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重操舊業
第三十九章
重操舊業
陽光灑在院子里的時候,永夜站在院子里呼吸了口早晨的新鮮空氣。打了井水洗臉,水珠撲在臉上,帶來清爽的感覺。
月魄從外屋進來,高興地彈了下她的額頭道:「我把院子里的藥草拿到西城藥鋪去賣,你乖乖地在家裡等著我。都是些好藥材,天天看著差點兒忘了。回來我給你買好吃的。粥在廚房,昨晚沒吃,記得喝了。」
永夜正想說當田黃印石的事,想想乾脆給月魄一個驚喜就沒說出口,嘿嘿笑著點頭應下。
月魄小心地將土裡的藥材挖了出來,裝進竹簍里,摸了摸永夜的頭,低下頭在她頰邊一吻,見她傻傻地望著自己,笑了笑便出門了。
永夜在院子里摸著臉出神,月魄低頭親她的氣息彷彿還在,良久她高興地跳了起來。月魄親了她,她卻沒有半點兒反感,她絕不是有心理障礙!
永夜喜滋滋地找了件月魄的灰布長衫,剪短了袖子和袍邊,袍子寬寬鬆鬆地掛在身上。永夜嘿嘿笑了,邋遢點兒還省了易容費事,把自己弄成了個黑小子,看著覺得還行,就興沖沖地拿了印石上街了。
她悠閑地走在聖京街頭,見城內布局四平八穩,街道寬敞,地面全鋪以大塊青石。
永夜走完三個國,覺得三國都城各具特色。京都貴氣,澤雅秀氣,而聖京,永夜直接贊它大氣。
大昌號是聖京最大的當鋪,是座高大的四合院。門樓高三層,倒像座碉堡,鋪面外立著兩座大石獅子,張牙舞爪。三道青石台階上的大門敞開,永夜仰望良久走了進去。
當鋪的櫃檯也是高高在上,她的個子在女人中算是高的了,櫃檯仍高出一頭。永夜便退後一步笑容可掬地對鐵柵欄后的朝奉說:「在下想典當家傳上品田黃印石一枚。」說完拿出田黃印章放在櫃檯上,又後退一步瞧著。
朝奉拿起石頭看了看,問道:「公子是死當還是活當?」
「死當多少,活當多少?」
「死當二十兩銀子,活當十兩!」
這麼少?永夜嘆氣:「我不當了。」
朝奉並不多言,把田黃印章交還了永夜,見他出門便撇撇嘴搖了搖頭。
果然,永夜轉了一圈,又回來了:「我當,死當!」
「破石爛料印章一枚,二十兩!」朝奉長聲喲喲地唱道。
「等等,這是上品田黃,你在當票上寫成破石爛料?」
朝奉冷冷一笑:「公子當不當?!」
永夜氣結,語帶譏諷:「別家聽說大昌號當二十兩,紛紛出價十八兩十五兩,大昌號這麼高的價,怎會不當?寫當票吧!死當了!」
「好說,好說。本號能做到齊國最大,自然比別家價錢更公道!」朝奉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
在破石爛料石章一枚的再次唱票聲中,永夜拿了二十兩銀子和一張當票恨恨然離開了。
照這樣的當法,把金蟬冠切零碎了當掉也撐不了多久。
永夜並不打算在齊國偷點兒錢包或夜入富戶借點兒銀子花花。三大強國都被她攪得翻天覆地,如今太子燕四處找她,她還想和月魄在齊國過安靜日子,作姦犯科當夜盜的事,她不想。
眼睛瞥見街對面的濟古齋,永夜呵呵笑了。想起大昌號又撇撇嘴,她不想胡來不等於她不想報仇。她的技藝因為得到美人師父的指點已經更上層樓,反正一時半會兒出不了聖京城,她決定重操舊業。
與大昌號一樣,濟古齋是聖京最負盛名的古玩店,據說齊國的王公貴族、有錢的人家都是這裡的常客。永夜眯了眯眼瞧了瞧濟古齋的招牌,擦了把額頭的汗走了進去。
濟古齋門臉不算大,裡面博古架上擺放著各式珍玩,牆上掛著名家字畫。只有一個夥計,正在招呼一個大腹便便的客人。
永夜慢條斯理地看著,豎起耳朵聽客人與夥計的對話。
「這怎麼可能是假畫?這是京都張憐草親筆繪就的。」客人似乎是拿畫來寄賣的。
「爺,您瞧這印鑒有些模糊,您再瞧瞧小人手裡這幅。還有,張憐草擅工筆花鳥,您的卻是幅水墨畫,小的不敢接這幅畫。」
永夜一聽來了精神,趕緊湊過去瞧。這世上別人的畫她可能不熟,安國京都張憐草往她老爹臉上畫掌痕,她對張憐草是再熟悉不過。
永夜瞧了幾眼,見夥計與客人爭得面紅耳赤,便笑道:「在下略知一二,可容在下說說?」
那夥計抬眼打量了下她,見她一身最常見的灰布長衫,袖邊袍角都沒有縫邊,雖是讀書人打扮卻顯得極為寒酸,便哼了一聲道:「這位公子在店內徘徊良久,可有中意的?」
永夜知他以貌取人,也不生氣,手指點著畫作道:「世人只知張憐草擅工筆花鳥,筆法細膩,用色喜艷,卻不知他取字憐草,最長水墨蘭花。葉形飄逸秀美,花似美人螓首。且張大師往往醉后心情大好時才會畫蘭,醉後用印手顫故而印鑒稍有輕移模糊的現象。此畫正是張大師難得一見的《醉后蘭草圖》。」
客人越聽眼越亮,夥計越聽越清醒。
重金收了畫,夥計態度瞬間變得謙恭:「在下有眼無珠,多謝公子指教。」
見他懂得退讓謙遜,永夜對這間濟古齋的看法又有不同,暗暗佩服東家用人得當。
「公子可有看上的?」
永夜在店內轉了一圈,笑道:「小哥,這外間擺放的東西不入在下的眼。」
「哦,什麼樣的畫作能入公子的眼呢?」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從後院走了出來,抱拳一禮,「這位公子請了,小老兒姓梁,是此店掌柜。方才已聞公子高見,不知公子能看上何人大作?」
「在下李林,安國人士,聽聞濟古齋珍品無數,想一飽眼福,並不想求購。」她是安國口音,並不掩飾這點。
梁翁早看到了剛才發生的事,眼風往永夜一瞟,見她安然自若地站著,雖布衣窮酸邋遢,舉手投足間卻有一股氣度,言語間卻有打探的意味。梁掌柜的臉已沉了下來:「我這濟古齋若無珍品,齊國上下便再無古玩店有珍品可售。」
永夜深知古玩店的規矩。好貨一般是不會全擺在外頭的,店堂內最多有一兩件珍品壓堂就行了。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賣一件值錢玩意兒,就夠撐很長時日了。有錢的主兒除非有淘貨的愛好,否則店內的東家往往得了稀罕物什都會親自送上門去。
她笑了笑拱手道:「既然如此,告辭!」
「公子請留步!」梁翁知道遇到了內行,精神一下子就來了,急呼一聲,拱手道,「老夫有一事要求,能否請公子再看一幅畫?」
永夜回過頭說道:「濟古齋能做到齊國最大,自然有鑒別高手。梁翁客氣了。」
梁翁見她還是要走,趕緊上前一步深揖一恭:「老夫失禮!公子可否移步隨小老兒內院一觀?」
永夜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勉為其難地點點頭:「梁翁先行!」
轉過迴廊來到內堂,梁翁小心地捧出一幅捲軸展開。這是一幅《大青綠山水》,筆勢大開大合,山川雄奇險峻。
「公子請看,這筆力、手法、氣勢非陳秋水莫能畫出。水泊居士正是陳秋水的印鑒,然他一年只畫三幅畫,據老夫所知,今年陳大家已畫有三幅,老夫收得此畫卻有些惴惴不安,想請公子幫忙看一看。」
永夜聽美人先生說過,齊國陳秋水的《大青綠山水》畫作產量極少,又因其畫氣勢非凡深得王公貴族、豪門大家所喜,當下問道:「可還有陳大家的畫作?在下好做比較!」
梁翁又捧出一幅畫卷展開。
永夜細細研看,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吐了一口氣,道:「此畫是陳大家真跡。梁翁是想著陳大家一年只畫三幅畫的緣故所以質疑吧?」
「正是!」
「細觀此畫,用筆大膽且一氣呵成,雖具大青綠勾勒,卻筆法飄逸,落款一氣呵成,飛白筆法張揚有神,想來是陳大家醉后所畫,破了一年三幅畫的規矩也有可能。且這印鑒是最不易造假的,梁翁請觀此處,印鑒是朱白文,這末字一筆略有凸出,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如果有放……放在一起細細比較就能看出來了。」永夜悠然微笑。
梁翁嘆服,連連稱謝。
永夜當即便要告辭:「在下尋親不得,還要去見工籌銀返鄉,不耽擱了,告辭!」
「公子稍等,公子說想要見工?」
永夜嘆了口氣,道:「在下囊中羞澀並不為買畫而來,只是喜好,路經濟古齋便入店瞧瞧。能親眼欣賞到陳大家畫作已是幸事,不作他想了。多謝梁翁。」
「濟古齋正值用人之際,公子目光如炬,不如留在濟古齋。」梁翁聽說永夜要去見工,乾脆留下,他深深佩服永夜的眼力,如此人才當然不肯放過。
永夜大喜,她本還想著該用什麼方法能常來濟古齋轉轉,沒想到機會這麼好。趕緊躬身一禮:「多謝東翁。」
「呵呵,李公子無需多禮,月銀十兩如何?」
五十兩夠普通人家一家三口舒舒服服過上三個月了,十兩是相當高的月銀,足夠她和月魄過小日子了,順便還能實施她的賺錢報仇大計,豈有不答應之理?
「你只能另覓住處,白日上工,晚間收鋪回家。明日起上工可否?」
她知道古玩店的夥計都必須住店看店,也只用親信之人。像她這種賺工錢籌路費回家的外地人,是不會讓她住在店裡的。她本來也不想住在店內,當下連聲答應。
出了古玩店,永夜露出一絲賊笑。買了一堆吃食並紙筆顏料等工具,準備開工造假。她看了一炷香的時間,看得最多的還是那枚朱白文的水泊居士印鑒。
她拿著東西笑逐顏開地回去,心裡想著月魄賣了藥材今天都有收穫,晚上一定要好好慶祝生財有道。
夕陽如金,曬得小巷帶出一種溫暖的色澤。
那盞紅燈籠在晚風中輕輕晃動,晃得永夜的心帶起一絲喜悅。
在她前面,一對老夫妻攜手慢慢走過。永夜看著兩人弓背攜手的身影,想著將來和月魄這麼老時也這樣牽手走過黃昏的小巷,嘴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嫁給他,好像也不是很為難,也許慢慢習慣就好了。永夜突然想起忘記買女裝,不由得暗呼糟糕。正想回頭去買的時候,卻看到那對老夫妻經過醫館門口時腳步停了停,老頭子貓著腰往門裡張望了下,兩人接著往前走了。
永夜的腳步很輕,是習慣性的,她可以肯定夫妻倆不知道她遠遠地走進了巷子。永夜目中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老頭子往門裡看的時候,腳步也是習慣性地放得很輕,輕得不像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她經過醫館的時候發現月魄還沒有回來,她離開時鎖了門。永夜將手中物什放在門口,跟上了那對老夫妻。
出了巷子,永夜提高了警覺,遠遠地看到他們進了一座宅院。她沒有多想,足尖一點飄身躍了進去。
一道匹練般的劍光刺過來,永夜飛刀迅疾出手,聽到一聲慘號,凌空一個翻身,頭頂突然出現一道鞭影,硬生生向她壓下來。院子里傳來一聲低喝:「什麼人一路跟蹤!」
永夜側身避過,飛刀再次出手,袖刀揮出一道光芒瞬間逼住了對手。持劍的老太太中刀倒在血泊中喘氣。她逼住的正是持鞭的老者:「你是什麼人,能聽到我的腳步聲?」
對方不理,望向老太太的目光充滿了不舍與愛戀,回過頭時咬牙切齒道:「星魂,你是星魂!」
「你如何知道?」
「你的暗器,小李飛刀,例無虛發!」
「你是何人?」
老翁笑了起來:「咱們是一座樓里出來的,我叫日光,你記起來了嗎?出了巷子不久,我便感覺身後有人。你的輕功相當不錯,不過,你也知道,刺客的感覺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日光?這名字讓永夜一震,想起多年前李言年為樓里五個刺客起名字的情形。也就瞬間恍神,日光突然身體呈九十度往後一仰,雙足飛起踢向永夜。
她的動作比他想象的更快,身如魅影,已繞到他身後,袖刀抵住了他的背心:「你去那間醫館幹什麼?有什麼目的?」
日光呆住,他沒有想到永夜的功力比他想象的還要高出許多。
「我的刀在你背脊上,我一刀下去會割斷你的脊樑,你死不了,卻再也沒辦法站立。一個只能躺在床上的刺客會有什麼下場?」
「我不會告訴你,你殺我好了,你知道的,我告訴你,會比死更痛苦。」
永夜笑了笑:「我還有十八柄刀,我的飛刀很小,準頭不差,她還沒死,我可以一刀射瞎她一隻眼睛,再射瞎她另一隻眼睛,順便一刀刀從她臉上片過,你可以看著她美麗的臉頰變成兩個血洞人卻不會死……」
地上的老太太還是鶴顏雞皮的臉,眼睛里卻露出了深深的恐懼,她突然伸手往天靈拍下,手才一動,便痛得一顫,手背上已釘上了一柄飛刀。
「我在你身後,可以讓你感覺不到我何時出刀。回答我的問題!」永夜聲音一冷。
日光額頭汗出如漿,怔怔地看著地上的老太太喃喃道:「你只擔心月魄是嗎?他……」
院內突然爆出一團紫霧,永夜暗叫不好,腳尖用力,人如紙鳶斜斜飛起。回頭瞥見日光躍在半空的身體像被什麼擊中,直直摔倒,而扮成老太太的刺客已全身僵硬一動不動。
紫霧散去,院子里橫躺著兩具屍體。
永夜心情沉重地回到醫館,伸手取下了醫館的牌子。
「星魂,你去哪兒了?我看到你放在門口的東西。你把醫館牌子取了幹什麼?」月魄吃驚地看著她。
永夜嘆了口氣:「我發現有兩個人在醫館外探頭探腦,跟過去殺了他們。其中有一個居然是和咱們一樣從小樓里出來的刺客,他叫日光。」
「他們怎麼會知道呢?」
永夜想了想道:「有可能他們想找你,想到你會使毒也肯定會行醫,所以才對醫館特別注意。咱們換個地方住吧,我有法子賺錢了。」
月魄想了想道:「我早想到這一天,我已另外租了個地方。」
「不會吧?你有幾窟啊?」永夜沒想到月魄居然早有準備,懷疑地看著他。
月魄笑了笑,拉著她出了醫館,到了隔壁。一模一樣的格局,只不過外麵店門始終關著沒有做生意。他得意地笑了:「這裡。沒人想到是在隔壁吧?住在這裡的可不是月老了,是趙大叔。他是個怪人,很少出院子。嘿嘿,我一般十天左右會扮成趙大叔出門買東西。」
永夜忍不住笑了:「趙大嬸呢?」
「她長年卧病在床,床前離不得人,所以趙大叔總是在家裡照顧她。」
「趙大叔靠什麼生活呢?」
「你沒見院子里掛著草鞋?趙大叔每隔十天就會拎著草鞋去賣,勉強度日。」
永夜板起了臉:「今晚趙大嬸心情好,病也輕了,所以要坐在院子里喝酒吃肉賞月!」
月魄「哦」了聲走到她身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趙大叔見趙大嬸病好了,便想與她研究下如何不再讓腳心長著那朵花……」
永夜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肘用力擊在月魄的肚子上,跳了開去:「趙大嬸今天起要開始賺錢報仇大計!我把田黃印章拿到大昌號才當了二十兩銀子,再去濟古齋見工,你賣藥材也賺了不少銀子,咱們在聖京住個一年半載,我看太子燕還會不會在城門檢查。」
月魄聽了皺了皺眉道:「星魂,你就別去上工了。我賣了五十兩銀子的藥材,加上當的印章二十兩,夠咱們花好幾個月了。」
永夜嘟著嘴不幹,她才被勾起癮,想要報仇,還順利地進了濟古齋,怎麼能放棄?再說,成天悶在家裡也無聊。
月魄見她態度堅決,輕嘆口氣,笑了笑道:「出門小心一點兒,我替你易容。」
接連五日,永夜去濟古齋上工。她一邊做事,一邊欣賞濟古齋收藏的名人字畫,暗自將各人的筆畫特點牢記於心。晚間在家挑燈夜戰,模仿畫作。
半月之後,印鑒完成,她對著畫作上的水泊居士印鑒,再瞧瞧自己手中的,與畫上一般無二,不禁得意至極。
月魄見了嘖嘖稱讚,看向永夜的目光又多了些疑惑:「你什麼時候學的?」
「在王府那幾年學的。」
月魄笑道:「等你當了畫出了氣,就不要再拋頭露面了。聽到沒?」
永夜愣了愣。月魄攬了她入懷,輕聲說:「每回你出門,我都擔心你再不回來。」
「我怎麼會不回來?你等我,等當了這畫,我就不出門了,在家教你畫假畫玩!對了,咱們再養只豬好不好?像鬧豬那樣的,好玩。等小豬長成大豬,城門估計也放行了,我們就離開。」
「好。」對她的要求,月魄似乎從來沒有不答應過。
永夜細心裱了畫,又花了五兩銀子的大價錢買了個雕工細膩的檀木盒子興沖沖地抱了上大昌號。她驕傲地將檀木盒子往櫃檯上一放:「死當一千兩,在下急等銀子周轉!」
朝奉早忘了上次花二十兩銀子揀了個價值百兩的上品田黃石,見人開口就要死當一千兩嚇了一跳,伸手就去開檀木盒。永夜把手往盒子上一搭,抬著下巴問道:「你洗手了嗎?」
朝奉一愣,正要出言譏諷,永夜挑著眼道:「這是陳大家的墨寶,你凈接些破物爛衣裳,弄髒了怎麼辦?」
朝奉被她說得哽得脖子通紅,聽說是陳大家的畫作,狐疑地看了永夜一眼,卻真的用雪白的毛巾擦了擦手,才小心地打開盒子展開畫。
裡面也是一幅大青綠潑墨山水,他仔細看了又看,盯著落款與印鑒眼珠子差點兒掉在畫上。半晌吐了口氣恭敬地說道:「公子此畫何處得來?」
「我從哪兒得來的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不是偷也不是搶,你只管看這畫是否真的,給我當了銀子作罷!」永夜不耐煩地說道。
「公子莫急,只是陳大家的畫少有現世,小人眼拙,公子稍候,小人去請大朝奉!」朝奉說著下了高高的櫃檯,去了內院。
不到片刻,走進一個精神矍鑠、眼露精光的老頭兒。捧起畫作細細觀看,良久方道:「公子死當?」
「在下缺銀子,沒辦法,只能死當!」永夜嘆了口氣,戀戀不捨地看了眼畫,猶豫了下才似下定了決心。
「如此甚好,在下東家也極愛陳大家畫作,紋銀一千兩,死當!公子可想好了?」大朝奉臉露喜色又問了一遍。
「死當!當了眼不見心不煩!」永夜不耐煩地嘀咕道,眼神又往畫瞟了瞟,似極不捨得。
大朝奉當即寫了當票簽了一千兩銀票遞給永夜,喜滋滋地抱了畫走了。
永夜聳聳肩,看來求口飯吃也很容易嘛。
她記著去買女裝,問了聖京最大的綢緞莊尋了去。
鋪子里擠了三四個姑娘正在竊竊私語,看穿著打扮應該是聖京的大戶人家。
「聽說安國永安公主還沒找到呢!」
「聽說是遊離谷的人劫走了……」
「長什麼樣啊?聽說沒穿嫁衣還是男裝來的齊國。像什麼話?如何配得上太子!」
永夜聳聳肩不置可否。永夜耳力好,幾位女眷的議論她聽了個清清楚楚,不禁啞然失笑。太子燕相貌清秀、性格溫和、出身高貴,又是單身,自然是高門貴族女孩爭相求嫁的理想女婿。她不討厭太子燕,也沒有想嫁他的念頭,已經離開便與她無關了。
她看中一匹淺紫色的絹和一匹月白色暗花的料子。紫色是她習慣了的顏色,但永夜選中的是月白色的料子。她想月魄穿月白色正好和他配。
綢緞莊老闆聽說永夜要用料子做成衣,便笑道:「不知那位小姐的尺寸大小是多少?」
「啊……」永夜愣住,月魄給她易容成黑臉小子,不可能說給自己量尺寸吧?張了張嘴,望著衣料發愣,嘆了口氣道,「本想給在下的心上人一個驚喜,在下沒辦法量她的尺寸,老闆可有現成的襦裙,在下另買……」
「照這位公子的尺寸量肯定不會錯。」
永夜手一抖,硬著頭皮道:「這位公子說笑呢!老闆,我不買了,改日得了尺寸再來。」頭一埋就要走。
一柄長劍擋在她面前,風揚兮冷冷地看著她,那目光既冷且怒,帶著一種恨意。雖然他滿臉大鬍子,永夜仍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動了動,顯然那是磨牙的動作。
「公子……何意?」永夜頭冒冷汗,說話都有點兒不利索。
風揚兮一笑:「沒什麼意思,在下有個表妹與公子身材差不多,囑在下幫她選匹料子做衣裳,就這匹料子吧,麻煩公子量量尺寸。這位公子不會不幫在下的忙吧?」
「嘿嘿……」永夜乾笑。風揚兮分明指著匹淺紫色的絹,他是認出自己來了。永夜覺得倒霉,倒霉到家了。
她迅速往外瞟了一眼。
「燕公子不在,就風某一個人。如果公子配合呢,風某會重謝公子。否則……」
「量!老闆,趕緊幫我量尺寸,好好替這位風公子的表妹做一套稱心如意的衣裳!」永夜打斷風揚兮的話,他的意思是還可以通融,自己當然只能識時務。
量了尺寸,老闆搖頭道:「公子的表妹身形高挑卻單薄如紙……」目光往永夜胸前一瞟。永夜臉漲得通紅,她是扮成小子不顧大熱天纏了胸而已,什麼叫單薄如紙?卻聽到風揚兮悶悶的笑聲,她氣急敗壞地冷了臉道:「在下還有要事,不打擾公子替表妹買衣裳了。告辭!」
「等等,風某多謝公子相助,等交代完老闆,風某請公子喝茶。」風揚兮一手拽住永夜,掏了銀子付給老闆,約好日子取衣裳,眼風卻瞟著永夜,意思是讓她老實點兒。
永夜欲哭無淚,她最怕風揚兮認出她是星魂。她與風揚兮交過手,她的輕功與暗器根本擋不住他,所以,她只能垂頭喪氣跟著風揚兮走。
走進一條死巷,風揚兮這才放開手,冷冷道:「外面找得人仰馬翻,公主卻在作畫逛街買衣衫,過得夠逍遙!」
「我和太子燕的事關你屁事!」
「本來是不關我的事,可是,你進了濟古齋就關我的事了。」風揚兮眼神複雜,語帶諷刺地說,「我不是偶然在綢緞莊碰到你,我是從濟古齋一路跟著你來的。」
「你不會把我交給太子燕吧?」
「這要看公主如何配合風某了。」
永夜揚眉,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哼了聲道:「我憑什麼要配合你?」
「公主難道就不管薔薇郡主了嗎?」
永夜怔住。
她想自私地不管薔薇,不理會遊離谷,和月魄離開聖京,就這樣過一輩子。可是薔薇是她心裡的一根刺。
如果不是喜歡上她,薔薇不會混進去陳國的隊伍;如果不是騙著薔薇和月魄去取莫須有的蠱毒解藥,薔薇就不會落入遊離谷手中。
她想起王妃曾說過,靜安侯夫人已經思念成疾。薔薇在遊離谷手中,會好過嗎?永夜被壓抑的善良冒了出來。
她望著風揚兮問道:「你有薔薇的下落?」
風揚兮點點頭。
「風大俠有薔薇的下落為何不救她出來?」
「我只知道濟古齋與遊離谷有聯繫,而要進濟古齋很難,正在愁呢,就看到公主了。公主原來有鑒賞字畫的本事,又正好進了濟古齋做事,所以,公主是查到遊離谷的下落、救薔薇郡主的最好人選。」
永夜嘆了口氣,她突然想起臨出門時月魄戀戀不捨的表情。他說他怕她出了門就不再回去,他想她賣了假畫報了仇就再不拋頭露面。月魄能感覺到她會被風揚兮或太子燕盯上嗎?
她生來就該是遊離谷的死對頭。一天之前,她還想著和月魄離開聖京過閑散日子,一天之後,她又只能隱身於黑暗之中與遊離谷斗。
然而,薔薇……她不能不管,不能不救。
「我在濟古齋待了大半個月,那只是間尋常的古玩字畫店而已。」
風揚兮看永夜臉上的神情變化,時而皺眉憂慮,時而悲傷感慨,不禁問自己,這樣逼她又把她扯進來對嗎?也許他該放手,讓她過她自己的日子去。這個念頭一起,風揚兮胸口頓時一悶,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他如何能容忍……風揚兮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儘可能平和地告訴永夜:「你待下去一定會有發現。我若現在知道濟古齋與遊離谷如何聯繫,犯得著找你?」
永夜笑了笑:「我如何聯繫你?」
「我一直在你身邊。」風揚兮說完掉頭就走。
永夜呆了,風揚兮說一直在她身邊?他知道她和月魄在一起?他怎麼找到他們的?他應該看到她那日翻牆入院了。
「我會一點兒粗淺功夫……」永夜掌心已滑出一根三寸長的針,她望著風揚兮的背影小心地說道。
風揚兮頭也不回地道:「我知道,三腳貓的功夫罷了,翻牆還行。」
「以前我一直瞞著你,是因為……」永夜正想找個合理的解釋。
風揚兮的笑聲已起:「我知道,你是怕我不願意護你去陳國!早些回去吧,姓月的那小子等你很久了。」
他的背影消失,永夜已緊張出一身汗來。只要風揚兮有半點兒懷疑她,她就會毫不客氣地殺了他。不用飛刀,別的暗器也一樣出色。
疑問又一次浮上心頭。永夜想起山谷中風揚兮非要抱她出谷,是擔心她功夫不夠好,還是他同情她體力沒有完全恢復?他在暗中究竟又看到了多少、聽到了多少?永夜又一次回想與月魄在小院的情景。
風揚兮不可能伏在屋頂,他如果接近院子,她一定會發現。也就是說,縱然他看到她翻牆,也一定不會知道她是星魂。
永夜想了又想,終於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