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成竹在胸
第六章
成竹在胸
木桶里的水很熱,浸在裡面幾乎有種渾身酥軟的感覺,白天在城頭拚命廝殺,肌肉也綳得石頭一樣硬,此時在水裡,整個人簡直就不想動。
泡了一會兒,有個女子在外面道:「楚將軍,水還熱嗎?要不要再換次水?」
那是文侯的另一個侍妾了。我不敢和她多說什麼話,連忙從木桶里站起來道:「不必,我洗好了。」
擦乾淨身上的水珠,我暗自想著太子的一席話。如果太子不是笑裡藏刀的話,該是件好事,可難道是唐郡主仍然看中我了?那又不是件好事了。一想到這個殺人如麻的美貌女子,我就覺得背後似有一條蟲子在爬,避之唯恐不及,至於娶她為妻,那種事想都不敢想。文侯也說過,唐郡主根本看不中我,可如果不是這件事的話,那會是什麼?一想到太子那種莫測的笑容,我心裡就有些毛毛的。
文侯又給我準備了一件白色戰袍。這種戰袍其實相當於禮服,真箇上戰陣的話太過招搖,不會有人穿的。我把衣服穿好,又束了束腰帶,才拉開門走了出去。門外侍立著一個女子,我也不敢和她說話了,看都不看她,顧自便向外走去,就算她覺得我這人太不通情理,那也由她。
剛走出內院,外院里突然起了一陣嘹亮的笛聲。笛聲本就十分清越,在夜色中彷彿伸手都可觸及,才聽了兩個調子,我便聽出那是根據《國之殤》改的一支曲子。《國之殤》聲調悲壯,但這個笛聲曲調雖單一,卻多了幾分婉轉凄楚,幾同換了個曲子一般。我雖然對音律不甚精通,卻也聽得出吹笛之人手法極是高明。
難道是太子已經到了?但這笛聲雖然凄楚,卻有著一絲鋒芒,似是一把隱沒了鋒刃的快刀,如果是太子吹奏的話,肯定更多幾分柔靡之氣。這會是誰吹的?如果不是知道武侯已經戰死在高鷲城裡,我只怕會以為那是武侯回來了。
聽聲音正是從文侯的會客廳里傳來的,我向前走去,還不曾到門口,笛聲突然高了高,似是那人吹錯了調子,又戛然而止,便聽得文侯大聲道:「是楚休紅嗎?」
我吃了一驚,走進門跪下道:「稟大人,正是末將。衝撞了大人雅興,末將該死。」
文侯手裡拿著的是一支亮閃閃的笛子,居然也是支鐵笛。他將笛子放進懷裡,笑道:「何罪之有,我只是覺得笛聲有異,居然轉到了角聲去了,知道定是有個人靠近。」
他說得很玄幻,我實在不信我走近了居然會讓笛聲發生變化,但文侯已如此說了我也不敢多嘴,只是道:「末將不敢。」
文侯將笛子收好后,又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突然嘆道:「北枝堆雪滿,南枝已生花。世上事,向來如此啊。」
他這話似是自語,話中卻不無頹唐之意,只怕是覺得自己已老了。我一陣默然,也不知該不該安慰他兩句,文侯已站起來道:「楚休紅,跟我去吧,兩位殿下只怕已在醉楓樓等急了。」
「兩位殿下?」我吃了一驚,不由重複了一句。文侯道:「正是。快走吧,做臣子的豈能讓主公等候。」
太子和二太子怎麼看也不像是會一塊兒尋歡作樂的人,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他們居然一起上醉楓樓去了。這時文侯已上了馬車,對我道:「上來吧。」我連忙跟了上去,心中又開始有些不安起來。
馬車開動了。帝都的街道都很寬大,用青石板鋪得平平整整,馬蹄踏在上面時,聲音清脆,入耳如碎珠。車裡因為沒點燈,又下著車簾,昏暗一片,文侯一言不發地看著前面,不知在想些什麼。我坐在他身後,連粗氣都不敢喘,猛然間聽得文侯道:「楚休紅,我對你如何?」
我嚇了一跳,忙道:「大人對末將恩重如山,末將銘記在心。」這話便也不是泛泛而言,當二太子指我為刺客將我押回帝都,若非文侯一力援救,我不論是否倒向二太子一邊,事實多半會被他滅了口。
文侯道:「那就好。楚休紅,以寧陣亡后,我已將你當成兒子看了,你可要努力。」
那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唐郡主沒有看中我吧?我不可能既襲武位之爵,又襲文侯之爵的。我鬆了一口氣,道:「大人,今番赴宴,不知究竟有何要事?」
「沒什麼,」文侯也微微笑了起來,「只是安樂王做東,想結識一下你這少年英雄。」
「安樂王?」我重複了一句,更是莫名其妙了。帝都宗室封王的有十多個,那些王都沒有藩地,一向也只有在朝中撐撐門面的用途,我實在不記得認識過他。文侯也看出我的詫異,道:「安樂王就是小王子的父親。」
小王子?我猛地想起那天的事。小王子稱呼那兩個女子為「姐姐」,而唐郡主自然不是安樂王之女,那麼另一個女子說不定就是小王子的親姐姐了。難道,是安樂王有意招我為婿?我越想越覺得有理,可又不敢問。
「你大概也想到了吧?」文侯臉上仍是微微笑道,我忙垂頭道:「末將不敢說。」
「楚休紅,你雖不能襲武侯之爵,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成為安樂王的乘龍快婿,日後也大為臂助。」文侯仍是微微地笑著。
果然是那個女子!我沒再說什麼,只是想著那天的事。那天她和唐郡主一同出來,我因為把注意都放在唐郡主身上了,沒怎麼注意她,只記得那也是個長得很美的女子,只是缺少唐郡主的英氣,臉上倒帶著三分病容。
車停了下來,門口有兩個人迎上來道:「文侯大人,你來了,殿下和王爺正在裡面等候。」那兩個人身上一副王府家丁打扮,只怕這醉楓樓已被包了下來。
我跟著文侯進去,才一進門,便聽得裡面鼓樂悠揚,一些人正在說說笑笑。文侯一進去,太子的聲音便響了起來:「甄卿,你可來晚了。」
裡面已有不少人坐著,文侯是當今的第一權臣,但在座起碼有三個地位高過他,他一個個行過禮去,我也跟著他行禮。太子和二太子我都認識,安樂王還是第一次見。他大概還不到五十,但一張臉憔悴臃腫,雖然和太子與二太子面相約略相似,可哪裡有他們半分神采。帝國的人私下譏諷說五個宗室和五頭豬角力,勝負在五五之數。這話雖然太過尖刻,卻也庶幾近之。
除了三王,在座的還有一些重臣。讓我有些吃驚的是武昭老師也在座,他就坐在安樂王下首,身邊坐著小王子。比起太子和二太子,我更願意見到他們。行禮已畢,小王子跳下座椅過來道:「楚將軍,來,坐這兒來吧。」
我看了看文侯,文侯也笑了笑,向我揮揮手。他坐在太子身邊,一落座,文侯便道:「殿下,微臣急欲聆聽妙曲,還請殿下成全。」
太子笑道:「這支《回雲曲》是為花姑娘的歌譜的曲子,可惜今日花姑娘不在,不然倒可請諸位品評。」
文侯這般請他吹笛,按理實在大失人臣之禮,但太子似乎極其樂意在人前炫耀笛技,只是礙於身份,以他太子之尊,總不能摸出笛子來說要為大家吹奏一曲,文侯縱然失禮,對於他來說這個趣湊得恰到好處,心中只有高興。
我雖然對音律知之不多,但也知道太子的笛技的確十分神妙,只是如今城外正有蛇人,下一次攻擊隨時都會發動,像太子這般在這兒喝酒吹笛取樂,實在有些不知將士辛苦。
一曲甫畢,眾人都喝起彩來。太子的笛技的確極好,如果他不是太子而是個樂師,只怕會更受百姓歡迎。喝彩的人中以小王子的聲音最響,他拚命鼓掌,我也隨眾拍了拍手。聲音剛靜下來,安樂王忽道:「楚將軍,你可會吹笛?」
我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問這話,連忙站起來,躬身施禮道:「王爺,末將出身行伍,只不過略識之無,這些音律之事一竅不通,實在汗顏。」
安樂王「哦」了一聲,倒也沒再追問。我心中暗自苦笑,心想只怕在這個王爺心目中,我不會吹笛,身價定是大減,多半也不會要我當女婿了。
這時二太子忽然道:「男兒志在沙場,吹笛鼓瑟不過雕蟲小技,浸淫過多,枉費心力。」
他這話有些酸溜溜的,多半是他也不會吹笛,見太子如此受歡迎,大不受用。可是他這話雖酸,卻深得我心,雖不能隨聲附和,心中卻暗自得意。
太子道:「二弟此言差矣,為將之道,須要文武兼備。吹笛鼓瑟雖是小道,但此中與兵法暗合,也不可小視。」
一聽他的話,我暗覺要糟。二太子中了文侯之計,被奪去兵權,心中一定大為不滿。以知兵而論,太子與二太子不可同日而語,太子活到現在只怕從未到陣前去過,二太子卻曾手握重兵,還曾親自衝鋒陷陣,而太子卻說什麼吹笛鼓瑟也有兵法在,這話騙騙外行人還行,要騙二太子只怕其力未逮。
果然,二太子揚聲道:「兄王即言音律中亦有兵法中,弟願洗耳恭聽,敬請兄王指教。」
我心中暗笑。若是二太子不在座,太子這話說過也就算了,但此時偏偏有這個唯一不買他賬的二太子在,太子再說什麼兵法便是自討沒趣。二太子定要他說出個道理來,打死我也不信太子真能說服他。
哪知太子一笑,也高聲道:「音律之道,分宮、商、角、徵、羽五調,宮聲柔靡,商聲清雅,角聲雄邁,徵聲悲壯,羽聲凄厲。五音調和,方能成曲,正如用兵,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方稱善之善者。二弟,你不通音律,此理想必尚不能解。」
他說的話甚是玄妙,但「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八字卻正是說出了用兵三昧。二太子也沒料到他能說出這一席話來,一時語塞,馬上道:「紙上談兵,固然口若懸河,但此理若是人皆不能解,又有何用?」
太子道:「不然。音律其實與用兵一般無二,移宮換商,正如兵馬調度;按節度曲,正如點兵布陣;倚聲吹奏,正如拔營出師;琴瑟合鳴,正如兩軍交鋒。天下事雖然事事皆有不同,但萬變不離其宗,天地之間,大道存焉,融會貫通,方可稱名將。故老皆傳,棋枰之上得兵法,安知音律之中,便無兵法在焉?」
所謂棋枰上得兵法,那是故老相傳的一句話,據說上古有名王,制棋教子兵法,因此下棋與征戰殺伐實是一理。後來雖然沒聽說過有哪個名將真是通過下棋來學兵法的,但大帝、那庭天都是愛下棋之人,這也是事實。太子要說音律中也有兵法,雖然我明知他在強詞奪理,但這道理完全說得通。
二太子被他說得沒法反駁,但仍是不服氣,道:「兄王即有心得,不如即席與人合奏一曲,讓我們開開眼界。」
太子笑道:「不錯,本王正有此意。甄卿,你將笛子帶來了嗎?」
文侯這時站起身道:「殿下,微臣也帶來了。只是微臣之技與殿下相去甚遠,不啻以莛扣鍾,還望兩位殿下和諸位大人莫要取笑。」
他從懷裡摸出那支鐵笛來,我腦中登時雪亮。怪不得太子能侃侃而談,這些話一準是文侯教的。文侯讓太子說這一席話,也多半是要為了折服二太子。此時安樂王在座,安樂王是帝君親弟,也是宗室首領。宗室雖沒什麼人才,但畢竟都是皇親國戚,若是這批宗室都能擁護太子,這也是一支不可小視的力量。
文侯真的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乘之機。我心頭暗笑,本來一直還在擔心戰事,但此時不知為什麼登時放下心來。以文侯之能,他絕不會因為遊樂而誤了正事,定已安排妥當。此時,我也覺得自己沒有投向二太子一方實在是很正確的選擇。
文侯和太子兩人同時吹響了笛子。太子的笛子雖然黑黑短短,聲音卻也極為嘹亮,文侯的鐵笛也蓋不過他的聲音。兩支笛聲先是並駕齊驅,越吹越響,突然文侯的笛聲一下拔高,太子的笛聲卻仍是鎮定自若,迴環不已。笛聲互相交錯,明明是響成一片,卻又涇渭分明,絲毫不亂,真有如兩支軍隊正在廝殺,文侯以雷霆萬鈞之勢攻擊,太子卻也守得法度森嚴,一絲不苟。
我對音律雖不甚通,也聽得凝神定氣,生怕漏掉一個曲調。笛聲仍是清越嘹亮,但我眼前卻似出現千軍萬馬,正交纏在一處血戰。我不知道別人會不會也和我有一樣的想法,每個人都聽得入神了。這兩支笛聲勢均力敵,互不相讓,如果與太子合奏的不是文侯,恐怕太子也吹不出這等精彩的笛聲來。隱隱地,我覺得太子方才所說「音律中也有兵法」實在並沒有錯。
笛聲此時已慢慢減弱,太子的笛聲已細若遊絲,文侯的笛聲卻似斷非斷,彷彿那兩支軍隊血戰一場后,正要收兵。我還以為這一曲已經要結束了,哪知突然間文侯的笛聲又一下拔高,響了個高聲,在絕高處繞了兩繞,又一瀉千里,似是立馬山峰,以地形之利突發奇兵猛攻。太子的笛聲卻守得綿密異常,在文侯這等大力猛撲之下仍是行有餘力,便如這支軍隊以銅牆鐵壁般的陣勢擋住敵人攻勢。文侯的笛聲一連起了三個高峰,太子仍是陣腳不亂,正似以堂堂正正之師迎戰敵軍偏師突襲。
奇兵定不持久。我剛想著,文侯的笛聲已然漸漸變輕,就像奇兵沖不動敵人陣腳,銳氣折盡,敗象已呈。此時太子的笛聲在不知不覺間變強,文侯的笛聲卻已細若遊絲了,雖然還時時拔起一個高音,如同敗軍反戈一擊,力圖取勝,但是在太子的笛聲中左衝右突,仍是沖不出去。
終於,兩支笛聲的曲調已漸漸合二為一,終於成為一支。這聲音也慢慢變輕,便如得勝之軍裹著戰俘班師,越走越遠。我聽得入神,半晌,只覺周圍靜得出奇,才醒悟過來一曲已終。
所有人都靜了靜,忽然安樂王鼓掌笑道:「好一支妙曲!殿下與甄大人的笛技真箇是神乎其技,當世想必再無第三人了。」
文侯將鐵笛收好,搖了搖頭苦笑道:「殿下天縱奇才,微臣少年時雖然也曾從穆善才處得以琵琶輪指吹笛之技,與殿下的指法相比,真箇瞠乎其後,望塵莫及。」
太子吹完一曲,神采飛揚,想必心情甚好,笑道:「甄卿過謙了。甄卿的笛技天下也沒幾個人比得過。」言下之意,文侯笛技雖然高明,天下沒幾個人比得過,但他自己卻是在那「幾個人」之中了。文侯這個馬屁拍得恰到好處,文侯自己也是吹笛高手,正搔到太子癢處,難怪他會這般高興。
武昭捋了把白鬍子道:「果然,老臣聽得此曲中隱隱有兵戈之象,似乎與槍術也有暗合,看來音律與兵法確是相通。」
武昭一生沒上過戰場,但他是軍中第一名槍,槍術天下無雙,這一點所有人都承認。我的槍術算得一時之選,如果與武昭真箇對敵,當能以體力壓制住他,但若是單論槍術,確實還頗為不及。
小王子在一邊道:「武昭老師,你說槍術也和音律相通嗎?」
武昭道:「不錯。吹笛是以吐氣發聲,用槍是以臂發力,皆是人身發出。喏,小殿下,你看。」
武昭拿起一根筷子遞給我,這筷子夾在手中,食指和拇指正似人身兩條手臂,他手指一抖,筷子一前一後,使得正是一路懶龍舒爪槍。他的槍法熟極而流,具體而微,與馬上使出的一般無二,進退之間,竟也與方才太子與文侯的笛聲節奏相符。
一說到槍法,太子登時索然無味,二太子卻是眼前一亮,道:「文侯大人,請你再吹一下,看武昭將軍所言是否屬實。」方才太子說是音律與兵法相符,二太子不信,現在演示之時,卻似兩個人的論點倒了過來。
文侯笑了笑,又取出鐵笛吹了幾個調子。在他的笛聲中,武昭手裡的筷子竟然全然合拍,倒似兩人練熟的一般。這一迴文侯只吹了一小段,等這一段一結,武昭手裡的筷子忽地一轉,便如槍尖上挑,「啪」一聲豎在掌心,正是個收槍式。
小王子也看得入神,等武昭一收槍,他一下跳下椅子跑到武昭身邊,道:「武昭老師,我來和你試試槍法,好玩。」
他今年只有十三歲,還是小孩心性。我向邊上讓了讓,讓他和武昭兩人以筷子演練槍法。太子對這些事卻不感興趣,和一邊的文侯小聲說著什麼,二太子卻看得出神。我也看著他們,卻見武昭的槍法明明都是教過我的,卻大不拘泥成法,奇招迭出,只交手了幾個回合,小王子的筷子已被武昭的筷子壓得縮回一半,再探不出來。
槍法原也是活的啊。武昭和小王子雖然如同嬉戲,但他們這一番演練實在也讓我茅塞頓開。小王子年紀雖幼,但看他的槍法比之去年又高明不少,武昭說過小王子是他最為得意的弟子,看來此言不虛。再過幾年,小王子的槍法真能震驚全軍了。
我正看得入神,忽聽得有人道:「楚將軍,你家中還有何人?」
那是安樂王在和我說話。我顧不得再去看武昭和小王子比槍,扭頭向安樂王行了一禮道:「稟王爺,小將雙親皆已亡故,如今是孤身一人。」
「噢。」安樂王雖然貴為王爵,但說話慢條斯理,更像個尋常的長輩,倒也並不可厭。他似乎還要再問我什麼,這時小王子痛叫一聲道:「哎呀,敗了!」他左手抓著右手不住呼痛,安樂王驚道:「怎麼了?」他的聲音中大見關切。武昭將筷子放回桌上,惶恐地道:「殿下恕罪,老臣一時失手,殿下你沒事吧?」
小王子跑到安樂王身邊,甩了甩手道:「沒事的。」他的虎口處有點發紅,看來被武昭的筷子戳了一下,確是沒什麼大礙。那次他被我打下馬來,雖然當時惱羞成怒,後來卻毫不在意,更不用說只是這點小事了。
安樂王抓著他的手道:「我瞧瞧。唉,小心點,早跟你說過,跟你姐姐學學,別整天舞槍弄棒的。你這孩子,真是的。」
小王子似是有些不耐煩他父親的說教,對我道:「楚將軍,你和武昭老師比比看,我還沒看過你們比槍呢。」
那一次他因為被我打下馬上,很不服氣,攛掇武昭和我比槍,但那次武昭也沒能將我打下馬來,倒是讓小王子對我大生欽敬之意。他一定很想看我和武昭比試,我笑了笑,也不推託,伸手去拿筷子。能和武昭老師比試槍法,對自己的槍術定然大有幫助。
我正想坐過去,二太子忽道:「且慢!」我不由一愕,看向二太子,只道他要節外生枝,卻見他笑眯眯地道:「楚將軍,武將軍年老力衰,還是不要勞動他了。孤這裡有個侍衛,槍術也頗有心得,不妨請楚將軍指教他一二,也算酒中餘興。」
他原先和太子一樣,有七個本領頗高的侍衛,東平城一役戰死了五個,還有兩個。我記得一個叫林秋,極是盡忠職守,本領也相當高強,與我比卻還差一些,此時正站在二太子身後,難道讓他來嗎?
小王子拍手道:「好啊好啊,二哥,你的侍衛本事一定好的,肯定可以和楚將軍比比。」
聽他的話,倒像是認定我穩操勝券一樣。我正想答應,文侯忽道:「二殿下,楚將軍白天指揮諸軍與妖獸血戰,明日只怕仍有戰事,再說以槍術而論,武昭將軍號稱軍中第一槍,微臣也想再看看武昭將軍的神技。」
文侯不讓我出手?我微微一怔,卻聽得二太子道:「文侯大人,楚將軍是軍中後起之秀,早聽說他槍法絕倫,已不輸於武昭將軍,若失之交臂,不免遺憾。何況酒席之上演練槍法,本是件亦文亦武的雅事,與體力又有何相干?」
他這話雖然說得甚是和緩,但語氣卻顯得有些咄咄逼人。我猛然間已想通了他的意思,二太子一定是想在這兒對我進行一番折辱。安樂王有意招我為婿,而我現在屬於太子與文侯一黨,如果此事能成,二太子的勢力更難與太子相比,所以他是想竭力來破壞此事的。
想通這一點,我站起來向文侯行了一禮道:「大人,二殿下既有心要指教末將槍法,卻之不恭,請大人不必過慮,末將當勉力施展。」
我自信我的槍法定能超過林秋。就算輸了,安樂王無意於我,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文侯雖然對我青睞有加,但想到此時我實已成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在心底有種本能的抵觸,就算文侯有些不悅,我也不去多管了。
二太子聽得我的話,拍手笑道:「壯哉,楚將軍真不愧是年青一代名將中的翹楚,王兄,諸位大人,待我等一觀楚將軍的神槍。」
他拿起桌上一根筷子扭頭對身後一個道:「徐蒙,你去與楚將軍比試比試吧。」
他身後一個侍衛躬身道:「遵旨。」接過筷子走到當中來,向我行了一禮道:「小人徐蒙,家傳的槍法,請楚將軍指正。」
二太子沒有叫林秋,這徐蒙相貌很生,想必是新招來的侍衛吧。小王子拿起方才的筷子給我道:「楚將軍,你給他瞧瞧二段寸手槍的厲害。」
我接過筷子,向他行了一禮道:「多謝小殿下。」也走了出去。這徐蒙身材不高,比我還矮了半個頭,臉上木無面情,看上去毫不出眾。但二太子讓他出來,此人的槍法定是大有可觀之處,我也不能大意。
徐蒙又向我行了一禮道:「楚將軍請。」他的左腳退後半步,右手前伸,那根筷子已向我指來。僅僅一瞬間,他的樣子登時大變,雖然以筷子演練槍法等如兒戲,但在這徐蒙手中,那根短短的筷子顯得氣象萬千,大為不凡。
這是個高手!
我不由又小小吃了一驚。雖然知道這徐蒙的槍法定然相當不錯,也沒料到竟然高到這等地步。單看他這一個起手式,穩如磐石,利如快刀,已是第一流高手的風範,怪不得二太子對他甚有信心。不過我也自信,我是武昭老師的徒弟,槍法更是在戰場上磨鍊出來的,以實戰而論,他的氣勢雖盛,卻還壓不倒我。
我將筷前端夾在食中二指間,拇指鉤住筷子後面,擺出二段寸手槍的起手式,道:「請。」
筷子剛探出去,兩根筷子的尖端一碰,突然發出了「啪」的一聲。這筷子是鐵木製成,極是堅硬光滑,原本兩筷相擊發出的也似金石之聲,但我也沒想到竟然會突如其來地發出這樣的聲音。這徐蒙力量之強、槍法之嫻熟,都與我在伯仲之間,看來要勝他也不是那麼容易。
他手中的筷子一碰,突然筷子尖端化成一團黑霧,隱隱然手中竟似握著個尖錐一般。我吃了一驚,但二段寸手槍講究后發制人,因為露出在外的少,因此守御極其堅強,他的筷子雖然快速迅猛,但是我還是能及時阻擋。一時間在我們兩人的手間發出了一連串爆響,幾乎響成一線,我已不敢小看這個徐蒙,但他的槍法還是強得超出了我的意料之外。和林秋相比,這徐蒙又要高出一籌了。
雖然只是兩支筷子相拼,但對於我來說,不啻於在戰場上生死相搏。也幸虧我的槍法是從戰場上磨鍊出來的,他的槍勢雖快,但一招刺來,我仍能及時化解。
徐蒙變招極速,這一連串攻擊只在短短一瞬而已,但在我看來幾乎過了有一個時辰。我只覺額頭已有汗水滴下,心知再如此下去,只怕我手中的筷子要脫手而出了,正有些驚慌,猛然間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那是種像牛喘似的聲音。
徐蒙也累了!這一連串攻擊如天風海雨逼人,我幾難抵擋,但發出這樣的攻擊,對於徐蒙來說也是勉為其難的。雖然僅是手指間的動作,可這已關係到二太子顏面,徐蒙本想以快攻將我擊潰,但被我擋住后,他也有些心浮氣躁,難以保持開始時的平常心。
此時,我的二段寸手槍也該出擊了。
二段寸手槍的手法極是巧妙,顧名思義,那是二段發力的槍法。我被徐蒙的快攻一直逼得遮攔阻擋,此時卻已如箭在弦上,隨時都可發起攻擊。
我緊盯著徐蒙手中的那一團黑影,忽然,那黑影顫了顫,似有散亂之意。這黑影是他以極快的手法催動筷子發出的,現在他再三而竭,已露疲態,在這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時,正是我反擊的絕佳時機。我看準了來路,趁著他手中的筷子被我一下壓下,拇指猛然發力,筷子已如強弓射出,猛地向前刺去。就是這時,他手中那團黑霧突然散去,縮成一點,也猛地向我刺來。
我們兩人的手相距不過半尺,刺過這等距離連一眨眼的工夫都不用。我的二段寸手槍剛發出,他手中的筷子便也到了。
我的筷子已經刺出,槍法大忌就是中途變招,而現在手裡的是筷子,比真正的槍又要快許多,我只覺筷子頭上似已碰到了什麼東西,但一股厲風已刺向我的虎口。二段寸手槍的高明之處是刺出后槍與活物一般,幾乎可不必用手控制,武昭老師曾給我們演示過二段寸手槍的極詣,一招之間連擊五人落馬。一槍本不能擊五人,但這一槍刺出,不消強行變位便能轉換方向,因此力量可全部用來加在槍的前刺之勢上,我的拇指猛地一縮,徐蒙的筷子已經到了,「忽」的一聲,一根小小的筷子簡直與一桿大槍沒什麼兩樣,竟也能發出勁風,但我的拇指已在千鈞一髮之際一縮,筷子從我拇指背上擦過。只覺像被一把快刀割了一下,我的手指一抖,右手幾同殘廢,一時間竟無知覺,筷子已脫手掉了下去。
輸了!我心頭一痛。在與徐蒙對敵前我大有信心,覺得憑自己的槍法,即使不勝也能持個平局,看來我實在有些狂妄,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之理。僅僅輸了一場比試,安樂王從此看不中我還是小事,但是如此一來壞了文侯的大計,只怕他也會對我大失所望。
正要傷心,哪知徐蒙也悶喝一聲,手中的筷子同時落了下來。我方才那路二段寸手槍力量也分兩重,第一重力量他硬頂住了,但第二重力量卻也擊破了他的防守。此時兩根筷子同時落地,一般無二。
我獃獃地看著徐蒙,徐蒙也在呆看著我。我的手背上有一道被他的筷子擦過時的紅印,他虎口處也有個紅點,這一招竟是平分秋色,誰也沒佔便宜。席上所有人都有些獃獃的,突然,小王子叫道:「好槍法!真是好槍法!」
我彎下腰去撿起了筷子,道:「徐兄槍法實在高明至極,令人佩服。」
徐蒙接過筷子,向我行了一禮道:「楚將軍槍法絕倫,確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徐某佩服不已。」他擦了下額頭的汗水,轉身走到二太子跟前道:「殿下,楚將軍槍法高強,小人不是對手。」
二太子愕道:「你不是和他鬥了個平手嗎?再來過,總要比個高下。」
武昭忽道:「殿下,徐世兄所言不錯。徐世兄,你的槍法看樣子是當年成昧姚氏的黑眚槍,不知老朽有無看錯?」
徐蒙是背著我的,聞聽此言身子一震。小王子奇道:「黑眚槍?這是什麼?」
徐蒙轉過身,向小王子行了一禮道:「回稟小殿下得知,黑眚槍就是當年伽洛王手下大將姚仲唐的獨門槍法。」
姚仲唐!這個名字讓我也震了震。大帝得國,百戰百勝,最後碰到了一場苦戰就是圍困石虎城。當時石虎城是伽洛國國教,名字也叫伽洛城。伽洛王率余部在此堅守數月方為帝國軍攻破。大帝手下有十二名將,事實上起事時號稱十八子,連大帝在內有十八個人,另外五人都死在追隨大帝征戰四方之役中。其中有兩個死在伽洛城下,這兩人中便有大帝嘆為「天下槍術無雙」的郅朗。
姚仲唐是伽洛王部下一員小將,原本沒什麼名聲,僅是個小小的后軍管馬營官。當時郅朗率帝國軍先頭部隊殺到伽洛城下,姚仲唐部一千人斷後。郅朗此時名聲如日中天,在大帝手下名將中名列第五,甚至公認槍術高於那庭天,也許不無大意,在與姚仲唐對槍時,竟然在十個回合時被姚仲唐一槍挑死。
郅朗之死震驚全軍,但都以為那是郅朗輕敵,還沒有人會想到姚仲唐的槍法竟然高過郅朗。直到兩天後帝國將伽洛城團團圍住,姚仲唐出城討敵,與十八子中另一個名將雙槍宇文平對槍,單槍破雙槍,將宇文平也刺死後,所有人都驚呆了。宇文平雖然槍術較之郅朗有所不及,卻也是帝國軍中有數的槍術好手,竟然橫屍於姚仲唐槍下,誰也沒料到走投無路的伽洛王手下竟還會有如此高明的槍術高手,大帝心痛兩將之死,下令定要將姚仲唐碎屍萬段。
這是姚仲唐聲譽的最高點,但正如流星只有一瞬間的輝煌,連殺兩將后,第四天那庭天親自出馬討陣,與姚仲唐交手數百合,最終一槍刺中姚仲唐大腿,將他生擒。當時大帝有求賢若渴之名,旁人只道大帝定會赦免姚仲唐讓他追隨左右,姚仲唐本人也心折那庭天槍法通神,願意歸降,大帝卻在心痛之下一反常態,下令將姚仲唐斬殺,也嚴令不許讚譽此人。不過禁令雖嚴,伽洛王最終敗亡后,姚仲唐之名卻不脛而走,成為後世傳說的名將之一。其實姚仲唐一直沒帶兵打過什麼大仗,兵法上乏善可陳,稱他為名將全然是因為他這一身出神入化的槍法。如今數百年過去,姚仲唐之名仍播於人口,但他所用的叫黑眚槍,我卻還是第一次聽到。
武昭嘆道:「黑眚槍神出鬼沒,確是天下第一等的槍術,但這槍術中也有個極大的弊病,虛招太多,往往當斷不斷。方才你與楚將軍對敵時便是如此,我看你以陰手出槍,楚將軍百計抵禦,若此時從正中出槍,雖然不無行險,但此時可進可退,勝固可喜,敗亦無咎。但你卻從外側攻擊,此時楚將軍全力防守,你雖然百般變化,他卻有一定之規,只守不攻,趁你久攻不下,心浮氣躁時反擊,只一槍便已得手。」
徐蒙臉上木木的,忽然跪倒在武昭跟前,道:「久聞武昭老師於槍術一道無所不曉,徐蒙後學,得武昭老師一言頓開茅塞,真不知該如何感激。」
他是二太子的侍衛,身份本來比武昭也低不了多少,得武昭一語點撥,感激之下,竟然行了大禮。武昭也連忙欠身道:「徐世兄請起,老朽不過痴長兩歲,安敢稱『無所不曉』。」
對二太子這人我已沒什麼好感,但這徐蒙如此痴於槍術,我一時大起好感。小王子忽然急道:「哎呀,武昭老師你怎的不點撥一下楚將軍?這般一來,若再次比試,他不是就要輸了么。」
武昭笑了笑道:「楚將軍槍術中規中矩,所遜者不過火候,已無甚可指摘了,徐將軍第一次是佔了出其不意之利,再比一次的話,楚將軍對他的槍術已有了解,而他對楚將軍的槍法仍是不甚瞭然,九成會敗。」
我大吃一驚,萬萬料不到武昭對我的評價如此之高。武昭槍術第一,那是舉世公認的,而他竟然說我的槍術已沒什麼可批評了,難道我的槍術竟然已與他平起平坐了?不論他說的是不是恭維話,連一向不問武事的太子也聞之動容。小王子喜笑顏天,向安樂王道:「父王,我說過他很了不起吧。」
武昭是文侯的親信,這一番話只怕也是文侯授意。我登時又有些失望,安樂王想招我為婿,文侯實在是已安排得妥妥噹噹,從小王子到武昭,都已站在我一邊,二太子就算想從中作梗也沒用。可是我心中卻實在沒什麼欣喜,在軍中聽從命令,那是軍人的天職,可連我的終身大事也要聽命於人,我實是由衷不悅。
安樂王捋了一把鬍鬚,淡淡地笑著,也不說話。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對做他的女婿也沒多大興趣。和徐蒙各歸原位,大家說些沒打緊的話,小王子卻嘰嘰呱呱地和我說些槍術之事。這席上那麼多人,在我眼裡倒是他最為順眼。
酒席散去的時候,已將近午夜。文侯和幾位王公告辭后,帶著我出門。一出醉楓樓,文侯臉色一下變得陰沉,我不禁有些惴惴。一進車,文侯坐了下來,也不說話,我坐在他身邊,動都不敢動。
車開動了,文侯突然道:「楚休紅,為將之道,令行禁止。這句話你還記得嗎?」
文侯一定為了我沒聽他的話而不悅。我心頭一寒,離座跪下道:「大人,末將死罪。不過末將心想不能折了大人名聲,而且末將對槍法頗為自信,故此大膽僭越。」
「名聲?」文侯笑了笑,馬上又沉下臉,「此事雖然看似平和,實是有關大計。若是你比試敗北,我後面的計劃便要改過了。還好你僥倖得勝,以後不得如此自行其是。」
我其實並沒有勝,只是武昭以口舌說得我好像比徐蒙勝出一籌。徐蒙的黑眚槍也許是有破綻,但我正如武昭所說,槍法火候未到,便是有破綻我也抓不住的,文侯說我「僥倖」倒是沒錯。我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道:「末將遵命,以後定然牢記在心。」
文侯撩起車簾看著天空,臉上仍看不出喜怒之意:「蛇人陳兵城外,你們也已初次接戰,對勝負有何見解?」
我想了想道:「大人,自從在高鷲城裡第一次面對蛇人,末將覺得這種怪物越來越聰明,也越來越像人。它們宣稱這世界本是它們兩肢人的,後來才被我們這些四肢人奪去……」
文侯打斷我的話道:「它們是借伏羲女媧之名。這些怪物,居然也知道名正而言順之理。」
從文侯嘴裡也聽到這兩個名字,我大吃一驚,道:「大人,你也知道伏羲女媧?」
文侯看著夜空,也沒看我,淡淡道:「那是傳說中的人類始祖。據說上古時,伏羲女媧大神兄妹成婚,養育人類。這等傳說如今只怕世上也沒幾個人知道了,那時蛇人也根本不曾出現,不知它們從哪兒得到這個故事,借題發揮。」
我道:「我聽李堯天將軍說過,句羅島有個聖賢祠,那裡也有伏羲女媧像。聽說也是來源極古。」
「傳說中伏羲女媧倒真是人首蛇身。唉,這等事也是不要外傳,省得人心浮動。」
「末將明白。」
又變得沉默了。我重又坐到文侯邊上,心中還是有些不安。車已接近文侯府,文侯忽對趕車的道:「去楚將軍的駐地。」
我道:「大人,我自己回去便可,您還是早點歇息吧。」
「此時不是歇息之時。」文侯拉上了車簾,忽道,「楚休紅,你覺得對蛇人之役,我們能有幾分勝算?」
這個問題倒不好回答。我想了想,道:「約莫有四成。」
文侯怔了怔,忽然笑了:「你倒是會說實話,我問畢煒,他可說至少有七成。」
我道:「大人,不是末將長敵人士氣,蛇人力大無窮,單兵挑戰,一個足可抵五六個精兵。如今蛇人已有五六萬,那我們必須有二十萬才能匹敵。如今城中連禁軍算在內也不到十萬,何況,」我咽了口唾沫,「城中數十萬人口,若蛇人將城包圍起來,城中餘糧只怕也支撐不了幾個月。」
高鷲城的慘劇一直出現在我的噩夢中。如果帝都也步高鷲城的後塵,我簡直不敢再想。文侯卻笑了笑道:「不必太久,到五月勤王軍到齊,那時便可決出勝負了。」
文侯的話又讓我吃了一驚。我道:「大人,蛇人極能耐得饑渴,聽說一個蛇人飽食後足可二十餘日不吃不喝。何況蛇人在城外能得到補給,時間越久,對我們可越為不利。」
文侯又淡淡笑了笑道:「所以五月中便能決出勝負了。到時,楚休紅,望你能衝鋒陷陣,立下奇功,以安樂王乘龍快婿的身份,我也好奏請帝君為你授爵。」
我也要有爵位了?剎那間我眼前也有些暈,也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在腦海深處卻像有個聲音在提醒我,我喃喃道:「決勝負……大人,你是要……野戰?」
我問得很不肯定,但文侯卻不容置疑地點了點頭。像是當頭一個霹靂,我驚道:「大人,這可萬萬使不得!」
如果沒有絕對的兵力優勢,或者有特殊情況,像我在天水城那次一樣,和蛇人野戰是必輸無疑。文侯足智多謀,可是他這個計劃絕對是錯的。文侯也許不像武侯那樣剛愎自用,但我這麼當面反對他的計劃,他也一定很是不悅。他看了看我道:「你害怕了?」
「末將不敢。但末將以為,用兵之道,是以己之長攻敵之短,蛇人野戰極強,我們沒有絕對的兵力優勢,野戰等於送死。」
文侯忽然打斷我的話道:「楚休紅,你知道賭博嗎?」
軍中賭博之風很甚,在高鷲城擊潰共和軍后,諸軍整天除了殺人,就是喝酒賭博,我雖然不喜,也和人玩過幾把。文侯這時提到賭博,自然是有深意的,我也明白。他這一句話,也一下讓我語塞。
的確,我們現在實在沒有什麼優勢,唯一的優勢只在於有新型武器。只是這個賭博風險實在太大了,大到我不敢下注的地步。萬一失敗,那就是人類的末日。
文侯像是自言自語地道:「當手中還有最後一點本錢的時候,你說是坐以待斃好,還是拚死一搏好?」
我啞然無語。如果要我自己選,那我寧可戰死,也不願坐著等死。可這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還有千千萬萬百姓。文侯這麼做,勝了還好,敗了的話,那就連最後一線希望也沒有了,那些百姓也都成了陪葬的祭品。
文侯見我說不出話來,拍了拍我的肩頭道:「楚休紅,我不是一意孤行之人,既然要孤注一擲,自然也有必勝的信心。正如你說的,霧雲城雖然經營數百年,等勤王兵一來,餘糧充其量也只能支持大半年。省著點用,堅守一年半載不在話下,蛇人定也算定我們會堅守城池,因此只在城外設圍,準備將帝都變作第二個高鷲城。與其苟且偷生,不如殺開一條血路,我就要讓蛇人大吃一驚,讓這些妖獸嘗嘗我們的厲害!」
他說到最後,手已握拳,在小案上重重一擊。文侯向來隨和溫文,此時卻雙眼發亮,意氣風發。我心頭一熱,跪下道:「末將無知,願效死力!」
文侯笑了笑道:「起來吧。」
我站起來,文侯把手放在我肩上,淡淡道:「楚休紅,此戰關係重大,你把性命借給我吧。」
我眼裡也有些濕潤,也說不出話,只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