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沒有鬍子的太子
第五十章
沒有鬍子的太子
如雲的帷帳絲滑地墜在地上,目光移向身邊,寬大的雕花木床鋪著錦繡龍雲團花床單。永夜像受驚的兔子噌地跳了起來。
身上穿著寬大的淺紫綢衣,長裙曳地,差點兒絆了她一跤。赤腳踩在冰涼的金磚上,她有點兒無所適從。
這是在宮裡嗎?這裡就是齊國的東宮鸞殿?永夜掀開帷幔,光線透了進來。她眯了眯眼,四周很安靜。她走了幾步,聽到有人過來。永夜往帷幔后一閃,聽到兩個侍女的聲音:「娘娘還沒醒?都快午時了。」
她輕咳了聲,聲音馬上消失。兩名侍女對她道個萬福齊聲道:「奴婢伺候娘娘更衣。」
「不必,我餓了,現在開飯。」
兩名侍女有點兒不知所措,正要說話,永夜已皺了眉:「別和我說宮裡那些規矩,我現在餓了。」
坐在飯桌上,她慢條斯理開始吃東西,吃了一半,才想起從山谷里回來時,似乎在馬車上風揚兮抱著她就睡著了。
一種傷痛在胸口流轉,永夜深呼吸,不要再想,她要將他永遠地摒棄在記憶之外。沒有這個人,沒有遊離谷。
「娘娘,皇上請您用膳後天機閣覲見。」
「這是哪兒?」
「回娘娘,這是濟昌宮。」
不是東宮,記得太子燕說過,太子妃是住在東宮鸞殿,怎麼跑這裡來了?
「去給我備套……」永夜嘆了口氣,她不能再穿男裝了,「簡單點兒的襦裙。」
不管是不是東宮鸞殿,這裡也是皇宮。風揚兮……他不知道她沒有內力,想要翻牆出宮有困難?風揚兮將她扔進皇宮,他怎麼能這樣做?
永夜想大笑。
月魄如此,風揚兮也是如此!
誰說刺客能夠得到幸福?
她瞟了眼華貴的宮殿下定了決心。離開,遠遠地離開。沒有了遊離谷,沒有了月魄,也沒有了風揚兮,她還有自己。
永夜鎮定下來。
她現在要面對的是齊國皇帝。她不願嫁太子燕,不願意。這個想法很簡單,卻顯得那麼難。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難得住她了。對遠在安國的父王與母親,永夜有種深深的思念。她很想回到莞玉院,很想在家裡待著。
換好衣裳,梳好髻,她晃了晃腦袋,不是很重。永夜提起裙子大步走了出去:「前面帶路吧。」
天機閣是齊皇宮最高的建築,黑色雲石築成的寬敞台基上建有三重九脊懸山式穿斗殿宇,氣勢雄偉。據說站在天機閣,聖京能盡收眼底。
永夜邁上台階回頭一看,兩名侍女跑得喘氣,自己體力比她們要強得多。永夜笑了笑,等她們趕到,放慢了腳步。
仰頭看去,就這樣的角度已足以讓人心生敬畏。齊皇是什麼樣的人呢?都說帝心不可測,是像裕嘉帝那種面帶豬相、心頭明亮的,還是像陳皇那種溫文爾雅、風流瀟洒的?永夜暗暗猜測這次會面的結果是什麼。
她從安國嫁來已經兩月有餘,才真正進入齊宮,中間的波折無數,齊皇會如何看待她這個不想嫁太子的太子妃?
思索間,永夜已上到了最高一層台階。寬大的石台上站著守衛的禁軍,一名老宮侍見她來了,趕緊進內通報。
永夜安靜地站在天機閣外,不多會兒,老宮侍笑眯眯地走出來,輕聲道:「皇上等候娘娘多時了。」
「多謝公公。」永夜有禮地說道,提裙進了殿。
天機閣內異常寬大,四周窗戶大開著,風從四面八方灌進來。這裡讓人心情舒暢,永夜是這樣認為的。
眼睛已瞥見一角黑色龍袍,她跪下行禮:「安國永安公主叩見皇上。」她用的還是安國的身份,一覺睡醒就變了天,她不承認。
「免禮吧,走近點兒,讓朕好好看看。」齊皇的聲音很虛弱,長年的帝王生涯再虛弱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充滿了威嚴。
永夜站起身,緩步走到齊皇身前,正欲行禮,他攔住了她:「來,坐朕身邊來。」
永夜告了謝,坐下。
「赦你無罪,抬頭與朕說話。」
永夜緩緩抬頭,這才瞧清齊皇半躺在一張軟椅上,旁邊放了張錦凳。他年紀很大了,鬚髮皆白,眼神很溫和。
「果然國色無雙,聽說,你自小身體弱,是當男兒養到十八歲的,所以一直著男裝?」
「回皇上,是的。這身女裝,還不是很習慣。不過,我還是很喜歡。」
「呵呵,你說話很直接。朕也不喜歡繞圈子,告訴朕,你願意嫁給太子嗎?」齊皇眼睛突然眨了眨。
這有點兒調皮的舉動讓永夜愣了愣,。她緩緩說道:「陛下會怪罪於我嗎?」
「不會。」
「我不願意。」
「為什麼?太子博學多才,雖然不會武功,也單薄了點兒,可他也是個好男兒。」
永夜笑了笑:「回皇上話,世上的好男兒很多,永夜不是每一個都要喜歡的。」
「你喜歡風揚兮?他送你進宮,明擺著放手,你還喜歡他?」齊皇不動聲色地問道。
永夜心裡一抽。
他問她,為什麼聽到他要她嫁太子,她會那麼生氣?
他在天牢,為什麼她一想到他的樣子就會心疼?
她就輕易地換上了女裝,只為了救他?
她喝下虹衣的酒,真的只是為了證實月魄是遊離谷的人而不是為了風揚兮?再想有什麼用呢?他已經送她進了齊皇宮。
永夜深吸一口氣,道:「皇上誤會了,風揚兮與永夜是……」她竟然連朋友二字都說不出口。
她幾時與他成了朋友?她是他想殺的刺客星魂。後來,他不殺她了,兩人在一起對付遊離谷算是合作吧。
「皇上,永夜心裡沒有喜歡的人。不想嫁太子不是因為風揚兮。」永夜定定地說道。
齊皇笑了,臉上的笑容帶出很深的痕迹。他想了想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欠你父王一個人情,所以才答應了這門親事。你父王也答應朕在他有生之年,他會儘力阻止安國與齊國交兵。他很疼愛你,所以,他還提了個要求。如果永夜沒辦法喜歡上朕的兒子,這門親事就作罷,但是無論如何,要讓你遠離安國。」
永夜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齊皇微微一笑:「但是朕也有個條件,永夜如果喜歡上朕的兒子,就一定要進宮做太子妃。朕想,這很公平。」
這是什麼意思?喜歡上太子燕自然會進宮做太子妃,這算什麼條件?永夜有點兒被攪糊塗了。
齊皇接著說:「朕要謝謝你,替朕解決了個大難題。一直以來,安家把握了齊國的財力,朕不是怕他有錢,是怕這朝中大臣都鑽進了錢眼兒,上下幫著安家說話。長此以往,皇權就會被架空。二十年前,朕就發現了跡象,一直很苦惱,既要利用安家,又想將其除掉。安家垮了,朕是最開心的,所以,朕向你坦白,讓你自己選擇。朕再問你一遍,你真的不喜歡風揚兮嗎?」
永夜垂下眼眸,藏住一片傷心。他扔她進皇宮,他終於還是把她扔給了慕容燕。
「永夜沒有意中人。」
「你也不願意嫁燕兒嗎?」
「是。」永夜毫不遲疑。這是天大的好事,以後,她不用頂著太子妃的頭銜與太子燕周旋。他是個好人,卻讓她喜歡不起來。
齊皇道:「不悔?」
「多謝皇上開恩,皇上是位聖明的君主。」永夜由衷地說道。
齊皇搖了搖頭:「朕老了,國中事務都交由太子,不日朕會退位於他,安心做太上皇,不問政事。太子翅膀早硬了,連朕也要忌他三分。」
「怎麼會?皇上精神矍鑠,且能看開一些事情是好事。」
「呵呵,你很討朕喜歡。不過,你自己去對太子說吧。揚兒!你出來吧。」齊皇朝里喚了一聲。
樓梯上緩緩走下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高大的身板,黑色袞龍寬袍,金冠扣頂。
他的臉出現在永夜眼前時,她獃獃地眨了眨眼。他的氣息如此熟悉,那對濃眉,濃眉下銳利蠱惑的眼神。他的嘴微往上翹,下頜線條分明,與太子燕的清秀截然不同,帶著男性的張揚與魅力。如果他臉上還有大鬍子,而不是下巴泛出一圈剃過鬍子后的雪青色,他會是……
永夜嚇得屁股一滑,從錦凳上摔坐在地上。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結結巴巴地問道:「不會……你不會是……風揚兮吧?」
「慕容揚兮見過永安公主。」聲音很平,平得不帶絲毫感情。他的嘴動了動,那張臉就生動起來,臉上的笑意很明顯。
永夜倒吸一口涼氣,他是那個鬍子邋遢、看上去髒兮兮的、只會穿一身黑布袍的風揚兮?
見永夜嚇成這樣,風揚兮使勁閉住快要張大的嘴巴,卻怎麼也忍不住讓笑容越來越燦爛。他摸了摸才剃乾淨的下巴,得意地想,比起姓月的那小子,應該不會差吧?
永夜獃獃地想,五年前父王就定下了親事,他從五年前就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他?慕容燕呢?慕容燕是什麼人?一國太子說換人就換人?朝臣不奇怪?言官不議論?百姓不惶然?
「遊離谷與安家密不可分,卻在安國攪得翻天覆地。我從小就離宮跟著師父學藝,一直是燕弟頂了太子的名。燕弟對政事毫無興趣。如此,我在暗中查探,讓遊離谷和安家以為我齊國皇上病羸、太子軟弱,更好行事。」風揚兮氣定神閑地說,寥寥幾句便勾勒出朝廷的微妙局勢。
永夜看著風揚兮,腦子瞬間變得空白。
「永夜,現在你願意嫁給我嗎?」風揚兮在樓上聽到了所有的對話,他想,是自己把永夜帶進宮中讓她氣壞了。他不認為永夜對他的依賴是假的,不認為她在他面前的軟弱是裝出來的。她會為了他嫁給慕容燕,也會為了找他而進遊離谷,但是,他不敢肯定她心裡還有沒有那個人。
他在落日湖竹樓里吻了她,她說的卻是要和月魄過小日子。
他在安府救了她,第一次衝動地讓她嫁給他,她卻說第一次的女裝要穿給月魄看。
她第一次穿的衫裙真的是月白色綉滿了銀色的星月。
在福寶鎮山洞裡找到她時,她目光散亂,是因為月魄。
風揚兮不敢肯定。如果她願意呢?他的心開始跳得很急。可是若她不願意,她心裡還念著那小子呢?風揚兮的手情不自禁攥得緊了。
照父皇的意思,一切按永夜的心意辦。憑什麼?風揚兮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變換著,精彩極了。
熟悉又陌生的臉,鷹隼般銳利的眼神,渾身散發的氣質,他本來就該是個王者。永夜低下頭,輕聲道:「將一切玩弄於股掌之間,很愉快是嗎?嗯?」
風揚兮像被她摑了一巴掌,沒料到永夜會是這種反應。他急切地分辯:「永夜,我不是那個意思!」
「陛下,你能告訴我,你認識李二嗎?或者,殿下認識這個人?」永夜面沉如水,沒有回答風揚兮,甚至連看他一眼都沒有。
「你如何猜出來的?」
「《天脈內經》。」
影子叔手上有《天脈內經》。這是父王那一戰時從西泊族手中得到的,想必擄她的人也是李二。他知道父王手中有這卷武學至寶,他也是學武之人,自然要得來,誰知看不破中間的機關便送給了她。永夜想通了關節,不由得輕嘆。
齊皇嘆了口氣:「當年安、齊大戰後沒幾年,安、陳在散玉關開戰,那時我還年輕,還想著雄霸天下,所以遣了御前一品侍衛去京都劫走了你,想讓你父王慘敗,陳國能攻進散玉關,安國必會元氣大傷。他一直沒有回來,後來我才知道你父王救過他一命,他不願意用你做人質,便偷偷養著你,可是他對不住我,所以潛入了遊離谷。知曉李言年想假冒世子的計劃,也順便把你帶了進去,讓你回到王府,這法子對你沒好處,卻利於他潛在李言年身邊看清遊離谷的動向。你長大成人後,他才回來。這就是朕欠了你父王的原因。」
天機閣殿門口緩緩走進一個人,弓著背,清瘦的臉,深伏於地:「離涯對不住皇上!」
「起來吧!我想,你一定也很想見到永夜。」
離涯抬起頭,目光中充滿了感情,愧疚地低下頭:「永夜,是我害你離家十年。」
永夜無限傷感。
如果不是離涯,也許她一生也不會知道自己是誰。也許,她永遠不會是刺客星魂,永遠不會認識月魄,不會有這樣的十八年經歷。像被夾住的血管突然鬆開,月魄與遊離谷如血液奔流,再次回到腦海中。
沒有可信的人,這世界上永遠沒有可以交付真心的人。
她跪下朝離涯磕頭。
離涯嚇得趕緊回禮。
永夜認真地問道:「影子叔叔幫了永夜很多回,也救了永夜很多回。請你告訴我,你說你要走了,報了恩,要去盡忠。是在我去找王老爹那次,你認出了風揚兮嗎?」
離涯情不自禁地看向風揚兮。
永夜輕聲說:「我只想聽一句實話。」
離涯低下頭道:「是。可是殿下他……」
永夜打斷了他的話,朝他磕了三個頭:「永夜明白,永夜依然感激影子叔叔。這麼多年,我……」她的目光與離涯碰在一起,那是種深深的眷戀。對永夜而言,與影子叔這種默契與依戀有時候勝過了與端王。
她站起身道:「永夜不願嫁風揚兮,也不願意嫁太子,這就收拾行裝回安國。永夜告退!」
齊皇嘆了口氣,瞟著風揚兮呆立的模樣忍不住哼了聲,溫和地對永夜說:「回去記得向你父王問好。當年的事就不必提了,這個……你父王報復心很重哪,朕不忍瞞你,永夜也替朕分分憂。」
「永夜沒有損傷,知道分寸。永夜告退!」她站起身,秋風吹來,永夜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回家。
她的身影消失在天機閣,風揚兮臉色鐵青,她連瞧都不瞧他一眼。
「你若是早回來做太子,不在江湖中遊盪,不就早結了?」齊皇半陰不陽地扔下一句。
風揚兮回頭怒道:「燕弟做太子又怎麼了?我照樣可以輔佐他。我不想當皇帝!這下父皇如願了?我答應繼承皇位,可是你答應我的事呢?你早說過我只要解決了遊離谷、解決了安家就不逼我做太子,如今又拿兩國親事說事,說什麼永夜一定要嫁齊國太子,我若不做太子,就娶不了她。可是現在呢?你騙了我,還讓永夜自己選,她那個脾氣,早認定我在耍她了。」
「殿下息怒!永夜一時半會兒有點兒接受不了。奴才看……」離涯朝永夜離開的方向瞟了一眼。
風揚兮清醒過來,匆匆對齊皇一禮:「兒臣告退!」
齊皇無可無不可地擺了擺手。
看到風揚兮大踏步離開,他才笑了:「離涯,你去,這事也許你能幫上忙。」他輕聲在離涯耳邊嘮叨了幾句。離涯忍不住笑,深深低頭:「奴才告退!」
齊皇望向窗外,喃喃道:「李谷,若不是欠了你,朕才懶得操心。」
永夜走下天機閣,兩名侍女要引她回濟昌宮,她淡淡地說:「不必了,皇上答應讓我出宮,前面帶路吧!」
離天機閣越來越遠,宮門已經在望,永夜忍不住回頭,駭然看到風揚兮像團黑雲追了過來,嚇得她拔腿就跑,邊跑邊喊:「你父皇答應讓我回去!」
她提起裙子幾乎跑出了自己的極限,宮門守衛目瞪口呆,下意識地將長戟一擺封住了宮門。
「讓開!是皇上讓我出宮!」永夜不顧一切拉著長戟用力一甩,順勢便向門口衝去。
腰間突然一緊,她尖叫一聲掙紮起來:「你是抗旨!皇上允了我出宮回安國。」
風揚兮沒有理睬,要放了她走,渾身長嘴也說不清楚了。他抱了她直直走向濟昌宮:「我們好好談談,如果你不肯,我說過,絕不勉強你!」
「我不想和你說!」
「非說不可!」
永夜咬住唇不吭聲了。心裡的委屈越來越重,月魄如果沒有廢了她的內力,她會這樣怕他?回想從前飛檐走壁,飛刀隨心所欲,現在什麼都不行,他不讓她走,她連宮牆都出不去。眼裡水霧越來越多,終於凝成水滴滑落。
風揚兮喝退了左右,抱了她坐著,見永夜黑著臉一句話也不肯說,心裡不免急躁起來:「你不想嫁給我,是因為你喜歡姓月的那小子對嗎?」
永夜掙扎著要從他腿上下來,風揚兮不放。永夜怒吼:「這樣沒辦法和你說!」
風揚兮鬆開手,永夜一溜煙兒跑到桌子對面坐下,擦了擦眼淚說道:「想說什麼說吧!說完我還要出宮回家。」見風揚兮眼睛一瞪,她趕緊加快語速道,「你說的,你絕不勉強我!」
風揚兮見她臉上全是怒意,髮髻跑得散亂,心裡湧上一絲內疚。見她防備著他,手伸出又縮了回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開口,沉默了下才說:「我本來……無意娶你。」
話一出口,便流暢了很多。
「我出生時因為早產,很虛弱,父皇怕我養不活就交師父帶大我。我自幼不在皇宮長大,父皇乾脆隱瞞了此事,覺得我遊歷天下也是件好事。佑慶帝那時還是親王,定下了我的皇妹絡羽。我自小離家,卻很心疼這個小妹,加上本來就想查遊離谷的事,所以,我去了安國,以遊俠的身份助佑慶帝一臂之力。我很喜歡在外面的生活,很自在。五年前端王與父皇定下親事,父皇告訴我,這門親是為我定下的,因為端王妃國色天香,她的女兒應該不差。」
永夜冷笑:「太子是慕容燕,你搶了他的太子位,不會再上演兄弟情仇?」
風揚兮淡然一笑:「你和燕弟聊天便知道,他無意於皇位。更何況,如果不是你父王定下這門親事,我何必去當這個太子?」
永夜有些疑惑。
風揚兮嘆了口氣:「我父皇覺得我比燕弟適合繼承皇位,千方百計要我做這個太子,所以,你定的親不是慕容燕也不是慕容揚兮,而是齊國太子。誰做這個太子,誰娶你,就這麼簡單。至於兩個老傢伙還有什麼私下的交易,我就不知道了。」
「然後呢?」他的意思是這個太子還是為了她才做的?永夜冷笑。
「然後……」風揚兮望著永夜,想起在河邊遇到她的神情,他瞭然於胸,卻說了一堆話去開解她,明知道她耍小聰明裝天真,她卻分明打動了他的心。
永夜見他遲疑,冷冷一笑:「我替你說吧。你從來沒有想過要娶我。你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與遊離谷的關係。所以,我請你做保鏢正中你下懷,你便順水推舟跟著我去陳國瞧一瞧遊離谷玩的什麼把戲。沒想到我挑起易中天和你爭鬥,我……」
她想起風揚兮衝進火中焦急尋她的情景,都是假的,永夜狠狠地告誡自己,他不過怕自己死了,他對付遊離谷少了個可利用的人。
「我居然幫著易中天在背後給了你一刀,你重傷由慕容燕護著回到了齊國。所以,當你養好傷再次出現的時候,你一直盯著京都牡丹院,碰巧救了我。你心中起恨想報復,不顧我的安危,將我賣進牡丹院。你大方地拿我當誘餌,以為能找出遊離谷的據點,所以,你在山中找了六天,順便找到我。而李言年已成了遊離谷的棄子,並不灰心,因為你在夷山下的竹樓里看到了月魄留給我的字條,上面絕對不止寫了那句話對嗎?」
風揚兮愣了愣。想起月魄留在竹樓里的字條,上面畫了一彎月亮,一顆星,挨得很親密,所以他才不願讓永夜瞧見。
永夜哈哈一笑:「我跟著青衣師父在石室里待了三年,一隻蚊子飛過我都能看清楚它長了幾條腿,我看到了醫館二字,所以極想拿過來細看,你卻把它揣進了懷裡。我猜,上面肯定寫著『平安醫館』的字樣。所以,我到聖京一失蹤,你就能輕易找到我並一直在我身邊。」
永夜的話越說越急,風揚兮的眉越擰越緊,他幾次欲打斷永夜的話,又沉默了。字條上確實還有一句話,月魄寫道:平安醫館,我還能等到你嗎?明明是已經和他定親的人,卻和另一個男人勾搭,他如何不氣?他不想讓她去什麼平安醫館,然而她到了聖京還是去了。
「你瞧見我進濟古齋,心裡一動,想到了濟古齋背後的安家。你以薔薇為誘餌,讓我心生愧疚,讓我進安家。在竹樓里,你打了我一巴掌……」永夜難過。
「那一巴掌……」風揚兮想說,他當時就是生氣,她不斷地挑起他的怒氣,他很後悔。
永夜抬起頭,定定地說:「你是正義的大俠,你覺得你明明知道我是刺客星魂,你都已經原諒我了,我就應該感恩戴德。你讓我嫁給慕容燕,你並不想娶我,因為,我是個刺客小人不是嗎?」
風揚兮又被她說火了:「我是叫你嫁太子……」
「有區別嗎?你有告訴過我你是齊國皇子?若要娶我,你還會是齊國的太子?」
「在安家佛堂里救了你時,我也說過讓你嫁給我,不嫁太子!」
「哈哈!」永夜大笑,「安家佛堂……你知道安家有危險,還是讓我去了,因為,你要借我出事抄了安家,敢害太子妃,等於謀逆!你想的是要把安家這棵大樹砍了!我去西泊看秋祭,你便也跟著來了。你知道,有我在就肯定能釣到遊離谷的人,因為,你也懷疑月魄不是嗎?只要吊著我,就一定能夠找到他、找到遊離谷!」
風揚兮被她一口氣說得所有的話全堵進了心裡。不知好歹的東西!他深呼吸,平穩了情緒:「你繼續!」
「然後,是為了看清楚我的心嗎?你和你父皇勾結起來,用自己要挾我,沒想到中了遊離谷的道,他們竟然劫了天牢。你其實一點兒也不著急對嗎?就算迷煙吹進來,以你的功力你完全可以閉住呼吸假裝被迷倒,你根本就沒有中化功散,你胸有成竹地順水推舟就進去了,否則,慕容燕怎麼會輕易讓我一個人留在安家佛堂?因為他巴不得讓我有機會進遊離谷。你很高興對嗎?因為我這個白痴真的就進了遊離谷出現在你眼前,還放了一管血給你。」
永夜的聲音低落下去,浮起憂傷的笑容:「我不相信人,你不也一樣?試出我的心你很開心對嗎?然後剃了鬍子優雅地出現在我面前,以為我就會順理成章地嫁給你對嗎?」
風揚兮沉默了,他的確沒有中遊離谷的化功散,然而,他也沒想到永夜真的會來。她的出現的確讓他很開心,可是他何嘗不是因為她的出現亂了方寸而為她擔心?
她瞅著風揚兮,看著他沉著一張臉。他很生氣?生氣的人該是自己吧?永夜輕搖了下頭。
遊離谷已消失了,月魄不會讓遊離谷還是從前的遊離谷,他本性是善良的,他關了牡丹院,讓安家收斂就是證明。沒有什麼需要風揚兮遊走江湖奔勞的了。這麼些年,他走遍天下,難道不是替他將來的江山做打算?
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他守著自己,觀察著自己,也許,還喜歡上了自己。
一個月魄打碎了她對人的信任,一個風揚兮讓她依戀,卻又再次失望。
喜歡一個人,就應該如攬翠一樣什麼都放棄得乾乾淨淨?別的人會,可她不是普通的女人。男人的本性如此,她了解,似乎也怪不得他。
佔有慾強的男人喜歡什麼事都盡在掌握中,風揚兮也不例外。
喜歡他由不得自己,可是,她可以不嫁。
永夜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風揚兮,挑眉笑道:「剃了鬍子還真是人模狗樣的!我不得不誇你一句,你真的很有魅力!不過,我的答案也出來了,我不嫁!告辭!」
「你給我站住!」風揚兮被她一番理直氣壯、縝密嚴謹的推理氣得咬牙切齒。
永夜回頭睥睨著他,不屑地說道:「怎麼?殿下說話不算話?你要留我,我也沒辦法,因為……我的內力已經被月魄廢了。我不可能飛檐走壁,也不可能再用飛刀。我就算回家,也不過想父王母親能疼我、養我一輩子。如果哪天遇到一個真正待我好的,肯讓我安靜地過過小日子。」
她神情黯然,瞧得風揚兮心裡一酸。她沒有了內力?他記得在山洞裡救了永夜后,她好像沒再用過功夫。一個有功夫的人武功被廢會是什麼感覺,何況永夜,她驕傲且沒有安全感,沒有內力,她比尋常的女子強不了多少。
他緩緩說道:「我說過我絕不勉強你。可是永夜,不是你說的那樣。」
「不是?影子叔叔認出你來,一早告訴了你一切,你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在觀察,你在想不說才是於你最有利的,可以進退自如。你瞧著我耍盡小聰明,躲在旁邊偷笑。現在我沒有什麼可利用的價值了,除了……這個公主的頭銜。不過,我想李天佑若是誠心想打仗,他是絕不會因為我而放棄的。再見!」
永夜不想看他,一口氣說完,自己也覺得合情合理,可是,為什麼心這麼痛?難受得連眼睛都發酸發脹。
她背對著他輕聲說:「知道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騙背叛是什麼滋味嗎?你不懂的。」
風揚兮驀然想起月魄的話:「星魂從來內心都很獨立,也很脆弱,她最恨背叛,我傷了她的心,你也一樣。」
她沒有回頭,走出了濟昌宮。邁出宮門時,她回頭,遙遠的濟昌宮台階上風揚兮黑色的身影在秋風裡佇立。
永夜咬著嘴唇毅然回頭。
宮門外,離涯備好了馬:「永夜,我送你回安國。在京都待了那麼長時間,也習慣了,想回去看看。」
永夜紅了紅眼圈,騎上馬道:「我知道,影子叔叔和內府里的張嬸感情一直很好,你走了,張嬸偷偷哭了好幾回。」
離涯不好意思地笑了:「瞎扯!回去后還喚我李二吧。」
永夜認真地說:「影子叔叔若是沒有成家,沒有兒子,永夜一定會給你送終。走吧,我想父王和母親了!」她揚鞭策馬,一溜煙兒跑了。
離涯回頭,天機閣石台上露出了風揚兮的身影,殿下在看永夜嗎?離涯笑了笑,拍馬追上永夜。