忠看著城門口川流不息的人群,突然嘆了口氣道:「統制,馬上就要到帝都了。」
到了帝都,又會是怎樣?我心頭亂成一片。現在我這條命對於二太子來說是很寶貴的,但對於邵風觀來說,一定又太多餘了。世間的變化實在有如手掌的翻覆,從將領到囚徒,我的身份變得也太快了點吧。聽著陳忠的話,我也嘆了口氣道:「陳忠,你有幾歲了?」
陳忠怔了怔,道:「回統制,末將今年二十有五。」
比我大了四歲。這句問話其實也有點沒話找話,岔開話題的意思,我實在也不知道回到帝都到底該投向哪一邊去。二太子想盡辦法要整我,可是現在卻好像反而成了他在保護我,這樣的變化也實在有些奇妙。
陳忠卻似乎沒領會到我岔開話題的意思,他道:「統制,回到帝都后,二太子會不會治你的罪?」
「三法司判我有罪的話,我當然只好有罪了,要殺我也只能伸長脖子讓他們殺。」
就算不伸長脖子,他們要殺我的話當然還是要殺的,不過那時至少我也要拖幾個墊背。這話雖然不能說,但我已經拿定了主意。
走了一程,天漸漸暗了下來,陳忠抬起頭看了看天色道:「好像還早啊,怎麼會這麼暗?」
「要下雨了吧。」我也看了看天。
「對了,統制,你覺得今年雨水是不是特別多?」
我不由得一怔,道:「怎麼了?我並不覺得雨水特別多。」
「可是那天渡江到東陽城時,我覺得有些奇怪,跟來時相比,東平城好像矮了許多。」
「矮了許多?」我不由得重複了一遍。那天渡江到東陽城,我心煩意亂,根本不去注意這事,「是因為江面上漲了吧?」
「對啊,在城裡感覺不到,可到了江上,我就看得很清楚了,比我們來時,江面起碼上漲了半尺。」
對於十幾丈高的城牆來說,半尺的水位根本屬於微不足道的一個小數目吧。可是,真像陳忠說的,今年雨水並不多,按理雨季過後江面該下降才是,怎麼會更加升高呢?
可能上游的雨水多吧。
這時,邊上有個士兵拍馬過來道:「陳將軍,殿下帶的路好像不對啊,我們現在偏向西邊去了。」
陳忠帶住馬向四周看了看,我也隨著他向四周看去。現在正是黃昏,夕陽在山,卻在我們的正前方。從北寧城到帝都,這條路大致是南北向的,當中雖然也有偏西一些,但絕沒有偏到正西過。
而我們現在,竟然是向正西方走!
陳忠吃了一驚,道:「我去問問殿下。」他拍馬向前,剛走出一步,又回頭道,「好好保護楚將軍,不得有誤。」
二太子到底在想什麼?我不相信這是因為走錯了路,那也只能說是因為二太子不想太快回到帝都了。他到底要做什麼?
陳忠走了,沒一會兒又拍馬過來了。他一到囚籠邊,我道:「二太子怎麼說?」
「他說要從西門走。」
「為什麼?」
「據說帝都南面有盜匪出沒,為小心起見,轉道向西。」
這算什麼理由?我不禁皺了皺眉,真不知二太子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轉道從西門進城,大概又要多走一天了。盜匪再猖獗,也不會像鬼嘯林的曾望谷那麼敢伏擊貢使吧?有陳忠的百人隊護衛,還有二太子自己的親兵隊,至於為避開盜匪而繞這麼大個圈子嗎?
大概是因為我。文侯一定已經接到甄以寧的秘報,如果二太子從南門進去,就會被文侯堵個正著。文侯有節制刑、工二部之權,如果他要將我提走,二太子除非馬上跟他翻臉,不然是無法拒絕的。而從西門進去,雖然遠了一天的路程,但是卻錯開了文侯的迎接。
這個主意,只怕是二太子自己想的吧?我知道路恭行給他出了不少主意,但路恭行不致出會出這樣拙劣的主意。文侯不可能只注重南門,而別的門就放任不管了,這種自作聰明的主意,大概也只有二太子能想得出來。
陳忠見我沒說話,在一邊道:「統制,你說二太子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為了我不落到文侯手裡。」
我笑了笑。自己突然變得如此重要,以前也想不到。下面我到底該怎麼做?
我看著陳忠,他臉上滿是關切之意。我已經是個階下囚了,他對我仍是畢恭畢敬,不敢失了半點禮數。我心中一動,道:「陳忠,邵將軍要你來押送我時,還交代過什麼話?」
陳忠一陣局促,好像被我抓住了什麼要害一樣,支支吾吾地道:「統制,你怎麼想起問這個?」
他這樣子實在令人生疑。我心頭一涼,道:「他是不是交代你說,萬一我有順從二太子的意思,你就把我殺了?」
我的話像是劈面一刀,陳忠臉一下子白了,道:「統制,你……你聽到的?」
真是個老實人啊。可是我卻沒有計謀得逞的快意,心也沉到了谷底。看來邵風觀也真有這個主意,他雖然知道我是冤枉的,可是如果我要對他不利,他仍然會毫不留情地滅我的口。我一陣茫然,連話也說不出來了。陳忠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小聲道:「統制,你也不要多心,這是畢將軍吩咐我的,邵將軍只要我全力保護統制安全。」
是畢煒啊。怪不得讓陳忠這個邢鐵風的部屬來押送我,大概蒲安禮也在當中插了一手。
陳忠還在小聲地道:「統制放心,末將雖然接到這等命令,但絕不會讓統制有什麼意外的。」
我也小聲道:「陳忠,你為什麼願意這樣子來幫我?」
陳忠頓了頓,道:「統制,還記得你率我們前鋒營赴援東平城的事嗎?」
「怎麼了?」
「那時你對我說,開道公有我這個子孫,他的英靈也該欣慰了。」
我道:「是啊。你作戰勇猛,不愧是名將後代。」
「你知道嗎?我向來被人稱作傻大個,從沒人這樣跟我說過。統制,陳忠是個粗人,但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末將也是從小知道的。」他的話有點哽咽,似乎都要哭出聲來了。
真是個笨蛋。我在心裡暗罵著,但鼻子卻又有點酸。那時我為他那一身神力而震驚,但論起武略,陳開道雖是勇力之士,但也深通兵法,陳忠與他相比自然有天壤之別,我說這句話不過是安慰一下陳忠而已,沒想到他記得那麼牢。有時一句和言安慰,實在有甚於萬金賞賜啊。
陳忠抹了把眼角,又向我行了一禮道:「統制你放心,有陳忠三寸氣在,定會保證統制的安全。」
他打馬向一邊走去,我看著他的背影,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人與人,除了爾虞我詐,也會有肝膽相照吧。雖然因為錢文義的背叛讓我覺得落寞,但看到陳忠,我心頭又有了幾分暖意。
向西行進的路年久失修,並不太好走。離開北寧城后,日行夜宿,又過了兩天。這天將盡黃昏時,我正在囚籠里打坐,忽然有人叫道:「郊天塔!看到郊天塔了!」
郊天塔就在城西,我們距霧雲城不會太遠了,明天再走一天,一準便能到達城下。我伸展了一下手臂,讓自己坐得舒服一點。現在我已經練得體內氣機流轉,有時體內像有個球在血脈間滾動,這是《道德心經》上說的讀心術的基礎已成之象。這十幾天我心無旁騖,吃了睡,睡了吃,修鍊居然有了小成,只是要練成讀心術好像仍是遙遙無期。
天已漸漸暗了下來,這時有個二太子的親兵過來道:「陳將軍,殿下有令,今夜不打尖了,務必要連夜趕回城中。」
送走那傳令的親兵,陳忠拍馬到我跟前,拎著包乾糧給我,皺了皺眉道:「殿下怎麼這等著急,統制,委屈你,今天只好邊趕路邊吃點乾糧了。」
我接過乾糧,冷笑了一下道:「二太子就是要在夜裡進城。」
「為什麼這麼急法?」
陳忠還在想不通,我嘆了一口氣道:「陳忠,如果文侯在城門口攔住二太子要把我帶走,你是二太子的話該怎麼辦?」
陳忠恍然大悟,道:「所以殿下要趁晚上進城。可是,統制,那該怎麼辦?」
文侯帶走我也未必是件好事。我不知道甄以寧到底是不是文侯的兒子,如果他只是文侯的旁系親屬,只怕畢煒的話更有效力。而畢煒要把我滅口的話,文侯未必不會聽。
我的心中亂成一團,也沒心思再打坐了。吃飽了肚子,聽著車輪吱吱作聲地碾過干硬的泥土,從路邊草叢中,蟲聲也漸漸密了起來。現在到了四月中旬,已經入夏,天一天熱似一天。這幾天都沒下雨,泥土被曬得像石頭一樣硬,馬車碾上去不時有一陣震動,我端坐在椅子上,看著車后。
天已近黃昏,暮色像水一樣淹沒了一切。在路邊的草叢裡,蟲子在鳴叫,像是一連串的小鈴振響,聲音也串串滑過去,如珠子走在平滑的石板上,不知有多久,好像那會響到永恆,響到世界的盡頭一樣。
我又回到帝都來了。儘管沒有看前方,但是眼裡正在不住倒退的景物也讓我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哪兒。那是華表山下,因為天暗,已經看不到郊天塔和塔下的國殤碑了,但是我知道那兩座巍峨的建築就聳立在山巔,在那兒的,會不會有無數戰死的陰靈回來,如那首《國之殤》所唱的,「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這是我的家邦,我也願意為了守衛它而付出生命。可是很可笑,它並不需要我。
我有些憂鬱地想著,這時突然有人叫道:「是什麼人?」
那聲音很響亮,隔得很遠也聽得清清楚楚。隊伍停了下來,我探到囚籠邊向外望去,卻見前面有一些星星點點的火把光,映出一帶城牆。
終於到了。
我心中卻突然一沉,喉嚨里也像堵了些什麼,又酸又澀。
喊話的那人嗓門特大,不遜於以前武侯軍中的雷鼓,二太子的隨從中卻沒那麼大的嗓門,我是在隊伍尾部了,只能支離破碎地聽到幾句「二殿下」之類,大概是說明我們是誰。停了一會兒,隊伍又開始行進,想必已經交代清楚,現在我們要進城了。
二太子果然是要趁夜入城啊。看著馬車駛入城門,我居然也沒有太多的感想。本來還以為多少總會感慨一下,但事到臨頭卻又什麼都沒有,唯一有的,只是一些失望。
我本以為會騎在馬上,以一個有功之臣回來的。
「統制。」
陳忠突然小聲叫著我,我抬起頭,卻見他騎著馬正在我邊上,我道:「怎麼了?」
陳忠咬了咬牙,道:「統制,我會馬上向文侯大人通報的。」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多說什麼。如果文侯出面來向二太子要人,二太子只怕也無法頂著。但是這樣他們兩批人勢必馬上決裂,連表面上的平靜也維持不下去了。只是為了一個小小的下將軍,文侯會為冒大不韙去做嗎?
隊伍已經進了城,聽得身後的城門轟然一聲關上,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太子稱東宮,二太子雖不稱西宮,但二太子府卻真是在城西的。我本以為二太子會先把陳忠他們打發了再來帶我走,沒想到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帶著一大隊人到了他府邸前。
一到二太子府門口,裡面已出來了幾十個家兵,他們居然連二太子的一些行李也不搬便到了我跟前,有個人手持斧鑿要來鑿開封口的鐵鎖。囚籠是用相當粗的鐵鏈纏著,一把很大的鐵鎖鎖住鐵鏈,鎖孔里已灌滿了鉛。遠路押送重犯或名貴的東西都這樣,到地方后再用鑿子把鎖鑿開。那個家兵正要來鑿鎖,陳忠道:「不用了,我來吧。」
他抓住鐵鎖,另一手抓住鐵鏈,猛地一用力,嘣的一聲,鐵鏈當中有一節環立被拉斷。
他拉得行有餘力,那個本要來鑿鎖的家兵卻看得眼都直了,半晌才回過味來,道:「多謝將軍。」陳忠的神力一定讓那家兵嘆為觀止。如果以力量而論,陳忠說不定是帝國第一了。
只是這個神力之士卻沉淪下僚,如果不是為了押送我,他大概連軍官都還不是。
「楚將軍,古人說,世事如潮,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順天應命,方為豪傑,你想好了嗎?」
二太子的聲音突然從一邊響了起來,我走出囚籠跳下地來,道:「多謝殿下,末將領會得。」
十多天沒踏上過泥土,腳底也已習慣了原木的感覺,現在站在地上也好像是種享受了。二太子看著我,臉上也浮出一絲笑意,道:「那就好,帶楚將軍入內更衣。」
這十幾天來我一直被關在囚籠里,也沒洗過澡,身上已經有些發臭。我跟著二太子的親兵進了他的府邸,陳忠突然道:「統制,保重啊。」我回頭看了看,見他牽著馬站在一邊,一臉關切地看著我。
二太子話中的含意我當然明白,陳忠說的「保重」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但是此時我的心中卻只是亂作一團,也實在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做。我轉身向里走去,耳邊聽得二太子笑著道:「陳將軍忠勇無雙,孤定要重重賞賜。」
二太子除了剛愎自用,倒也不算太名下無虛,他是要收買陳忠吧。可是我不禁有些想笑,如果他要收買別人,甚至是收買我都可能成功,要收買陳忠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洗完澡,我換上了一身新的軍服,只覺身上舒服了許多。要不是那兩個親兵身挎腰刀與我形影不離,連我在洗澡時他們也立在一邊看著,我真要以為自己一步登天也成了個公子哥。
不管怎麼說,現在已經回到帝都,我也必須拿定主意了。如果轉投二太子門下的話,也許也並不太壞吧,路恭行是我的老上司,二太子本人也是武人,比太子好得多,更重要的是,在人才濟濟的太子一方,我想要出頭也難得很,而二太子實在很有點求賢若渴之意。如果我回到帝都時首先碰到的是二太子,大概我想都不會想就會投向他這一方了。
冥冥中,一切都有天意吧。
我不由得嘆了口氣。
「楚將軍,想什麼呢?」
二太子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我吃了一驚,連忙從座位上站起。二太子和他剩下的兩個侍衛正走進我這屋裡來。我跪倒在地道:「罪將楚休紅見過殿下。」
二太子扶起了我,看著我的眼睛,他也嘆了一口氣道:「楚將軍,委屈你了,明日的三法司會審,孤已讓他們盡量不動用肉刑。」
還要會審我啊?我心頭涼了半截,但臉上仍不露出來:「多謝殿下。」
「三法司會審,你不論說什麼,有孤在旁,我保證你絕無後顧之憂。」二太子的語氣大有深意。他自然是盼著我說出對畢煒不利的話來。
三法司是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司,刑部尚書是名臣列正伯衛宗政。兵刑戶工四部尚書是朝中名位僅在太師與文武二侯之下的大臣,衛宗政尤以鐵面無私著稱,當初做督察院御史時有「鐵面御史」之號,升任刑部尚書後雖然沒有被稱作「鐵面尚書」,仍是公認的正直大臣。按以往慣例,一件案子要出動到三法司會審必是件通天要案,會審結案后,除非帝君發話,連太子和文侯也無法翻案了。二太子跟我說不讓他們動用肉刑,那是要我放心轉向他那一邊吧。只是以衛宗政的脾氣,他會聽從二太子嗎?
我跪在地上,低聲道:「罪將明白。」
二太子乾笑了笑,突然揮了揮手道:「你們出去。」
一個侍衛轉身向屋外走去,另一個侍衛卻仍是站著不動,正是先前我在船頭上大打出手時稱讚我好本領的那個侍衛。二太子怔了怔,道:「林秋,為何不出去?」
林秋直直地站著,高聲道:「微臣有護衛殿下之責,不敢怠慢。」
二太子斥道:「食古不化,楚將軍不會對我不利的,出去吧。」
我心頭一震,幾乎要落下淚來,二太子這話已經將我看作自己人了吧。在途中我遭人伏擊時二太子也來看過,那次我也大為感動,看來二太子雖然剛愎自用了一些,也不算一無是處吧。
等那兩個侍衛出去,我張了張嘴,道:「殿下,我……」話還沒說完,二太子又嘆了口氣道:「楚將軍,有些事我們還是心照不宣吧。」
我道:「末將明白。」
我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了。這種感覺,有點像當初在高鷲城的情景。那一次武侯說我是蛇人的內奸,當我洗清嫌疑后武侯對我重新信任,我激動得無以為報。尤其是二太子不像武侯那樣明察秋毫,能得到他的信任實在難得。
二太子拍了拍我的肩頭,道:「楚將軍,一旦事情已了,孤就將你的下將軍之銜重新還給你,不必擔心。」
他的話中隱約有點示恩賣好之意,我不禁微微不悅,但也不敢多嘴,只是低著頭道:「謝殿下。」
「明日衛尚書面前,你想好該如何說了?」
我道:「末將當以實言相告。」
二太子皺了皺眉:「邵風觀派人來刺殺你,這話你可不要忘了說。」
邵風觀擺了二太子一道,現在二太子對他已是恨之入骨了吧,但是又抓不到他的什麼把柄,雖然夜襲之計是邵風觀所出,但也獲二太子首肯。何況,夜襲戰果不小,本身並不能說失敗,只是二太子貪功冒進,這一切盡入邵風觀算計,結果二太子一敗之下,雖然逃得性命,卻被蛇人擒獲,以至於在軍中成為笑柄。
畢煒和邵風觀的本意也並不是一定要取二太子的性命吧,只是要打破他「知兵」的名聲。可是,如果二太子真的死在蛇人營中的話,邵風觀難道能置身事外嗎?
我心頭猛地一凜。怪不得是讓任吉行刺啊,任吉並不是邵風觀部屬……我又打了個寒戰。這麼看來,邵風觀和畢煒也並不是鐵板一塊,如果這計策是文侯所定,讓畢煒執行的話,本來的意思該是準備把邵風觀犧牲掉的……那就是說,怪不得邵風觀願意救我了,我是適逢其會,替他頂了一回災殃吧,邵風觀對我存了一份感激之情。那麼,路上的那個刺客……
我搖了搖頭,二太子還在說著什麼,他對邵風觀和畢煒都已極為痛恨,尤其是對邵風觀,已是恨之入骨。看著他,我也不禁有些同情。二太子不能說是完全沒有才能,如果他的地位和我一樣,未必不能成長為一個頗為得力的中級軍官,只是因為他的身份讓他成為眾矢之的。可是,一方如此深謀遠慮,以二太子這點實力,能與他們抗衡嗎?
本來我已經有些決定要轉向二太子這方了,這時又是渾身一凜,以前不曾想到的方方面面一下湧入腦中。二太子也沒注意我在想什麼,說了一通后道:「楚將軍,若是衛尚書要動刑,你也要挺一挺。」
我道:「多謝殿下,末將自有分寸。」
「你咬咬牙,就能將邵風觀和畢煒兩人扳倒,到時我向大帝要求封你為偏將軍。」
我不禁有些想笑。二太子如今手中掌握的,只有禁軍一系了,他就算要加封我,那也只能讓我進入禁軍。只是我這樣的平民出身,在公子王孫遍地的禁軍中大概連小兵都做不下去,別說是偏將軍了。二太子為了拉攏我,真的有些不管三七二十一,我真想知道他拉攏陳忠有沒有成功。
二太子大概覺得已經把我說通了,微微一笑道:「好吧,楚將軍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帶你上三法司。」
「謝殿下。」
我又跪下來行了個大禮,心裡,卻不禁對二太子有些同情。他說過,「順天應命,方為豪傑」,我也的確該順天應命,只是不能跟他說。
這一晚在二太子府上,雖然仍然被人看著,但吃住著實不錯。晚上,二太子還派了個家妓來陪我,被我回絕了。不是因為自己不好女色,而是因為她。
她也在帝都啊。只是,不知在哪個深宮內院里了。一想起她,我心裡又有些隱隱作痛,也想起了白薇、紫蓼、蘇紋月。雖然和她們相處的時間都不過十幾二十天的時間,可是她們在我的記憶里像是深深地刻了一刀,再也抹不去了。
抹不去的,還有心裡漸漸堆積起來的傷悲。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人叫醒,要我馬上穿戴好,今天是三法司會審的第一天。
三法司會審不是件容易的事,能這麼快法,自然該是二太子的力量。二太子要搶在文侯有反應以前把我這件案子定案,到時太子就算想翻案也有心無力了吧。這一次如果能把邵風觀和畢煒扳倒,那麼東平城的守御之責自然又會落到二太子身上。
這樣的計劃,不能不說很周密,我不知道文侯能不能應付。
三法司會審是在大理寺進行。我在大理寺里等一會兒,聽得兩邊站得整整齊齊的衙役突然發出了一聲呼喝,有個人高聲道:「帶罪將楚休紅。」
那是要開審了。我跟著兩個衙役進去,在階前跪下后,我道:「末將楚休紅,見過各位大人。」
衛宗政身材不高,整個人看上去也像方的一樣。看著他,我不禁有些膽戰心驚。衛宗政也看了我一眼,喝道:「楚休紅,你可知罪?」
「末將無罪。」
衛宗政冷笑了笑:「在東平城中,你夥同罪將任吉謀刺殿下,此事可屬實?」
「任吉謀刺是實,末將與他絕無瓜葛,大人明察。」
衛宗政盯著我,他的眼神像是利刃,似乎要把我刺穿。我有點惴惴不安,但不敢把眼睛移開。半晌,他又道:「你將此事從頭講來,越細越好。」
二太子在一邊盯著我,眼神很有些古怪。現在衛宗政問到了正題,就看我怎麼說了。我清了清嗓子,開始原原本本說了起來。
「……任吉點燃平地雷後向殿下衝去,此時末將有一位參謀飛身上前,一刀砍斷任吉手臂,又將平地雷拋起,被殿下的兩個侍衛擊出,但平地雷還是炸開,我軍死傷甚眾。末將衝上前去救人,但因屍首太多,誤將任吉救出,殿下反而落入蛇人掌握。」
衛宗政沉吟了一下,轉頭向二太子道:「殿下,事實可是如此?」
二太子點了點頭道:「正是。後來孤落入蛇人營中,便一概不知了,直到楚將軍將我帶出來。」
他現在也不再說我是「叛賊」了,也許已是滿心希望我能按他的要求說話。衛宗政道:「既然如此,楚將軍至此尚是有功無過?」
二太子道:「只是孤在蛇人營中時,楚將軍曾被畢煒將軍以叛逆之名先行關押過,後來卻又由他來與蛇人談判換俘之事,衛大人可問問此事。」
衛宗政又轉向我道:「楚休紅,殿下所言,你有無異議?」
「殿下所言是實。末將因誤將任吉救出,畢將軍將我關押。而蛇人因其中一個重要人物被末將擒來,」說到這兒我頓了頓,也不知道那個「百卉公主」能不能算是「人物」,但我總不能說那是個「蛇物」吧?「故有換俘之議,然那蛇人已被末將屬下斬殺,軍中無人敢去蛇人營中談判,畢將軍只得再命末將前去換俘。」
「畢將軍在命你出發時,可說過什麼?」
問到正題了。我的心猛地一跳,馬上讓自己盡量平靜地道:「畢將軍要我入蛇人營中談判,務必要帶回殿下。」
二太子這時猛地站了起來,道:「衛大人,孤在回來時,曾落入一個陷坑,這陷坑八成便是畢煒命人挖的。」
衛宗政哦了一聲,道:「竟有此事?」
我道:「殿下所言不錯。」這時我看見二太子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他大概覺得我終於要順著他說了。我咬了咬牙,又道:「但畢將軍對我說的只是要末將將殿下帶出。因為蛇人的戰俘已死,到時務必要搶在蛇人發覺以前動手,那個陷坑只怕是本來就在戰場上的。」
衛宗政點了點頭道:「這也不錯。」戰場上有個陷坑並不奇怪,自然說得過去。二太子卻一下子站了起來,喝道:「楚休紅,你不想活了嗎?」
我低下頭,但聲音卻大了些:「殿下,末將不敢隱瞞,也不敢妄語,事事都是按實說來。」
可是,我說的雖然都是實話,卻不會把實話都說出來的。
衛宗政道:「殿下,請少安毋躁,微臣自會讓楚將軍將實情和盤托出的。」他轉向我,又道:「楚將軍,本官在殿下還不曾回帝都時,接到了邵將軍的羽書,將此事前因後果盡皆說明,與你說的大致無二。只是有一事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聽殿下說,在路上你曾遭到刺殺,此事到底是何人所為?」
我道:「當時末將在囚籠中,雖然躲過一劫,但此事直到如今我仍不明白,實在想不通。」
二太子在一邊已驚愕得目瞪口呆,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會這麼說的。衛宗政哦了一聲,又道:「此事雖然似乎無關緊要,卻實是本案要點,到底是誰遣刺客刺殺你,只要找到幕後指使人,自然明白了。」
二太子像是如夢方醒,道:「對啊,弓箭都在隨行的百夫長手裡,衛大人可命他拿來。」
衛宗政道:「好,請殿下命他呈上來。」
二太子臉上又多了點喜色,向身後那個侍衛道:「林秋,你馬上去將陳忠叫來,帶著那把弓和箭。」
林秋答應一聲,轉身向外走去。一會兒,他已走了進來,在我身邊跪下道:「稟殿下,衛大人,隨行的東平城百夫長陳忠到。」
二太子把陳忠叫來了?我看了一眼,卻見陳忠背著一張弓進來,也跪下道:「末將前鋒營百夫長陳忠,叩見殿下、衛大人。」
二太子道:「陳忠,你那日找到的那面刺客遺下的弓還在嗎?」
陳忠道:「末將知道此物甚是重要,故收在此處,請殿下與大人明察。」
他將弓連弓鞘呈了上去,有個衙役接了過去遞給了衛宗政,衛宗政從弓鞘里將弓抽了出來,還沒看,二太子卻一下站起來道:「陳忠,你竟敢欺君瞞上!」
衛宗政看了看二太子道:「殿下,你還不曾見過這弓吧?請您先看過。」
他走了下來,將弓放在二太子的案前,二太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坐了下來,一臉怒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被他們搞得糊塗了,二太子和衛宗政這兩句話都沒頭沒腦的,陳忠人雖然粗魯不文,但禮數周到,好像沒有失禮的地方,二太子罵他「欺君瞞上」又是什麼道理?
這時我的眼角掃到了二太子案上的那張弓,像是腦海中劃過一道閃電,一下子又想了幾件事。
這張弓是刺客所用,刺客逃走後丟了下來,被陳忠那一隊人發現,那天我也看到了。但是,我現在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張良弓,兩端的弓弰大多是牛角做的,那天我見到的那張弓的弓弰彎得很厲害,比我那張失落在高鷲城裡的貫日弓要彎許多,所以我印象很深刻。因為大江以北不產水牛,水牛角的弓弰只有大江以前的人才用,東平城裡,除了原先就駐守在此的一萬人,其餘從帝都調來的援軍所用的弓弰全是黃牛角做的。那天我遇刺后,本來就在懷疑是邵風觀乾的,看到這張弓后更是以為自己想得沒錯了。
但是,陳忠拿上來的是一張黃牛角弓弰的硬弓。那是陳忠故意換的吧,他頭腦未免太過簡單,膽子也太大了點,而且這樣的做法根本毫無用處,所以二太子才會罵他是「欺上瞞下」。
但是,二太子是如何知道陳忠換了一張弓的?
二太子只漏出一句話,也及時吞了回去,但是也就是這一句話,一下子讓他前功盡棄。
我不禁暗自冷笑,也暗叫僥倖。
二太子看著弓,氣哼哼地道:「我以前也沒見過,可真是這張弓嗎?」
陳忠面不改色地道:「回殿下,就是這張。」他是個老實人,沒想到說起謊來居然也是駕輕就熟。
衛宗政拿過弓來看了一看,自言自語道:「這等弓是尋常戰陣上所用……」忽然有人道:「文侯大人到。」
文侯來了!我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邊上兩個衙役如臨大敵,鋼刀出鞘,架在我脖子上喝道:「不許亂動!」
他們的刀很鋒利,架在我脖子上時,我頸后的皮膚也只覺一陣生疼。我只好再跪了下去,不敢亂動,但已看見兩邊的衙役都一臉驚奇,便是衛宗政也有一點異色。
二太子這麼急讓三法司審我,已經讓他覺得奇怪了吧,再加上文侯突然出現,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革職下將軍,居然會讓宗室重臣同時如此關心,衛宗政審理了那麼多年的案子,恐怕也是第一次碰到。
這時文侯已經進來了。他一到大堂上,先向二太子躬身行了一禮道:「殿下,臣甄礪之見駕。」
二太子雖然屬於王爵,比文侯要大兩級,但文侯是國家重臣,實際兩人該算是平級的。文侯如此謙恭,二太子只是鼻子里哼了一聲,道:「甄侯免禮。」
文侯滿面春風地道:「殿下,臣聽得下將軍楚休紅有謀刺嫌疑,願以一身擔保,不知二太子是否給微臣這個面子?」
他的話說得很客氣,但是我卻像聽到了當頭一個霹靂。文侯居然肯以身擔保,那就是說,如果我判有罪的話,連他也脫不了干係了。他是只位列於太師以下的第二號重臣,而太師因為年紀太大,已經不問世事,文侯其實該是朝中的第一權臣,他會擔保我這麼一個小軍官,實在讓聽到的人覺得匪夷所思。
二太子又哼了一聲,道:「甄侯說笑了。楚休紅有謀刺孤的嫌疑,不能擔保,甄侯請便吧。」
他這竟然是要公然將文侯趕走了。看來,太子與二太子之間只怕會提前爆發衝突,我已經被驚呆了。太子一黨遲早要與二太子一黨相爭,這恐怕整個帝都的人都知道,但我絕想不到文侯竟然會不惜與二太子翻臉,也要來擔保我,這等做法實在有些不智。
也許,他還有另外的計謀?
文侯仍是笑容滿面地道:「帝國《刑律》有雲,罪無不赦,人無必殺。又雲,無真憑實據者,以無罪論。不知殿下告楚將軍謀刺之罪,可有人證物證?」
二太子一時語塞,也說不上來。唯一的證人也只有任吉,但任吉在東平城裡已經死了,也許是被滅掉了口,他能把我帶到帝都來審問,所靠的也只有二太子的身份。如果沒有人過問,他要弄死我也是簡簡單單,可是文侯這麼問,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突然道:「聽甄侯這麼說,難道甄侯有別個證據嗎?」
文侯搖了搖頭道:「微臣一直在帝都,不曾到東平城過,自然不知。不過,聽犬子發來羽書告知此事始末,聽說是有個名謂任吉的軍官意圖刺殺殿下,可是確實?」
二太子想了想道:「正是。楚休紅當時也在孤邊上。」
文侯道:「殿下此言差矣!現在微臣也在殿下身邊,難道微臣也會刺殺殿下嗎?後來楚休紅將任吉救了回去,可也是確實?」
二太子道:「不錯,他竟然將刺客救回,而將孤扔下了。」
文侯笑了笑道:「聽殿下之意,是因為楚將軍誤救任吉回去,將殿下扔給了蛇人,故殿下以為他與任吉一夥的,可是如此?」
二太子有些支支吾吾了。文侯的談鋒甚健,其實他先前所問的全是些無關大局的細枝末節,二太子又無法否認,他說的「正是」「不錯」也已經成了習慣。但問到這個問題時,文侯卻用了個「誤救」,二太子如果再說確實,那就成了他也承認我是誤救任吉,這一條不救二太子之罪便已輕輕揭過了。我在邊上聽著,每一字每一句都聽到了心裡,但二太子只怕想的全是文侯所言有沒有不實之處,文侯這麼問他,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是當局者迷啊。文侯三言兩語,一下就把二太子問住了,舌辯之術,實在也與兵法相通。誘敵深入,然後反戈一擊,這等手段在兵法上屢試不爽,沒想到在舌辯時也能用到。
二太子這時突然抬起頭,道:「甄侯,楚休紅救人是何居心,如今尚不可輕易論斷。然兵臨陣前,將領未能盡職,便是有罪。」
文侯道:「不然。楚將軍若有謀刺之心,又何必後來再入蛇人營中將殿下救出?由此一端,便可見楚將軍忠勇過人,實是無罪。」
二太子道:「甄侯,聽你所言,竟似親眼所見,故能如此斷言,孤親身歷險,所言反不可信?」
二太子有些惱怒了。文侯道:「微臣不敢。然微臣實在不明,不知殿下如何解說楚將軍二番救人之事?」
二太子喝道:「他是因為被畢煒所迫!」
文侯道:「既然畢煒一心要救殿下,他怎會讓一個有刺殺殿下的嫌犯去與蛇人談判;難道他不怕救不出殿下,自己也擔一個失職之罪嗎?」
二太子的臉漲得通紅,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如果他仍要堅持我有謀刺之罪,那就得把畢煒也告進去,可這麼一來卻又說不通他最終脫險的事了。他憋了半天,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喝道:「甄侯,難道你是三法司的人嗎?」
「不敢,」文侯向二太子深施一禮,又轉而向衛宗政道,「還是請衛大人審理。但此人已受帝君赦命,不得判死罪。」
二太子道:「父皇的赦命仍是可以收回的,衛大人,重重的刑加上去,我不信撬不開他的嘴!」
啪的一聲,衛宗政將驚堂木一拍,文侯和二太子都吃了一驚。衛宗政站起身,向文侯與二太子行了一禮道:「殿下,大人,卑職受皇命為刑部長,審案之事,自有卑職辦理,殿下與大人請去歇息吧。」
衛宗政居然會公然將文侯與殿下都逐出大堂,我也有點想不到。他的官職比文侯要小一級,與二太子更不能比,但此人倔強剛正,當真不負「鐵面」之稱。
二太子還要說什麼,文侯一躬身道:「衛大人說得極是。此案有衛大人審理,甄礪之亦可放心。」
他轉身向外走去。他這一走,二太子也不能再待下去了,只得跟了出去。走過我時,二太子狠狠瞪了我一眼,似乎在罵我出爾反爾。
等他們一走,衛宗政命人將大門掩上了,又猛地一拍驚堂木,喝道:「來人,將罪將楚休紅送入坐籠。」
我竟然要入坐籠!這句話讓我頭嗡一下大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幾個人抬了一個坐籠上了大堂。這坐籠不大,坐一個人便已很狹窄了,等坐籠上來,衛宗政的臉板得像一塊石板,冷冰冰地道:「楚將軍,公堂之上,若有虛言,天誅地滅。到坐籠后,若楚將軍仍不肯吐實,休怪本官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