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怒雷驚蟄
第四章
怒雷驚蟄
二月二,正交立春,天卻仍然沒一分春意。這一天是太子大婚,冊封了一正妃、二側妃,正妃是紅月公之女。這個婚姻不無以姻親來拉攏紅月公之意,蒼月公的反叛對帝君的觸動定是很大。正妃雖是紅月公的愛女,聽說長得並不好看,矮矮胖胖的,玉樹臨風的太子一定不甚滿意這樁親事。而兩個側妃中,一個是秦艷春,另一個竟然是她。
我也是下將軍,太子大婚時我也得去上朝賀喜。跪在一班文臣武將中,看著太子身著吉服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賀,我的心中彷彿要滴下血來,幾乎不知是怎麼回來的。
薛文亦最終是絕望了,他也已經忘了秦艷春,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會忘。即使她的面目在我記憶中已漸漸模糊,但我不會忘,永遠不會。
太子大婚後,薛文亦也結婚了。他是工部員外郎,這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來賀喜的人倒也不算太少。在喝他的喜酒時,我看著他笑逐顏開的樣子,心中只是想著他是否還記得秦艷春。
此時北寧城的戰爭已平息下來,蛇人圍而不攻,看樣子真是要等開春后再大舉進攻了。文侯密令北寧守軍逐步退兵,此時北寧城尚有守軍五萬,如果再消耗下去,蛇人雖然打不破北寧城,但這五萬守軍遲早會在城中消耗完,那些撤回來的守軍一回到帝都,個個如釋重負,紛紛讚美文侯能夠當機立斷。聽著他們的談論,我又有些茫然,那時我只想著軍隊守在北寧城可以讓沿途村落得到安全,但也沒有想到那些士兵一樣是人,一樣也想得到安全的。在北寧城堅守下去,也許尚有可為,但軍心勢必一天比一天低落。這方面看來,我想得實在沒有文侯遠。
文侯的新軍仍在加緊訓練,這支新軍中有兩萬人由畢煒與鄧滄瀾分統,番號為水軍團和火軍團。水軍團自是水軍,但這支新軍與以往水軍不同,平素駐在船上,但隨時可以上陸地作戰,可謂水陸皆備。而火軍團十分隱秘,旁人只知名稱,畢煒這個人卻也看不到了。我卻猜到了幾分,這火軍團定是一支以遠程武器為主的部隊,雷霆弩,加上神龍炮。水軍團已能讓人大吃一驚,一旦將火軍團拉出來,定能讓人感到震驚。只是我覺得以水火兩軍這等編製,卻缺少一個專在陸上行動的軍團,而這個軍團該是最為重要的,不知文侯怎麼想,現在竟然毫無消息。
此時唐開在我推薦下,進入軍校當教官。教官雖然不是個大的官職,地位倒也不算太低,唐開總算答應下來。雖然我是在幫唐開的忙,可是唐開答應時我倒鬆了口氣,好像我有求於他似的。我一直對蕭心玉感到內疚,總覺得我如果能夠看得遠一些,蕭心玉不一定會死。
二月中,我受命換防到雄關城新軍駐地去參加訓練。雄關城本身駐軍一萬,原先是帝都外圍駐軍所在地,極盛時達十二萬人馬,此時大約只有四萬人了,而這四萬人也都是受訓不到半年的新兵。
一進雄關城,便覺得這支新軍與以往大不一樣,距城還有一里多地,便聽得到裡面的喊喝口令之聲。我把前鋒營先安頓好,便去向鄧滄瀾繳令。走過兵場,只見那些新軍正在操練隊列,雖然裝備不及過去,但那些士兵一個個鬥志高昂,聽說每天訓練長達五個時辰。
在雄關城我隸屬鄧滄瀾麾下。一到他的議事廳,鄧滄瀾正和一個人在談著什麼。自從上次由文侯帶著鄧滄瀾上殿受賞后,我一直沒再看到過這個年青一代的名將。我上前向他行了一禮道:「鄧將軍,末將楚休紅奉文侯大人之命,前來受訓。」
鄧滄瀾看了我一眼道:「好的。」他跟我也不熟,對我有些愛理不理的,不過話語還算客氣。我把文侯的將令交給他,他接過來對邊上那人道:「李將軍,你安排一下楚將軍的住處吧。」
邊上那人想必是他的副將,這人身材不高,年紀也比我大不了幾歲,臉上卻顯得極是老成。他站起來行了一禮道:「末將遵命。」轉身對我道:「楚將軍,請跟我來。」
他帶著我到軍營里把前鋒營安置好。前鋒營其實不用訓練了,但是文侯想把前鋒營也納入新軍,才會來雄關城受訓。這李將軍把我的住處安排好后,道:「楚將軍,以後你就住這兒吧。」他說著,突然又笑了笑道:「楚將軍解決了西府軍之厄,真箇了不起。」
西府軍的事完了后,我與鄧滄瀾同時受到帝君表彰,這姓李的將軍大概也聽到了。我不禁有幾分得意地道:「豈敢豈敢。」得意中卻更有三分沮喪,畢竟我是被陶守拙牽著鼻子走,說實話也並不很光彩。
他臉上又閃過一絲笑意,很有些高深莫測。我一時也沒話可說,搭訕著道:「李將軍,不知您尊姓大名啊?」
他回過頭道:「化外子民,楚將軍客氣了,我叫李堯天。」
李堯天!我大吃一驚。他與鄧滄瀾大破倭人,雖然功勞大多給了鄧滄瀾,但是他的名聲也一時傳遍帝都,沒想到這李堯天居然如此年紀輕輕,也根本就貌不驚人。我一把握住他的手道:「你就是李堯天……李將軍?幸會,幸會。」
李堯天怔了怔,大概沒料到我如此激動,囁嚅道:「你聽說過我?」
「太聽說過了!海上一戰,五千破兩萬,殺得倭人棄甲而逃,李將軍之名,現在可是帝都上下都在傳頌的一個傳奇。」
李堯天獃獃地站著,道:「真的嗎?」他嘴角也浮起一絲得意的笑容,看來對這戰例頗為自得。李堯天因為平倭一戰,聲名大噪,文侯特意向句羅王要來輔佐鄧滄瀾,沒想到他本人居然這麼沒自信。
從這天起,我空下來就時常和李堯天聊天喝酒。他槍馬嫻熟,深通兵法,談論起用兵之道亦是深中肯綮,令我大為心折,越談越覺得此人確是個不世出的人才,有時我甚至覺得他的才能似乎還在鄧滄瀾之上,和他談談,我也覺得大有進益。
不知不覺已是三月下旬。這天我正和李堯天兩人一邊說些見過的奇聞異事,一邊喝酒烤肉吃。句羅島有種吃法是別處所無,卻是以石頭放在火上燒紅,再取出來,將肉片攤在石頭上面烤熟后蘸調料吃。李堯天自己與帝國人沒什麼兩樣,但在飲食上還是極嗜這些故鄉風味。我和他說說笑笑,正吃得開心,只覺手上油膩膩的,從懷裡摸出汗巾來擦擦手。剛摸出汗巾,卻帶出一塊斑斑駁駁的布,李堯天眼睛很尖,笑道:「楚將軍,你這是什麼東西?」
我拿起那塊臟布,一時也想不起來是什麼東西,拿過來看了看,才記得原來是當初到蛇人營中換二太子出來時木昆給我的。從蛇人營中回來后我便被二太子關了起來,後來換了衣服,我都忘了還有這塊布在。我笑了笑道:「這個說來話長了,慢慢跟你說吧。」
他拿過來看了看,突然動容道:「這是《伏羲氏祭天圖》啊!」
我也吃了一驚,道:「什麼?你也知道伏羲這個名字?」
他將那塊布還給我道:「在句羅的金剛山麓,有座聖賢祠,那裡有些石雕,也不知是什麼年代留下來的,刻的也是《伏羲氏祭天圖》,和這大同小異。」
我道:「伏羲氏到底是什麼?」
李堯天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都見過這圖卻不知道嗎?據老輩人傳說,伏羲氏是上古聖王,是天下人的始祖。」他又笑了笑,接道:「因為伏羲氏是人首蛇身的,現在也沒人說了。」
我不由陷入了沉思。我一直以為蛇人說的什麼「伏羲女媧大神」是它們捏造出來的,沒想到那竟然是真事。如果伏羲女媧早有傳聞,是不是說明木昆那時說的一切都是真事?而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話的話,那麼我們反而成了奪走蛇人一切的不速之客了?
李堯天見我在沉思著,他道:「怎麼了?」
我強笑了笑道:「沒什麼。我那時聽一個蛇人說過,說這世界當初是伏羲女媧大神留給它們兩肢人的,後來我們這些四肢人搶了它們的土地。」
李堯天撇了撇嘴道:「別聽那些妖獸胡扯,其實這傳說已經傳下來很久了,那時還根本沒有蛇人的消息呢。何況我聽老人說過,女媧摶土造人,造出來的可不是蛇人,就是我們這種有手有腳的人。」
李堯天說得輕描淡寫,雖然他年紀比我大得有限,但是我對他幾乎有種崇拜。如果李堯天生在帝國的話,恐怕只有甄以寧才有可能與他比肩,我只怕根本沒機會與他這麼說說笑笑地平起平坐了。我把那塊布放回懷裡,不再去多想,李堯天忽道:「對了,楚將軍,昨天我見你們前鋒營在操練一個陣法,極其神妙,那是什麼?」
我道:「那是八陣圖,是我從西府軍得來的一個陣法,的確很了不起吧,呵呵。」昨天我和李堯天的部隊演習過一次,各統五百人對敵,結果李堯天被我打得落花流水。雖然我領的是身經百戰的前鋒營,他帶的卻是五百新兵,原本就不會是我的對手,但輸得如此乾脆利落,李堯天也一定沒想到。想起他當時氣惱的樣子,我直到現在還很得意。
他艷羨地道:「楚將軍,你能傳給我這陣法嗎?」
我本想找個借口推脫掉,見他一臉希冀,卻也不忍拒絕,想了想道:「好的,我把那陣圖給你,你抄個副本吧。」說出口,心中卻也隱隱有些後悔。
李堯天猛地站了起來,我嚇了一跳,他卻一躬到地,向我道:「楚將軍,多謝了。」
他感動得似乎要流出淚來,我扶住他道:「李將軍請起,一個陣圖也不至於如此吧。」
他長嘆一聲,道:「楚將軍,你有所不知。堯天雖蒙文侯大人青睞,但是帝國軍中總覺我這麼個化外之人居然能做到鄧將軍的副將,對我向來不服,昨天演習敗在你手下后,更是說我浪得虛名。楚將軍能如此大度,堯天真箇感激莫名,楚將軍誠人傑也。」
八陣圖雖然也是西府軍獨得之秘,但也並不是秘密到要瞞人的,如果李堯天多看幾次我們演習,他多半能摸到當中門道。他這麼稱讚我,想到方才我還為答應他而後悔,我臉上不禁有些發燒。我扶起他道:「李將軍,你這樣就見外了。李將軍用兵神妙無方,我向來佩服得五體投地。何況如今屬同僚,共同對敵,這些小事,何勞掛齒。」
李堯天眼裡淚光閃爍,看著他的樣子,我心中沒來由地有些心酸。他是個不世出的名將之材,文侯雖然看得起他,鄧滄瀾對他也很推崇,然而那些帝國士兵卻還是看不起他,僅僅就因為他生在句羅島。我抓著他的手臂,只覺他的身體也在顫動,心中一定極其激動。
傳他八陣圖,於我只是舉手之勞的小事,他如此感動實在讓我覺得受之有愧。他站起身後,又在身上摸來摸去,突然摸出個小小的圓球道:「楚將軍,大恩不敢言謝,堯天也有點小東西想請楚將軍笑納。」
我只道是些什麼珍寶之類,說實話,要能賣個好價錢,倒也不無小補。我接過來道:「多謝李將軍了。這是什麼?」
那東西足有小孩的拳頭大,我本以為那是個金器之類,可一接到手中,卻覺得大約只有兩斤左右。李堯天道:「楚將軍,這是我家傳的流星錘,是馬上用的,你看。」
他拿過來,手一揚,那小流星錘閃電一般飛出,向桌上一擊。桌上原本有個空酒壺,流星錘在酒壺上一磕,那酒壺登時直飛出去,在地上砸個粉碎,而流星錘直如活物,眨眼間又回到了他手中。我又驚又喜,拿過來道:「是種暗器啊。」
李堯天點點頭道:「雖然也沒甚大用,但練得好的話,五步之內,百發百中。」
他跟我說著流星錘的用法。原來這流星錘也沒有什麼太奇怪的手法,全在發力之間的巧妙,我試了兩下,便覺得也已摸著門道了。這流星錘裡面是灌了鉛的,雖是熟銅打制,卻比同樣大小的銅錘重許多,五步之內砸人,確實難以抵擋。挽手是鹿筋製成,又細又堅韌,平時掛在腰上也沒什麼異樣,要用時套在腕上,錘可以藏在掌心,別人根本看不出來,拋出后鹿筋自動收回,很是靈巧。可這流星錘雖然花哨,真要用的話卻不如手弩好用,在陣上廝殺時,如果與敵將相距只在五步之內,一定殺得全無閑暇,哪裡還有空用這流星錘。只是他送給我,我當然不能拒絕,謝過他后將流星錘收了起來。
重新坐下來,李堯天還在翻著我給他的八陣圖譜,嘆道:「故老相傳,過去中原有許多陣法,後來都不曾留下來,沒想到天下之大,真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還有人能編出這八陣圖來,這人實在太聰明了。」
他自己就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而他說的那個「太聰明」的人卻是被陶守拙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周諾,陶守拙卻沒能編排出八陣圖來,看來聰明也未必就是一切。
李堯天翻著八陣圖,不時還讚歎著「匪夷所思」「神奇莫測」之類,我想再問問他關於那伏羲女媧之事,他心不在焉的,我問了兩遍才抬起頭道:「你說那聖賢祠啊……」
他剛要說,突然從外面傳來一陣號角的長鳴。這是緊急召集令,吹這召集令,只怕已經出了大事,我們都吃了一驚,同時站了起來,也顧不得收拾,一下沖了出去。
新軍中大多軍銜不高,名義上是太子和文侯主持,如今實際主持的是鄧滄瀾。我和李堯天到了議事廳,大小將領大多已到齊了。鄧滄瀾在上首坐定,他臉上很是平靜,身邊有個風塵僕僕的將領,大概剛趕到,臉上還帶著很多灰土,卻是一副惶急的樣子。等我們都坐齊了,鄧滄瀾道:「列位將軍,這是文侯大人剛派出的急使鍾尚將軍,他帶來了一條緊急軍情。」
鄧滄瀾看了看我們,我們也都緊張地看著他。其實不用想都猜得到,定是戰況不利的消息。果然,鄧滄瀾道:「昨日蛇人攻破北寧城,已向帝都南門集結,文侯大人命我們緊急回師增援。」
他看了看那鍾尚,鍾尚大概也覺得該說兩句,猛地站了起來,卻又咳嗽了兩聲才道:「列位將軍,蛇人已攻破北寧城,太子殿下有詔,要各位將軍立刻率隊入援,不得有誤。」
這消息雖然我早有準備,但此時聽到了,仍然覺得一陣暈眩。北寧城的失守,主要責任該由文侯來負,如果不是他不斷撤防,北寧城絕不會如此輕易就失守的。他到底有什麼打算?難道靠霧雲城背城一戰嗎?將蛇人擋在北寧城外,至少還有緩衝的餘地。如今蛇人已兵臨帝都城下,那就只能勝,不能敗了,可是,以我們這支還不曾完全訓練好的新軍,能夠取勝嗎?文侯如今雖然對我青睞有加,但我也知道他仍然不會對我推心置腹。我看了看鄧滄瀾,他仍是面不改色,從容鎮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文侯一定已有萬全之策吧,我心中也定了定。雖然對文侯我仍有幾分戒備,但是他能如此行險,一定也有破敵之計了,我相信他的計劃。
這時周圍那些軍官都在交頭接耳地說著,鄧滄瀾站了起來道:「列位將軍,此戰已是決定國祚存亡,大家都知道,鄧某也不多說了。立刻回去準備。」
他點了六個將級軍官作為帶隊將軍,我也在被點之列。此時雄關城共有四萬人,鄧滄瀾作為主將自率一萬人,其餘幾人各率五千到一萬。我因為原本就帶了八百前鋒營,來雄關城后鄧滄瀾給我補到五千人,直到此時我這個有名無實的下將軍才算帶足了兵,前鋒營也終於整裝滿員了,李堯天也是下將軍,但他是鄧滄瀾的副手,倒沒有直接帶兵。
散會後,我有意等了等李堯天。他走出議事廳時低著頭,像在想著什麼,我叫了他一聲,他才抬起頭來和我招呼一聲。等走出門,我正想再問問他伏羲女媧氏的事,他忽然問道:「楚將軍,文侯大人在朝中是否有掣肘之人?」
他大概方才就在想這問題了。我吃了一驚,道:「何以見得?」
「大人這等安排,定是要與蛇人在城外決戰。此役勝則罷了,一旦敗北,那後果不堪設想,大人若非是想借蛇人兵勢來壓服朝中異端,這實在是個下策。」
他對朝中的局勢並不熟悉,鄧滄瀾只怕也不會跟他說二太子的事,不過他所說雖不中亦不遠矣,實在令我敬佩。我看了看四周,還好沒人,我小聲道:「李將軍,正是如此。」
他鬆了口氣道:「那就好。大人既敢行險,自然早有安排,我是多慮了。」
他笑了笑,又道:「楚將軍,新軍雖然還談不上如何精銳無匹,但也已非同泛泛,那些妖獸這回要有苦頭吃了。」
我笑道:「自然。李將軍,望你馬到成功,再建奇勛。」
他拍拍我的肩頭,淡淡道:「彼此彼此。」轉身走去。看著他的背影,我心中卻已大定。李堯天深通兵法,既然他也如此樂觀,看來此戰文侯雖然行險,卻並非妄為。
這時曹聞道突然從一邊過來道:「楚將軍,鄧將軍命我軍集合,大家都等著你呢。」
我答應一聲,突然想起還沒有問李堯天關於伏羲女媧的事,可這時他已經走得遠了,也沒機會再問。我跳上馬,道:「好吧,我們快走。」
我本想在路上抽空再問他,但沒想到鄧滄瀾帶的一萬人居然和我們不是一路。還有幾個帶隊的將領都是下將軍,我問了問他們,他們也不知道,只說依令而行,不得多問。
霧雲城離雄關城只有百餘里,急行軍的話,一天工夫就可到。而這支新軍士氣甚旺,我們連夜行軍,第二天天亮時便已抵霧雲城北門。離城門還有兩三里,前面探路的斥候過來報信說已與城中取得聯繫,文侯親自前來迎接我們。等到了北門下,天才剛亮,遠遠地只見城頭旌旗招展,我們六個下將軍抵達城下時,城門已然大開,有個發令兵大聲道:「諸軍立刻入城,不得延誤。」
新軍中有不少是從霧雲城城民中應徵入伍的。他們在雄關城已駐守了大半年,只怕當中從來沒有回來過,進城時魚貫而入,走得很急,卻一絲不亂。我們幾個帶隊將領上樓去謁見文侯,走上城時,只見文侯正站在城門正上方看著下面。我們到了他跟前,齊齊跪下道:「大人,末將軍歸回繳令。」
文侯本來有些胖,一個多月不見,此時已瘦了許多,臉上顴骨也高高聳起,眼中密布血絲。我們跪下時,他還在看著正入城的新軍,嘴角帶著一絲笑意,聽得我們的聲音,他伸手作勢扶起我們道:「列位請起。」
我們站起身來,已有中軍官過來分派駐守任務。我聽著那中軍官報名,卻一直沒報到我,被叫到的答應一聲,跟著人走了。我正覺得有些奇怪,文侯突然道:「楚休紅,你隨我來。」
我走到他跟前,正要跪下,文侯攔住我道:「楚將軍,你覺得這新軍如何?」
我想了想道:「稟大人,新軍雖然戰法未純熟,但士氣極盛,軍心大為可用。」
他點了點頭道:「不錯。」他低頭像是想了想,又道:「你的五千人以後跟著我吧。不過,楚休紅,你跟著我,可是要擔當重任的。」
我大聲道:「楚休紅身為軍人,自當守土御國,死而後已。」
他笑了笑道:「你果然又多讀了些書了。」
臨出發時,文侯就要我再多讀些書。在雄關城這一個多月里,每天除了整隊操練,有空我就打坐讀書,因為心無旁騖,倒是能靜下心來讀書了,只是那個讀心術仍然不得要領。
這時諸軍已全部入內,城丁正在關上城門,文侯聽得城門發出的響動,看了看城外,滿意地道:「城外足印一絲不亂,三萬人進城居然只用了小半個時辰,百勝之師,已見雛形了。」
新軍軍紀已嚴到苛刻,鄧滄瀾性子隨和,但治軍卻極為嚴格,而這批新軍又都是新入伍的,更服從命令。此時城外的人都已入內,方才駐紮之處的草被踩平了,看得出是一塊塊整整齊齊的方陣。我也不由有些得意,雖然我練兵不久,但這一個多月來我一直兢兢業業,不敢怠慢。加上我的前鋒營有五分之一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從戰鬥力而言,四萬新軍,只怕以前鋒營為最。
我不敢多說,文侯轉身道:「楚休紅,跟我走吧。」
我跟在他身後,下了城頭,文侯坐上了座車,我則跳上馬跟在他後面。文侯是向南門走去的,北門仍是一片平靜,但一過皇城,便已經看得到街兩邊的城民臉上多了憂色。他們看到文侯的隊伍過來時,一個個交頭接耳,大概猜測著我帶著這支五千人的隊伍是哪兒來的。北寧城這個帝都最後一個屏障被攻破,在城民們看來,定是全權負責軍事的文侯之責。蛇人只怕馬上就會殺到霧雲城下,當初聽著蛇人在大江以南勢如破竹,對他們來說那終究是個遙遠的消息,但這一次,蛇人卻馬上就要出現在他們面前,看得到,甚至可能還摸得到了。
穿過鬧市,文侯忽然撩開了車簾,道:「楚休紅。」
我加了一鞭,湊到窗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戰爭會持續很久啊,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沒料到他突然問這個話,怔了怔,道:「大人,國難未已,何以家為,楚休紅尚不敢有家室之想。」
「你二十一……不,過年二十二了吧?也該成家了。在這個時候,早日成婚,早日生子,也是為國出力。」
文侯說得似有無限感慨,我知道他定是又想到了甄以寧。甄以寧十九,過年也二十了。他這話也不能說錯,但我聽著卻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我是人,不是種馬,我生下的孩子,究竟是該為國出力,還是這國家該哺育他成長?對於帝國的子民來說,該為帝國出力,但共和國的子民呢?他們為共和國出力難道就不對?
不,這些都不對。我不是為了這國家出力,而是為了這千千萬萬的人而保衛國土。如果國家連我活下去的機會都不給我的話,那我何必要守衛這個國家?
正想著,文侯又道:「等一下你跟我回府去,晚上有個宴會,兩位殿下都會出席。」
我道:「大人,末將是個粗人,只怕難登大雅之堂,這個么……」聽得太子跟二太子都要出席,我實在不想參加了。
文侯道:「那是為你們各軍洗塵,還要給你們介紹一下軍中各位主將,不得有誤。」
我不敢再說,答應了一聲。文侯也沒再說話,帶著我到了南門。南門是文侯親自負責,由於蛇人北上攻來,定是主攻南門,南門已駐滿重兵。文侯帶著我走了一圈,把我介紹給一些守軍將領。鎮守南門的是北寧城退回來的殘軍,以屠方為正,路恭行為副,共四萬人。在軍列中,我看到了蒲安禮,他一身戎裝,看樣子是僅次於屠方和路恭行的第三號人物。北寧城雖然失守,但這是聽從文侯調遣所致,損失不大,不算他們的過錯。
我和蒲安禮都是下將軍銜,但我只是前鋒營統制,他卻是屠方的副將,官職在我之上,見蒲安禮時我行了半個禮,他也愛理不理的,連禮都不回。看來我和他的恩怨不但沒有解開,反倒越結越深了。路恭行倒是很熱情,等文侯和屠方去商議,他帶著我到各處走走。路恭行如今已是不折不扣的名將了,城頭布置得當,全無破綻。他向我介紹各處的駐防力量后,回到他的駐所,給我倒了杯茶道:「楚將軍,上次我真箇擔心你,幸好吉人自有天相,楚將軍最後還是安然無恙。」
他說得很誠懇,但我知道上一次在東平城時被他算計了,雖然我聽他的安排,只怕也有驚無險,但是一想起來就不免有些惱怒。只是我臉上也不露出來,只是微笑道:「多謝路將軍關心。」
他突然笑了笑道:「楚將軍,黃金縱然久埋泥土,終有一天要發光的,楚將軍前途無量,真令人艷羨。」
我也笑了:「路將軍,你真會取笑人。」雖然對路恭行有些不滿,但他這人隨和大度,說話也讓人如沐春風。
路恭行道:「我比你可差遠了,你都有可能襲武侯之爵的。」
我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地道:「什……什麼?」我自認一沒有了不得的戰功,二也沒有極硬的靠山,現在文侯雖然對我頗為看重,但文武二侯是平級的,文侯再有力量,也不可能把我抬到與他平起平坐。路恭行詫異道:「你還不知道?」
「真不知道。路將軍,你可別消遣我,我會嚇呆的。」
路恭行跟我說了說,原來是武侯戰死後,他膝下只有一女,今年十七歲了,因為無人繼位,因此文侯提議要讓武侯之女招贅一婿繼位,他提出的人選中有一個就是我。
聽得這個消息,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幾不知身在何處。我能夠升到下將軍之銜,那已是破格提拔了,做夢也想不到竟然還有這種事,怪不得文侯讓我晚上參加那個宴會。路恭行看到我獃獃地站著,只覺得我是歡喜得傻了,拍拍我的肩頭道:「楚將軍,呵呵,若是我們當初前鋒營的二十個百夫長中能出個繼任武侯之人,我想君侯也會高興的,他當初就很器重你。」
我心頭一陣苦澀。武侯是絕世名將,假如我真能繼任為武侯的話,我能做到他的幾分?
回去時,我都暈乎乎的。武侯的女兒是什麼樣我也沒見過,如果她真的招我為婿的話,我豈不是與文侯大人並立了?從一個小小的百夫長,一年多時間裡一下跳到了武侯,那隻怕是亘古以來都少見的事吧。
到了文侯府,一進門,文侯便命人給我洗沐。文侯府中也有不少家妓,只怕是招待太子用的,我洗完了澡,在下身圍了塊毛巾剛走出內室,一個女子捧著一套新戰袍笑嘻嘻地道:「楚將軍,請更衣。」
我接過戰袍,順口道:「謝謝。」
她淡淡笑著,站在一邊看著我,似乎我說了句「謝謝」讓她覺得好笑。我正光著個膀子,見她仍沒有出去的意思,有些尷尬地道:「小……姐,請出去一下好嗎?我要換衣服了。」
她抿嘴「哧」地一笑,低聲道:「楚將軍,不用我給您更衣嗎?」
我面紅耳赤地道:「不用了,謝謝。」
大概我夾七夾八地說得語無倫次,她又笑了笑,走出門去。到門口時,她又轉過頭道:「楚將軍,我叫輕紅,有事你叫我啊。」
等她走出去,我才鬆了口氣。在高鷲城裡,和蘇紋月度過的最後一夜一直像我心頭的一道傷口,時不時讓我感到疼痛,看到這個女子時,我又突然想起了那個讓人心碎的夜晚。
穿好衣服,我推開門剛要出去,輕紅正站在門口,見我出來,她有點怯生生地道:「楚將軍。」
我轉過頭道:「還有什麼事?」
「你的頭髮……」
她比畫著頭髮,我洗過澡後頭發也是胡亂綰了個髮髻,大概很亂。我道:「算了,就這樣吧。」
我正要走,輕紅卻拉住我的衣角道:「楚將軍,您讓我梳一下吧,不然大人會責罰我的。」
她說得楚楚可憐,我嘆了口氣道:「好吧,快一點啊。」
因為常年戴著盔,我的頭髮粗糙干硬。輕紅拉著我坐到台前,解下桌上一塊布,露出一面大銅鏡。這等坐在梳妝台前我還是第一次,不免有些局促,她解開我的髮髻給我梳理著。她的手指纖細柔和,按摩著我的頭皮時,說不出的舒服。她大概也做慣了,弄得很快,髮髻也梳理得一絲不亂,比我以前自己胡亂弄的要好看得多。等她弄好,我笑了笑道:「謝謝你了。」
她又抿嘴一笑道:「楚將軍,您不要這麼客氣,我是個下人……」
我不等她說完,大聲道:「你不是下人!」
她嚇了一跳,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如此激動。我站起身,看著她道:「你和我一樣,都是一樣的人。不僅是你和我,還有所有人,我們都是一樣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如此失態,拋下她急匆匆地走了出去。當初南征時聽得共和軍宣稱以人為尚,號稱所有人生來平等,那時也知道這只是一句空話,但是心底卻隱隱覺得並非沒有道理。
如果那時武侯也這樣想,那就不會定下食人之議了吧。我看著天空,已近黃昏,西邊一片血紅。遠遠望去,郊天塔也如一柄短劍,帶著刺骨的寒意。
文侯這個宴會極為隆重,端茶送水的下人川流不息。太子和二太子都來了,二太子對這種醉生夢死的場合看來不甚看得慣,不時皺著眉頭,太子卻是如魚得水,不時和文侯府中的家妓、召來的歌妓們打情罵俏,似乎兩個月前的大婚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大概也已忘了我是什麼人,當文侯把我介紹給他時,他寒暄了兩句,便又和一個歌妓討論絲弦之道。
我侍立在文侯身邊,也覺得芒刺在背,如坐針氈,文侯倒是和太子兩人談得火熱,盡說些吹拉彈唱醇酒女人的樂事,彷彿將即將來臨的大戰都扔在腦後了。如果有不知情的人看到此時的文侯,定會覺得那是個佞臣,對此戰也定會大失所望。我站在一邊正覺得難受,忽然有人叫道:「哇,楚將軍!你也來了!」
這是個孩子的聲音,太子站起來道:「小弟,你怎麼也來了?」
那是小王子。他也穿著一身新衣,現在長了一歲,今年該十三了,個頭又高了許多,幾乎要與我等身相齊。他頭上戴著個束髮金冠,極是華麗,向太子行了個禮道:「大哥,我姐姐非要我陪她們來。」
太子笑道:「郡主也來了?」他的話里不知是什麼味,大概覺得有女眷在這裡不好放浪形骸地玩樂。小王子道:「是啊。你看,她們來了。」
周圍的人突然都靜了下來,從樓上走下來兩個女子。這兩個女子衣著一模一樣,年紀也相仿,生得都很美,不過一個看上去很柔弱,另一個眉宇間卻帶著英氣,倒似一柄出鞘的快刀。那兩個女子到了太子跟前,斂衽一禮道:「殿下,微臣有禮。」
太子微笑著道:「兩位郡主,請隨便吧。」這裡雖是文侯的府第,他倒更像是個主人。我也不敢多看,正垂下眼瞼,卻聽得一個女子道:「這位想必是楚休紅將軍?」
我站直了行了一禮道:「末將正是楚休紅。」問話的是那個頗有英氣的女子,她兩眼明亮至極,眉目間依稀有武侯的面貌在,想必正是武侯的遺孤。只是不知道小王子為什麼稱她為「姐姐」,而且武侯有兩個女兒的話,不知哪個的夫婿才能襲爵。
文侯在一邊道:「郡主,楚將軍是帝國後起之秀,乃是棟樑之材,今年二十有二。」
她淡淡一笑道:「我也聽得楚將軍的名聲了。來,楚將軍,我敬你一杯。」
武侯平生好酒,好名馬,好寶刀,他的女兒倒也有幾分像他。邊上有個女子端著一個托盤過來,郡主拿起一杯道:「請。」我正要去拿酒杯,卻見那托著托盤的女子向我淡淡一笑。
那是輕紅。
我眼前一花。輕紅長得和蘇紋月一點都不像,但笑起來卻仍是有些像她。我的手一晃,酒杯沒能拿穩,一下倒了下來,輕紅「哎呀」一聲,手一帶,托盤也一個失手落下地來,我疾伸出手,一把抓住托盤,但那個做得很精緻的瓷杯還是在地上砸了個粉碎。我正覺可惜,卻聽得郡主森然道:「甄叔叔,抱歉,攪了您的宴會。」
她的聲音很陰森,我都幾乎不敢相信那是個年輕女子發出來的,不免有些驚愕。她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還不曾反應過來,卻聽得輕紅突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人已倒了下去,胸口插著一柄短刀。
我大吃一驚,再顧不得旁人,一把攬住輕紅的腰,道:「你……」正想罵一句,猛可地省得我要是罵她,只怕文侯都不好辦了,下面這句話硬生生便吞了回去,耳邊卻聽得郡主淡淡道:「無用下人,血都髒了地面。」
文侯在一邊突然拍手笑道:「郡主真是將門虎女,這一刀出手快極,甄叔叔都比不上你了。哈哈,楚休紅,你幫郡主將這屍身扔掉吧。」
豈有此理!我只覺心頭有怒火在燃起。如果我手頭有刀的話,只怕我當場便會一刀向郡主頸上砍去,也不管是不是立過不殺女子的誓言,我倒要看看她的血能幹凈到哪裡去。文侯只怕也發現我在強壓著怒火,拍拍我的背道:「楚休紅,快去吧。」他的聲音里也隱隱的似有幾分歉意。
我抱著輕紅的屍體走出門,她的血已將我胸口都染紅了。那些達官貴人一個個避之唯恐不及,在他們看來,輕紅只是個無足輕重的蟲豸罷了,我也未必比她好到哪裡去。
走出門,兩個下人過來了,道:「哎呀,輕紅出什麼事了?」
我把輕紅的屍身交給她們道:「她死了。」
一個下人嘖嘖了兩下道:「唐小姐可真看不出她,手可真辣,唉,來了三次,倒殺了兩個大人的侍妾,大人都要心疼死了。」
我伸手把輕紅的眼合攏,自己眼裡卻落下淚來。我跟輕紅說什麼「人人平等」,這真是一句不可笑的笑話了。我現在是下將軍,可當初還不是一樣被人算計,不論是武侯、文侯、太子,還是陶守拙、周諾,在他們看來,除了他們自己,難道別人都是命如草芥,不值一提嗎?
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
我抹去眼裡的淚水,伸手到懷裡摸著。我的薪資也不算太低,今天正好都帶著,我全掏了出來塞給那抬著輕紅的下人道:「大哥,你們把她好生埋了吧,弄口棺木。」
那人接過我塞在他手裡的錢,有些莫名其妙地道:「大……大人,這可不能收……」
我想說什麼,卻覺喉嚨口一甜,話已說不出來,人一下向前倒去,撲倒在地,便再也不知道什麼了。
等我醒過來時,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一時間我不明所以,但馬上想起來,這定是文侯府中。我支撐著起來,邊上有個女子道:「楚將軍,你醒了?」
又來了。我只覺一陣頹唐。這情景我已經見過幾次了,第一次是蘇紋月,第二次是秦心玉,這回是第三次。難道這個女子也會像她們一樣不得善終嗎?
我掙扎著起來,道:「我躺倒幾天了?」
一個女子過來扶著我,聽我這麼說,愕然道:「還不到一個時辰啊。」
我也是一怔,卻聽得耳邊仍傳來弦管歌吹之聲,想必是文侯的宴會還沒完。我苦笑了笑,也說不出話,猛地聽得文侯的聲音響了起來:「楚將軍,你沒事吧?」
他一身酒氣地走了進來。我連忙跳下地,跪在地上道:「大人,末將無用。」
文侯看了看我,嘆道:「你是無用,不過也真像以寧,怪不得郡主也看不上你。」
甄以寧像我嗎?我倒不覺得。我和他完全是兩樣的性格,不過甄以寧性情寬厚仁慈,這一點也許與我有些彷彿。當初文侯是想讓甄以寧去娶武侯郡主吧,不過以甄以寧這樣的性格,絕對難以容忍視人命如草芥的郡主的,而郡主也一定不會喜歡他。我跪下來行了個禮道:「大人,末將無用,有辱厚愛了。」
文侯搖了搖手道:「算了。」他走到窗前,一下推開窗,忽然道:「要下暴雨了。」
大廳里的絲竹弦歌之聲傳來,天色漆黑一片。這是長夜裡最暗的一段時間了,從風中傳來的酒氣和脂粉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讓人慾嘔的怪味。隱隱地,從雲後傳來一陣陣雷聲,像一個巨人的腳步,正在漸漸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