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折衝尊俎
第七章
折衝尊俎
這時門外那人突然砰地敲了一下門,叫道:「阿昭,你在嗎?出了什麼事了?」
這是白薇的聲音。好幾年不見了,我也很少想到她們姐妹兩人,沒想到一聽到她的聲音,我還是一下聽了出來。聽她的口氣,似乎與鄭昭的關係很不尋常,當初鄭昭就說來高鷲城是為了尋訪她們姐妹,也許,現在的白薇已經是鄭夫人了吧。
我正想著,鄭昭突然小聲道:「我們的事以後再說,你千萬不要告訴她我有讀心術,否則你知道後果。」
此時他的樣子十分惶急,倒像是我制住了他一般。隨即,我只覺身上突然一輕,好像有一隻壓在我身上的巨手拿開了,我立刻又可以自由活動,心知鄭昭已經解開了攝心術。我點了點頭,還沒說話,門被砰一聲踢了一腳。
天馳號造得十分堅固,門也很厚,便是我也未必能踢開。但這一腳力量很大,踢得艙壁也一陣震動。我連忙走上前拉開門閂,門一開,白薇正站在門口,作勢要再踢一腳,一見到我,她一下怔住了,看著我,一隻舉起的腳也放不下去。我淡淡笑道:「白薇,好久不見了。」
白薇臉上泛起一陣紅暈,斂衽行了一禮,道:「楚將軍,竟然會是你!」
鄭昭從我身後走出來,道:「小薇,楚將軍是我舊友,方才他有點不舒服,我來看看他,你急什麼。」
白薇的臉上也不知是什麼表情。我雖然算不上是她的男人,但至少有一陣子她們姐妹二人都算我的侍妾,看到我時多少有點不安。她定了定神,低聲道:「楚將軍,我聽說鄭昭進艙好久都不出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
鄭昭笑道:「胡思亂想什麼呢,哈哈。好了,我們回去吧。」他走過我,挽住白薇的手臂,有點迫不及待地要帶她走。看起來,鄭昭似乎很害怕我會把他有讀心術的事透露給白薇知道。白薇還是看著我道:「楚將軍,你病了嗎?」
鄭昭道:「楚將軍只是有點水土不服,我已經在慕漁館給楚將軍他們安排了房間休息,天也晚了,今天你不要去打擾他。」
白薇看了我一下,方道:「好吧。楚將軍,你好生休息。」她似乎還想說什麼,鄭昭又拉了她一下,道:「別打擾楚將軍休息。」
看著他們的背影,我有點好笑,但心中也有些隱隱作痛。鄭昭把白薇看得很重,白薇嫁給他,也是有了一個好歸宿。可是,我心口仍然像壓了塊石頭一樣,有些難受。
錢文義等他們走後,才走上來,小聲道:「統制,剛才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心煩意亂,道:「沒什麼。我們住到哪裡?」方才鄭昭說讓我們住在慕漁館里,那大概是招待使臣的所在。
錢文義道:「叫什麼慕漁館。丁大人他們已經去了,我們要和你一起去。統制,你方才和鄭先生在房裡待了好久,真沒出什麼事?」
我道:「真的沒什麼。我們走吧,船上待得可真累。」
錢文義沒再說什麼,跟著我向前走去。我一邊走著,一邊想著方才的事。鄭昭到底有沒有知道文侯的秘計?也許沒有,但我實在不敢保證。如果他真的知道了文侯有這樣的打算,恐怕我這一趟差事不會順利。
朴士免已帶著一些水軍團先行下去了,我剛集合了前鋒營的三十人走下船,有個身著長衫的男子走過來,向我行了一禮,道:「請問是帝國楚休紅將軍嗎?」
我點點頭道:「我是。請問閣下是哪一位?」
這人道:「小人名叫馮鑫閣,是五羊城遠人司的,鄭大人已關照過我,請楚將軍隨我來吧。」
馮鑫閣帶著我們出了碼頭,那裡已安排了三輛馬車。我道:「慕漁館遠嗎?」
馮鑫閣道:「不遠,約莫有半里地吧,請楚將軍上車。」
三輛馬車一般大小,不過馮鑫閣帶著我和錢文義兩人佔了一輛,其餘兩輛讓士兵去擠。馬車很寬大,我進了車,見裡面還很寬敞,總可以坐十來個人,便對錢文義道:「錢兄,把那幾個受傷的弟兄叫過來坐這車上吧。」
和海賊一戰,前鋒營有七人受傷,其中三個的傷勢重一些,現在還沒有痊癒。錢文義答應一聲,跳下車去了。等他下車,馮鑫閣卻有點詫異地看著我,我有些不安,道:「馮先生,對不住,我冒失了一點,不要緊吧?」
馮鑫閣道:「不要緊不要緊。」他說著,微微一笑道,「楚將軍真是愛兵如子。」
我笑道:「不是愛兵如子,他們都是我的兄弟,我們一向同甘共苦。」
馮鑫閣道:「是,是,以人為尚。」
這句共和軍的套話倒也不讓我反感。不管做得怎麼樣,以人為尚,以民為本這兩句話本身還是沒有錯的。
等幾個傷兵上得車來,馬車開動了。一路上行去,我從窗縫中看著道路兩邊。雖然夜已深了,街道上仍然很熱鬧,隔了幾年,帝國終於又有使臣到來,可是現在的五羊城卻已經成了共和軍的大本營,如果五羊城的市民知道后也會覺得不可思議吧。五羊城規模並不比帝都小,五羊城統轄的廣陽省雖然是帝國十九省中最小的一個,方圓才兩三百里,但人口卻很多,全省據說已超過兩百萬。南疆自蒼月公反亂以來便戰火不止,以至於哀鴻遍野,相對平靜的廣陽省倒成了避難的首選,現在只怕人口更多了,街上來來去去的人一個個神情安詳,一副豐衣足食的樣子。
不管怎麼說,五羊城主統治有方,看來也有他的本事。我看著街上的行人和店鋪,嘆道:「五羊城真是繁華,好像也沒什麼影響。」
馮鑫閣道:「楚將軍以前來過五羊城嗎?」
上一次來的時候,還是武侯南征時路過。那一次根本沒有到南門來,而且,那一次是為了征討蒼月公的共和軍,現在的五羊城卻已成了共和軍的大本營。我道:「第一次來。對了,蛇人沒來騷擾過嗎?」
馮鑫閣突然閉口不語,我心知他定然不肯多說,何況他也不會知道什麼內情,便岔開話題道:「現在五羊城有多少人了?」
馮鑫閣道:「有七十多萬人吧。」
七十多萬!我吃了一驚。當初武侯以「為淵驅魚」之策,將南疆難民盡驅到高鷲城,那時高鷲城也不過七八十萬,以至於高鷲城的糧草不繼,四月便告破城。五羊城在正常情況下便能有七十萬人口,這個城市到底該如何管理?我自己帶兵最多不過五千人,但也知道其中困難了,若不是有錢文義和曹聞道幫手,只怕我真要吐血。帝都有五十萬人口,有三萬禁軍,維護治安的執金吾也有五千人,五羊城的七十萬人不知要多少士兵了,肯定已遠遠不止以前大帝與初代城主定下的兩萬私兵之約。如果再加上共和軍殘部,我想現在五羊城的軍隊可能已超過了五萬之數。
有五萬精兵,那才能成為與蛇人談判共存的籌碼吧,否則蛇人定不願在後方埋下這麼大一顆釘子在。我想何從景也一定猜得到,如果蛇人真的毀滅了帝國,那下一個目標就是五羊城了,所以他不會真心投靠蛇人的。可是如果蛇人真能權衡利弊,它們會不會也在防備五羊城主與帝國的私通?
想到這兒,我不禁又有點擔心。我們來五羊城該是個秘密,這消息會不會走漏?一旦走漏的話,五羊城主是會破釜沉舟,與蛇人正式開戰,還是把我們殺了以取信蛇人?現在這些都是變數。也許,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變數都將使得事態急轉直下,現在,我必須步步小心,絕不能走錯一步。
馮鑫閣說慕漁館不遠,我只道離南門沒多少路,沒想到馬車七拐八拐走了大半天,眼見周圍越來越冷清,馬車才停了下來,馮鑫閣站起身,撩起車簾看了看,道:「楚將軍,慕漁館到了。」
前面是一大片宅院,周圍是一條丈許寬的河,河的那一邊還有一丈多高的圍牆。這幾乎是個城中之城,佔地也相當大。馬車從一座小橋上駛過去,院門口兩個衛兵舉起長槍敬禮,等我們一進去,院門又關了起來。馮鑫閣道:「到了,楚將軍請下車。」
我跳下馬車,只見這慕漁館里鱗次櫛比地凈是建築。房屋雖多,安排得卻是錯落有致,一絲不亂,到處都是綠樹掩映,只是燈火併不多,看來慕漁館里住的人並不多。現在已是八月末,樹上結著累累果實。那些果子大約有小酒盅一般大,有青有紅,我從沒見過。正看著,馮鑫閣笑道:「楚將軍,城主已在丹荔廳設宴為諸位接風洗塵,丁大人已在內等候,請楚將軍進去吧。」
那丹荔廳很大,已是燈火通明,隔著一個大院子也看得到裡面已是人頭攢動。丹荔廳門兩邊的柱子上刻了副對聯,是:「丹房養志,荔樹長青。」落款寫著「照磨軒題」。字體很是圓轉流暢,如果薛文亦見了一定會說是個某某名匠所刻,我卻看不出門道來。
一到門口,有個人已高聲笑道:「是楚將軍來了吧?招待不周,還望恕罪。」
這聲音十分清亮,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聲音。我踏入廳門,邊上馮鑫閣道:「城主,楚休紅將軍請到。」
五羊城主名叫何從景。何氏在五羊城一向是名門望族,但人丁卻不是太興旺。我只道這種養尊處優的人多半腰寬肚大,一副麵糰團的樣子,但何城主相貌頗為清癯,雙眼不大,卻極有神采,頜下有三縷長髯,相貌甚是清雅。雖然他的樣子讓人一見便覺可親,但我心中卻暗自叫苦。這樣的人多半極富智計,我在符敦城裡被陶守拙擺了一道,自始至終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現在記憶猶新,實在不願與這種智者打交道。可是怕什麼來什麼,五羊城主雖然談吐可親,誰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我行了一禮,道:「小將楚休紅,來晚一步,還請城主恕罪。」
何從景笑道:「何罪之有!楚將軍英勇無敵,我方才聽鄭昭說起過了。還請楚將軍入席吧。」
丹荔廳里設了不少席位,當中是三桌,偏廳還設了十來桌,這個大廳仍然頗有空間。何從景坐在主席正中,在他的左邊,丁御史已然落座,右邊的位置空著,大概是給我坐的。帝國尚左,右邊原本該是五羊城中重臣的位置,何從景卻讓我坐下了,已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意思。我又行了一禮,道:「小將謝過。」
一個侍者導引著我到何從景身邊坐下,錢文義他們也紛紛落座,只是他們坐的都是邊上幾桌,這一桌主席上除了我和丁御史,都是五羊城的人。
我剛坐下來,侍者給我倒了杯酒,何從景端著杯子站起來道:「今日天使下顧,敝城蓬蔽生輝。今日得見兩位天使尊顏,下臣感慨莫名。列位,我們先敬兩位天使一杯,以謝天使伏波越浪而來。」
他的話很客氣,但越客氣的話越會言不由衷。我和丁西銘也站起了起來,丁西銘道:「多謝何城主款待,下官身在帝都之時,久聞何城主是當世英豪,如今一見,更勝聞名。」
何從景笑了笑,道:「幹了!」自己先把一杯酒一飲而盡。我們也都喝了下去,剛要坐下,何從景忽道:「丁大人、楚將軍,此間所坐,皆我五羊城的股肱之臣。這位,是我城中關稅司主簿孔人英大人。」
我也聽說過,五羊城雖然名義上是帝國領地,其實與獨立一般無二。與帝國的兵、刑、戶、工四部相應,五羊城也有六司,分別是關稅司、軍務司、遠人司、巡察司、匠作司和職方司。其中關稅司相當於戶部,軍務司相當於兵部,巡察司相當刑部,匠作司相當工部,還有遠人司是招待各處來人的部門,職方司則負責大小官吏的考評。與帝國稍有不同的是,五羊城以商人為本,因此關稅司的重要性為第一。而到五羊城來的外地商人極多,也需要單設一個遠人司負責,職方司卻是五羊城特有的。各司以主簿為長,這孔人英是關稅司主簿,就是五羊城重臣之首了。
孔人英端起杯子向我們一揚,道:「兩位天使在上,下官先干為敬了。」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喝得爽快,我們也喝了下去。這一桌有十個人,除去何從景和丁西銘、我,剩下七人中多半是各司主簿,但我沒看見鄭昭在,可能他官職雖大,卻還不是主簿,只不知道那多出來的人是誰。
何從景一個個給我們介紹下去,分別是軍務司主簿王珍、遠人司主簿林一木、巡察司主簿龍道誠、匠作司主簿秦豫和職方司主簿顧清隨。每人一杯酒,我酒量甚大,喝得頭也有點暈了,丁西銘的酒量卻比我好得多,臉色都不變。介紹到最後一個時,何從景笑了笑道:「這位是我城中後起的名將,丁亨利將軍。」
這丁亨利年紀很輕,生具異相,頭髮是金黃色的,雙眼卻是海水一般的藍色,樣子雖怪,卻仍是極其俊朗,讓我不禁有點自慚形穢。聽得何從景叫到他,這丁亨利站起來道:「小將丁亨利,見過兩位天使。」
丁西銘笑道:「丁將軍,我們可是本家,丁將軍既有此名,想來定於易學頗有心得了。」
丁亨利剛要喝酒,聞言一怔,道:「不知丁大人所說『易學』是何學?」
丁西銘道:「《易》開章有云:乾,元亨利貞。丁將軍既名亨利,令尊大人定然精擅易學了。」
《易》這本書我也聽說過,據說是上古傳下來的一部包羅萬象的奇書,但文字艱深,內容隱秘,根本沒幾個人能讀得懂,我也沒讀過,什麼「乾元亨利貞」之類,我更是聞所未聞。只是丁亨利雖然名從《易》中所取,看來對《易》也並不知曉,瞠目結舌,不知如何以對。何從景打了個哈哈道:「丁大人真箇飽學。丁將軍祖籍在極西之地,上代方才定居五羊城,丁大人神目如電,也能一語道破以易學得名,真箇佩服佩服。」
他一打哈哈,邊上那六主簿也紛紛舉杯,這個道「丁大人學究天人」,那個道「丁大人學問高深」,丁西銘被他們的馬屁拍得暈頭轉向,只是微笑。
丁亨利忽道:「家父曾說,亨利之名在我故鄉極多,本是常用之名,今日聽得丁大人所言,小將方知自己名之所出,多謝丁大人指點。」
丁西銘微微一笑,道:「本官只道易學是我獨得之秘,不料萬里以外亦有流傳。丁將軍英武不凡,定是當世奇才。丁將軍令尊既工易學,說不定我二人祖上還頗有淵源。」
我看了看丁亨利。他雖是男人,膚色卻白得異乎尋常,一杯酒下去,臉上已泛起紅暈。只是他長相英武,雖然臉色泛紅,仍沒有半點陰柔之氣,一雙手的手指也長而有力,把空杯放下去時穩穩噹噹。
這丁亨利的兵法不知怎樣,但他的刀法槍術定是一時之選,只是不知和我相比如何。等一輪介紹下來,何從景道:「二位天使遠道而來,何從景無以為敬,唯此水酒一杯,還望二位海涵。」
丁西銘道:「何大人客氣,下官感激莫名。南疆多事,何大人固守邊陲,使萬民安居樂業,真國之干城,來,下官與楚將軍共敬何大人與列位大人一杯。」
何從景守的可不是帝國的邊疆,而是他的祖業吧。我心中暗忖,臉上也堆出一副笑意,道:「城主請。」
何從景笑道:「多謝多謝。」他喝下一杯,拍了拍手道:「上女樂。」說罷笑道:「丁大人,楚將軍,五羊城僻處南疆,粗茶淡飯,女樂也粗糙得很,還請兩位天使莫要見笑。」
聲音剛落,從廳后出來了十來個女子,都手持樂器,到席前空地上施了一禮,列隊整齊后,樂聲響了起來,奏的正是一曲《坐春風》。
那些女子個個都是絕色,容貌非凡,一個女子手中領頭唱道:「南國秋來八月間,芭蕉階下綠、荔枝丹。」
她的歌聲柔美動聽,清脆悅耳,丁西銘聽得呆了。我雖然不是很愛好音律,也覺好聽,與當初在太子席上聽到的那個花月春的歌聲相比,亦不遑多讓,而她的相貌比那花月春更是美麗。數句唱罷,另幾個女子也應聲和道:「紅樓隔水卷珠簾。人如玉、翠袖待誰憐。」
這是一段了。唱罷這一段,她們不斷交錯穿插,變了幾個隊形。她們舞得千變萬化,樂聲卻沒半點阻礙,仍是一氣貫下,只是變得幽渺了許多。這時先前那領唱的女子又唱道:「可惜好容顏。明朝風雨後,總凋殘。」
這幾句唱得低回婉轉,讓人回味不已。女子以色事人,想必也如春花燦爛,卻無幾多時。她唱得優雅,我聽得卻覺心如刀絞。在不知不覺間,我又想起了她。被鎖在深宮中的她,現在還好嗎?現在太子愛她如珍寶,她的日子也許還好過一點。可是假如日後年長色衰,不為太子所喜,她的命運又將如何?也許,正如歌中唱的那樣,「明朝風雨後,總凋殘」了。
我聽得痴了,眼裡似乎有淚水要落下。不論是她的命運,還是我的命運,都一樣脆弱而不可靠的吧。即使是武侯,曾經權傾一時,手握重兵,身死之後一樣水流花謝,盡付闕如。如果我們的命運都註定是那麼微不足道,那我們還要堅持什麼?
這時樂聲又變得複雜起來,那些女樂又和道:「勸君且放兩眉寬。杯中酒、以盡一宵歡。」
唱完最後一句,樂聲戛然而止,餘音裊裊不絕,那些女樂圍成一圈,便如組成了一朵大花的樣子,當中那女子便如一朵花蕊,雙手高舉,袖子落下來露出雙臂,皎然如玉。
廳中靜了靜,方才發出一片叫好之聲。我算是見過點世面的,前鋒營和水軍團的士兵們卻想必從來不曾見過這等歌舞,不住聲地叫好。我被這陣叫聲驚醒了,只覺眼眶有點濕漉漉的,只聽得何從景對丁西銘道:「丁大人,這點粗俗歌舞讓大人見笑了。」
丁西銘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笑道:「哪裡,她們好得很,好得很。」他似乎也看得有點呆,先前的滔滔舌辯一時也沒了,只是不住地說「好得很」。何從景微微一笑,道:「來,再來一個,以盡一宵之歡,哈哈。」
這一次她們跳得要活潑許多,幾乎所有人,連那六司主簿都看得有點呆了,想必就算是他們也不是經常可以看到何從景私人樂班的歌舞。但在那些看得雙眼發直的人中,我看見那金髮碧眼的丁亨利卻沉靜之極,臉上帶著點微笑,只是無可無不可地看著。
這丁亨利確非常人!
我正打量著丁亨利,何從景忽道:「楚將軍不喜觀看歌舞嗎?」
我沒想到何從景會這麼問我,忙道:「哪裡。小將行伍出身,是個粗人,卻也知道這歌舞不同尋常。」
何從景笑道:「這一班女樂是自幼練習而成,她們日日習歌練舞,只是顏色粗陋,舞姿尋常,見笑了。」
我也淡淡一笑,道:「豈敢,小將生性疏懶,未能領會妙處而已。」
何從景笑道:「無妨無妨,楚將軍若要領會她們的妙處,我會安排的。」
我沒想到他會錯了意,不由有點哭笑不得,道:「不敢,小將就不必了……」
「楚將軍不用客氣,遠來辛苦,這是應該的。」
何從景似乎認定了我是言不由衷,手指在桌上輕輕一敲,道:「英雄美人,相得亦彰,妙哉妙哉。」
我正要力辭,丁西銘忽道:「既然如此,我們恭敬不如從命,多謝何大人美意了,哈哈。」
他一直看歌舞看得入神,突然插了這麼一句話,我倒是吃了一驚,沒想到他耳朵倒是很靈。只是丁御史雖然比不上衛宗政有「鐵面」之名,卻也素來道貌岸然,說出這等話來,實在讓我意想不到。只是他這般一說,若我堅辭,倒顯得與他不齊心了。
我閉上了嘴,丁西銘卻又道:「何大人,那位領舞的小姐叫什麼?」
何從景道:「她是我愛妾,叫剪梅。丁大人慾親香澤,下臣安排便是。」
丁西銘怔了怔,道:「哎呀,西銘冒昧了,不知那位剪梅姑娘是何大人小妾,下官不敢唐突。」
何從景微笑道:「不妨,丁大人,自古有雲,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一介小妾,何足掛齒,哈哈。」
我聽著他的話,心頭猛地有怒火升起。何從景相貌清雅高貴,本來我對他很有好感,但他說出這等話來,分明是不把女子當人看,我沒想到他居然是這種人,對他的觀感登時一落千丈。丁西銘卻是大為感激,道:「何大人真是當世英雄,西銘敬佩不已。」
英雄!英雄就是把女子當成玩物和食物,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可以玩弄,飢餓時可以吃掉的吧。我心頭怒意更甚,杯中的酒也像突然間失去了滋味,彷彿一瞬間成了殷紅的鮮血,那股血腥氣讓我噁心欲吐。
這些達官貴人不把人當人看。共和軍雖然在走上絕路時也會把女子當食物吃掉,但他們總還宣稱「以人為尚,以民為本」,也號稱男女貴賤一律平等。現在的何從景,雖然名義上是共和軍領袖了,他的所作所為卻連共和軍那點面子都不要了。
丁西銘已是樂不可支,臉上儘是笑意,想必在打算今晚的春宵了。何從景居然連愛妾都可以隨意送人,這個人也的確非同尋常。我雖然不喜他的為人,但也不得不佩服他。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可以八面玲瓏,面面俱到吧。帝國軍、共和軍、蛇人,誰也無奈他何。在各種勢力間遊刃有餘,一直保持獨立,的確有他的本事。
不去想這些了,我拿了個桌上的水果。這水果正是我在外面看到過的那種,只是鮮紅欲滴。拿在手上才發現原來外面長著一層粗糙的殼,樣子並不怎樣好看。我伸手剝了一下,本以為這殼不好剝,哪知一剝居然把裡面的果肉也剝下一大塊來,手指上沾滿了果汁。那種果肉是半透明的,如凝乳一般,我把一塊果肉放進嘴裡,只是一抿,居然全然化開,一股極其鮮甜的味道溢滿嘴裡。
真是美味的水果。我幾乎要驚呆了,邊上何從景低聲笑道:「楚將軍沒吃過吧?這種水果便是方才她們歌中所唱的『荔枝』,現在正好紅熟。」
「真是好吃。」我訕訕地一笑。這種奇異的水果我以前從沒吃過,而我嘗到過的水果中,以鮮甜而論,這種荔枝可謂當世第一。
我正想著,突然耳邊響起了一聲慘叫。
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是個男人的聲音,此時別人都全神貫注地看著歌舞,這聲慘叫聲音並不大,似乎在竭力壓抑,但我聽得清清楚楚。丁亨利聞聲渾身一震,扭頭看過來,正好和我目光相對。他的目光銳利已極,我被他掃了一眼,心頭不知怎麼便是一悸,也轉過頭去,卻見何從景一臉驚愕。我道:「城主,發生了什麼事了?」
何從景皺了皺眉,道:「楚將軍且安坐,我去看看。」
他離座站了起來,丁西銘這時才回過味來,道:「何大人要更衣嗎?」
何從景道:「下臣去看看,丁大人請安坐。」他轉身向廳後走去,兩個侍者跟在他左右。過了一會兒,何從景已轉出來,坐下后微笑道:「是一個切菜的下人不小心切到手了,沒事。」
丁西銘哦了一聲,道:「這般不小心啊,有事嗎?」
「沒甚大礙,丁大人不必在意。來,叫炫目戲上來。」
他拍了拍手,那隊女樂列隊施了一禮,退了下去。接著上來的是些裝束奇異的男男女女,看來是異國之人。五羊城以商為本,各地商賈不斷,這些人也不知是什麼地方的。
炫目戲頗為奇妙,一個頭上纏著白布的男子從掌心噴出各種顏色的煙氣,然後又用手抹去,另一個女子彷彿身體里沒有骨頭一般,可以鑽進一個口子很小的罈子里。這些表演極為精彩,我看得目瞪口呆,實在想不通那是怎麼回事,好像那些人有妖術。只是丁西銘雖然也看得入神,卻明顯不及對那班女樂有興趣。
雖然看著,我心中卻在暗自盤算。方才,真的如何從景所說,只是一個下人切傷了手嗎?如果真的只是這麼件小事,他為什麼要如臨大敵,親自去察看?
其中一定另有隱情。何從景到底打什麼主意?他想做什麼?
我入神地想著,這時何從景忽道:「楚將軍,這些人來自極西的天方國,以前見過嗎?」
我啊了一聲,道:「以前從沒見過。」
何從景笑道:「天方亦是古國,據說那兒大多是沙漠,各部落逐水草而居,居無定所,因此難得一見。這些人也是第一次來五羊城,倒是頗可一觀。」
我道:「那和狄人也差不多吧,狄人也是逐水草而居的。」
何從景點點頭道:「不錯。如此想想,上天待我們可真是不薄,有這一塊土地讓我們休養生息,男耕女織,豐衣足食,我們自不能辜負上天的一番美意。」
他是在說自己吧?我突然覺得何從景的話也有他的道理。我自然可以指責他如牆頭草一般隨意倒向另一方勢力,但對於他來說,什麼立場,什麼信念,都不及五羊城的繁榮發展更重要。如果歷代五羊城主都要對一派勢力忠心耿耿,那五羊城也不可能發展到今天的程度了。何從景坐上了五羊城主這個位置,那就意味著他也只能萬事以五羊城的利益為第一。
想到這兒,我對何從景又有了幾分理解,覺得他也未必不可原諒。我們是帝國使臣,現在帝國和蛇人的戰爭仍然沒有分出勝負,他也不能割斷任一方的聯繫,仍然要竭力討好我們,又不能被蛇人發覺他有異心。在五羊城與愛妾的比較下,一個愛妾自然也可以輕易捨棄了。
宴席持續到了後半夜才算結束。散去后,丁西銘打著飽嗝向何從景和六司主簿告辭。他對何從景欲言又止,一副心癢難忍的樣子,何從景微微一笑,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丁西銘登時眉開眼笑,想必是說那叫剪梅的女子已經安排到他屋裡了。我也向何從景告辭,但心裡已經決定,絕對不去碰他給我安排的那個女子。
何從景剛要走出去,丁亨利走過來,向我抱了抱拳道:「楚將軍,告辭了,請好好休息。」
此時廳中的燭火滅了一些,已暗淡許多,他的一雙眼睛似乎灼灼發亮。我也向他抱了抱拳,道:「丁將軍好,多謝款待。」
丁亨利笑了笑,道:「小將久聞楚將軍大名,如今得蒙賜見,真是三生有幸。」
我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以為自己的名聲真箇已傳到了五羊城裡,那多半是丁亨利的口頭之辭。我淡淡一笑道:「是嗎?在下倒覺得籍籍無名,不足掛齒。」
丁亨利道:「楚將軍,我確是聽好幾個人說起過你。他們說,那時你雖然只統領數百人,但日後必定會大放異彩。嘿嘿。」
他最後笑的兩聲大有深意,也不知是取笑還是別的,總之不會是真心讚許。我也不以為忤,道:「丁將軍見笑了。」
丁亨利正了正神色,道:「楚將軍好生歇息。此番楚將軍若有閑暇,不妨請來指教一二,讓小將一觀楚將軍高才。」
我心中一凜,他是在挑戰嗎?只是他的話仍然說得溫文爾雅,不卑不亢。我道:「多謝丁將軍關心。丁將軍也請早點歇息吧。」
丁亨利又施了一禮,轉身向外走去。臨出門時,又轉過頭道:「留步,不必送了。」其實我根本不是送他,只是何從景正要上車,丁西銘已經到了門口送行,我也不能不去。
何從景坐上了車,撩開車簾,微笑道:「兩位天使敬請安歇,事情我們後日再行詳談,明日多睡一會兒吧。」
他的這番話中也有深意吧,丁西銘已是樂得眉開眼笑,道:「多謝何大人,多謝。」
這慕漁館不知是派什麼用場的,好像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宅第,卻只住了很少的下人。我和丁西銘的住處被安排在兩幢樓的三層。進了屋,我推開窗,坐到窗台上。那兩幢樓相對而建,小巧玲瓏,掩映在荔枝樹間。晚風徐來,微風中似乎也有荔枝的鮮甜香味。
我看著外面,一棵荔枝樹離窗子很近,有根樹枝斜伸過來,上面累累的滿是果實。我伸手摘了一顆,小心地剝著。這種祥和平靜的氣氛,我已很久很久沒再經歷過了。
正剝著,門上忽然有響動。那多半是送水的下人,我道:「進來吧。」
門開了,進來的卻是一個女子。我登時想起了何從景所說的讓我「領會妙處」的事了,她就是來陪宿的吧?我從窗台上跳下來,走了過去,那女子見我走過來,跪下道:「楚將軍,妾身春燕見過將軍。」
她的模樣十分清麗可人,我的心頭卻是一疼。我道:「是何城主讓你來的嗎?」
「稟將軍,城主命我陪將軍更衣。」
這話我也懂,那些達官貴人把登廁、玩女人都叫成是「更衣」,大概也是因為「妻子如衣服」這句話吧。我嘆了口氣,道:「不必了,你還是回去吧。」
她抬起頭,卻嚇得臉色煞白,道:「是,是,春燕自知容貌醜陋,不堪服侍將軍,還望將軍慈悲,收容春燕。」
她長得那麼美麗,居然還說什麼「不堪服侍」我,真是笑話了。這大概是因為何從景跟她說過,一定要把我服侍周到,否則要治她的罪吧,說不定還會殺了她。我心頭一陣疼痛,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話。如果我和她地位相等,我大概根本沒機會能近到她左右,可現在她卻像一頭可憐的小獸一樣,即使我侮辱她,那也是她的榮幸。
我走到她跟前,扶起了她道:「春燕,起來吧。如果你回去,何城主要怪罪你的,是吧?」
春燕抬起頭,眼角還掛著淚水,眼中卻有點詫異,不知我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被她看得大是不安,道:「坐吧,坐吧。」順手把手中剝了一半的那顆荔枝遞給她,道:「你吃吧。」
春燕拿著那顆荔枝,更是莫名其妙。可能以前她為客人陪宿,那些客人早一把將她抱到床上去了,我卻大不一樣。她坐在椅子上,仍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我不敢再看她,自己走到窗前,又摘了幾顆紅熟的荔枝,坐到她對面,道:「春燕姑娘,你別害怕。」
春燕仍然驚魂未定,我聽得到她的喘息聲,大概她仍然不知道我想要做什麼。我嘆了口氣,道:「如果你不睡在這兒要被何城主怪罪,那你早點上床歇息吧。」
我一說這話,春燕才算鬆了口氣,腮邊也泛起一陣紅暈,道:「多謝楚將軍。那我為楚將軍寬衣,先服侍您沐浴吧。」
我笑道:「我自己來吧,你休息好了。」
這套小樓造得極是別緻,一邊有一個浴間。雖然是在三樓,卻已備好熱水,一邊的衣櫥里還有幾件新製成的綢緞袍子。我洗了個澡,只覺神清氣爽,大是舒服。換好衣服出來,窗子已經關上了,燭光也已吹熄,床上,春燕已縮成一團躺著。我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夜風清涼宜人,極其舒適。我坐在窗台上,又摘了顆荔枝。
吃完了荔枝,我走到一邊,把幾張椅子拖過來拼在一起。這幾張椅子都很寬大,三張拼在一起就夠我躺下來。春燕聽得我在拖椅子的聲音,低聲道:「楚將軍,您不上床歇息嗎?」
我轉過頭,卻見她坐了起來,一條毯子蓋在胸前,露出肩頭如雪的肌膚。我嚇了一跳,連忙轉過頭道:「不必了,我睡在椅子上吧。」
春燕吃了一驚,登時不再說話。我躺了下來,拿我的戰袍蓋在身上。現在天氣很熱,原本不蓋也沒什麼問題,只是有女子在,要我寬袍大袖地躺著,實在有點局促。在船上待了一個多月,日日在海浪聲中入睡,現在總算睡在了堅實的地上,雖然椅子硬邦邦的,我仍然感到無比舒服。春燕身上的幽香一陣陣襲來,我心中綺念頓生,怎麼也睡不著。
正迷迷糊糊地半睡不睡時,突然我聽到了一陣哭泣之聲。一霎時,我彷彿又回到了被蛇人包圍的高鷲城裡,似乎覺得武侯下令將各營中的女子集中,斬殺后充當軍糧,蘇紋月正哭得梨花帶雨。我吃了一驚,翻身坐起,卻忘了自己躺在椅子上,差點摔下來。定了定神,才想到現在是在五羊城的慕漁館里。
可是那哭聲卻不是我的幻覺。我疑惑地看去,只見春燕坐在床上,正低聲抽泣著。我走過去,到了床邊,又站住了,低聲道:「春燕姑娘,你睡不著嗎?是不是我打呼嚕吵了你了?」
春燕抬起頭看了看我。房裡很暗,她的臉卻出奇地白,在黑暗中像一朵盛開的白花。她抹了一下眼,強笑道:「不是,楚將軍,是我不好。」
我嘆了口氣,道:「春燕姑娘,我不是不喜歡你,只不過,我不想做那種讓自己心中有愧的事。」
春燕點了點頭道:「是,我明白。楚將軍,您真是個好人。」
說這話的人她也不是第一個了,我苦笑了一下。在這世道,這種話我都不知道是誇我還是罵我。我是好人嗎?可是也未必。很多時候,我這個好人反而害死了別人。
我沉默了一會兒,低低道:「春燕姑娘,你睡吧,天亮還要一會兒。」
春燕獃獃地看著我,我轉身又要回到椅子上去,春燕忽道:「楚將軍,你也睡到床上來吧。」
我道:「不必了……」話剛出口,卻見春燕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我心頭一軟,道:「那你穿上衣服吧。」
春燕臉也紅了紅,抓過了睡袍,穿在身上。她在穿衣服時,我轉過身去不再看她,一會兒,她道:「楚將軍,你轉過身來吧。」
我轉過身,卻見她已穿好了一件粉紅色的睡袍。雖然穿上了衣服,但這衣服很寬鬆,從衣縫間露出了雪白的肌膚,更是誘人。我只覺額頭也一陣發燒,道:「算了,我還是睡在椅子上吧。」
春燕急道:「楚將軍,你過來吧,我還有話跟你說。」
她會有什麼話要說?我雖然覺得自己還是睡在椅子上為好,可仍然不知不覺地向床邊走去。一到床邊,我躺在她身邊,她身上的幽香一陣陣飄過來,我只覺更是熱得難受。
正在強自支持,春燕忽然一把摟住我的脖子,把頭靠在我胸前。我只覺腦子裡嗡的一下,不由自主地摟住了她,一隻手便要向她的衣服里探去。
哪知還沒伸進去,她突然用極小的聲音道:「隔壁有人。」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把我的滿腔熱火盡都澆滅了。我詫異地看著她,只道聽錯了,她點了點頭,嘴張了張,沒有出聲,但看口型,說的仍是「隔壁有人」這四個字。
隔壁有人?這幢樓是給前鋒營住的,但三樓只有不多幾個房間,便是錢文義,也和士兵一起擠在最底層,隔壁怎麼會有人?我只覺身上出了一陣冷汗。
這是何從景的圈套!
可是,何從景到底想做什麼?隔壁有人,想偷聽我和春燕的對話嗎?到現在為止,我根本沒有說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他想聽什麼?
我把想伸到她衣服里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在她耳邊極小聲地道:「誰?」
她搖了搖頭。忽然閉上眼,喃喃道:「楚將軍,睡在你懷裡,真是舒服。」
我差點又要把持不住了。但是在腦海深處,似乎有個聲音不住提醒我:「隔壁有人!」
春燕不會知道太多底細的,但她既然說隔壁有人,只怕這也不是第一次。隔壁的人到底是誰?他要做什麼?
突然,我想到了什麼,身子也猛地一顫。
我想到了那人是誰了!是鄭昭!
一定是鄭昭!他想要窺測我的心思!這定是何從景安排他做的,以前肯定也有過,也有人睡在這兒,鄭昭就在隔壁施展讀心術。我記得鄭昭說過,只要距離不是太遠,他就可以用讀心術,怪不得床是放在這堵牆邊的。在這人生第一大誘惑跟前,再強的意志也會有缺口,鄭昭的讀心術更容易施展,怪不得何從景如此大方,愛妾也可以隨便送人,想必她們本來就派這種用處。
只是,鄭昭讀出我的心思了嗎?我用攝心術攝住他時給他的暗示到底有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